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美人多妩媚》 《美人多妩媚》 作者:风晓樱寒 作品简评: 上京第一美人姜妩因美貌遭人陷害,被放逐至桃城。姜妩在机缘巧合之际获得了可以看到物品来历的能力,但这种特殊的能力却被用在了破案上……姜妩因而结识了落魄世家公子沈衍,她与沈衍联手合作,屡破奇案。姜妩也无意间发现了沈衍的真正身份,与此同时,一个惊天秘密也浮出水面…… 本文以轻幻想和推理结合的方式破解奇案,女主励志奋斗与甜宠的主线中穿插精彩的案件,层层递进,悬念迭起,故事引人入胜,正能量十足,具有独家看点。 第1章 暴君 正值暮春之初,细雨纷繁,初蕾绽上枝头,桃城一派春意融融的景象,仿佛并未受到上京那场风波的殃及。 今晨刚下过一场雨,霁色初开,绿瓦青砖的院落里,桃花开得正是妍丽。微风拂过,一片花瓣飘飘摇摇落于砚台中,荡开一丝涟漪。 听雪端着茶点踏入院中时,姜妩正在作画。她螓首微垂,青丝顺着侧颜垂落,神情恬然而专注。 听雪素来知道自家姑娘生得极美,这一眼望去,也不觉看出了神。嫣红色的身影立于小桃花林中,仿佛是画卷上不经意溅落的一笔,让明艳的桃花也失去了颜色,说是姝色无双、绝色倾城也不为过。 听雪收起思绪,走上前将茶点搁下:“姑娘今日怎么突然有作画的兴致?”她瞧见纸上晕染开来的墨团,不由笑道,“这桃花画得真有韵味,姑娘的画技真是愈发精湛了。” 姜妩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一眼,奇怪道:“桃花?我画的是啾啾。” 话音落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高处的桃枝上飞下,落到姜妩的肩上,像极了一团从树上掉下的白色的绒球。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圆滚滚的白色山雀。因为身子太胖,啾啾歪了一下才站稳,还很应景地“啾”了一声。 听雪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不由僵了一僵,“时下这桃花开得正好,奴婢以为姑娘触景生情,所以……”看着画上那桃花不似桃花,山雀不似山雀的一团,她心中纠结,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姑娘,上京来信了。” 姜妩接过听雪递来的信件,道:“姜府的来信?” 听雪一怔,好奇道:“姑娘还未拆开信件,是如何知道的?” 往日会给姜妩来信的,除了姜府外,还有远在边关的兄长姜玘,以及上京的几位闺中好友。 姜妩道:“自然是猜的。” “猜?”听雪诧异。 姜妩面不改色道:“方才你拿出信件时,动作略有迟疑,且无平日里的欢喜雀跃。往日只有姜府来信的时候,你才有这般的表现。” “原来如此。”听雪若有所思,并不疑有他,“姑娘真是观察入微。” 姜妩但笑不语。她拆开信,看完信笺上的内容,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听雪问:“姑娘,信上所说何事?” 姜妩语气淡淡:“父亲在信上提到了继妹和几位庶妹已到了适婚之龄,但长幼有序,让我即日启程返回上京。” 听雪惊喜道:“真的吗?这太好了,恭喜姑娘终于可以返回上京了。”但见姜妩脸上并无欣喜之色,旋即疑惑道,“姑娘,这不是喜事吗?为何您愁眉不展?” 姜妩轻轻摇首:“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怎么……” 听雪仔细一想,很快也想到了端倪之处:“对啊,姑娘适婚之龄早已到了,为何早不到晚不到,偏偏这时候才想起姑娘来呢?” 姜妩是上京姜国公府的嫡长女,本该骄傲肆意,在千娇百宠中长大,为何会流落到桃城这种寒苦之地? 姜妩垂着眼帘,似是陷入了深思。这件事,可真是说来话长—— 事情要从五年前说起。 姜妩还记得,五年前,距离她及笄还有一年,恰逢皇后举办赏花宴,身为姜国公府的嫡女,姜妩自然是在受邀之列。 在宴会上,太傅之子封彦对姜妩出言调戏,碰巧被太子撞见。太子一怒之下,出手教训封彦,未料在打斗之中,封彦不慎失足撞到假山的石头,头破血流。 后来,这件事不知为何传成了“太子和太傅之子为了姜家女争风吃醋,在宫宴之上大打出手”——对于皇室而言,这无异于一桩丑闻。 明熙帝为此震怒。 太子虽为皇后所出,但却不为明熙帝所喜,将之立为太子,不过是碍于皇后背后的梁家。他真正属意的,乃宠妃封淑妃所出的三皇子。而封彦正是封淑妃的侄儿,三皇子的表兄。 而封太傅也不敢开罪太子,因而借故上书弹劾姜元明。于是,明熙帝顺水推舟,将过错全部推到了姜国公府身上。 那场赏花宴,本是皇后为太子挑选太子妃准备的。皇后属意的是娘家的侄女,孰料太子却发誓非姜妩不娶。但姜妩容貌太盛,并不为皇后所喜。母子俩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太子以绝食要挟,皇后气恼之下,借国师之口在上京城中散播姜妩“天生媚骨,必成大祸”的流言。 在这关头,突然传来边关失守、大将军江无舟投敌叛国的消息。这江无舟是姜元明的世交之子,自幼与姜妩青梅竹马,江无舟倾心姜妩早已人尽皆知之事,以是有传闻道,他是因为明熙帝责难姜妩才叛变,这下更是坐实了国师的断言。 这无疑将皇帝的怒火推至顶端。 姜玘为了替姜妩求情,也遭到皇帝的迁怒,被派到边陲小镇驻守,明升暗贬。 姜妩那父亲姜元明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连夜将她送出上京,把她安置到桃城这座边远小镇的庄子上,自此便置之不理了。 前些日子,姜老夫人多次以思忧过度为由,让姜元明派人将她接回上京,但姜元明始终没有松口。 为何不到半月,他便改变了主意?真是奇了怪了。 这事情,来得蹊跷。 “新君登基半年有余,父亲这时候方才想起我来……”姜妩将信笺轻放到石桌上,自嘲一笑,“大概是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吧。” 听雪看着姜妩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她来:“姑娘……” 姜妩道:“也不必太过担忧。正如你所说的,这也算是好事一桩。新君登基,至少以前那些不实的事情,都能够烟消云散了。” 说来也是讽刺,半年前登基的新君并不是太子,也不是明熙帝看好的三皇子,而是秦王世子。 明熙帝在位时,外戚当权,皇后的外家梁家独大。明熙帝对梁家忌惮已久,时常苦恼于如何削弱梁家的势力。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明熙帝突然将主意打到了那位神秘莫测的秦王世子身上。 秦王世子本与明熙帝本是一脉同宗,追溯到先祖皇帝庆元帝时期,皇位本该是由当时的秦王继承,但其无心皇位,将皇位让与了庆元帝。庆元帝为表兄友弟恭,将淮南一带的肥沃之地划给秦王作为封地。 秦王一脉手握重兵,至今百余年过去,声望犹在,但已不问政事多年。明熙帝欲将清和公主赐婚秦王世子,将他手中的军权收为己用。 这厢太子与三皇子还斗得昏天暗地,哪知道就在这时,秦王世子…… 反了。 秦王世子逼宫篡位,江山易主,曾经鼎盛的梁家在一夜之间败落,梁家失势,明熙帝不甘于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与宠妃一同在宫中自刎身亡。 明熙帝昏庸无能,新君却是暴虐无道。 新帝继位,先以雷霆镇压手段清洗朝廷,反提出不满者均被当场诛杀,而后更被诛连九族。朝臣敢怒不敢言,新帝因而被冠上“暴君”之名。 朝廷更是人人自危,虽然姜元明极会催利避害,但此时是处于极其尴尬的地位。姜家如今的处境不难想象,不过是夹缝生存,虎口求生。 姜元明突然想起还有姜妩这位嫡女,将之接回上京,意图昭然若揭。 “新君……国公爷该不会是想让姑娘……”似是想到什么,听雪顿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姑娘,奴婢听说那位新君不但残暴无道,还虎背熊腰,鸱目虎吻,长得像大妖怪……” “听雪,慎言。”姜妩打断她道,“道听途说的事情,未必真实。” 听雪犹豫:“可……” 姜妩睨她一眼:“光听外面的传言,你觉得你家姑娘是怎么样的人?” 听雪立刻闭口不言了。 “啾!” 啾啾被主人冷落,有些不高兴了。它扑棱着短小的翅膀落到石桌上,对着桌上的信笺连啄了好几下,似是对它深恶痛绝。却见它依然完好无损,又不甘心地从毛绒绒的身躯里伸出了小爪子去抓它。 看着被啾啾嫌弃的信笺,姜妩失笑,思绪渐渐放空。 事实上,她能知道那封信是从上京姜府寄来的,并非因为观察入微,而是一个从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若是让人知道这个秘密,她的身上恐怕又会加上一条“罪状”—— 五年前,姜妩初到桃城后,曾因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她发现自己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 在触碰物品的时候,她能够看到物品的来历。 正如。 “眼见为实,正是这个道理,对吗?” 姜妩素手抚上身旁的桃枝。 “桃城城西别院的桃花枝,具有欣赏的价值。” 第2章 窥见 “那国公爷在信上提到的事情,姑娘有何打算?” 听雪看见自家姑娘那毫不在意的态度,心里更加忧愁了。 姜妩松开桃枝,正要接话之时,却有下人来报:“姑娘,夕缘寺的苦灯大师遣了人来,说是您前些天救回来的那位公子醒了。” 姜妩莞尔道:“沈公子醒了?走,我们去看看。”说着,她搁下手中的笔,往外走去。 听雪忙追上去,问:“姑娘这是要出门?” 姜妩道:“对,听雪,替我备车,我要去夕缘寺一趟。” 啾啾似是听懂了姜妩的话,也跟随着飞落到她的肩膀上,拢成一团,把自己当成一件雪绒绒的装饰品,煞是可爱。 听雪迟疑道:“可……姑娘,那位沈公子……” 姜妩回头,疑惑道:“沈公子怎么了?” “啾?”啾啾也歪着脑袋看向听雪,一副困惑的模样。 “没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马车。”听雪福了福身,匆匆地退了出去。 直到登上马车,听雪终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口。 “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您当初为何要救下那位沈公子?” 姜妩看她一眼,只道:“沈公子是因我才受伤,我岂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可姑娘还记得桃城最近发生的那几起命案吗?”听雪停顿了一下,“那位沈公子出现得正是巧合,而且他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您就不怕……” 虽已是阳春三月,但近来桃城却无半点春意盎然的模样,风仿佛还裹挟着冬日遗留的寒意,依旧袭人。 只因一个月前,桃城发生了数起命案。 盐商陈氏的千金遭人杀害,官府正是毫无头绪之际,同月,又陆续有多名女子遭害,死者之间毫无关联,死法却出奇一致。 凶手至今仍未归案,如今桃城内外皆是人心惶惶。 “听雪,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这事我自有分寸。”姜妩弯了弯唇,道,“沈公子是苦灯大师的故交,连苦灯大师也对他赞口不绝,我自然相信他的为人。” 苦灯大师是夕缘寺的主持,是桃城德高望重的高僧。姜妩初到桃城那年,来到夕缘寺散心,在机缘巧合之下与苦灯大师下了一盘棋,遂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听雪也不好再多言。 马车快要出城门时,忽然一阵喧哗声从外面传来。 “官差办案,闲人回避!” 姜妩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但见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群官差,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正把街上看热闹的百姓赶往两旁。 听雪纳闷道:“今天怎么出来了这么多官差?” 姜妩同样心有疑惑,但并未多想,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马车出了城门,很快耳边只余下辘辘的车轮声,姜妩看着窗外葱茏的颜色,思绪纷沓而来。 那日她应苦灯大师的邀约前往夕缘寺,离开的时候,在寺外遇到了一场打斗。 桃城近山,周边流寇众多,时常有山匪流窜作案,朝廷多次派人剿匪,但是效果甚微。 她未曾想到这群山匪如此大胆,竟敢打扰寺庙这等清净之地。 所幸打斗已进入尾声,十余名山匪已全部被斩杀。 但是,姜妩刚登上马车,便立刻察觉到怪异的地方——不,那群山匪并没有被一网打尽,还有漏网之鱼,就藏在了她的马车底下! 姜妩心跳骤急。 她只来得及将听雪推出马车,便有一道森然如雪的剑芒从眼前掠过。 “姑娘,当心!” 听雪着急的惊呼声回响,但姜妩抬头时,闯入马车的黑衣人的胸膛已被利刃贯穿,顷刻毙命。她顺着刺客缓缓倒下的身躯看去,正正对上一双黑眸。 犹如利刃,侵着寒意,直抵人心。 姜妩怔然:“你……” 未等她开口,只听“啷当”一声,手中长剑落地,男子已然晕倒在她的怀中。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听雪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姑娘,夕缘寺到了。” *** 夕缘寺的后院里,几名小沙弥正在打扫庭中的落叶。 但颇为心不在焉。 管事和尚前脚才离开,他们后脚便聚到了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你们打听清楚了吗,明华苑里住进了什么客人?为什么最近住持不让我们靠近那里?” “那位贵客神秘兮兮的,是有什么大来头吗?” 一个年纪稍长的小沙弥说:“我听闻那位公子是从淮南那边来的,因为家道中落,打算北上到上京投靠亲人,没想到在桃城遇到了山匪……” “只是一名落魄公子?那为什么……啊!”另外一名小沙弥突然惊叫起来,其他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他,“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为了姜姐姐来的?” “什么?又是觊觎姜姐姐的人?他住在这里,不会是借意接近姜姐姐吧?” 管事和尚取了东西回来,看见一个个都在偷闲怠工,不由得怒从心生,操着大嗓门冲他们嚷道:“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又在偷懒,不用干活吗?” 小沙弥们受到惊吓,立刻抱头鼠窜。 “呜哇,师父,徒儿知错了!”“师父,不要打头!!” 然而,这群小沙弥并不知道,刚才他们谈论的正主,就靠在窗台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讨论。 沈衍身披着墨色长袍,里头只穿了一件中衣。许是刚醒过来,墨发未束,眸若沉渊,幽深得一丝亮光也没有。他薄唇微弯,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名容貌硬朗的黑衣男子跪在他的脚边,听着外面那群小沙弥的“童言稚语”,后背浸出了一身冷。 他硬着头皮道:“属下不力,不慎泄露了主上的行踪,令主上受伤,万死不辞,请主上责罚。” 屋内静了一瞬。 半晌,沈衍方才开口:“白术,起来吧。这次是我大意了,与你们无关。”声音清冷寡淡,如同他此时的表情。 白术纹丝未动,反而将头压得更低:“主上,活捉的刺客该如何处置?属下无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沈衍轻笑了声,眼中却无半点笑意:“无用的人,就不必留着了。” “是。” 想起一事,白术又道:“主上,还有江州那边……” “差点忘了这茬事,真无趣。继续命人盯着吧。”沈衍毫不掩饰地嫌弃,“啧,我那位叔父留下的烂摊子可真是多。” 白术明了,不再言语。 沈衍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问:“白芨呢?” 白术道:“他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以他的性子,大概又到哪里找好吃的了。”他说着,拧起了眉,“这白芨也太不像话了,属下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沈衍淡道:“不必了,由他去吧。” 白术试探地道:“主上,方才那群小沙弥这般编排您,您就不生气吗?” 沈衍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们说的不是事实吗?”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白术一时无言。 沈衍将目光投向窗外:“桃城虽小,但这里的人和物,还挺有趣的……” 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衣人道:“主子,姜姑娘到了。” 沈衍眸底起了微澜。 *** 夕缘寺的后院有一方幽静的天地,唤作明华苑。 姜妩来到明华苑时,白术已在外面等候。 见到姜妩出现,他立刻迎上前去:“姜姑娘。” 姜妩问道:“白术公子,沈公子可在?” 白术连忙道:“姜姑娘不必客气,唤我白术即可。公子吩咐过,若是姜姑娘来了,就直接请她进去。” “那有劳了,我这就进去。”姜妩朝他微微一笑,抬步朝屋内走去。 听雪正要跟着进去,却被白术拦了下来。 “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听雪一愣,眼中漫上了几分戒备。 白术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公子只说过让姜姑娘一人进去,还劳烦听雪姑娘在外面等候了。” “那是给你的命令,又不是给我的。”听雪微恼,瞪他,“赶紧让开!” 白术不为所动。 听雪气鼓鼓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冥顽不灵!” 她伸出脑袋朝屋子里头左右探望,白术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听雪气恼不已,只得跳起来,试图越过他,去张望姜妩的情况。 走过一道曲折桥,姜妩来到屋子前。啾啾先一步飞出,落到了屋檐下的横梁上。 房间的门虚掩着。 “沈公子?” 姜妩叫唤了一声,但里面无人理会。她心有疑惑,但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指骨分明的手扯开了衣带,衣带缓落于地,衣袍敞开,屋中之人竟未着里衣。衣袍半解,这画面如此的…… 活色生香。 “啊!” 屋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听雪听到这阵声响,脸色登时一变,顾不得力量悬殊,奋力将白术推开,冲了进去。 “姑娘!” 听雪的呼喊声犹如冷水灌顶,让姜妩惊醒过来。她冷静下来,闻到屋中淡淡的药香,以及横贯沈衍后背的那道狰狞的疤痕,方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 原来他正在上药。 可是…… 听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情急之下,姜妩扯过搭在屏风上的衣袍,将之盖到沈衍的身上。 砰! 房间的门被人用力撞开。 听雪和白术一进门,看到的却是—— 沈衍衣衫不整,姜妩撕扯着他的衣服,还将他推至榻上,欲行不轨之事。 进入屋内二人齐齐瞠目结舌。 第3章 负责 “姑、姑娘,您和沈公子……” 听雪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 白术看到屋内的一幕,瞬间明了。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自家主上向来不择手段,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主上竟如此不要脸地去“碰瓷”人家姑娘,他真是没眼看了。 姜妩趴在沈衍的身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姿势极其暧昧,淡淡青竹香充斥在她的鼻息间。她心乱如麻,异样和无措的情绪长了草般占据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只顾着去拿屏风上的袍子,仓促间踩到了落在地上的小瓷瓶,脚下一晃,然后便成了现在这模样。 啾啾以为两人在玩叠罗汉游戏,立刻从屋檐上飞了下来,雀跃地加入了他们,在姜妩的背上啾个不停。 完了,她的形象没了! 沈衍只若无其事地将衣袍抚平,淡淡地对着门外说了二字:“出去。” 声音薄凉,听不出情绪,屋里却顿生寒意。 这是发怒的前兆。 “是。” 听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我家姑娘……” 白术眼疾手快地拉住听雪的手臂,将她带了出去,还顺手替他们关上门。 门合上,房间光亮顿减。 沈衍道:“姜姑娘,能否……从我身上起来?” 姜妩方如梦初醒,赶紧从榻上爬起来。 “啾!”啾啾受到惊吓,飞快地躲到了屏风上,许是好奇,又探出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 姜妩站了起来,面红耳赤:“抱、抱歉,沈公子,我并非故意……” “无妨。”沈衍看着她的耳根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姜妩下意识道:“既然看了你的身子,我会负责到底的。” “好。” 做错了事,自然要负起责任,这是兄长自小教导她的。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姜妩赶紧纠正道:“啊不,我是要说……” 沈衍的眼神黯淡下来:“姜姑娘是想说,刚刚所说的话只是戏言吗?” 不知为何,他此时的眼神,让姜妩无端愧疚起来,不忍拒绝。 姜妩又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沈公子可有婚配?” 沈衍眸色微深,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少许:“未曾。” “那、那有心上人吗?” “没有。” “那家中长辈可……” 沈衍微微一怔,语气平淡道:“我幼失怙恃,家业被远方叔父霸占,这番是为了前往上京讨回公道。” 姜妩歉然道:“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说话间,沈衍的眉头微皱了一下,似乎是被扯痛了伤口。 他那道伤口极深,狰狞刀伤划破后背,一直横跨到肩胛上,想必极痛。 想到他是因自己才受伤,姜妩心中又添了几分愧疚。 许是看出她的窘迫,沈衍转移话题道:“姜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先前听说姜姑娘并非桃城人士,那往后还会在桃城多待吗?” 姜妩摇摇头,道:“我刚刚收到家中来信,过几天就要离开桃城。苦灯大师这些年来对我照料有加,这次到夕缘寺,也是要跟他辞行的。” 沈衍垂下眼帘,似有所思。 “我初到桃城,还未来得及拜会苦灯大师。”他道,“正好顺道,可否与姜姑娘一同前去?” “当然可以。”姜妩欣然应之。 “那还请姜姑娘先出去等候。” 许是看到姜妩脸上的疑惑不解,沈衍一笑:“姜姑娘若是想看我更衣,也是无妨的。” 想到刚才的事情,姜妩只觉得脸上一热:“抱歉,我先出去了。” 姜妩几乎是落荒而逃。 *** 看见姜妩从屋中出来,听雪心急火燎地迎了上前。 她仔细打量着姜妩,看到她毫发无损,方才松了一口气:“姑娘,你和沈公子……” 姜妩漫不经心地走来,却问非所答:“听雪,你觉得沈公子如何?” “什么?”听雪一愣,刚放下的心又莫名悬到嗓子眼上。 姜妩只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觉得沈公子如何?”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听雪顿时慌了,连忙问道:“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莫要吓奴婢。” 姜妩问道:“若是做错了事,是不是得负起责任来?” 听雪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回答:“这、这是自然的。” “那既然看了人家的身子,我就该要负责。”姜妩颇为惆怅,“可我现在的处境如此难堪,又怎么养得起在路边捡的小可怜?” 听雪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她稍微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沈公子怎么说?” 姜妩道:“他答应了。” “什么?!”听雪差点失声尖叫。 她目瞪口呆:“姑娘,您该不会是临时起意,打算随便找来一名男子,将他带回上京去应付国公爷吧?” “你怎会这样想?”姜妩回过头,诧异地看向她。 “奴婢……” 听雪正要回答,却见姜妩眼睛一亮,道:“不过听你这般一说,我突然觉得这主意不错。” 听雪看着姜妩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什么? 完了完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担心了——自家姑娘怕是受到了刺激,才自暴自弃地捡了一个小白脸儿回去应付姜元明。 听雪曾经和夕缘寺里的僧人和小沙弥旁敲侧击打听过,那沈衍不过是一落魄的世家公子,孑然一身,家业被远方叔父霸占。那时她便觉得,这沈衍百无一用,就只剩下一副好看的皮相了。没想到姑娘竟…… “姑娘,你真的不是因为看上了那位沈公子的美色才……”她忍不住说出心中的猜测。 姜妩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听雪自知失言,赶紧低下头,道:“奴婢多嘴。” *** 等沈衍穿戴完毕从屋里出来,姜妩与他一同前去禅房拜访苦灯大师。 啾啾卖力地扑扇着短小的翅膀,在前方带路。 一路上,听雪的眼神不住地往沈衍身上飘,带着三分打量两分嫌弃。 沈衍仿若未觉,一直目不斜视。姜妩出声提醒:“听雪,不要失礼。” “是。”听雪立刻低下头去。 然而来到苦灯大师的禅房时,却被守门的僧人告之,苦灯大师被韦员外府的小姐请去作客了,还未归来。 “苦灯大师外出了?”姜妩有点惊讶。 守门僧人道:“住持早上让人给姜姑娘送去口信后,便出去了。” “那我们改日再……” 已是晌午,本该是庄严静谧的夕缘寺却突然混入了违和的吵杂声。 正当几人疑惑之际,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小沙弥哭哭啼啼往这边冲了过来,边跑边喊着:“姜姐姐!姜姐姐!不好了!” 姜妩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沙弥哽咽着道:“姜姐姐,刚刚寺里闯进来一群带刀的官差,说我们窝藏包庇要犯,还要查封我们的寺庙!” 姜妩和沈衍对视一眼,吃惊道:“怎么回事?那苦灯大师呢?” 小沙弥摇摇头,说:“住持一大早便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师父觉得奇怪,便派我出去打听情况。结果我才出庙门,就遇到了那群官差。他们冲进寺里,二话不说就把几位主事给绑了起来,还在寺庙里大肆搜查……呜呜,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衍道:“我们到前殿看看。” 姜妩点点头。 来到前殿,姜妩才发现夕缘寺被一群持刀的官差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了。向来庄严的寺庙此刻被弄的一团乌烟瘴气,官差四处搜查,把寺内的物品翻得乱七八糟。 沈衍蹙眉:“为什么来了这么多的官差?” 姜妩只觉得这群官差格外眼熟,遂道:“早上我们出城时,也看见了这群官差。” 沈衍:“白术,你去打听一下。” 白术应声,走上前向一名官差询问道:“这位官爷,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无关人等还是速速离去,不要阻碍我们办案。”官差将他们当成了香客,不耐烦地要将他们驱赶。 白术趁无人注意,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我们只是奉命前来搜查,你们几人还是赶紧离开吧。”官差的态度方才好了些,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忙走开了。 白术折返回来,压低声音道:“公子,姜姑娘,这些官差说,桃城近一个月来发生的几起命案都告破了,凶手就是苦灯大师。” “什么?” 姜妩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第4章 凶手 “这不可能!” 姜妩道:“苦灯大师向来慈悲为怀,济弱扶倾,又怎么可能会是……命案的凶手?” 啾啾落到她的头顶,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苦恼,但还是赞同地“啾”了一声。 沈衍的脸色也颇为凝重:“我与苦灯大师相识多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说到这里,他看向白术,问:“前来搜查的,只是一群官差?” 白术道:“据方才那名官差所说,他们是跟随桃城的县令前来的。” “那县令呢?”姜妩着急地问道。 “就在寺外。” “走,我们到外面看看。” 夕缘寺外,一名身穿着官袍、大腹便便、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长凳上,旁边有两名官差在替他擦汗扇扇子。 这县令边摸着胡子,边态度散漫地指挥着周围的官差干活:“你们动作快些,寺内的每个角落都给我仔细搜查,可不能有任何遗漏!” 这时,忽听一人道:“这位可是桃城的县令大人?” 县令闻声回过头,看到来人时,略有不快地皱起眉。 他身旁的官差察觉到县令的不悦,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叱责道:“大胆!竟敢冲撞县令大人!” 白术上前一步,抱拳道:“我们有急事求见,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县令似乎对这套很是受用,抬手挥退官差,眯着眼打量几人,提高了嗓音问:“你们是什么人?找本官何事?” 姜妩道:“我们是苦灯大师的故交,今日前来拜访时,听闻了苦灯大师与几起命案有关。可据我所知,苦灯大师与人为善,在民间威望甚高,怎么可能会是命案凶手?” 县令一挑眉,反问道:“为何不可能?”他冷哼一声,语气不屑,“说不定他正是仗着这民间威望行凶作恶,依我看,他的身份不过是为了犯案而掩饰罢了。” “这几起命案都是在一月之内发生的,依大人所说,苦灯大师若要借着民间威望行凶犯案,早便有风声传出才是,为何偏生集中在同一个月?还望您明察秋毫。” “你这小姑娘说的话可真奇怪,什么一月不一月的。单凭你一面之词,本官岂能轻信。”县令站了起来,负手而立,“苦灯大师意图奸.污韦府小姐并将其杀害,人赃并获。韦府小姐的死法与先前几起命案的受害者一模一样。除他之外,凶手还能是谁?” 姜妩一怔。 沈衍冷声道:“单凭死法一致,就断定凶手是苦灯大师,不经仔细调查,这样断案,是否太过武断和儿戏?” 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县令立刻像是受到了冒犯般惊跳起来,不过是普通的一句问话,却带出了不可言喻的气势,竟叫他的心跳无端跳快了数拍。 他扶了扶歪掉官帽,瞪着沈衍,强作镇定:“你你你又是什么人!区区黄口小儿,竟敢教本官行事。此事等本官审讯过后,自会有所定夺,你们若再妄加议论,当心本官治你们的罪!本官大度,暂且不与你等计较,哼!” 说罢,不耐烦地挥袖离开了。 听雪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气愤地道:“这县令当真蛮横无礼。” 姜妩和沈衍对望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之色。 不过,这县令似乎提到了什么……韦府小姐? *** 桃城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转眼间便满城皆知。 更不用说连环命案告破这等大事,苦灯大师一事,并不难打听清楚。 不过半个时辰,白术便将事情的起因经过打听得一清二楚。 桃城的韦员外有一个女名唤依依,因与穷书生相恋而遭到父亲强拆鸳鸯,心情苦闷,于是邀请苦灯大师到府上为她排忧解难。没想到苦灯大师色心大起,奸污并杀害了韦依依,幸好这事被韦依依的丫鬟撞破,这才让凶手落了网。 这正是目前桃城百姓热议的版本。 韦依依遇害一案与先前其他命案扯上关系,更是将此事的热度推上了一个层次。 说起近一月来发生的那几起命案,桃城的百姓仍旧是不寒而栗。 先是桃城盐商陈家的千金在人烟稀少的林子中遭人杀害,接着是红杏楼的姑娘落雁在偏僻的小巷中遇害,一个是商家千金,一个是烟花之地的女子,两者毫无关系,死法却是出奇一致。同月,又有数名女子遇害。 这半天的调查结果都令人失望,但并非一无所获。 对于打听而来的结果,听雪不由得为姜妩抱打不平:“若说美貌,桃城这小地方谁能比得过我家姑娘?若苦灯大师真色心大起……” 姜妩打断了她:“听雪!” “奴婢多嘴。”听雪自知失言,赶紧噤了声,手脚利落地将抄录而来的公文在桌上铺开。 “按照官府公开的公文,近一月来发生命案的时间分别是上月的十五、十九、二十八和这个月的初二。” 沈衍微微皱眉,道:“这几个日子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姜妩仔细看查着几张公文,突然道:“听雪,你还记得吗?上月十九这天,我们都在夕缘寺里,那天我还和苦灯大师下了一整天的棋,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出现在别的地方呢?” “是啊!十九那日,苦灯大师整一天都在夕缘寺内,寺内的其他僧人也可以作证。”听雪顿时喜出望外,“既然都在寺中,又怎么可能有机会杀人?” 白术若有所思:“如此一说,其中一起命案的凶手便能被推翻了。所以说,苦灯大师是连环案的凶手这一点,是不成立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前往府衙。”沈衍提议道。 姜妩突然起身,郑重地对沈衍行了一礼。 沈衍微微一怔,诧异道:“姜姑娘,你这是……” 姜妩道:“沈公子,谢谢你。” 沈衍低声一笑,道:“不必言谢,苦灯大师同样是我的至交好友,好友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姜妩亦莞尔一笑。 *** 已是夕阳西下,远处天边熏黄色的光染透了云层,浓重的倦意感扑面而来。 当姜妩和沈衍赶到府衙前时,却发现府衙的大门前人潮涌动,百姓们都聚集在门前的告示栏处,对着前方指指点点。 白术疑惑道:“这府衙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聚集了这么多百姓?” 姜妩的目光落到府衙的大门上,忽然凝住。 这时,一名官差从府衙里走出,将一张公告贴在告示栏上,并对着围观的百姓宣布道:“县令大人现已查明真相,近一月以来,桃城发生那几起女子遇害命案的凶手是夕缘寺的苦灯大师,罪证确凿,现凶手已捉捕归案。凶手手段残忍,罪不可恕,三日后将于东市问斩!”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们立刻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姜妩一行人自然也将官差的话尽收耳中。 听雪吃惊不已:“什么?这才半天不到,怎么……这就要问斩了?!” 第5章 亲密 “没想到凶手会是苦灯大师,这太出人意料了。” “难以置信啊……”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拉回了姜妩的思绪。 她正要上前,却被沈衍拦了下来。 姜妩不解地看向他。仿佛知晓她的想法,沈衍低声与她道:“交给我处理。” 他朝白术使了一个眼色。 白术会意,立刻拨开人群,径自走了上前,喊住了那名官差:“前面这位官爷,请留步。” 那官差贴完告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喊声,回头疑惑地,上下打量了眼:“你有何事?” 白术将一封信函递上:“我手中有一份证据,可以证明苦灯大师并不是这几起命案的凶手,还劳烦官爷呈给县令大人。” “新的证据?”官差闻言,满腹怀疑地打量了眼白术,“你说这是证据,这就是证据了?” 白术道:“那就请官爷交给大人,由县令大人看后亲自定夺吧。若真是断错案,岂不是辱没了县令大人的名声?要是知情不报,县令大人怪罪下来,官爷恐怕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吧?” “好吧,你且等等。”官差被他说得惊出身冷汗,立刻带着信函进入了府衙。 这一幕又在百姓当中激起一片热议。 不多时,官差重新出来了,却依然不见县令的身影。 反倒是那名官差看白术的眼神带上了浓浓的讥讽,故意扬声道:“县令大人说了,单凭你这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而且,夕缘寺上下皆有帮凶嫌疑,那些僧人的证词不能取信!所以这位公子,请回吧。” “你……” 官差背过身去,不耐烦地赶人:“好了,都别围在这里,散了散了。” 围观的百姓看够了热闹,也陆续散去了。 姜妩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伫立在原地,一时无言。 听雪愁眉苦脸:“姑娘,这下该怎么办?那县令不肯见我们,即便苦灯大师是冤枉的,也无法为他翻案啊。” 白术回到沈衍身边,神情带着几分气恼:“那县令真不知好歹!公子,不如我们去击鼓鸣冤。凡击鼓申冤,案子必须要开堂审理。” 一名从旁经过的老头听到几人的议论,忍不住插了一嘴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吗?在桃城,若不是什么重大冤情,早无人敢击鼓申冤了。” 沈衍眼中添了几分惊疑,立刻问道:“老人家,此话何解?” 老头道:“这县令怕城中百姓闹事,当初上任时便立了道规矩,说是击鼓鸣冤者先打三十大板。” 姜妩惊愕道:“三十大板?老人家,您确定是三十大板,而不是三大板?” “是啊,三十大板哪是常人能挨的?这板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谁还敢击鼓鸣冤?”他停顿了下,“要申冤,难啊,难啊。” 老头佝偻着腰,叹息着摇头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白术气愤地道:“这小城的一个小破县官,简直无法无天了。” 姜妩往衙门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情沉重。 “别担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沈衍走到她身旁,手覆上姜妩的肩头,“眼下天色已黑,我们在这里干耗着也无补于事,不如先到附近的酒楼吃一点东西,再从长计议。” 姜妩收回目光,略一思索,道:“好。” *** 姜妩一行来到附近的酒楼,要了几碟小菜和两壶茶。店小二利落地为几人沏好了茶,便前去招呼别的食客了。 “桃城这县令如此着急结案,莫非是与新帝最近颁布的条令有关?”白术看了沈衍一眼,猜测道。 沈衍喝了口茶水,不语。 “什么条令?”姜妩远在桃城,对上京近来之事不甚了解。 白术见沈衍并无半点反应,遂道:“各地府衙不得压积多件超过三年以上的案件,尤其是重大命案。” 听雪向来口快心直,当即道:“为何要下这种条令?若是碰见像桃城县令的人,岂不是在制造冤案吗?” 姜妩摇摇头,道:“新君此举应该是为了督促各地官员积极办案,桃城县令此举应该与这无关……此事绝有蹊跷。” 沈衍心情愉悦道:“哦?那姜姑娘对新帝的印象似乎不错?” 姜妩放下茶杯,抿嘴一笑:“只是觉得意外,传言中残暴无道、长得像大妖怪的新君,居然会下这种条令。” 白术惊得瞪圆了眼。 沈衍似被茶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姜妩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查他的情况:“沈公子,你没事吧?” “无事。”沈衍摆摆手道。 这时,隔壁的隔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我就说,苦灯那老秃驴绝对逃不过这一劫。”这道男声颇为得意,“哼,让他三番两次破坏小爷的好事。” “王兄果然厉害,来,小弟敬你一杯!” “来,干杯!” 酒过三巡,这隔间里的人陆续散去了。但其中一人似乎酒喝多了,意识混乱不清,迷迷糊糊间便闯入了姜妩的隔间。 是一穿着华贵的公子,看到姜妩,他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桃城居然如此小美人儿,快来给大爷……” 沈衍眸光一冷,正要有所动作时,姜妩却直接端起面前的茶水,朝他脸上泼了过去。茶水放了一阵,早已冰凉,这锦衣公子被冷水泼脸,顿时怒了:“大胆!居然敢泼小爷,你可知道小爷是……” 姜妩冷冷道:“王二狗,才过了多久,你怎么还是那么不长记性?你看清楚本姑娘是谁?” 王二狗一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半,他瞪大了眼看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姜姜姜妩,怎么又是你!” 他酿跄地后退了好几步,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姜妩往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王二狗,苦灯大师一案,你知道什么内情?” “我……与你何干!”王二狗像是奓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姜妩,“姜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说了多少遍我不叫王二狗,我叫王苟。” 听雪忍不住嗤笑道:“不都是狗吗?有什么区别?” “你——小爷我大度,不与你们这些姑娘家计较。”王二狗嘴里不停地叨念着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然后骂骂咧咧地跑开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脚步虚浮,跨过门槛时还差点被绊倒。 沈衍挑眉,问:“这王二狗是什么人?” “这王二狗是桃城县令的侄子,是桃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整天花天酒地,总爱在街上调戏良家姑娘。”姜妩道,“初到桃城那回,他对我无礼,我便出手教训了他。” 似是意识到什么,姜妩赶紧止住话题,紧张地向沈衍解释道:“沈公子,你、你不要误会,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沈衍轻笑一声:“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姜姑娘直率得……可爱。” 姜妩微微红了脸。 想起正事,她回过神来:“不过……” “姜姑娘是发现了什么?” 姜妩点点头:“这王二狗有古怪。”她说着,一把拉过沈衍的手,将他往外带,“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沈衍微微一怔,目光落到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没有说话,只任由她拉着自己前行。 这一幕落入听雪的眼中,“姑娘,您……”她立刻站了起来,正要跟上前去提醒姜妩,突然感到小腿的部位被人轻踢了一下。 听雪立刻不满地瞪向白术:“你踢我干嘛?” 白术左右张望,疑惑道:“有吗?” “你——”姜妩已拉着沈衍走远了,听雪懒得和他计较,赶紧提起裙子追了上去,“姑娘,等等奴婢。” *** 姜妩带着沈衍追出酒楼,恰好看见王二狗跌跌撞撞地爬上了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两人一路尾随着马车,这马车速度不快,悠哉游哉地前行着,最后在一间府邸前停了下来。 王二狗下了马车,左右张望一番,这才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府邸。 等马车驶离后,姜妩和沈衍方才从暗处里走出,打量府邸门口悬挂的牌匾:“这不是县令的府邸吗?王二狗此时到县令府,是要做什么?” 姜妩看了那紧闭的大门一眼,略有惋惜:“可惜不能到里头一探究竟……” 沈衍问:“姜姑娘想要到里面一探究竟?” 姜妩看向他:“沈公子可有办法?” 沈衍颔首:“嗯,可能要稍微委屈姜姑娘了。” “什……” “姜姑娘,冒犯了。” 话未说完,姜妩只觉得腰肢被什么勒住,夜风从周身掠过,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衍带到了县令府的屋顶上。 “沈公子,你这是……” 沈衍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与她一同趴在了屋顶上。 姜妩看着那将她不盈一握的腰紧箍着的手臂,只觉得宛如烙铁。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 沈衍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姑娘,别动。” 姜妩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她稍微一动,很有可能弄响屋顶上的瓦片,惊动屋中之人。 她只能攀住沈衍的腰际,将自己稳住。 姜妩微微红了脸,红晕顺着她的耳根一直爬上了脸颊。可她此时正在沈衍的怀中,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竭力保持思绪的晴明。 她在附近的瓦片上敲了敲,揭开了一片松动的屋瓦。 瓦片拿到手时——“民脂民膏砌成的琉璃瓦。” 姜妩怔了一下,微微蹙眉:“这县令定然不是什么好官。” “哦?姜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沈衍好奇地问。 姜妩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连屋瓦也是用上等琉璃制成,这小小的县令,当真是穷奢极侈。” 说话间,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从屋子里面漫了出来。 县令府的小厅内更是茶香缭绕,王二狗狗腿地给县令奉上茶杯,谄媚地道:“叔父,快来尝尝。我好不容易得到这千金一两的君山银针,知道叔父爱茶,便立刻带来与叔父分享。” 县令一闻茶,再一尝,不由得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真是好茶。”说着,抬眸看了王二狗一眼,问,“贤侄啊,你深夜到访,找本官何事?” 王二狗立刻将准备好的箱子推至了县令面前。 县令疑惑地打开,下一刻却被吓了一跳——竟然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他赶紧将箱子合上,左右张望一番,方才小心翼翼地对王二狗笑道:“贤侄啊,你这也太客气了。” “哈哈,孝敬叔父,这是应该的。”王二狗赔笑道,“叔父啊,苦灯那老秃驴的案子,您看……” 县令道:“放心吧,这回他插翅难逃。等三日后的问斩之期过了后,此事便了结了,断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你的身上。” 王二狗说:“可我今日遇到了那个姜妩,她好像正在调查此事,叔父,这会不会……” “姜妩?莫非就是那个……”县令不太确认,但不甚在意,“罢了,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嫡女,不足为惧。” “但贤侄啊,今日这事,你可要记得……” 王二狗连连称是:“是是是,侄儿一定守口如瓶。” *** “现在可以肯定,苦灯大师受冤,是桃城县令故意为之。” “要想替苦灯大师翻案,必先要见到县令。”姜妩面露沉重之色,“但眼下这情况,就算见到了县令,他也未必肯重新审理此案。” 听雪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忿:“难道就任由这狗官只手遮天?” 姜妩想到在县令府屋顶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除非……可以以权势压人。” 听雪听得满头雾水:“姑娘,您这什么意思?” 姜妩道:“以权势压人,迫使县令不得不重审此案。” “可我们哪来的权势?”听雪疑惑。 姜妩想起县令那句“不受宠的嫡女”,莫名有些揪心。 就在这时,沈衍不动声色地站了起身。 白术心中震惊:“公子,你……” 却只听他语气平静道:“我来桃城时,听说了一件事,几日后,将会有钦差来到此地,若是能向钦差反映此事,说不定能替苦灯大师申冤。” 姜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么那位钦差大人何时到来?” 沈衍说:“按照脚程,恐怕也得十日后才能来到桃城。” 姜妩颇为失望:“十日后才到?可苦灯大师,三日后就要被问斩了。” 沈衍眸色微深:“不,我们或许可以用借那位钦差的名头,去威吓那县令。” 姜妩察觉到他的意图,美目瞪圆:“沈公子,难道你是想……” 沈衍点头。 姜妩直摇头:“不行,假冒钦差可是大罪。万一被发现了……” “听说那位钦差疾恶如仇,深明大义,要是我们是为了替无辜之人洗脱冤情,相信他能够理解。”沈衍劝说道,“姜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对策。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有我担着。” 姜妩快要被他说动了,但转念一想,还是摇头:“可……那县令和府衙的官差见过我们,会露陷的。” 却在此时,一名青衣少年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撞入了众人的视线中。他抱着一堆新鲜的野果,边吃边兴奋雀跃地说道:“公子,原来桃城的桃花糕这么好吃,还有这里酒楼的烤鸡也很不错,那个什么也……” 屋内几人齐齐看向了他。 沈衍问:“白芨,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白芨道:“我回到夕缘寺的时候才发现寺被官府封了,我就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公子在这里……啊,原来姜姑娘也在。” 无人说话,察觉到气氛怪异,白芨动作一僵,哗啦哗啦地,手中的果子应声掉地。 被姜妩和沈衍用如此深奥的目光打量着,他浑身不自在,心里头更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公子,姜姑娘,你们为、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第6章 条件 “什么?这、这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仿佛羊入虎口,白芨紧紧抱着门框,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公子,属下不卖身,也不变装!你就算让属下去杀人越货,刺探情报,属下必定万死不辞。但是当朝廷钦差什么的,属下真的不行。对于审案之类的事,属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嘛。” “白芨,什么杀人越货,我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你这样……成何体统!”白术只觉得脸面都被他丢尽了,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说,“还不快点下来!” 沈衍说道:“不需要审理案件,只需要拖延时间。” 白芨微微一愣,不解:“拖延时间?” 姜妩点点头,接话道:“对,只要把桃城县令拖着,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真正的钦差到来之前查明真相。” 白芨想了想,很快又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这也不成,我就是从阁楼上跳下去,也绝对不会答应。” 姜妩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既然白芨公子不愿意,那便……” “一只烤鸭?”沈衍出其不意地开口。 这话一出,姜妩立刻惊奇地看见,下一刻,白芨的身影陡然定住,不自觉地从门框上滑了下来。他的神色明显犹豫起来:“这……” “听说江城县的水鸭肉质肥美,嫩滑可口,若此事能尽快了结,途经江城时便有稍作停留的时间……”沈衍轻叹一声,转过身去,似惋惜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话未说完,白芨已三步并做二步绕到他的面前:“等等,公子,你说的那什么水鸭,真的很好吃吗?” 沈衍瞥他一眼:“你不是不乐意吗?” “这……容我再考虑一下……”白芨的神情纠结万分。 沈衍挑了挑眉,“一桌全鸭宴?” 白芨眼睛一亮,几乎不假思索地,“成交!” 一锤定音。 “那就一言为定了。” 白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糟糕,他刚刚答应了什么来着?就简单的一席全鸭宴,他就把自己卖了? 白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公子,我……” 白芨还想作最后的挣扎,但沈衍已无情地将他抛弃,转头跟姜妩说起话来:“我治下不严,让姜姑娘见笑了。” 姜妩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沈公子对手下真好。” 沈衍笑了笑:“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从小便是这种相处方式。” 姜妩正要接话,却无意间瞧见他的衣袖不知何时被染红了,顿时一愣。 “沈公子,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沈衍下意识将衣袖往身后藏了藏,轻描淡写道:“无事,回去换药重新包扎一下。” “这……” 他身上带着伤,先前却还带着自己去县令府打探情况。 这时春寒料峭,夜晚风更是裹挟着一丝寒凉,姜妩看到沈衍穿着单薄,忍不住蹙起了眉。 “姜姑娘?” 姜妩解下身上的披风,沈衍只觉得肩头一重,姜妩已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他的身上。 “夜露寒重,沈公子伤势未愈,不宜吹风。” 沈衍眸色微深,看到姜妩眼中盛满了关切之色,他眸中的异样之色很快隐入眼底。 白术诧异极了,白芨重新捡回来的果子又落了一地。他们总觉得面前这两人的角色反了,说不出的违和,但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沈公子快回去换药吧,耽搁了伤情可不好。”姜妩看了眼天色,催促他道,“天色已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沈衍眼睑微垂,看不出任何的神色变化:“好,姜姑娘也早些休息。” 姜妩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姜妩的身后,听雪的表情一言难尽,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沈衍一眼,又匆忙跟上姜妩的脚步。 “姑娘,你真的打算带那沈公子回上京?” 她压低声音问。 姜妩道:“反正是同路,沈公子也答应了,路途上多一个人结伴同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团白绒绒的毛球从姜妩的衣领底下钻了出来,睡眼蓬松地往她脸上蹭了蹭:“啾啾?”姜妩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又听见它“啾啾”地叫唤了两声,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姜妩不由失笑。 听雪又问:“那国公爷那边……姑娘想好如何应付了吗?” 姜妩并不以为然:“从桃城返回上京,最快也要一月的时间,多这三五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想到听雪爱为她操心的性子,姜妩略微停顿,又给她出主意道,“这样吧,你要是实在担心,就替我回一封信,说这时节多雨,道路泥泞难行,所以耽误了行程。” “姑娘,奴婢……”听雪捂脸,她想表达的并非这个意思,怎么一说出来,就完全被歪解了呢? 待回过神来时,姜妩已进入房间。 “好了,时候不早了,听雪你也早点歇息吧,明早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呢。”姜妩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关上了房门。 被关在门外,听雪愁眉苦脸,整个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中。 唉,姑娘真是被沈衍那小白脸儿迷得找不着北了,这叫她如何是好? *** “咚!——咚!咚!” 更夫打更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此时已是三更天了。“咚!”一声石子落入水肿的声音覆住更夫的脚步声,静谧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夜色爬上墙壁,几点黯淡的月光稀疏雨点般打在走廊楼阁间。 夜风微凉。 直到这深夜时刻,沈衍还未入睡。他就着月光,姿态闲适地坐在庭院的池子旁。但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明显是姑娘家的披风,却与一身穿着格格不入。 “主上。”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伸手,将一把鱼饵撒入池水中,看着池中的锦鲤争相浮出水面抢夺食物,方才缓缓开口道:“上京目前的状况如何?” 白芨收敛了嬉皮笑脸,神情严肃道:“回主上的话,属下刚收到消息,空王和闲王最近正在暗地里招兵买马。” 空王和闲王,正是前太子和前三皇子的封号。新帝篡位登基之后,分别将这二人封为了“空王”和“闲王”,还架空了他们手中的权力,将他们幽禁在王府中。当初他们斗得最为激烈,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讽刺至极。 “这次行刺一事,正是这二人所为。”白芨道,“属下还查到,桃城的县令似乎也掺和过这事……” 白术怀疑道:“桃城县令?一个小小的县令,哪有这么大的能耐?白芨,你这情报出差错了吧?” “我的情报何时出过差错?”白芨瞪他一眼,又道,“回主上,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桃城流寇之所以猖獗,是因为桃城县令在暗地里与周边的土匪勾结,时常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白术打断他道:“等等,主上遇刺一事,与官匪勾结有什么关系?” 白芨道:“虽并无直接的关系,但刺杀主上的那批刺客,正是桃城县令找来的。不久前有人给桃城县令送了一批珍宝,让他行使方便。那县令并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他收了钱财,于是便……” 点到即止。 “都已经被剥夺了权力,居然还是本事将手伸到这里,看来是太闲了。”沈衍轻蔑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既然这样,那就给他们找点乐子吧。” 白芨道:“属下明白了。” 停顿一下,他又道:“主上,假冒钦差的事情,虽然……您就不能换个人选吗?”说起这事,白芨便头疼不止,“您明知道属下……” 都怪自己一时贪吃,咬上了钩。 沈衍抬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芨垂头丧气。 沈衍并不理会他,吩咐白术:“白术,你替我去送一封信。” “是,主上。” 白术的目光落到的沈衍身上,欲言又止。 “可还有事?” 白术低下头去:“无事了。” 沈衍修长好看的手抚上披风的边缘,带着微微的凉意。 “想要算计到我的头上的人,我定然让他……万劫不复。” 长夜漫漫,这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7章 疑点 翌日醒来,姜妩看着满院子穿着官服的人,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沈公子,这些……是从哪里找来的人?” 沈衍面不改色道:“这是我让白术到邻县找戏社借的服装和人马。” 听雪咋舌:“都是连夜借来的?”她审视沈衍的目光和善了些。居然能找来如此多的人马,还算是有点本事的小白脸吧。 “可是……”姜妩提出了疑问,“如此大张旗鼓,不怕走漏风声吗?” 沈衍抿唇笑着道:“正是要大张旗鼓,才不会显得可疑。” 白术补充道:“没错,我打听过,桃城县令性格多疑,若只有两三人找上门去,必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确有几分道理。 沈衍看白术一眼,白术会意,立刻取出一套官服交到姜妩手中。 他道:“姜姑娘,这是公子命我替你准备的衣服。” “我也有?”姜妩意外。 沈衍道:“我们乔装跟在白芨身边,方便行事。” “好。” 姜妩欣然同意,进入屋中换好衣服,重新出现在人前。 她对听雪展示一圈:“听雪,我这一身怎么样?” 听雪犹豫道:“这官服是很合身,可是姑娘这张脸太显眼了,看起来……”欲言又止。 姜妩容貌太盛,即使换了装着,依然极为显眼。若是见过这张脸,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 姜妩下意识地朝沈衍看去。沈衍也换了一身官服,但同样因为容貌和气质,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官差。 她略一沉吟,道:“我有办法。” “来。” 听雪还未来得及阻止,姜妩已拉着沈衍进了里屋。 姜妩将沈衍拉到梳妆台前,那上面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是姑娘家的胭脂水粉。她将墨汁倒入一盒脂粉中,搅拌调和,直到盒中粉末完全染黑。 “闭上眼睛。”她道。 沈衍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依言闭上了眼。 姜妩用手指沾了调好的脂粉,往他的脸上涂抹。 沈衍只觉得脸上微凉,片刻后,听见姜妩道了一声“好了”,他重新睁开眼睛,但见镜中之人已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姜妩问:“如何?” “很不错。”沈衍并未细看,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到姜妩的脸上。 姜妩忍俊不禁,扑哧一声,“沈公子现在的模样……”转过头时,却看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由奇怪地问,“沈公子为何这样看着我?莫非……我这妆容很奇怪?” 沈衍并未说话,手越过了她的视线,抚上她的发顶。 姜妩僵了一僵:“沈公子?” 沈衍道:“你头上沾了一片树叶。”他坦然自若地从她的发上取下一片落叶。 姜妩怔了一下,脸颊微红:“多……多谢。”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两人重新从屋中出来了。 姜妩把自己打扮成身材矮小、脸色沉暗发黄的少年;,而沈衍变得皮肤黝黑,因为肤色改变的缘故,气质也变得硬朗刚毅。这模样放在人群中,很平凡普通,并不起眼。 白术和白芨满脸惊奇。 姜妩笑道:“这下便不怕被认出了。” 她看到白术仍着着常服,又有些疑惑地问:“白术公子不用换装吗?” 沈衍道:“不必,总要留一人击鼓鸣冤。” “好,既然准备就绪,我们出发吧。” 一旁的听雪着急道:“姑娘,那我呢?” 姜妩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了她。 “钦差,官差,申冤者都有了。那听雪你便……”她想了会儿,在听雪满怀期待的眼神下,道,“充当围观的百姓吧!” 听雪:“……” 姜妩解释道:“我们行动不便,你混在百姓当中,可以随时替我们打听有用的消息。” 听雪苦着一张脸,无精打采地应道:“是,奴婢晓得了。” *** 日上三竿时,桃城县令还抱着一箱金银珠宝,在美梦中酣睡。 这县令姓钱,本人正如其名,嗜钱如命。他每日要拥抱一堆金银,才能安然入睡。 他正梦到自己坐拥数座金山银山,一阵犹如雷鸣的击鼓声骤然响起,声声捶如震耳欲聋。 梦中那金山银山瞬间烟消云散,县令脚下踩空,一下子惊醒过来,更惊得险些从床上掉了下来。 半晌,钱县令才如梦初醒,板着脸朝外面喝了一声:“郑师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守在外面的郑师爷跑了进来,道:“回大人的话,是有人在击鼓鸣冤。” “什么?是何人在击鼓鸣冤,竟胆打扰本官清休?”钱县令立刻拉下脸来,怒气冲冲道,“你立刻去命人将此人带去打三十大板!” 郑师爷赶紧道:“是是,大人莫气,小的马上去将那人……” 忽有一官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钱县令阴沉着脸,语气更是不耐:“什么不好?” 官差说:“朝廷派来的钦差到桃城了,现在就在府衙外面!” 钱县令脸色一变:“什么?钦差到了?不是说,十日之后才到吗?”他一把掀开了被子,但转念一想,又停顿下来。 “昨日才结了案,怎么这钦差今天就到了?”他喃喃道,顿生疑惑,“这也太碰巧了,不会是假的吧?” 官差紧张地道:“今天一大早,城门当值的官差说看到一队兵马浩浩荡荡地进了城。小人还想着是他们在说笑,也就没有理会。没想到,钦差这会儿就带着人马来到府衙了。” 钱县令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今天一大早?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郑师爷与那官差对望了一眼,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回大人,已过午时。” 钱县令脸色陡然大变,双手忍不住地发颤:“为、为何你现在才来告诉我?” 郑师爷低着头,不敢抬起:“昨日大人命令不要打搅你,小人才……” “你、你!你这个蠢货!”钱县令劈头大骂,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边询问道,“这次朝廷派下来的钦差是谁?” 郑师爷想了想,不太确认地道:“听说是新上任的御史,好像是姓江……” “那、那这可怎么办?”钱县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郑师爷凑上前,小声地给他出主意道:“大人,您别慌,这击鼓鸣冤,未必是针对大人而来。既然有冤案,好好审理就是,无需多加理会。” “对对,不能慌,不能慌。”钱县令冷静下来,是他先入为主了。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举动还是将他内心的紧张暴露无遗。 “本官不能慌,先出去看看……”钱县令颤颤巍巍地穿戴好,冲出了门。 “等等!大人,您的官帽!您的官帽落下了……” 郑师爷抓过一旁的官帽,急追而去。 “还有大人,您第二颗扣子扣错了!注意您的形象,形象呐!” *** 桃城县的府衙外,白芨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心中烦躁不安。 几个来回后,他快步返回到白术的身旁,紧揪着他的衣袖,道:“白术,我、我还是不行,要不换你来。” 白术冷漠地瞥他一眼,不为所动:“你昨天可是答应了的,在这关头可不能退缩。”说着,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警告道,“万一你害主上在姜姑娘面前丢了脸面……” 白芨举棋不定:“可是我……” 白术没好气地道:“就拿出你当杀……”无意间抬眼,见姜妩奇怪地看着他,又赶紧改口道,“拿出你当护卫时的气势来!” 说话间,府衙的大门打开了,钱县令带着郑师爷和几名官差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看到府衙外那浩浩荡荡的阵势时,钱县令还是吓软了腿:“钦、钦差大人!下官叩见江大人。” 姜妩原本还担心白芨畏首畏尾的表现会露出马脚,孰料下一刻,他周身气势一变,与刚才判若两人。 白芨抬步绕着钱县令走了一圈,少顷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就是桃城县令钱才多?”这模样,还真有几分钦差的气势。 钱县令扶了扶头顶歪掉的官帽,紧张地道:“回江大人,正是下官。” 白芨神色冰冷,问:“为何这时才出来迎接?” 钱县令冷汗涔涔道:“回江大人的话,小人、小人得知大人要来,惟恐懈怠了大人,所以……所以……不过下官命人准备了宴席,为大人洗接风尘……” “不必了。”白芨打断他,单刀直入,“有人向我……本钦差状告,说桃城县令草菅人命,滥用私刑,钱县令,你说,可有此事?” 钱县令心头一跳,吓破了胆:“大人明察,这十多年来,桃城县在下官的治理下,一切太平,又怎么会有草菅人命、滥用私刑的事情发生?” 白芨挑了挑眉:“哦?那击鼓鸣冤,先打三十大板的规定怎么说?” “怎、怎么会?肯定是那些宵小……咳咳,江大人有所不知,打三十大板的规定,是针对那些恶意击鼓捣乱的人而设的,若是正常的申冤,下官必定严格审理,绝对不会徇私。”钱县令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若不信,大可问问师爷……” 一旁被提及的郑师爷赶紧点头应和:“对对,县令大人所言甚是。” 白芨道:“既然如此,那夕缘寺的住持一案又是怎么回事?” 钱县令硬着头皮道:“那件案子昨日已经结案了,凶手人赃并获,人证物证皆在,而且案犯也在认罪书上画押了。大人觉得有问题?” 白芨反问:“那为何还会有人向本官申冤?” “下官不知。”钱县令支吾道,“敢问大人,是何人向大人申冤?” “正是草民。”白术站了出来,“上回县令大人说草民的证词是一面之词,但我认为县令大人光听别人的一面之词便下了结论,有失偏颇。草民怀疑钱县令收受贿赂,包庇真正的凶手,请钦差大人严查此事。” “你胡……”钱县令猛地抬头,“江大人明察!请不要听这黄口小二胡说八道,下官……下官……” 他正要与白术争辩,却无意间撞上白芨的目光,竟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好生凌厉的眼神。 不似是上级对下级的威严,反倒像是…… 杀意。 钱县令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词。 “好了。”白芨摆了摆手,显得不耐,“既然有人向本钦差申冤,那本钦差必定严查到底。若是查明是有人捣乱,必定严惩不贷。但若是发现钱大人有所隐瞒,本官亦不会徇私,钱大人可有意见?” “下官……”钱县令在心里暗暗给白术记了一笔,但脸上不显,依然对白芨赔笑道,“并无意见。” “好,那便借县令的公堂一用。” “大人这边请。”钱县令慌忙站了起身,让出了路。 看着一行人气势赫赫地进了府衙,钱县令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钱大人!”郑师爷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钱县令握住了郑师爷的手,冷汗直冒:“师爷啊,这可怎么办?” “大人,别慌。这案子人证物证齐全,定然不会出什么纰漏的。”郑师爷转着眼珠,给他出主意道,“大人,你就放心吧。就算重审,也不过是把过程重新走一遍。” 那厢王二狗听闻风声而来,看到钱县令正站在府衙大门外,忙大步走上前,紧张地询问道:“叔父,我听说要重审苦灯那老秃驴的案子?可这案子已经了结了呀!” 钱县令惟恐让人看见自己与他扯上关系,忙推开了他,低声斥责道:“你快闭嘴!”说着,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叔父!” *** 听说桃城来了位钦差大人,还要开堂重审苦灯大师的案件,附近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桃城许久未曾有过如此热闹之事,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公堂前很快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 “不是说两日后便要斩首了吗?怎么又要重审了?” “听说是因为从上京来了位钦差大人,” “这么说来,苦灯大师真的是冤枉的喽?” 听着百姓们的窃窃私语,钱县令心中叫苦不迭,更加诚惶诚恐地看着白芨。 白芨视若不见,只看着手上的一摞纸,问:“这就是那几宗命案的案卷?” 钱县令忐忑不安地回答道:“是的,大人。” 白芨随手翻了翻,便扔给了身后的沈衍和姜妩:“你们二人先替本官看看,待本官审问完毕,再详细查看。” “是的,大人。” 姜妩垂下眼睑,藏起眼中的笑意,迅速翻看起手中的案卷来。 白芨惊堂木一敲,装模作样道:“升堂。” “来人,把疑犯苦灯大师带上来。还有此案证人,一并请来。” 不多时,有三人被带到了公堂上。 苦灯大师是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披着半旧的袈裟,他已天命之年,蓄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尽管穿着囚服、身上套着枷锁,却依然波澜不惊,仿佛立于尘世之外。 除了苦灯大师外,还有一穿着素服、头戴白花、丫鬟模样的女子,以及一身穿布衣的年轻男子。 “叩见大人。” 白芨直盯着面前三人,仿佛陷入了沉思。 钱县令擦了擦汗,提醒道:“大人,人都来齐了,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芨毫无反应,直到被沈衍不着痕迹地捅了下,方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先将案情陈述一遍吧。” 钱县令一愣:“回大人,这案子……” “没问你。”白芨睨他一眼,随手往下面一指,正好指中了苦灯大师,“就你吧,从你这里说起来,你是何人,案发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苦灯大师道:“回大人,草民是夕缘寺的住持。” “案发当日的清晨,韦员外府中的丫鬟以韦府小姐的名义请老衲过去一聚。当老衲来到韦府时,韦府小姐却蓬头乱发地从屋中冲了出来,发疯地用簪子刺向老衲,并将老衲推了出门。后来那位丫鬟将老衲请到旁边的屋中,递给老衲一杯茶。没想到老衲喝了之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老衲便发现自己身在韦小姐的闺房,手中拿着一根染血的发簪,而韦小姐就死在我的身旁,身上是被奸`污的痕迹。” 丫鬟立刻跳起来反驳:“你胡说!分明是你想要奸污小姐,小姐反抗,才用发簪刺伤了你!” 苦灯大师双手合十,容色平静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 “才不是……” 白芨出声打断道:“还没问到你,不要插嘴。” “是,大人。”丫鬟讪讪地止住了话。 白芨喝了口茶,才道:“好了,你现在说说,你是什么人,你的版本又是什么?” 丫鬟道:“回大人的话,奴婢名叫锦绣,是韦员外府上的丫鬟。案发当天,小姐邀约杨公子的事情被老爷发现了,老爷大发雷霆,就把小姐关在屋中,不许她出门。小姐心情苦闷,便让我将苦灯大师请来,没想到,苦灯大师会……” 说到此处,她又心急如焚地补充道:“奴婢绝对没有说谎,大人可以命人检查大师的身体,他身上有被发簪刺伤的痕迹。” 白芨没有说话,倒是钱县令立刻给旁边的官差打了个眼色。官差走上前,当众掀开了苦灯大师囚服,但见他右边的胸膛上的确是有被刺伤的痕迹。 白芨疑惑地问:“你说的杨公子是谁?” “回大人,正是草民。”回答之人,并不是丫鬟,而是一旁久未开口的年轻男子。 “你又是什么人?”白芨看向了他。 年轻男子道:“草民杨文耀,是一名书生。命案发生的前一天,韦小姐派了锦绣姑娘前来,告之草民近日新收集了一副字画,希望带来与草民一同共赏。但到了约定的时间,韦小姐还未出现,草民觉得奇怪,便到韦府打听,没想到看见锦绣姑娘惊慌地跑了出来,说韦小姐遇害了,于是……于是……草民便来到官府报案。” 白芨若有所思,随即看向了钱县令,问道:“钱大人,这三人的证词不一,你是怎么判断真假的?” 钱县令吓了一跳,而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忙道:“下官自然是根据仵作的验尸结果判断的。” “那传仵作,本钦差要问他些话。” 钱县令赶紧道:“是,来人,传仵作!” 随着一声喊话,一名年约三、四十岁的男子匆匆而来。 他往地上一拜:“小人赵文和叩见大人。” “起来吧。”白芨道,“我且问你,死者的尸首可是你勘验的?” 仵作起身道:“回禀大人,勘验尸体的正是小人。” 白芨问:“死因为何?” 仵作道:“是被人刺穿喉咙而死,凶器是一把发簪。”说着,将装着发簪的匣子呈了上前。 白芨佯作要借光线细看匣中的发簪,将匣子举往身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交还给仵作,“这就是将韦府小姐刺死的凶器?” 仵作毕恭毕敬地道:“回大人,正是。” 白芨又问道:“哦,那……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回大人,从尸身变化及血迹的凝固程度看来,死者应该是在辰时到午时之间。”仵作解释道,“但按照韦府一干下人的证词,小人推断韦府小姐遇害的时间应该是在己时。” 钱县令适时地接话道:“江大人,你看,这部分和之前的供词一模一样,都完整地记录在案卷上面,下官可没有判断错误。” “这……” 白芨不知如何接话。 这时,白术站了出来:“大人,嫌疑人和证人都各执一词。草民认为,这验尸结果并不能证明任何一方证词的对错。只是凭一方的证词推断遇害时间并不严谨,有偏袒之嫌,若是凶手令有其人呢?” 白芨赶紧顺着道:“那你认为如何?” 白术提议道:“草民希望大人重新验尸,再作判断。” 钱县令惊了一惊,“重新验尸?!”他疾言厉色地喝了一声,“荒唐!你说重新验就重新验了吗?” 白芨以拳头抵唇,咳了一声,道:“你说得……有道理!” 钱县令惊呼出声:“江大人!” 白芨不理会他,而是询问仵作:“韦府小姐的尸首目前在何处?” 仵作道:“回大人,还在府衙中,昨日才刚结案,韦府还未来得及将尸首取回。” 白芨却犹豫了起来,下意识看向沈衍。 对上沈衍警告的眼神,白芨豁出去般,一咬牙,两眼一闭,说道:“那就、那就再去验一验吧!” 钱县令几乎要晕阙过去了。 *** 进门之前,仵作将几块布巾分发到各人的手中。 “这是用苍术和皂角熏过的布巾,劳烦大人和各位官爷以此蒙住口鼻再进去,避免感染尸气。” 仵作推开了门,这间屋中四个角落都放着火盆,里面燃烧着苍术和皂角,散发出和布巾一样的气味。 刚进入这屋子,白芨的腿便软了。他紧紧攥着白术的衣袖,两股战战:“我快不行了……” 白术奇怪道:“你刚才的表现不过很不错吗?” “不,你不知道,我差点就……我,我能不能不进去。”白芨白着一张脸看向沈衍,声音颤抖,“主、主……你明明知道,我、我……” “血、血啊——” 不经意间,他似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两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钱县令和郑师爷匆匆忙忙跟进来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钦差大人!” 府衙的后院顿时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真没用。”沈衍哂笑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 钱县令一行人都出去了,姜妩往外张望了一眼,随即轻掩上门,回头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翻了前面的案卷,上面说前几名遇害者的死状都是一致的。那验尸格目上是如何写的?” 仵作愣了一下,犹豫:“这……” 沈衍走上前来,道:“钦差大人交代了我们仔细调查此事,你但说无妨。” “是的,他们都是被利器刺死的。”仵作如实道,“被利器瞬间穿喉。” “穿喉?” 仵作点了点头:“没错,不像是寻常的打斗引起,反倒像是……”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杀手杀人的手法。” “那为何这上面没有记录?”姜妩看着手中的案卷,疑惑地问,“这一点,你和县令说了没有?” 仵作道:“说了,但县令大人说,这么点小问题影响不了断案的结果,所以就没有理会了。” 姜妩翻看着案卷,陷入了沉思。 除了苦灯大师和证人的证词有矛盾外,目前一切证据看起来都无懈可击。 若物证和验尸格目都未出差错,那么,该从哪里…… 姜妩强忍着不适,往覆盖白布的地方看了一眼。 因覆盖着白布,并不能韦依依的尸首此时的状况,只有披散的头发外露。 ……等等。 似是发现了什么,姜妩立刻疾步上前,“请问仵作先生,韦府小姐头发上的这些粉末状的东西是什么?” 仵作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道:“应该是桃花的花粉,现下正是桃花的花开之期,韦小姐的发上沾上了花粉,并不奇怪。” 此地盛产桃,桃城因其而命名。到了开春,自然是满城桃花的盛景。 “可否……替我取一些过来?” 仵作奇怪,但还是走上前,用小刀将部分粉状物体刮到纸上,拿给了姜妩。 姜妩用手指沾了点粉状物体—— “城南月老庙的桃花花粉。” 姜妩一怔。 沈衍出声提醒:“别碰……” “无碍。” 姜妩抬起头,询问仵作:“那韦依依真的是在韦府里被害的吗?” 仵作不假思索地道:“这是毋庸置疑的,那天韦府不少的下人,都看见韦小姐亲自将苦灯大师迎入屋中,他们都能够作证……” 姜妩打断他道:“若韦员外府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呢?” 第8章 线索 “什么?” 仵作先是错愕,紧接着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姜妩语气平静地道:“为何不可能?若单凭证人证言判断,这想法太过先入为主了。韦府丫鬟的证言也未经证实,钱县令是如何确认将苦灯大师请到韦府的人,就是真正的韦依依?” “这……” 仵作有片刻的迟疑,“可钱大人……” 姜妩不欲多辩,只道:“当然,这也只是推断,还需要搜集更多的证据,才能作出判断。” 她环视四周一眼,又问:“其他几起命案的受害者尸体在什么地方?” 这间屋子里,只停放着韦依依一人的尸体。 仵作道:“昨日才刚结了案,大人还未通知受害者恶毒家人,所以那些尸体还放在附近的义庄里。” “好,多谢先生。”姜妩道了一声谢,转身就往外走去。 沈衍跟上了她的脚步,问:“姜姑娘可是有了什么头绪?” 姜妩点头道:“我们先去见一见苦灯大师,然后再去几个地方。” “好。” *** 桃城的大牢,阴暗潮湿,除了墙壁上肆意张扬跳跃的烛火,并无一丝光线,到处弥漫着阴森森的气息。 姜妩和沈衍打着钦差命令的旗号,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关押苦灯大师的牢房。 一丝残阳沿着顶上的一小方格的空隙爬了进来,照到苦灯大师的囚服上。他正在稻草堆上禅坐,直到铁锁碰撞的声音响起,他方才睁开了眼。 姜妩压低声音道:“苦灯大师,是我们。” 苦灯大师仿佛早有预料,微笑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姜施主和沈施主。” 沈衍道:“大师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替你洗清冤屈的。”他迎向苦灯大师的视线,“但时间紧迫,还是长话短说。这次前来,是想问几个与案件相关的问题,还请大师如实告知。” 苦灯大师道:“多谢你们信任老衲,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老衲必定知无不言。” “大师,你是如何与韦府小姐认识的?还有,你以前可有见过她的身边有出现过什么可疑的人物吗?”姜妩单刀直入。 苦灯大师仔细想了会儿,眉头渐皱了起来:“一月前,老衲在返回夕缘寺的途中,无意间撞见韦小姐被登徒子纠缠,于是便上前替她解围。” 沈衍追问:“登徒子?大师可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苦灯大师摇了摇头,道:“并无。老衲才走近,那人便已逃入附近的林中。韦小姐也不曾向老衲提起过那人,因此老衲也没有多问。” 逃了? 沈衍听后,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姜妩却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那大师……你昨日进入韦府时,可有看见里面种有桃花树?” “桃花树?”苦灯大师也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才道:“姜姑娘有所不知,韦老爷患有桃花癣的怪病,碰见桃花,身上便有起红疹,他因此极为厌恶桃花,所以韦府里莫说是桃花树,就连一颗其他花的树也没有。” 姜妩和沈衍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明悟。这个令人意外的答案,仿佛又将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层。 离开大牢时,姜妩与沈衍说起自己的猜测。 “苦灯大师很极有可能是因为得罪了真正的凶手,而才遭到被对方的诬陷报复。”她道。 沈衍道:“刚刚大师说,韦老爷极为厌恶桃花,府中并无任何的桃花树。那名叫锦绣丫鬟却说韦小姐从未离开过韦府,而韦小姐的头发上却沾有如此多的桃花粉,这一点确实可疑。”他提出了疑问,“只是,桃城里的桃花树千千万万,如何能确认那些桃花粉来自何处?” 姜妩停下脚步,转身看入他的眼中:“沈公子,你相信我吗?” 沈衍怔了一怔,眸中的神色柔和地化开:“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 姜妩弯唇一笑,眼神格外明亮:“好,那我们现在到月老庙一趟。” “月老庙?” *** 虽说穿着官服行事极为方便,但外出打探情报,并不宜太过张扬,,否则很有还可能打草惊蛇。 离开了府衙,姜妩和沈衍洗去脸上的装扮妆容,又换回原先的服装,装作是寻常的前去游玩的百姓。 月老庙应该是人烟阜盛的地方,可是越往南边走,街上便越是冷清,沿路叫卖的小摊贩也渐渐少了。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前横贯了一条河,一座石桥将两岸连接起来,桥的对面,唯有成片的桃花林,桃花娇艳地盛开着,灼灼动人,延绵数里。 “奇怪了,这附近人怎么这么少?” 姜妩四处张望,这附近鲜见人的踪影,只有一位在叫卖同心结的大娘缓步踱来,“快来看看,卖同心结了,十文钱一对的同心结。” 姜妩和沈衍迎上前去,“这位大娘,请问月老庙是从这边去的吗?” 大娘愣了一下,说道:“是的。两位是要去月老庙祈福吗?那可真不巧。” 姜妩奇怪道:“大娘何出此言?” 大娘说:“半个月前,月老庙的外墙因为年久失修坍塌了,已经关闭好些天了。” 沈衍眉峰轻压:“县官没有派人修葺吗?” 大娘摇摇头,叹气道:“桃城的县令虽然姓钱,却吝啬得一毛不拔,他哪里肯拿出一分一毫来修葺?” “好,多谢大娘告知此事,劳烦给我一对同心结。”沈衍笑道。 “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大娘眉开眼笑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祝两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姜妩一怔,连忙解释道:“大娘,我们不是……” 说话间,沈衍已付了钱,将其中一只同心结放入姜妩的手中:“姜姑娘,给你。桃城里的这些小玩意,还挺有趣的。”他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道,“我们走吧。” 姜妩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同心结,只得暂时收了起来。 “……好。” 两人过了桥,沿着桃花林的小径走去,很快见到了月老庙的轮廓,远远看去,果然看见外墙已经塌了一半,方圆数里空无一人,显得冷冷清清。 “原来月老庙已经关闭好几天了,难怪如此冷清。若这里就是……”姜妩似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指向一处,“沈公子,快看!那边的桃枝有被折过的痕迹!” 沈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一棵桃花树上的枝条被折断了,但这根枝条还悬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沈衍走上前,发现上面有数道划痕:“这里的确有打斗过的痕迹。”他修长的手抚到树干上,“这树上有两道划痕,看起来极新,而且并不规整,应该是打斗时被什么尖细的锐物划破的。” “锐物?”姜妩的指腹触上其中一道划痕—— “被簪子划过的树干。” 她转着目光,在附近搜索。 “等等,这是……” 姜妩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枯黄的落叶,从掩埋的落叶底下找出了一物:“沈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她手中之物,是一颗成色极好的珍珠—— “韦员外府小姐发簪上的珍珠。” *** 在回去的路上,姜妩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沈公子,刚刚在月老庙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否认?” 沈衍转头看向姜妩,眸色微深,似是困惑:“否认什么?” 姜妩:“我们……” 却有一道男声的打断了她:“陈大娘,让我来帮你提吧。” 循声望去,前方有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正提着一只沉重的水桶艰难地走着,这时,一名布衣男子走上前,接过了水桶,替老妇人将桶中的水倒入水缸中。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在公堂上见过的书生杨文耀。 只听老妇人问:“文耀啊,你可回来了。早上县令大人把你召到府衙,可是为了韦小姐遇害一事?” 杨文耀愣了一愣,道:“是的,今日县令大人将我招了过去,说是要询问一些案件的细节。”距离有些远,并不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哎,可怜的孩子……” “陈大娘,我先回去了。”杨文耀像是不愿多提这话题,放下水桶后便离开了。 老妇人望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叹息地摇首,和附近的妇人唠叨了起来:“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昨日一早,我还看见他给去世的娘烧纸钱。我问了他,他说是梦到去世的母亲过得不好,便早起来给她烧几件衣服……”说到这里,她不由有些唏嘘,“没想到才过了中午,噩耗便传来了。” 年轻的妇人道:“对啊,本来等今年秋天到了,他考取到功名后,便能风风光光地迎娶韦府小姐……” 老妇人的话匣子一下子打了开来:“要我说,这绝对是那韦员外的错,要是他早答应了文耀和韦小姐的婚事,韦小姐就不会遇害了。” 姜妩和沈衍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从那几名妇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出了一些信息。 杨文耀是孝子,爹死得早,是他娘将他抚养长大的,可惜他那娘也是个没福气的,没等到苦日子熬过去,三个月前因病去世了。 他和与韦府小姐情投意合,却遭到韦员外棒打鸳鸯。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案发当日,杨文耀有不在场的证据。杨文耀这人目前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那么就只剩下—— 第9章 失火 “白术,你这个混账,不准抢老子的鸡腿!” 正在打盹的钱县令陡然惊醒,他惊望向周围,好一会儿才确认了刚才那声气势汹汹的怒吼的来源。 他挪动脚步,轻手轻脚地凑近床边,试图听清白芨梦中的呓语。 “那红色的……血、血……” 白芨甫一睁开眼,便看见一张大如脸盆的脸。 “什么人!?”未看清这人的长相,他已条件反射,一脚踹向对方的心窝。 “嗷嗷嗷啊!” 钱县令被踹飞出去,连刚进门的郑师爷也被他撞翻在地。两人滚在了一团:“哎呦哎呦,我的老腰……” 郑师爷感觉到五脏六腑挤在了一起,但也顾不得疼痛,赶紧去看查钱县令的状况:“钱大人,你没事吧?” 钱县令一把将他推开,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凑上前,紧张地问:“江大人,你没事吧?” “你……”白芨的眼神清明了些,他站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我……本钦差为何在此处?” 钱县令愣了下:“大人您忘了?早上前去验尸的时候……您已经晕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白芨一惊:“什么?那案子现在审得如何了?” 钱县令的神色略有迟疑,他忐忑地道:“因为大人晕过去了,下官便中止了审理,让他们先回去了……” 白芨脸色一僵:“谁准你中止审理的?你……” “可是,大人,现在夜已深了,下官为大人准备好了宴席,请大人一尝桃城的特色菜。”钱县令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至于那件案子,等明日再议,如何?” 白芨眼珠一转:“特色菜?” 钱县令赶紧道:“没错,大人初到桃城,想必还未尝过这里的特色美食,下官特地找来几名一品大厨。” “这……”白芨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说道,“既然钱大人如此有诚意,那本钦差便赏你这个面子吧。” “好好好。”钱县令顿时眉开眼笑。 *** 白术回来后,将县令府里的状况一一汇报给沈衍。 说到白芨被钱县令一顿宴席收买了时,白术不由得拧起了眉:“白芨这家伙真不靠谱,关键的时候总出岔子。” “今天在堂上,他的表现还算不错。”沈衍放下手中的茶盏,淡道,“也没指望他能够做什么,既然已经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那就由他去吧。” “是。” 虽然已经得到了线索,但目前的情况仍不容乐观。 沈衍执起茶壶,为姜妩斟满,方才开口问道:“姜姑娘,你是怀疑韦府的那名丫鬟?” “没错,三人之中,唯有她的证词最可疑。”姜妩眸中带着道不清的情绪,“但这么点证据,不足以推翻她的供词,而且,也未必是她的证词有问题。” 听雪一头雾水:“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奴婢听不懂?” 姜妩解释道:“两个可能,一是这丫鬟和韦依依遇害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那么她的证词便是假的;二是,有人杀害了韦依依,并将她的尸体搬回到韦府,如此一来,丫鬟的证词便是真的。” 听雪神色纠结地斟酌着她话中的字句,直到姜妩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听雪,你今日可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啊?我……今天堂前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奴婢连挤都挤不进去。”说起这事,听雪真是满腹怨念。 啾啾这一天也跟着听雪。 与她截然相反,啾啾则是兴高采烈。它扑扇着短小的翅膀,用别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啾啾啾啾”地和姜妩说着这一天的闲文趣事。 姜妩笑了笑,将一块桃花糕掰碎,喂给它吃。 听雪仔细回想了下,道:“不过,姑娘,奴婢今天倒是见着一件奇怪的事了。” “什么事?” 听雪道:“奴婢从府衙离开的时候,无意中撞见韦员外府的丫鬟和王二狗走在一块,那举动鬼鬼祟祟的,还一同上了一辆马车……” 姜妩动作一顿,立刻抬眼看向她:“韦员外府的丫鬟?是今天在公堂上作证的那名叫锦绣的丫鬟吗?” 听雪不太肯定地说:“奴婢没看清脸,不过穿着素服,应该就是她了。” 姜妩下意识地看向沈衍。 沈衍眸中幽色渐深:“我想,我们明天应该到韦员外府一趟了。” *** 酒过三巡,白芨被钱县令灌醉过去。 可任由钱县令如何套话,始终不能从白芨口中套出一句有用的话。 钱县令打量醉趴在桌上的白芨几眼,这才匆匆忙忙地将郑师爷拉出了门。 “师爷,本官觉得这钦差着实奇怪。自称‘本钦差’‘本钦差’的,就仿佛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钦差似的。”钱县令满腹狐疑地说,“师爷,你说这钦差会不会是……咳,你对此事怎么看?” 郑师爷想了一想,给他出主意道:“大人,朝廷的钦差本应该是十天后才到来。这不到三天就到了,还来得如此巧合,的确很奇怪。不如这样,我们一方面派人去附近的县城打听,一方面继续盯着这钦差。若是真的,那十日后定然没有真的钦差到来,但如果是假的……” 他与钱县令对望一眼,欲言又止。 “妙,妙极了。”钱县令微微眯眼,“没错,十日后便知真假了。” *** 第二日一早,姜妩和沈衍继续乔装成官差,前往韦员外府搜寻线索。 韦员外府,白色的锦缎织成花,挂在牌匾之下。 诺大的府邸静得仿佛只剩下风的哭咽声,姜妩跨入大门,只觉得空气沉闷,到处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姜妩特地留意了韦府的环境布置,果然如苦灯大师说的一样,府中没有一棵花树,甚至连一朵花也看不见。 给二人领路的,正是昨日在公堂上作证的丫鬟锦绣。锦绣是韦依依的贴身侍婢,对韦依依的情况最为了解。 韦依依的闺房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屋子,四折梅兰竹菊的屏风立在门前,绕过屏风,是一桌紫檀木茶几,上面摆着上好的青花瓷器。 屏风后的左方墙壁上,挂着三副字画。 其中有两幅是人像图,画的是历史上有名的美人。 还有一副芍药图,画上还题了一首古人所作的诗——“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麦秋能几日,谷雨只微寒。”(注1) 这首诗由簪花小楷所写,字迹娟秀,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芍药的“芍”字笔锋略有不足,若不是画上的芍药花,以及将诗句连着一起读,难以猜出诗句的首字就是“芍”。 姜妩的目光落到字画的落款处,忽然开口问道:“这些画,是韦小姐所画的吗?” 锦绣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回官爷,是的,这些画,都是小姐空闲的时候画的。” 姜妩又问:“那画上的字,也是你家小姐题的吗?” 锦绣道:“是的,小姐喜欢亲自给自己的画题字。” “她自小便有作画的爱好,就连桃城最有名望的书画大师都对小姐的字画赞口不绝,”说到这里,锦绣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你们说……像小姐那么有才气的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姜妩没有接话,她在屋中绕了半圈,似是不经意地走到了梳妆台前。 妆匣被半拉开来,匣中整整齐齐地放着几件首饰。其他有一根珍珠发簪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根发簪上恰好缺了一颗珍珠。 姜妩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事发的前一天,韦小姐可有外出过?” “这……”锦绣垂下眼睑,略有迟疑地说,“事发前一天,奴婢陪同小姐出门散心,因为她回来得迟,所以早早就歇下了。” 姜妩只“哦”了一声,便将视线移向别处。锦绣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一直一言未发的沈衍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 离开韦员外府的时候,姜妩和沈衍带走了几件物品作为证物,并让锦绣在证词上画了押。 走出韦府大门,沈衍压低声音道:“姜姑娘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那个丫鬟的确有古怪。” 姜妩道:“她……” 突然,两人被一阵喧闹吵杂的声音拉去了注意力。 远处房屋之后,似有火焰高窜,已熏红了半边的天。滚滚的浓烟升腾,仿佛贪婪的野兽,瞬间吞没了天空。 沈衍目光一凝:“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是府衙的方向,那边失火了?”姜妩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火光,心中直觉大事不妙。 两人立刻加快脚步,赶往府衙。 快到府衙时,他们才发现,失火的并不是府衙,而是府衙附近的义庄。 姜妩的心跳漏了一拍:“我记得,这义庄里还存放着其他几起命案的受害人的尸身?” 沈衍没有说话,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啊!”有人叫喊着,附近的百姓自发提着水桶前来救火。 很快,钱县令也赶到了,他涨红了一张脸,气喘吁吁地急吼出声:“怎么回事?本官不是命你们好好看守义庄的吗?为、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失火?” 看守义庄的中年男子目光闪躲地道:“回大人,是刚刚有人趁着小人去行方便的时候,在里面放了一把火。小人回来的时候,这火已经烧红半边天了。” 郑师爷吓了一跳:“什么?有人纵火?那人呢?” 中年男子支支吾吾道:“那、那人跑掉了。” “跑掉了?!你——”钱县令哽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你可有看到那人的模样?” “小人……” 中年男子正要答话,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当即指向围观人群中的一人,斩钉截铁地说:“大人,刚刚放火的人就是他!” 第10章 指认 中年男子指向一人。 他所指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摇着扇子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王二狗。 王二狗脸上的神色瞬间僵住,扇也不摇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下不仅是他,就连钱县令和郑师爷也懵了。 姜妩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这……” 沈衍拦下了她,只说了五字:“先静观其变。” “你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放火了?”王二狗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中年男子道,“你这人怎么能信口开河,随便诬陷人!” 钱县令声色俱厉地道:“你真的看清楚了?放火之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中年男子赶紧道:“大人,小人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啊!”他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小人从茅厕出来的时候,看到义庄有火光亮起,连忙赶回去看查,没想到正好撞见此人从义庄里跑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支火把,小人立刻追上前去,没想到他竟然用火把偷袭小人。等小人回过神来后,他已经跑掉了。” “若大人不信,大可问问附近的人,他们应该都看到了此人。”似是想起什么来,中年男子又补充道,“对了,小人记得,他的背后有一处被火烧焦过的痕迹。” 众人当即朝王二狗看了过去,他的背后果然有一处被烧焦过的痕迹,与中年男子描述的一模一样。 “对啊,大人,我当时也看见这个人拿着火把从义庄里跑出来了。” “虽然那人蒙着脸,但他那身衣服打扮,可是和他一模一样呢。” 周围的百姓对着王二狗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王二狗脸色煞白,惊慌失措道:“你、你们胡说八道!我衣服上面的痕迹,是刚刚在街上游逛时,被一个杂耍的不小心给烧了,才不是纵火被烧的。” “叔父,你要相信我啊!” 钱县令面色难看,正要说话,这时,却有一道威严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 “来人啊,还不快点把这纵火犯抓起来?” 一回头,只见白芨已经带了一队人马将人群包围。 “江大人?!”钱县令一时间慌了神,“您、您怎么也来了?” 白芨冷笑一声,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来?” 钱县令急得冷汗直冒:“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江大人,还请您明察,我这侄儿虽然纨绔了点,但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他断然是不会做的。” 白芨睨他一眼,道:“可围观的百姓都看见了他。钱县令,莫非你要包庇纵火的犯人?” 钱县令支吾道:“这……大人,下官……” “事情真相如何,还等本钦差审过之后才明白!”白芨不再理会他,一挥手,道,“来人,把他带回去!” 一声令下,几名官差上前,将王二狗绑了起来,往府衙里押去。 “冤枉啊,叔父!救我!你相信我,我真恶毒没放火!救我啊,叔父!”王二狗一路喊冤。 钱县令面露急色,他欲要开口求情,却听见白芨阴恻恻的声音传入耳中:“钱县令,你故意灌醉本钦差的事情,本钦差还没和你算账呢!” 钱县令浑身一僵,心咚咚乱跳起来,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窖,手脚冰冷。 白芨冷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眼看着王二狗被押回府衙,钱县令六神无主地看向郑师爷:“师爷啊,这可怎么办?” 向来主意极多的郑师爷也是惊慌得语无伦次:“大人,您先别急啊大人。我们,我们先跟进去看看。”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向府衙的方向聚拢过去。 等人散得差不多时,义庄的火已经扑灭了,里面的物件几乎全成了灰烬,外面的轮廓都被烧得只剩下一座空架子。 姜妩的目光越过废墟,语气沉重道:“这火来得奇怪,正常的失火,断然不可能烧得这么快的。可纵火的人为什么要烧毁里面的尸体?” 沈衍沉如深渊的眸中不见波澜,但声音却带着冷意:“大概是因为那些尸体里,藏有凶手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姜妩:“那……” “里面的尸体估计都已经化为灰烬了。”沈衍道,“我们先回府衙,等人不多的时候,再回来查探。” 姜妩点点头,遂与他一同回到了府衙。 *** 啪! 惊堂木重重敲落,震醒了公堂上的一干人等。 “王二……王苟,你还不快点如实招来,为何要在义庄纵火,烧毁尸身?”白芨眯眼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王二狗,厉声道,“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杀害韦依依以及那多起命案的真正凶手?” 这话一出,在场的百姓都哗然了。 “冤枉啊,大人!草民冤枉!”王二狗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喊冤,“草民真不知道这义庄为何会失火,小人也没有纵火,更不是什么命案的凶手……” 白芨打断他道:“附近的百姓都亲眼目睹是你放的火,你还想抵赖?” 说着,他看向姜妩和沈衍:“姜……咳,那个,本钦差先前命你们调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姜妩会意,站了出来,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道:“回大人,属下到韦府进行了搜查,取回了几样证物。并且,属下还发现了证物与那名叫锦绣的丫鬟的证词有矛盾之处。” “哦?那就传丫鬟锦绣!” *** 韦员外府。 锦绣刚从韦员外的房间出来,便有几个丫鬟围了上前,小声地问:“锦绣姐姐,老爷的情况如何了?” 锦绣道:“老爷刚刚服了药,又睡下了。” “老爷已经卧床好几天了,这可怎么办?” “哎,小姐去得突然,老爷怕是受不住打击……” 其中一名丫鬟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锦绣姐姐,你说,老爷平时待你如亲女,你说等小姐百日之后,会不会收你为义女?” 其余丫鬟笑嘻嘻地接话:“对呀,锦绣姐姐,若是你以后得了好处,别忘了我们姐妹们啊。” 锦绣脸色一变,立刻斥责道:“眼下小姐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说三道四,这对得起老爷和小姐吗?你们几人还快点去干活。” “是。”众丫鬟受惊,立刻化作了鸟散,飞快地离开了。 锦绣轻咬了咬唇,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门廊,她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韦府管事。 韦府管事连忙喊住了她:“锦绣,你来得正好,刚刚府衙派了人,让你再到府衙一趟。” 锦绣一愣:“管事爷爷,他们又要让我到府衙作证吗?” 韦府管事道:“是啊,又得麻烦你走一趟了。” “好,我马上过去。” 锦绣点了点头,正要跨步出门时,却听韦府管事叹息出声:“听说这回钦差大人抓到了真正的凶手,但愿小姐在天之灵能够得到慰藉吧。” 锦绣动作一僵,蓦地回过头,颤声问:“管事爷爷,您是说……真凶被抓起来了?” 韦府管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错,刚才外面的官爷是这么说的。真没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就是钱县令那侄子。” 锦绣低下头,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此时的表情:“管事爷爷,劳烦你和外面的官爷说一声,我刚刚服侍老爷喝药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我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免得失礼了外面的官爷。” 韦府管事点点头,道:“好,那你动作快点。” 锦绣攥紧了衣袖,脚步匆忙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按捺住乱跳不止的心,从床上扯出一块布,随意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将藏在床底下的财物全部翻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用布包裹起来。 收拾完毕,她带着包袱,巧妙地避开了韦员外府的重重耳目,悄然无息地来到了后门。 出了门,锦绣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一道阴影骤然覆下。 锦绣的脚步猛地刹住,她抬头,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白术早就等候在这里。他的双臂抱于胸前,看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只冷冷出声。 “锦绣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第11章 审问 冰凉的茶水灌入肚中,也不能缓解钱县令心中的焦躁。 一旁的郑师爷看在眼中,不由得小声地劝说道:“大人啊,你可不能再喝了,大家都在看着你呐,你已经喝了两壶茶了。” 钱县令瞪眼:“本官口渴,怎么连一口水都不能喝了?” 此刻公堂上的气氛肃穆,鸦雀无声,短短的一刻钟,竟让他过出了一个春秋般漫长的感觉。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终于有官差来报:“大人,韦员外府的丫鬟锦绣带到了。” 钱县令手一抖,杯中茶水洒了一手。 又听那名官差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但见她神色慌张,还带着包袱,正要从韦府的后门逃跑。” 逃跑?姜妩神色一凛,眸底染了疑色。 她抬眼望去,正巧看见两名官差押着锦绣进来。 锦绣被强迫着跪到地上,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奴、奴婢锦绣,叩见大人。” 白芨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丫鬟锦绣,你听闻本钦差传召你到府衙,却携包袱逃跑。你可是要畏罪潜逃?” “冤枉!大人,奴婢、奴婢并不是要逃跑,奴婢只是要……”锦绣下意识往王二狗的方向看了眼,又惊慌地收回了视线。 白芨目光清寒:“既然不是逃跑,你带着一包袱的财物,是要到什么地方?” 锦绣低着头,支吾道:“奴婢,奴婢只是要去钱庄,把这些金子和银两存起来。” 白芨脑袋一晃,得意地说:“本钦差就猜到……等等,到钱庄存起来?”他一僵。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原本准备好的言辞全都卡在喉咙里。 白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沈衍。 沈衍轻轻挑眉,不置可否一笑:“大人,你可以传韦府管事,向他询问韦府丫鬟的月钱是多少。” 白芨轻咳一声道:“对对,韦府管事可在?” 一同被带到的韦府管事赶紧上前一步,应答道:“小人在。” 白芨看向了他,问:“我且问你,韦员外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钱是多少?” 韦府管事神色复杂地看了地上的锦绣一眼,然后才道:“回大人,是一两银子。” “哦?一月只有一两银子?那为何这丫鬟的包袱里,会有如此多的黄金?这恐怕不是一个普通的一等丫鬟能够拥有的吧?”白芨的目光从锦绣身上掠过,又落到韦府管事身上,“韦府管事,你们府上可曾发生过失窃的事件?” 韦府管事回答:“这……回大人,不曾。” 白芨面露疑惑之色:“那真是奇怪了,既然韦员外府没有发生过失窃事件。那锦绣,你这些金银是何处来的?” 锦绣不敢抬头:“这、这些是……” 钱县令见势不妙,赶紧打断道:“江大人啊,现在不是在审理命案,怎么扯到了韦府失窃上去了?这些钱财就算是盗窃而来,似乎也与该案无关啊。” “你……” 白芨被打断,心中不悦,正要开口驳斥他。 姜妩突然出声道:“好,既然钱大人说这些财物与命案无关,那就暂且将这事放到一旁。” 钱县令双目一瞪:“大胆,我与江大人说话,谁准你插话了!” 姜妩不理会他,只对白芨道:“大人,请容许属下询问这丫鬟几个问题。” 白芨如释重负般连连点头:“你问你问。” 钱县令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脸涨得通红,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姜妩抬眸,看向锦绣,问道:“锦绣姑娘,你当初指认是苦灯大师杀害了韦依依,这件事情,你可确认?” 锦绣抬眼望了姜妩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是,奴婢确认,奴婢、奴婢是亲眼看见苦灯大师将小姐杀害……” 姜妩一脸疑惑地道:“亲眼看见?可你之前的供词却说,你进屋后,发现韦依依倒在了血泊中,又如何亲眼看见凶手将韦依依杀害?” 锦绣赶紧改口道:“不不,奴婢一时紧张说错了。是奴婢进去的时候,发现苦灯大师失手将小姐杀死了。” “失手杀人?这似乎也与你当初说的供词不符,你先前说的是,苦灯大师故意用发簪杀了韦府小姐。”姜妩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短短的两句话,你便犯了两个错误,莫非……你之前说了谎?” 锦绣变了脸色:“不,不是的!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只是紧张,才犯了口误。苦灯大师是故意杀死小姐的。” 姜妩微微一笑,很善解人意地道:“不必紧张,你再把仔仔细细地事情的经过陈述一遍。” 锦绣仍旧低着头,“是,那时候,奴婢带着泡好的茶回到屋中,却发现苦灯大师对小姐图谋不轨。”她停顿了下,声音中夹杂的紧张也渐渐平复下来,“他企图奸污小姐,小姐反抗,用发簪刺向苦灯大师,并让奴婢去喊人。奴婢就急急忙忙去了,等到回来的时候,小姐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了……” 姜妩问:“锦绣姑娘,既然你说,韦依依反抗的时候,用发簪刺伤了苦灯大师,那么,她是用哪只手拿簪子的?” 锦绣微微一愣,似是疑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右、右手。” 姜妩追问:“你肯定吗?当时韦依依是用右手拿着簪子?然后用簪子刺伤了苦灯大师的?” “是!”锦绣一咬牙,抬头直视姜妩,一字一字地说,“奴婢很肯定,小姐就是用右手拿着簪子刺向苦灯大师的。” 姜妩接着道:“好,最后一个问题,那案发当日,你确认你家小姐一直都在韦府中吗?” 锦绣一愣,“是的,小姐当日哪里都没去,直到苦灯大师前来拜访。” 姜妩只“哦”了一声,便收回目光,将视线转向白芨:“大人,我询问完毕了。”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有两点疑惑。” 白芨道:“接着说。” 姜妩向沈衍打了一个眼色,沈衍会意,立刻取出了从韦员外府带回来的美人图与芍药图,向众人展示。 姜妩指着那几幅字画,道:“堂上各位请看,这是从韦府小姐的闺房中取来的证物。” “证物?几幅画?”钱县令颇为不解地皱起了眉,“江大人,这……” 被捆成一团的王二狗也是愣了。 姜妩对周围异样的目光视若不见,继续问:“锦绣姑娘,请你告诉我,这两幅画是谁所画的?” 锦绣回过神来,忙道:“是我家小姐所画的。” 姜妩又问:“那画上的字是谁提的?” 锦绣说:“也是我家小姐。” 姜妩再抛出问题:“刚刚你说,你家小姐,是用右手拿着簪子刺向苦灯大师的?” 锦绣点头:“是。” 钱县令不禁出声打断:“等等,这右手刺向苦灯大师和这些字画有什么关系?” 沈衍瞅他一眼,:“钱大人,问话尚未结束,请你稍安勿躁。” 钱县令顿怒:“你什么身份,竟敢教训……”沈衍轻描淡写地瞟来一个眼神,钱县令顿时一个激灵,如鲠在喉,不由自主地将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骇人了。 姜妩继续重复道:“刚才我问的问题,你确定吗?” 锦绣的语气带上几分不耐:“是的,奴婢很确定,小姐就是用右手拿簪子刺向苦灯大师的。”她忍不住道,“这位官爷,这个问题,您已经重复问了好几遍了。” 姜妩故作不解,用惊讶的语气说道:“欸?那就奇怪了,既然这些字画是你家小姐所画,你又说你家小姐是用右手执着簪子刺向苦灯大师,一个惯用左手的人,为何会使用右手拿簪子?” 锦绣蓦地抬头:“什么?!” 姜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锦绣姑娘,你身为韦依依的贴身丫鬟,居然不知道你家小姐是左利手?” 此话一出,众座哗然。 第12章 疑点 锦绣咬了咬唇,喉咙发紧:“这位官爷,请您不要胡言乱语。奴婢跟随在小姐身边多年,怎么会可能不知道我家小姐是——” 姜妩眉头一挑,道:“是吗?可这件事情,就是我是从韦府中取证时得知的,当初锦绣姑娘也在证词上画押了。” “奴婢什么时候……” 在锦绣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姜妩手一抬,指向了沈衍手中的字画。 “各位请看这三幅字画。”她的声音清越,似水涧青石,“其实,答案就在这些字画里面。” 众人的目光也全都聚焦在姜妩的身上,带着两分诧异三分好奇。 姜妩道:“首先请看这幅芍药图,我来为各位一一解释。” “我们用右手写字时,往往是从右往左书写,是因为提笔写字的时候,衣袖会把右边挡住,若是往左写,但是请看,韦依依所题的字,却是从左往右,这是其一。” 围观的百姓若有所思,似乎是在思索这些话的真实性,有人小声地议论起来,更有人认同地点了点头。 姜妩接着道:“大家再看芍药图中‘芍药承春宠’这句诗的‘芍’字,汉字的结构,是根据从上至下,自左而右的特点创造的,但要若是反其道而行之,会导致一些笔顺无法写出,就比如这个‘芍’字。我由此猜测,韦依依是习惯了从右往左书写字,刚好与惯用右手的人相反,这是其二。” 钱县令听罢,也是一脸的不能置信。他立刻抓过笔来验证,用右手书写完,又换成左手,脸色渐渐变了。 锦绣脸色泛青,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垂死挣扎道:“可这……这……这也太荒唐了,怎么能光凭几幅字画就……” 这时,韦府管事道:“这位官差小哥这么一说,小人倒是想起来了。小姐小时候跟随夫人学习刺绣的时候,是用左手拿针的。可惜小姐实在没有刺绣的天赋,只学了几天,便不肯再学了。” 锦绣面色僵住。 姜妩只微微一笑,接着道:“各位再请看韦依依画的美人图,为了方便对比,我借来了几幅惯用右手的画师所画的人物图。” 她展开了几幅画,让人将之与美人图放在一起,进行比对。 “各位看过后,有没有觉得这些画有何不同?”她问。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都是人像,有什么不同的?” “我没看出哪里不同啊……” “对啊,画的都是美人,除了画的风格不同,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等等,好像是一边脸朝右,一边朝左?” 一番讨论过后,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同之处。 姜妩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些画的不同之处,就在画像上的人脸的朝向这个地方。” 停顿了下,她解释道:“惯用右手的人所画的人像,大多都是脸朝左。而左利手,画的人像恰好相反,就如这两幅画像所示,是脸朝向右。”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 “由此可见,韦依依是左利手。”姜妩语调微扬,“人在情急之下,都会使用惯用的手抓拿东西。” 她看向锦绣,双眸黑如点漆:“假设韦依依真的用簪子刺伤苦灯大师,苦灯大师的伤口也应该出现在左边的手臂和身体上,为何伤口会是在右边?锦绣姑娘,你可以为我们解释一番吗?” “可、可我就是看见小姐用右手拿簪子刺向苦灯大师啊。”锦绣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呐呐道,“也、也许是……” 白芨替她将话补充完整:“也许是有人冒充韦依依?” 姜妩道:“没错,属下也是这么猜测的。”但她接着又道,“但为了证实属下的猜想,在这之前,我还要向锦绣姑娘确认另外一件事。” 锦绣紧抿着唇,神色愈发焦虑:“什、什么?” 姜妩问:“锦绣姑娘,你先前说,韦小姐遇害之前,并未离开过案发现场?” 锦绣说道:“是、是的。”虽这么回答,但她的语气听起来却不怎么坚定了。 “在韦府的时候,我曾向你询问,案发前一天,她外出过。那她去的是什么地方?” 锦绣嘴唇翕,含糊其辞:“官爷,这、这和案件无关吧?” 姜妩唇角轻扯,道:“不,我认为很有关系。还请你如实回答。” 锦绣抿了抿唇,方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姐只、只是去天香楼吃了些点心,便、便回来了。” “那她可有去过月老庙?” 姜妩出其不意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让锦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颤抖着道:“官爷不要开玩笑了,月老庙不是关闭好一段日子了,小姐又怎么可能会……” 姜妩缓缓笑了起来,眼中却只有冷然,并无半点笑意:“那就奇怪了,既然韦依依未曾去过月老庙,那为什么会在月老庙附近的桃林中,发现了韦依依头饰上的珍珠?” 锦绣霍然抬头,瞪圆了眼。 “就是这根发簪,这上面正好缺了一颗珍珠。”姜妩打开妆匣,又瞥向锦绣,“锦绣姑娘说过,在事发之前,韦依依并未佩戴过妆匣里的首饰,这上面缺的珍珠,却在月老庙附近找到。锦绣姑娘,难道这不奇怪吗?” 锦绣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褪去了:“这……奴婢……” 姜妩直视着她:“锦绣姑娘,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相信你也心中有数了吧?” 锦绣哆嗦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术走上前,淡淡地道:“既然你说不出口,不如让我来替你说了吧。这些金银,恐怕是杀害韦小姐的真凶给你的‘封口费’吧?你伙同王二……王苟杀害韦小姐,之后再嫁祸给苦灯大师,我说得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锦绣眼眶一红,忽然呼喊了起来,“奴婢冤枉啊!县令大人,奴婢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并无半点虚言,求大人明察!” 王二狗如梦初醒般,也着急地跟着叫喊起来:“对啊叔……大人,草民没有杀害韦小姐,你不要听这人胡说八道!” 姜妩将目光转向白芨,道:“大人,丫鬟锦绣的证词漏洞百出,属下认为,光凭这两点,就足以证明她的证词并不可信,更何况还有其他自相矛盾的地方。” 王二狗涨红了脸,歇斯底里地嚷嚷:“大人,证词不可信,和我有什么关系?草民冤枉啊——” “肃静!”白芨拿起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两人方才噤了声。 白芨冷哼一声:“既然你和案件无关,那你为何要放火焚毁其他命案受害者的尸身?” 王二狗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不是的,那火真的不是草民放……” 锦绣突然出声:“没错!我家小姐的确是被王苟杀害的!” 猝不及防。 王二狗猛地转头看向锦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你——” 锦绣没有抬头,只低着头道:“小姐的确去过月老庙,那日老爷不许让小姐外出,小姐便在卯时的时候,偷偷从后门出去了,没想到会被王苟缠上。他企图侮辱小姐不成,就将小姐杀害了。奴、奴婢因目睹了王苟杀害小姐,被他要挟,所以无奈之下,才答应替他隐瞒……” 白芨挑眉:“那事后,你为何不到官府报案?” 锦绣面露愧色:“他用金钱收买奴婢,让奴婢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奴婢也害怕担责,所以就独自一人把小姐的尸身背回到韦府,然后让人将苦灯大师请到府上,再将此事嫁祸给苦灯大师。” 姜妩听着她的陈述,总觉得有一丝违和,但还没等她想明白过来,便听见钱县令着急地抢白道:“眼下已真相大白,本官没想到,王苟你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虽然是本官的侄子,但本官绝不会包庇你。这一回,本官便大义灭亲!” 他指着王二狗,高声喊道:“来人啊,暂且将这二人收监,待本官与江大人商议之后,再对他们进行定罪。” “钱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芨不满地看向他。 钱县令赶紧解释道:“江大人,这件案件较为复杂,不仅是韦依依一案,还涉及其他几起命案,需要与大人详细商议之后,才能作出结论。” 白芨冷笑一声:“哦?是吗?可你之前断案如此草率,本钦差还以为你这么做,是要包庇真凶呢。” 一大顶帽子扣下,惊得钱县令差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他冷汗涔涔:“怎、怎么会,下官向来奉公守法,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叔父,叔父救我!我真的没有纵火,也没有杀人。”锦绣沉默地跟着官差离去,而王二狗被两名官差押着往大牢的方向离开,一路拖拽,一路喊冤,直到声音消失在远方。 钱县令只一声不吭地低着头,眼神闪躲。 * 大牢的牢房里,王二狗鼻青脸肿地躺在稻草堆上,止不住地嚎哭。 钱县令隔着牢门,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他道:“二狗,你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让本官如何收场?” 王二狗哭丧着脸:“叔父,怎么你也叫我二狗,我单字名苟,才不叫二狗。” “你在家中排行第二,又名苟,不是二狗是什么?”钱县令紧皱这眉,“罢了罢了,不过一个名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老实说,你为何要放那一把火啊。即使是本官,这次也保不住你了。” 王二狗着急万分:“叔父,真的不是我放的火!” “就算不是你放的火,那韦依依的事情如何解释?”钱县令气恼道。 “我、我只是一时不慎,我没想到她会被……”王二狗哀嚎,“叔父,你一定要救我啊!” 钱县令心烦意乱:“容本官再想想……” 离开了大牢,钱县令将郑师爷拉到一边,心急如焚道:“师爷啊,我就这么一个侄儿,这让我如何是好?” 郑师爷只得安慰道:“大人,您别急,我派去邻县打听消息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 说曹操,曹操便到。 有一人脚步匆匆而来,面带喜色:“大人,师爷,小人打听到钦差的消息了。” * 回去的路上,听雪几番打量姜妩的脸色,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得疑惑地道:“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姑娘为何仍然愁眉不展?” “不,不对。”姜妩突然出声,“这不对。” 沈衍问:“什么不对?” 姜妩抬眼看向沈衍,将心中的疑惑说出:“要是王二狗要放火,大可以在无人察觉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一把火。何必要挑人最多的时候,还故意露出自己的背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失火现场的附近?” 沈衍略一思索,沉默了下,才道:“的确,他身为钱县令的侄子,在桃城横行霸道,若要毁掉尸体,大可以借助他叔父之手,但是在这之前,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看向白术,声线清冷:“白术,你跟踪着王二狗的时候,可有发现异常?” 白术眉头轻蹙:“并无,义庄失火的时候,他的确出现在附近。” “那便奇怪了……” 白术张大了嘴巴,手中的果子落地,一脸恐慌地道:“姜姑娘,不会是我断错案了吧?” 姜妩摇了摇头:“并不是,我只是有点在意……” 她又道:“还有,从桃城离开,到别的县城,需要到府衙办理路引。丫鬟锦绣离开的时候,只带了一包袱的钱财,她能逃去哪里?” 那个叫锦绣的丫鬟也是极有意思,还没到公堂,她便露出了如此大的马脚? 有关案情的细节从心中呼啸而过,她的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而且,那丫鬟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她是如何独自一人背起韦依依的尸身的?” 第13章 承诺 姜妩的一番话,着实让听雪摸不着头:“啊?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背回去,难不成还是拖回去的?” 沈衍却一下子猜出她的想法:“姜姑娘是怀疑当时还有第三人在?” 姜妩闻言一笑:“沈公子,知我者,莫若你也。”说到这里,她不由微微皱眉,“可是,眼下的线索不多,我们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调查?” 沈衍道:“不,还有一个地方,之前被我们遗漏掉了。” 姜妩与他目光相接,立刻想起来了:“对了,义庄!” “没错。” 听雪却是迷惑不解,道:“姑娘,奴婢还是没懂,案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们已经证明了苦灯大师的清白,为何还要纠结此事?” 姜妩道:“不,若真的还有第三人的存在,这事情就不可能结束。要是放任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他以后恐怕还会再……” 沈衍提醒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回去再详细讨论。” 姜妩点头道:“好。” “姑娘……” 听雪望着姜妩和沈衍成双的背影,艰难地忍住跺脚的冲动。又被沈衍这小白脸儿抢了风头,真是气煞她也。 她不满地瞪了身旁的白术一眼,恶其余胥,她顿时觉得沈衍的手下也是那么的可恶。 被牵连的白术无辜地摸了摸鼻头,看向天空。 白芨心疼地盯着地上只咬了一口的果子,眼看姜妩一行人已经走远了,方才急急忙忙地追赶上去:“喂,你们等等我啊!” *** 回到姜妩的别院已是亥时。 盖因夜色已深,姜妩和沈衍决定第二天再到义庄一探。 但天将明未明之时,姜妩却被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吵醒了。 姜妩披上外衫,推门走出院子,但见沈衍的身影立在黑夜之中,白术和白芨似乎也在。 她走上前,疑惑地问:“沈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沈衍闻声回过头,登时一怔。 “姜姑娘,是白芨吃坏肚子。”他解释道,“他闹得把你也吵醒了,抱歉。” “没关系。”姜妩不甚在意地摇摇头,目光落到了白芨身上,“白芨公子没事吧?” 白芨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冷汗布满了额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白术站在他的身旁,环抱双臂,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让你乱吃那钱县令的东西,活该。” 白芨气若游丝道:“白术你……你这家伙,我……我都这样了,你……你还幸灾乐祸。” 他无力地趴到在地上,向沈衍伸出手:“公子,我是不是要完蛋了?能不能……带我到医馆……” 沈衍抬头看了眼天色,为难地道:“现在天还未亮,医馆尚未开门,恐怕还要等几个时辰。” 白术同情地看他一眼:“白芨,要不你再等等?” 白芨顿时面若死灰:“我觉得我要完蛋了,不行了,白术,要是我熬不过这几个时辰,你记得给我烧多几只鸡腿。” “……” 姜妩顿时哭笑不得。 她抬眸看向沈衍,道:“沈公子,我知道有一家医馆可以接诊,我带你们过去吧。” 沈衍微微一怔,“好,那有劳姜姑娘了。” *** 此时才卯时不到,风呼啸着从大街小巷中穿过,偶尔有几声犬吠传来,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户人家门外悬着的灯笼散发出的光亮支撑了视线。 马车停在了一间没有牌匾的医馆前,屋外的灯笼微弱的火光将青石板的纹路填满。 这间医馆所在的位置偏僻,藏在了小巷中,若不留意,极容易将其忽略。 姜妩走上前敲了敲门,门前的隔板被拿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何大夫,是我,姜妩。” “原来是姜姑娘,快请进来。” 何大夫忙将几人迎了进去。 “这位小哥舌质红,苔黄腻,脉象呈滑数,手脚发冷,且伴有发热、恶寒的症状,恐怕是感染了痢疾。”替白芨把脉过后,何大夫对姜妩回复道。 白芨的脸色好转了一些,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听到何大夫的诊断,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会突然感染痢疾呢?之前明明毫无征兆。” 何大夫解释道:“痢疾的特点之一,就是起病骤急。” 白术瞥他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我就说你吃坏了肚子,你还不信。” 白芨涨红了脸,赧然地争辩:“才、才不……” 沈衍扬起唇畔,问:“何大夫,白芨的病情严重吗?” 何大夫道:“不算严重,不过痢疾这病要痊愈,也需要一周到两周的时间。小哥这症状应以疏散之法,对症下药。在这段时间内,切记要忌口,尤其是生冷、油腥之类的食物。” 何大夫仔细地叮嘱着注意的事项,但这对于白芨来说,却如同晴天霹雳。 白术幸灾乐祸道:“白芨,听到没有?大夫让你不要胡吃海喝。” “什、什么?不能吃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白芨百念皆灰,一瞬间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何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姜妩和沈衍,道:“我一会儿先开一个药方,你们照着药方去找抓药,然后我再替这位小哥施针。” 姜妩连忙谢过:“好,劳烦何大夫了。” 沈衍跟着起身,不忘回头嘱咐白术:“白术,你留在这里看着白芨,我和姜姑娘去取药。” 白术心领神会,忙道:“属下明白。” 白芨却很没眼色地哀嚎起来:“不要这样,公子你快把白术带走,属下才不要被他看着,这太丢脸了啊啊啊。” 白术不耐烦地踢了他的小腿一下:“你快闭嘴!” “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病患!”白芨夸张地嚎叫了一声,忿忿地控诉他的“暴行”。 走出几步,听到身后传来的打闹声,姜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公子,他们这样没关系吗?” 沈衍不以为意:“没关系,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就打闹惯了。” 姜妩不禁莞尔:“他们的感情真好。” 沈衍问:“姜姑娘与何大夫很熟悉吗?” 姜妩唇角轻扯:“是啊,我刚到桃城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生了一场大病,那时候换了许多大夫和药方都不起作用,后来就是何大夫将我治好的。” 沈衍眸中似有什么沉淀了下来,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 “抱歉。” 姜妩有些奇怪:“沈公子,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沈衍敛目,压低声音:“若是我早一点,你也不会……” 姜妩疑惑:“沈公子?” “无事。”沈衍顿了下,深深地看她一眼,眸中的漆黑在烛光的映照下染上几分柔和,“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嗯?” 听着这句话,姜妩却是一头雾水。 第14章 突破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白芨服下煎好的汤药,剧烈的腹痛终于有所缓解,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辰时,城中的店铺陆续为开门迎客做准备。 药童清点好药材,从矮脚凳上跳下,忽然看到旁边柜子上还放着的几包药材,不由得一愣。他扭头,对正在旁边收拾东西的何大夫喊道:“何大夫,昨日有位客人没来取药。” 何大夫回过头,疑惑地问:“嗯,是哪位客人?” 药童打开油纸包往里面看了看,不确认地说道:“好像是韦员外府的丫鬟。” 姜妩和沈衍从里屋出来,恰巧听到药童和何大夫的对话。姜妩与沈衍对视了一眼,走上前,问道:“韦员外府的丫鬟?是那位叫锦绣的丫鬟吗?” 药童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是韦员外府上的。她每天过来取了药,便神色匆忙地离开了,也没留下姓名。” 沈衍问:“那她抓的都是什么药?” 何大夫答道:“是一些外伤的药。” 姜妩眼底露出一丝疑色,又追问道:“那何大夫,您知道韦府的丫鬟抓的伤药,是为何人而抓的吗?” “这……老夫也不太清楚。”何大夫沉思片刻,略有迟疑道,“几天前,她来到我的医馆,说一位朋友受了外伤,却不肯描述是什么伤,受伤之人也并未亲自到来,只是抓了药便离开了。说起来,老夫当时还觉得奇怪。” 又说了会话,何大夫便回到屋里熬制备用的膏药。 医馆的大堂静默了一瞬。 姜妩压低了声音:“沈公子,你觉得这事……” 沈衍略一沉吟,道:“这也许是一个突破点。” 姜妩有些犹豫:“那义庄那边呢?” 沈衍道:“我们可以分头行事。” 话音落时,白术挑起布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道:“公子,要把白芨叫醒吗?” “不了,让他睡吧。”沈衍淡道,说着又吩咐,“白术,我和姜姑娘前去义庄,你去打听一下那个叫锦绣的丫鬟每天取药之后,都去过什么地方。她最近接触过的人,都仔细调查一番。” “是。” *** 天刚破晓,远方的天空透出了朦胧的光亮。 但没有灯火的照明,封闭的屋内仍显得昏暗。 大火过后的义庄,只剩下一片废墟,房檐和墙壁都是一片被烧焦的漆黑,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了。 停放在里面的尸身全都被烧成了灰烬,屋内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味。 姜妩半眯着眼,才勉强看清义庄内的布置。她看着地上焦黑的灰烬,奇怪道:“这场火可真是诡异,这里的尸身都被烧成灰了。” “我猜是有人往尸身上泼了灯油,才让火燃烧得如此迅速。”沈衍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眸中泛寒。 姜妩往前走了半步。 突然,脚下传来一声“啪咔”的轻响,仿佛踩到了什么,她没有留神,顿时一个趔趄,身体往后滑去。 “小心!” 沈衍连忙伸手将她接入怀中。 姜妩的心没来由地发慌,哪还顾得及此时是什么状态,下意识便用手攀住沈衍的腰肢。 “姜姑娘,没事吧?” 几息之后,沈衍喑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没……” 姜妩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与沈衍紧密相拥,脸忽然滚烫,心跳跳动加快。 此时的姿势有些暧昧,她忙从他的怀抱里出来,微微红了脸,“抱、抱歉。” 耳边传来沈衍的一声轻笑:“姜姑娘,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姜妩怔了下。 不知为何,她的脸烧得更红了。 想起正事,姜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稳住身体,移开了脚,看向地面,发现有什么硬物被掩埋在灰烬底下。 “这是什么?”她疑惑道。 她再仔细打量这块地方,看到散落在周围的骨头,虽然上面都是烧焦的痕迹,但看得出是完整的一个人。 “这个地方,应该是摆放尸身的地方,这个位置,应该是腹部……” 姜妩不是仵作,对这些事情不甚了解,只能依靠着自己的印象辨认出大概的位置。 而那块被她踩到的东西,是一块不足巴掌大的小木牌,边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尚完好无整。姜妩隐约看见上面刻着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灰烬—— 但当纤长的手指接触到木牌时,她顿然一怔。 “沈公子,”她起身,回头看向沈衍,眼中仿佛有璀璨星辰,灼灼发亮,“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 约莫两个时辰,白术也回来了。 “果然如公子和姜姑娘所料,当时的现场,的确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 县令府。 听完探子打探回来的情报,钱县令怒火中烧,脸色黑得仿佛能够滴墨,当即拍案而起:“什么,那钦差真的是假冒的?岂有此理!本官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耍得团团转?” 桌上的茶盏狠狠颤了一颤,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郑师爷和探子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钱县令气急败坏地来回走动,发泄了好一阵,突然停下脚步。 “可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阵仗。”他拧起了眉,怀疑心生,“那他带来的那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 探子道:“听说那些人马都是从邻县戏社借来的,说不定只是为了虚张声势。” “原来如此,好,好,真是好极了……”钱县令气得咬牙切齿。 郑师爷凑上前,小心翼翼安慰道:“大人,您别生气。那钦差江澜大人大概明日下午就要到桃城了,到时候,那假钦差自然会露出马脚来。” 钱县令咬牙切齿道:“明天,本官等不及了!假冒钦差可是大罪,本官现在就要去把那个假冒钦差的家伙抓起来!” 却在这时,一官差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大人!” 钱县令正气在头上,听到官差的呼喊,顿时没好气地扔去一个瞪眼:“怎么不好了?” “大人息怒!”官差惊慌失措地跪下,回禀道,“那位江大人又派来人来,说这回找到了真正的凶手,说要再进行一次堂审。大人,您看……” 他如履薄冰,谨慎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还要再进行堂审?他还敢……”钱县令正要发怒,忽然回味过来,“等等,你说真正的凶手?不是说王苟……嘶,这么说来,本官的侄儿并不是凶手?” “大人,这是好事啊!”郑师爷眼前一亮,“要是王苟能脱罪,大人也不必担心,这事会牵扯到大人身上了。” 钱县令微微沉吟:“你说得没错……不对!”似是想到什么,他气极,再次拍案而起,“这假钦差,把本官耍得团团转,现在还敢回来?” “大人,息怒,息怒,您别激动。”郑师爷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钱县令满脸怒气:“他们真当本官是傻子吗?以为本官上当了一次,还会上第二次?” 郑师爷却道:“大人,小人认为这不是一件坏事,他们想要翻案,那就任由他们翻吧……” 钱县令抬眼看向他,不满地道:“郑师爷,你的意思是任由那群假冒朝廷命官的人乱来?”他的语气饱含怒气。 郑师爷连忙道:“不,大人,小人的意思是,我们来一招瓮中捉鳖,如何?” “哦?”钱县令微微皱眉,眼中有疑惑之色。 郑师爷道:“刚刚小人想了个办法,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等真正的钦差大人到来时,再把他们都抓起来。这样一来,不仅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还能在真正钦差面前立下大功,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啊。” 钱县令转了转眼珠,突然大笑出声:“好,好,这一招真是妙啊,妙妙妙。” 他连道了三声妙,喝了口茶,得意地眯起了眼,道:“本官倒要看看,那假钦差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第15章 揭破 两个时辰后,钱县令遣人过来回复,说他看了今日的黄历,不宜审案,待明天再升堂重审。 此时已过晌午,姜妩和沈衍都觉得奇怪,却也没在此事上纠结。待沈衍接回了白芨,姜妩便与他一同回到住处。 姜妩回到居住的别院时,便见听雪一脸着急地迎了上来:“姑娘,你到哪里去了?奴婢起来的时候发现房中无人,都快要急死了。” 姜妩停下脚步,温声解释道:“白芨公子昨夜吃坏了肚子,沈公子着急得很,我便带他们到医馆了。” “什么?!又是那沈……姑娘,您为何不叫奴婢起来?”听雪忍不住皱起小脸,一脸被负心汉抛弃的表情。 “啾啾!”跟着她而来的啾啾也扑扇了几下翅膀,赞同地应和。 姜妩只觉好笑:“那时天还没亮,我见你睡得沉,就没有把你叫醒。” 听雪听了,只觉得丢脸极了:“姑、姑娘,是奴婢不好。不过,您下次记得叫醒奴婢,就算睡得沉,奴婢也要跟着您一起去。您独自一人和沈……沈公子出去,奴婢不放心。” “好。”姜妩笑着应了下来。 “是了,姑娘,我们在桃城已经耽搁好些天了。虽然奴婢已经给国公爷回了信,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此事有微词。”说到这里,听雪颇为担忧。 姜妩道:“不必担心,等过了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返回上京了。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听雪这才想起此事,一拍脑门:“还没,差点忽略这件事了,奴婢这就去收拾行装。” 一说完,她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啾啾则落到姜妩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不解地看着听雪匆匆而去的身影。 姜妩侧头,伸出手指往它的圆滚滚的身体上蹭了蹭,微微一笑。 *** 第二天,与案件相关的一干人等——苦灯大师、丫鬟锦绣、书生杨文耀和被认定为凶手的王苟再次齐聚到公堂上。 但并不见白芨的身影。 钱县令板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江大人呢?” 沈衍道:“江大人身体不适,特命我们二人前来代替他进行审问,还请钱大人见谅。” “什么,你们这也……”钱县令脸上阴云密布,正想要发作,却被郑师爷阻止下来。 “大人,您再忍一忍吧。等今天的堂审结束后,再发作也不迟。”郑师爷小声地劝说道。 钱县令只好隐忍下来,他重咳了一声,而后提高声音道:“江大人昨日派人来说,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大人稍后便知道了。”沈衍转头让人解开锦绣身上的枷锁。 姜妩则道:“锦绣姑娘,请你现在过去将那边那位姑娘背到堂前。” 她指向的地方,正站着一位身穿粗布衫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啊?”锦绣有些茫然,将不解的目光投向钱县令,“大人,这……” “既然让你去背,那你就照做吧。”钱县令皱眉,不耐地说。 “是。” 锦绣只得依言照办。她走上前,蹲下了身。可当女子沉重的身躯压下时,她就像是被压垮的稻草一样,整个人往地上倒了下去。 “啊!” 锦绣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难堪地道:“大人,这位姑娘的身子太沉了,奴婢背不起来。” “背不起来?”姜妩挑眉,“这真是奇了怪了。锦绣,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说,王二狗将韦依依杀害后,是你独自一人将她背回韦府的?” 锦绣脸色顿变,手脚一瞬间僵在原地:“奴、奴婢……” 姜妩道:“不久前,我询问过仵作,得知死人背起来比活人更要沉。刚刚那位姑娘与韦依依的身型相仿,你连她都背不起,那你是如何背起韦依依,并且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将她背回韦府的?” 锦绣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低头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你现在背不起那位姑娘,当天却能将韦依依的尸身背回韦员外府,恐怕当时……是有第三人的存在吧?” 姜妩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在平静的湖上投下一颗石子,“咚”地一声,激起层层的波澜涟漪。 “什么,还有第三人?”王二狗却是愣住了。 杨文耀也是一下子变了脸色,猛地转头看向了她。 “没、没,不是的,当时只有奴婢一人,绝、绝对没有第三人的存在。”锦绣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不断摇头,似是无意间地,她惊慌失措地扭头看向身旁的杨文耀。 杨文耀深皱着眉。 姜妩却不接她的话,兀自说了下去:“其实,杀害韦依依的并不是王苟,而是这个第三人,对吗?这个第三人将韦依依杀害后,王苟因机缘巧合之下经过现场,你们就设法让他误认为自己杀害了韦依依。” “原来这韦依依并不是我杀的?我就说为什么我才碰了她一下,她就断气了?”王二狗激动得跳了起来,指着锦绣,脸上怒色满满,“我就说你为什么这么热心肠,还教我将这事嫁祸给苦灯老秃驴,原来都是你在从中作梗!” 被提及的苦灯大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锦绣拼命摇头,脸色煞白:“不……不……” 姜妩继续道:“你认为王苟背后有钱县令,借着他的权势,便可以万事无忧。等王苟离开后,你和凶手将韦依依的尸身带回到韦府,并将苦灯大师请来。你扮作韦依依的模样,用发簪刺向苦灯大师,之后又换回原本的衣服,给苦灯大师泡茶压惊。但是你在茶中下了迷药,等苦灯大师晕过去后,又将韦依依的尸身搬到苦灯大师身旁,我说得对吗?” “奴、奴婢……”锦绣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完整一句话,仿佛印证了姜妩的猜测。 钱县令眉头紧皱:“如此说来,那个‘第三人’就是真正的凶手?那他是谁?” “没错。”沈衍道,冷冽的目光直落到锦绣身上,“至于那‘第三人’是谁,恐怕要问这名丫鬟了。” “什么意思?”钱县令不解。 锦绣一直垂头不语。 姜妩接过了话题,道:“锦绣,这几天,你常到医馆抓药,那些治疗外伤的药,是给谁的?” 似是没想到连这件事也被调查出来,锦绣浑身一颤。 “那、那些伤药是……”她不安地朝杨文耀的方向看了一眼,猛地往地上磕头,“杨公子在调查小姐的事情时受了伤,所以奴婢才会给他送药。这事情绝对与杨公子无关!” 杨文耀也皱眉道:“锦绣的确曾给我送过伤药,但我并没有收。敢问官爷,这与案件有关吗?” 姜妩道:“大家可还记得,韦依依在遇害前曾经进行过剧烈的反抗?依照推测,凶手的身上应该有被刺伤的痕迹。” 郑师爷惊呼出声:“什么?这么说来……” “不可能!我没有杀害依依。”杨文耀脱口而出,目光清寒,“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做有德人。我杨文耀绝对不会做这等违背道义之事!” 沈衍淡淡地道:“不必着急,昨日,我们在义庄里发现了一件重要的证物,这件证物的持有者,就是真正的凶手。” 钱县令问:“什么证物?” “是一块小木牌。”姜妩取出昨日从义庄找到的小木牌,举了起来。 郑师爷瞪大了眼睛,突然开口道:“这牌子上刻有兰花,这不是兰因书院代表学子身份的小木牌吗?” 沈衍回头看他一眼,眸光微深,道:“不错,这块小牌子,就是兰因书院学子的身份牌。” “什么?兰因书院?” 在公堂前围观的百姓们一片哗然,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兰因书院是桃城首屈一指的书院,它由官府创办,创办至今,走出了不计其数的人才,其中还出过一位大人物——当朝右相陆远。 每年想进入书院的人不计其数,争破了头,但需要经过严格的筛查考核才能入读。桃城中人无不以能进入兰因书院读书为荣。 但兰因书院学风极严谨,更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凡在书院读书的学子,会由官府发放一枚刻有兰花的小木牌——这块小木牌,代表着兰因书院学子的身份。 盖因这身份牌是由官府制作,常人难以冒充。 可这兰因书院的学子身份牌会出现在失火的义庄中,着实令人感到惊奇。 “莫非……” “这真正的凶手,果然就是他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文耀。 他正是兰因书院的学子。 “没错,真正的凶手就是——” 姜妩抬手,指向了杨文耀。 杨文耀瞳孔一缩,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却在这时,姜妩的手却陡然一转,绕了半圈,直直指向了另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人—— 正是钱县令……身旁的郑师爷! “你!郑师爷!” 郑师爷目瞪口呆:“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第16章 解谜 姜妩的话,像是被点燃的火`药,再次在人群中炸了开来。 钱县令也是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数步,惊疑不定地盯着郑师爷:“凶手是你?!” 郑师爷惊得六神无主:“大人明察!大人明察!这小儿分明在胡说八道,他凭什么说我是凶手?分明是杨文耀的嫌疑更大!”他往地上一跪,五体投地状,“不,不是,小人根本就没有杀人,求大人明鉴啊!” 姜妩面不改色道:“杨文耀的确是兰因书院的学子,但并不代表他是凶手。” “我记得,上月杨文耀才丢失了他的身份牌,义庄里突然出现兰因书院的身份牌,这还不能代表吗?”郑师爷立刻高声反驳。 杨文耀坦然道:“我的确曾丢失过身份牌,但是当时我已向官府的学籍管理处报备了。” 郑师爷指向他,急吼吼地说道:“你们看,他也承认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吗?” 姜妩直视着他,目光淡然:“开始我们也的确怀疑杨文耀,但杨文耀自小在桃城长大。若是说他突然起意杀人,这就显得奇怪了。” “而且,最近几起命案都是近一个月才发生的,我们由此推测,凶手并非是长久居住在桃城的人,更有可能是最近才来到桃城。我们调查了与案件相关的人,发现郑师爷你是两个月前才被调往桃城。” 郑师爷一噎:“这、这又能说明什么?” 沈衍往他身上一瞥,目光深沉莫测:“在你以往任职的县城,也同样有离奇的命案发生。在你离开之后,那座县城的凶手却销声匿迹了。郑师爷,你说奇怪不?” 郑师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定这只是巧合!” 姜妩嘲弄一笑:“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凶手杀人手法极为简单,虽然都是在偏僻的野外遇害,但断然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可是,这接连的命案,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而能不动声色地抹除一切痕迹的人……”她微微一顿,说出了答案,“就只有官府内部的人。” 公堂上有片刻的鸦雀无声。 钱县令反应过来,当即跳了起来,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满面通红,粗声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妩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停在郑师爷的身上:“你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你早已经准备了后招,我说得对吗?郑师爷?” 郑师爷目光闪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我倒有一个疑惑,不知道郑师爷能否回答?”沈衍眸色深沉,看起来漆黑慑人,“刚刚离得这么远,郑师爷,你是如何看得清这牌子上刻有兰花图纹的?” 郑师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不敢与沈衍对视,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姜妩淡淡地道:“调职桃城后,你觉得有了钱县令作为靠山,于是胡作非为,接连杀害了多名年轻女子。你曾纠缠过韦依依,却被苦灯大师撞见,后来终于要对韦依依下手,但没想到在杀害韦依依时,会被王苟察觉,于是你便借机嫁祸他,让他借着钱县令的关系,将苦灯大师当作替罪羔羊,从而一箭双雕,一次解决两个隐患。” “但没想到,钦差大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桃城。” “郑师爷你见大事不妙,于是故意放火烧了义庄,并将号码牌扔到被烧毁的尸身附近,义庄失火,必定会引起广泛的关注。” “原来烧毁义庄的人也是你?”王二狗简直不能置信。 郑师爷嘴唇哆嗦,脸上血色全无:“不……不……” “前天堂审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与王苟的身形相近。”姜妩往王二狗身上扫了一眼,接着道,“平日县令叔侄二人的起居都是由你负责,你对王苟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要拿到王苟的衣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故意冒充王苟,这看似错漏百出,若没有看出其中的疑点,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要是被人发现,也不怕,你知道锦绣会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所以故意让锦绣给杨文耀送药,要是义庄里的身份牌被发现,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将此事嫁祸到杨文耀身上,到时候,他便会成为你的替罪羔羊。” 郑师爷指着锦绣,语无伦次:“你、你胡说!我和这丫鬟素不相识,又怎么会——” 锦绣绞紧了衣袖,抬眼看向郑师爷,又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姜妩道:“可我们还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你锦绣之间的关系。” 郑师爷面上的神色显出了几分不自然。 沈衍接话道:“锦绣是六岁的时候,因为家中父亲欠了赌债而被卖入韦员外府的。她后来改改名做锦绣,在进入韦员外府之前,她的名字叫做郑秀儿。”他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吧,郑师爷?” “你与锦绣相认之后,便借着锦绣的关系,几番骚扰韦依依。我说得可对?”姜妩似不经意地扫了锦绣一眼。 锦绣不敢言语。 郑师爷急了:“不,我不明白……明明那块身份牌是杨文耀的!”他满头大汗,“而丢失的木牌在遇害者的尸身上出现,兰因书院的学籍管理制度严格,这身份牌不可能有多,所以他才是凶手,你为何一口咬死是我!” 姜妩面露嘲讽:“郑师爷,你绝对不会想到,正因为这学籍管理制度严格使得你暴露了。” “什……什么意思?”郑师爷一愣。 姜妩道:“半个月前,杨文耀的身份木牌丢失了,向官府的学籍管理处申请补办,你认为有机可图,就借此设计了。你平时心术不正,心思都没用在为民办事上面,自然没注意到上任师爷为了管理好学籍,在兰花牌的的兰花图纹中刻了数字,这些牌子上的图纹看似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却有不同。” “我们到兰因书院询问了教书的夫子,得知杨文耀的编号是九,而从义庄找到的号码牌却是四十七。” “兰因书院目前只有四十六位学子,这四十七号牌是从哪里来的?答案昭然若揭。” 略一停顿,姜妩抬眸,目光刺向了他:“兰因书院是由官府创办的书院,而负责发放身份木牌的人,却只有你——郑师爷! ” 郑师爷心中颤了一记,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一道黑影突然掠过,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个人,出其不意地伸手向郑师爷抓了过去。 郑师爷始料未及,只听“嘶啦”一声,他上半身的衣服被撕烂了。 这人,正是白术。 他指着郑师爷左边的胸口道:“郑师爷,你左边的胸口为什么会有被刺伤的痕迹?” “左边的伤口,韦依依反抗时用簪子刺伤了凶手……”王二狗喃喃道,突然大喊出声,“凶手果然是你,郑师爷!” 白芨也姗姗来迟,领着几个官差隆重登场。 他一挥手,道:“把他抓起来!” 郑师爷浑身发抖,整个人仿佛笼罩上一层诡异的气息。 他突然动了,一改先前的憨态,凶狠地踢开向他围过去的官差,并直朝钱县令的方向冲去。 钱县令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叫喊:“来人啊,来人啊,快把他抓起来!” 一道寒光骤现。 郑师爷直接越过钱县令,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朝姜妩和沈衍扑了过去:“都是你们坏我好事!” “小心!” 沈衍面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将姜妩护在身后。 白术和白芨一下变了脸色,几乎同时动身。 在刀尖离沈衍只有半身的距离,郑师爷的手被白术和白芨用力踢开。 “啊啊啊!” 一声惨叫,郑师爷飞出许远,方才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的双手都被打折了,不由痛苦地哀嚎起来。 “爹!”锦绣失声尖叫。 几名官差立刻上前,用绳子将他们捆绑起来。 “不可能!我做得如此隐秘,你怎么可能会发现?”郑师爷脸色狰狞,目眦尽裂,他不甘地长吼一声,“你们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姜妩没有回答,她自然不会告诉他,是从兰因书院的身份牌上“看”到的。 那时候,她伸手触向那块身份牌,上面显了一行字—— “兰因书院的学籍木牌,第四十七号,由郑师爷保管。” 白芨走了上前,对躲在桌子底下的钱县令清咳一声,道:“这下真相大白了,真凶已被抓到。钱县令,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你的帐?” 见危险消失,钱县令方才手忙脚乱地从桌底下爬出,听到白芨的话,他身影一顿:“的确是该算算我们之间的帐了。”他眯起了眼,忽然高喊,“来人啊!” 随着一声令下,从公堂的四方八面冒出一群官兵,将姜妩和沈衍等人包围了起来。 百姓们也是一脸的愕然。 姜妩面色顿变:“钱县令,你要做什么?” 钱县令洋洋得意地说:“感谢你们帮本官抓住了真正的凶手,不过,冒充朝廷命官,是杀头的死罪!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17章 受伤 此话一出,姜妩便知大事不妙了。 白芨假钦差的身份暴露了! 偏偏白芨还毫无自觉,呵斥出声:“钱县令,什么叫冒充钦差?你敢胆以下犯上?” 钱县令冷哼一声,横眉竖眼:“什么以下犯上?看来你们还没认清现实,你们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是假冒钦差的身份到府衙招摇撞骗,幸得本官火眼金睛,识破了你们的身份!” 白芨惊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但他脸上并无慌张之色,反而指着钱县令骂道:“钱县令,你居然还颠倒黑白?若不是你是非不分,错误断案,苦灯大师恐怕早已成为你刀下的冤魂,你这狗官!” 钱县令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本官不与你们废话,本官只知道,冒充钦差可是大罪。把他们都拿下!” 随着他话音刚下,只听“锵”的接连两声响,白术和白芨不约而同地拔出手中的剑。 一拥而上的官兵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相方对峙着,二人不敢懈怠,手中紧握住剑柄,官兵小心翼翼地向他们靠拢几步。 “还愣着做什么?不快点把他们拿下!”钱县令不耐地喝道。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就在那一瞬间—— 刀剑相击的声音骤起,百姓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混乱中,沈衍夺下一名官差手中的剑,退回到姜妩的身边,压低声音道:“姜姑娘,你赶紧跑,不必理会我们。”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姜妩拒绝得果断,说话的瞬间,一脚踢向偷袭到身前的官兵的右腿弯处,借力打力,将他踢翻在地。 姜妩幼时顽皮,不像平常姑娘那样喜欢琴棋书画,时常偷偷跟着姜玘舞刀弄枪,也习得一些防身的功夫。 两人将后背交给对方,相互配合,游刃有余,很快大半的官兵被打倒在地。 “你们这群废物!怎么连几个人都抓不住!”钱县令的脸挂不住了,心急火燎地大叫大嚷。 这声音听起来实在聒噪。 白术皱眉,踢开就近了一名官差,借着这道力,反身一跃,剑尖直向钱县令刺去! “你!” 钱县令大惊失色,立刻惊慌失措地躲到一名官差身后,官差仓皇接下白术这一剑。 钱县令向后跄踉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他扶住桌子一角,才险险站稳身子,脸色煞白。 “反了!反了!你们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钱县令一个泥鳅般的钻身,又再躲到桌子底下,虚张声势地大嚷。 “罪加一等!罪加一等!本官不会放过你们的!快把他们抓起来!” 眼看着场上的官兵所剩无几,钱县令真真着急了。他左顾右盼,飞快地捡起地上残落的利剑,向正专心在他处的姜妩扔去! 寒光闪现。 “姜姑娘,当心!” 沈衍察觉到危机,立刻将姜妩揽入怀中,调转了两人的位置。 却慢了半步,他护住了姜妩,却闪避不及,锋利的剑刃堪堪从右边的手臂擦过。 袍袖被划开一道口子,刺眼的红色瞬间将衣袖染红。 “沈公子!”姜妩惊呼出声,格挡住迎面劈来的剑,然后飞快地接住他快要倒下的身体。 白术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不由惊怒:“公子!” “我没事,暂时不要管我。”沈衍声音沙哑道。他单膝跪在地上,撑住自己受伤的身体,抬头时黝黑的眸子似乎卷起风暴。 姜妩突然想起沈衍之前受过伤,想必伤势还未痊愈。 “住手!” 正着急之际,一声高喝传来,让所有人的动作全然定住,双方不期而同地停止了打斗。 “谁喊的住手?本官何时让你们住手了?” 眼看沈衍一方落了下风,却突然被喝止,钱县令怒从心生,立刻从桌子底下跳了起来,急吼吼地朝官兵们大喊。 钱县令的臀部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狗啃泥地摔倒在地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哎呦!” “痛死本官了!”他回头朝身后的人怒吼,“谁?是谁?!哪个宵小竟敢偷袭本官?!” “你说什么?” 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声音自钱县令的头顶传来。 钱县令僵了僵,只看见一双绣着银纹的黑底云靴出现在面前。他迅速一抬头,但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身材高挑,一身绣着獬豸图纹的官服。 钱县令满肚怒火,就要脱口而出:“你这假冒的……” 不,这不对。 獬豸专司辨别忠奸,乃御史的象征。 钱县令恍惚想起,先前那假冒的钦差先前穿的官袍并无这个图案。 难道…… 他目光再往上移,方才看清他的长相。 面前这人,面容俊朗,眉宇间隐有几分威严。钱县令从未见过此人,但却是看过他的画像——那是郑师爷差人去查探钦差的消息时,探子带回来的。 新任监察御史江澜,为人刚直不阿,蔑视权贵,据传他是由新帝一手提拔上位的亲信。 江澜略略扬眉,冷然启唇道:“什么假冒?” 钱县令急急忙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狼狈行礼:“下官钱才多,叩见江澜江大人。” 江澜问:“你就是桃城的县令钱才多?” 钱县令又是一拜:“正是下官。” 江澜抬眼看向前方,微微皱眉:“你们这里为何如此混乱喧哗?” 钱县令一听,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道:“回江大人,是有人冒充江大人的身份到府衙招摇撞骗,还企图干扰下官审理命案,差点令下官的侄儿蒙冤。”停顿一下,他又得意地道,“不过本官已揭穿了这些骗子,正要把他们抓起来。谁知道他们竟反抗不从,冒充钦差可是杀头的大罪,还请江大人明察!” “哦?冒充本官?”江澜眉头一挑,看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钱县令低垂这头,嘴角在无人的地方轻轻勾了勾:“正是。” 江澜冷眸微眯:“把他抓起来。” 钱县令正暗暗得意,直到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你们做什么?”钱县令立刻慌了神,“江大人,您弄错了吧?为什么要抓下官?明明……” “本官没有弄错。”江澜冷冷道,将一叠账本扔到他的面前。 钱县令瞪圆了眼睛:“这、这些是……” 江澜道:“桃城县令钱才多,为官二十栽,共收受贿赂黄金十万两、白银九百万两,除此之外,还勾结周边的土匪和当地富商,任由他们在此地行凶作恶,鱼肉百姓,其他的恶行更多不胜数。这些都是你贪污的证据,你可还有话说?” 钱县令面如土色,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下来。 “将他收监,听候发落。”江澜声音冷厉,“带走!” 钱县令瘫倒在地上,像一条死鱼一样被人拖走。 完了,一切都完了。 *** 江澜带来的人将钱县令押走后,公堂上余下一片狼藉。 “公子!”白术和白芨赶紧将剑收回鞘中,快步朝沈衍走去。 似是听到这一声叫唤,江澜往这边看了一眼,径直朝沈衍等人走来。 姜妩咬紧下唇,如同沈衍刚才保护自己那样,挡到他的身前。 江澜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神色未改。直到走到白术面前,他才停下脚步。 姜妩正奇怪时时,只听江澜对白术道:“白大……哥。” “白大哥?”姜妩惊讶。 “这……”白术不自然地停顿了下,才解释道:“姜姑娘,其实我和江大人自小认识,我们是结拜的兄弟,所以他唤我作大哥。” 江澜面不改色道:“没错,白大哥所言甚是。” 姜妩心中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难怪冒充钦差的时候,沈衍表现得有恃无恐,原来白术和钦差有这一层关系。 一切也能说通了。 江澜道:“这次多得你们,我才搜集到钱县令贪污的证据,为朝廷除去这匹害群之马。这次你们不但无过,还有功。” “对对对,江澜……大人说得对。”白芨赶紧接话。 姜妩眼底浮起一抹疑惑:“江大人您是如何知道我们……” 话未说完,却被两声咳声打断。 姜妩想起沈衍的伤势,忙回过头:“沈公子,你的伤……” 沈衍的脸色看起来又白了几分,他虚弱地道:“我没……” 忽然间,姜妩只觉得自己的肩头一重,沈衍枕到她的身上,已然晕过去了。 “沈公子!” “公子!” 第18章 称呼 看到姜妩带着浑身是血的沈衍从外面回来,听雪着实吓了一大跳。 “姑、姑娘,您去哪里了?怎么浑身都是血?”她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姜妩的衣服上也有血迹,那是她搀扶沈衍的时候被沾上的。听雪心惊胆战地将姜妩全身上下打量个遍,看见她完好无整,方才松了一口气。 姜妩道:“我没事,是沈公子为了保护我受伤了,你快去请大夫。” 得知沈衍是为了姜妩才受伤的,听雪第一反应便是—— 真是没用的小白脸,如此弱不禁风的,以后该如何保护姑娘? 尽管万分嫌弃,但听雪还是听从了姜妩的吩咐,迅速前去医馆请来了大夫。 碰巧何大夫外出了,她请来的是其他的大夫。 大夫揭开沈衍的衣服,待看到他的伤口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嘶——这些伤,是如何弄的?” 沈衍身上除了刀剑伤外,还有几处瘀伤。 姜妩不想细说其中的缘由,只道:“是不小心在屋中弄伤的。” “屋中?”大夫微微皱了一下眉,接着道,“新的这道伤口倒不深,上药包扎后,静养几天,很快便能愈合。只是那些旧伤……” 姜妩问道:“他的旧伤很严重吗?” “也不是,只是身上有伤,还是别胡乱走动为好,尤其是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大夫委婉地提醒道,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有,要按时换药,切记不能碰水。” 姜妩总觉得大夫看她的目光一言难尽,但并未细想。 她道:“好,多谢大夫,我晓得了。听雪,你送大夫回去。” “是。” 看着听雪将大夫送出门,白芨也奇怪地道:“不就一点小伤,这大夫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姜妩回过头时,沈衍已经醒来。 他正要起来。 。姜妩连忙上前,扶住了他:“不要乱动,不然你的旧伤口又要裂开了。刚刚大夫才给你上了药,我先帮你包扎。” 沈衍道:“劳烦了。” 姜妩扶他坐起来,拿过一旁的纱布,缠到他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绕权绕了一圈。, 沈衍看着她低头专心致志的模样,眸中墨色渐深,心情复杂难言。 他低声道:“阿妩,抱歉让你担心了。” 姜妩动作一顿,愣住了。 她抬头,眼中写满了惊异:“你……唤我什么?” “我觉得,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唤你姜姑娘,似乎太生疏了。”沈衍垂下眼帘,“你可以唤我君言。” 见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道:“我的表字。” “若是你觉得唐突,可以忽视我这……” 但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她道:“君言。” 沈衍有些意外,抬眸看向姜妩。 姜妩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抚上他的发顶。 沈衍怔住。 沈衍看到在姜妩身后不远处,白术和白芨皆是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一个淡淡的眼神瞥了过去。 接收到他的眼神,两人方才如梦初醒,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替他们掩上了门。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姜妩仿若未觉,轻声道:“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沈衍听出她语气中的自责,连忙道:“不,这不是你的错。” 姜妩却道:“放心吧,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伤。” 沈衍:“……” “阿妩,这些事还是由我……”做比较好。 可他对上姜妩认真的眼神,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了会,又道:“阿妩,有一件事,我想我不能再瞒着你。” “嗯?” 沈衍问:“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时候,遇上的那群流寇吗?” 姜妩点头:“记得。” 沈衍眸色深沉晦涩:“那些并非普通的流寇,他们是直冲我而来的。” *** 新任监察御史江澜行事手段雷厉风行,只用了两日,便将钱才多的底细和桃城近来发生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不负他雷霆之名。 当日韦依依与杨文耀相约见面,却遭到韦员外的阻拦。韦依依便在丫鬟锦绣的协助下偷偷出了府,谁知道到了约定的地点,等来的不是杨文耀,而是郑师爷。原来郑师爷透过锦绣,假借杨文耀之名将她骗到此处。 而桃城前县令钱才多这等大贪官落马,乃是大快人心之事,桃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至于钱县令的侄儿王苟虽然与命案无关,但他多年来仗着钱才多的关系,在桃城横行霸道,钱才多贪污之事,其中也免不了他的关系,因此他也被关进了大牢,如同斗败的公鸡,再也没了平日嚣张的气焰。 没了钱才多的庇护,桃城周边的流寇横行肆虐的现象也得到了遏制。 不到两日的时光,桃城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桃城正因为这两件大事闹得沸沸扬扬时,姜妩正在院落中树下的阴凉处,逗着啾啾玩。 她将糕点掰碎,却不急着投喂啾啾,而是在它面前来回晃动。 啾啾吃不到糕点,生气了,扑上来啄她的手指。 姜妩忍俊不禁,抬头时,无意间看到听雪气呼呼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姜妩疑惑地问:“听雪,谁又惹你生气了?” 听雪道:“姑娘,外面又有关于您的传言……” 姜妩并不在乎,只道:“别人的嘴巴又不长我们身上,想说什么,便任由他们去说吧。” 听雪着急道:“不是的,他们说,说姜府的小姐招赘了一位上门的女婿,还……还……还……” “还什么?”姜妩动作一顿,抬头好奇地问。 听雪咬了咬唇,气愤地说:“还总是在他身上行可怕的房中之术,让他……” 姜妩:“……” 听雪满腹狐疑:“真是奇怪,怎么会莫名其妙传出这样的传言?”不会是沈衍那小白脸散播出去的吧? 姜妩似乎明白过来,前两天,那大夫离开时一言难尽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了。 五年前,姜妩被驱逐到桃城时,也时常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些年,有关她的传言渐渐淡了,没想到在她即将离开桃城之际,和她相关的话题又再死灰复燃。 *** 透明的热水注入杯中,很快变成一汪澄碧,清冽的茶香从杯中溢出,弥漫一室。 沈衍捧起茶杯,浅酌一口。 白芨站在他的身旁,问道:“主上,你不见江澜吗?” 沈衍道:“不了,他还有要务在身,让他好好处理自己的事情吧。” 白芨有些犹豫:“但桃城这边没了县令,不怕别有用心的人胡作非为吗?” 沈衍漫不经心道:“江澜会暂时留在桃城,直到新的县令上任后,他才会离开。” 白芨了悟:“这样啊……” 这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很快,白术从外面进来,却一脸凝重之色。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主上,昨日郑师爷死在了牢中。” “死了?”沈衍动作微顿,抬眸看他,“怎么死的?” 白术目光凝重道:“是被人毒死的。” 白芨吃惊道:“什么?是什么人干的?大牢守卫严密,竟然还能让人……” 白术压低声音道:“嗯,郑师爷所中的毒与之前我们在江州遇到的如出一辙,此事绝不简单。” 沈衍没有接话,他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走出房间。他停在檐廊前,看向正在树下与啾啾玩耍的姜妩。 和煦日光落到女子如云的乌发上,她的一袭红衣仿佛凝聚了天下所有耀眼的红,在满庭桃花的映衬下更加明艳。 白术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主上,这件事要告诉姜姑娘吗?” “不了。”沈衍收回目光,回头看二人一眼,目含警告,“记得……” 白术与白芨对视一眼。 “属下明白。”白术心领神会地道,“我们必定会守口如瓶。” 就在这时,啾啾向沈衍飞了过来,落到他的发顶上,像一团绒球缀在上面。 “啾!” 姜妩向他走来,朝他微微一笑。 “啾啾看起来也很喜欢你呢。” 她又道:“明日辰时,我们便出发吧,估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便能到达江城了。” 沈衍眼中浮现出柔和的笑意:“好。” 第19章 传说 江城县,是通往上京必经的县城,因为临近暮江,因此被叫作江城。 日暮时分,姜妩一行到达了江城。 因位处江南一带的中心,与桃城这种小县相比,江城自然繁华不少。 夜幕降临之际,江城里反而更为热闹了,道路两旁叫卖的小摊贩也渐渐多了起来,姜妩早时听说过江城的夜市曾有千灯照碧云的盛景,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进城,白芨便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去寻找江城那些肥美的水鸭。 前往客栈的路上,姜妩看到有捏糖人的摊子,等在客栈落脚后,她让听雪留在客栈里整理行李,然后拉着沈衍出去看糖人。 卖糖人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大爷,看见着着一身红衣的姜妩,他笑着问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姜妩惊讶:“大爷您是如何知道的?” 老大爷道:“我们江城本地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民间传说,以至于除了喜庆的日子,本地人很少会穿红衣。平时街上穿红衣的,大多是外地人。” 姜妩与沈衍对视一眼,“什么传言?” 老大爷却卖了个关子:“姑娘可知道,离江山最近的一座山叫什么山?” 姜妩想了想,道:“我依稀记得……是秦山。” “没错,就是秦山。”老大爷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道,“很早的时候,江城里便有秦山姥姥的民间传说。” “秦山姥姥?” 老大爷说道:“传说中秦山姥姥是居住在秦山中的大妖怪,她喜着红衣,外型是美艳的绝色美人,但是专吸人血,尤其喜爱年轻美貌的女子,时常会在夜间跑出来吸食人血。所以江城人总爱用秦山姥姥来吓唬小孩儿。” 沈衍眉眼微动,问道:“那穿红衣在江城是禁忌吗?” “哈哈,当然不是。秦山姥姥只是民间传说。”老大爷爽朗一笑,“要是真有秦山姥姥,我还想一见呢。” 似是想起什么,老大爷又道:“对了,你们来得正是及时,今天晚上,是我们江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错过了就可惜了,姑娘和公子不妨去看看热闹。” 听老大爷如此一说,姜妩不由有些心动。 “阿妩,想去吗?”沈衍看出她的心思,便提议道,“不如我们晚上一起去吧。” 姜妩弯起眉眼,欣然应之:“好!” 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些为难:“不过,我答应了听雪,买完糖人之后便回去客栈。” 沈衍扬起唇畔:“那我们偷偷去看一眼,不让他们知道便是。” 姜妩眼睛一亮:“好。” *** “君言,你说,真的有秦山姥姥这种妖怪存在么?” 穿过一座石桥,姜妩跟沈衍说起刚才听来的故事。 “穿着红衣,会像我这样的么?” 沈衍道:“若是传说,万事皆有可能。” “若我真是秦山姥姥,你怎么不怕呢?嗷呜。”姜妩说着,朝他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 沈衍忍俊不禁:“像阿妩这么漂亮的人,我当然不怕。更何况,秦山姥姥这名字一听起来就很老,我并不认为她会像传闻中一样美艳。” 姜妩好奇道:“咦?那君言觉得秦山姥姥应该长什么样子?” “应该是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至少要像那样的……” 他抬手,指向了前方一处摊位前的大汉。那大汉浓眉黑眼,皮肤黝黑,体壮如牛,更主要的特征是——满面横肉。他的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加上目光凶狠,看起来煞是可怕。 “扑哧—— ”姜妩忍不住笑出了声。 似是听到前方的动静,大汉向姜妩和沈衍看了过来,看到他们都在笑,立刻阴沉下脸。 “啊,不好了。”姜妩见形势不妙,想也不想便抓过沈衍的手,带着他转身就跑。 大汉大为火光,满脸戾气地冲着两人直吼:“给本大爷站住!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 “砰隆——” 天空烟火绽放的声音逐渐淹没了那凶狠的怒吼。 姜妩拉着沈衍穿过小巷,直到来到一座石桥前,方才停下脚步。 “阿妩,其实我们为什么要跑?”沈衍挑了挑眉。 姜妩的眸子一抹怔色,她想了想,抿嘴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哎,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拉你跑而已。” 看着笑靥如花的姜妩,沈衍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好了,既然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不好好逛逛怎么行呢。”姜妩看向那家家首尾相连的灯火,然后又看向沈衍。 既然是花灯节,必定少不了猜谜灯的项目。 江城有一条街道,从街头到巷尾都是猜谜的摊子。各个摊子前悬挂着各式各样漂亮的花灯,让人应接不暇,每盏花灯下,贴着三张纸条。 姜妩和沈衍走到一个摊子前,欣赏这里的花灯。 摊主主动给两人介绍玩法:“只要猜中三道谜语,就可以获得一盏花灯。” 沈衍转头看向姜妩,问道:“阿妩喜欢哪一盏花灯?” 姜妩并未听清沈衍的问话,她的目光还落到一盏花灯上,这是一盏圆滚滚的鸟儿花灯,上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她赞叹道:“这盏花灯很像啾啾呢。” 沈衍走上前,摘下一张纸条。这盏花灯的第一道谜题是:画地为牢,打一成语。 “固步自封。” 思索片刻,他说出了答案。 沈衍接连答对了两题,却停在了最后一道谜题上。 岁末年尾爱出头,打一字。 在他思索谜底答案的时候,姜妩无意间碰上了纸条——“答案为‘舜’的字条。” 她怔了一下,答案脱口而出:“这题的谜底是‘舜’吧?” “姑娘真是聪慧。”摊主笑着摘下花灯,递给了姜妩。 姜妩接过花灯,转头便塞到沈衍的手中:“送你。” 沈衍怔了一怔:“这是……” 他正要说出这盏花灯是为她而赢的,姜妩已转过头去,指着一处询问摊主:“那盏花灯下为何没有谜题?” 那是这条街道最中心的地方,设有一处高台,上面悬挂着一盏走马花灯,足有六个灯面,每一面上都绘着栩栩如生的图案。风一吹,便转动起来,仔细一看,灯上竟有七种颜色。 摊主道:“那盏花灯可是猜谜活动的压轴奖品。” “哦?” 姜妩回过头时,恰好沈衍也盯着那盏花灯看,以为他喜欢,遂道:“君言,你喜欢那盏花灯?我去帮你赢下来。” 摊主提醒道:“姑娘,要赢得那盏花灯可不容易,只有成为今晚的猜谜魁首,才有机会得到那盏花灯。” 姜妩笑道:“那便尝试一夺魁首。” 话音落时,却有一声嗤笑传来:“几个外地的人,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第20章 打脸 “真以为灯谜魁首是路边的野草,谁路过都有资格采摘?” “青青是去年的魁首,自然有资格采摘。”另一个声音道,“那些外地人都是如此自负,自以为解出了一两道谜题,就觉得自己能能夺得魁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姜妩回过头,猜谜的摊子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位姑娘,一位着粉衣,生得如花似玉,一位着绿衣,容色清丽。 两人故意一唱一和。 以前在上京的时候,姜妩也时常会遇到被人刁难的事情。但如此直白和不上门道的暗讽,在她听来,倒是显得可笑了。 姜妩没有理睬他们,只一眼便收回目光。 在看到姜妩容貌的刹那,粉衣姑娘也有片刻的愕然。她和身旁的绿衣姑娘都是地道的美人,但在姜妩面前,却一瞬间被比了下去,显得黯然失色。 一股无名妒火蹿上心头,她忍不住酸道:“长成这个模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沈衍转过头,目光沉冷:“想必两位姑娘一定是住在海水里。” 粉衣姑娘对上沈衍森冷的目光,顿觉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僵了一僵,方才反应过来,强作镇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地道的江城人。” 姜妩不欲与她争辩,便拉住沈衍,道:“君言,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好。” 沈衍从善如流。 待两人离开后,旁边有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声刺耳,粉衣姑娘气恼回头瞪那人:“你们笑什么?” 那人忍笑道:“那位公子是说你们多管闲事呢。” “你!”粉衣姑娘气得脸色发青,立刻要追上前去。 绿衣姑娘连忙阻止了她,道:“青青,今天出门时,你父亲特意交代过万不能惹事。别理会他们,我们先去解题。”停顿了下,她又压低声音道,“等你解开所有谜题,夺得魁首时,不是能更好地让他们认清现实。” 粉衣女子心情方才好了一些,语气颇为自得:“没错,你说得对,我们走。” *** 一处昏暗的巷子里,藏着两道身影。 这处巷子虽然偏僻,却是很好的藏身之处。从这里望出去视野极好,外面的情况一览无遗。 白芨往外瞧了瞧,又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白术,小声地道:“喂,白术,你说我们偷偷摸摸地跟来,会不会被主上发现?” 白术回头瞪他一眼,道:“什么偷偷摸摸,我们只是担心主上和姜姑娘的安危,才跟过来的。” 白芨悻悻地转过头去,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幕,不禁惊奇地道:“咦?主上要给姜姑娘赢花灯,怎么变成姜姑娘给他赢了。噗嗤,我怎么觉得主上提着花灯的模样像个小媳妇似的。” 他笑了出声。 “嘘,你小声点,当心让主上听见!”白术不由得提醒。 说话间,他突然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一回头,却见白芨在盯着前方同时,又打开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油纸包。 里面藏着一只香喷喷的鸭腿,油光蹭亮,还冒着热气。 白术没好气地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会儿走在大街上别说认识我。真丢人。” 白芨充耳不闻。 他边啃着鸭腿,边看好戏。 在那名唤青青的粉衣姑娘突兀出现时,白芨颇为气愤:“那个丑八怪竟然敢嘲笑姜姑娘,岂有此理,真是太过分了!” “我头一回觉得长舌妇如此讨厌,她定然是嫉妒姜姑娘的美貌。”白术皱眉道,“真想给她下泻药。” “不行!”白芨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白术不满道:“白芨,你到底是哪边的?” 白芨说:“就算那个丑八怪有错,食物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用泻药害它们,它们是无辜的!” 白术嘴角抽了抽:“我又没说下在食物里。” 白芨突然拍了大腿一下,大笑起来:“哈哈,主上那一句反击真漂亮,你看到没,那丑八怪脸都绿了。” 白术不语,等姜妩和沈衍走远后,从暗处走出,走向了就近的一个花灯摊子,向摊主询问道:“我见那两位姑娘对猜谜很是厉害,她们是什么人?” “哪两位?”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术道:“就是穿着粉衣和穿着绿衣的姑娘。” 摊主了悟,道:“哦,你说她们?那位绿衣姑娘是我们江城知县的掌上明珠林知微,而那位粉衣姑娘则是我们这里的名人。” “哦?此话何解?”白术挑眉。 摊主笑道:“她就是上届花灯节的猜谜魁首,张府的千金张青青,有‘江城女诸葛’之称。” “这位张小姐家世显赫,叔父乃上京的皇商,张家在我们江城也是大户人家,就连江城知县也要对张家礼让三分。” 皇商是专门为皇家采办物资的商人,但所谓士农工商,商排在末等,在白术看来,也是不流入的商贾之人罢了。 白芨也听到了摊主的话,顿时不屑道:“原来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被捧人得如此骄纵。” 白术满心的嫌弃:“还‘江城女诸葛’?我看她不及姜姑娘的万分之一,是怎么得到这个名头的?” “兴许人家的确有这个实力吧。”白芨随口说了一句。 白术摇头:“不,我觉得,她们很快便会被打脸。” 白芨一愣,不解:“为什么?” 白术指向一处。 白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了然。 *** 另一厢,张青青与林知微正在对姜妩评头论足。 林知微道:“那女子一身红衣,整个人像秦山姥姥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话时,她暗中观察着张青青脸上的表情。见她嘴角微扬,又接着道:“青青,该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这次魁首非你莫属。” 这话说得,仿佛猜谜魁首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张青青对她的吹捧很是备用,敛起脸上的骄傲之色,她伸手去取花灯上的纸条。 在看到纸上的谜题时,她柳眉轻蹙:“今年的谜题为何难了这么多?” 林知微说道:“听说今年的谜题,是由一位从上京而来的老夫子出的,所以才会……” 一声陡然传来的惊呼打断了她们—— “今年的猜谜魁首诞生了!” “什么?这么快就诞生了?” 林知微神色一僵。 张青青猛然抬头,眉目中写满了错愕和不能置信。 *** 姜妩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那盏六面的走马花灯,微笑着递向沈衍。 “君言,送你。” 烟火璀璨,映得她的黑眸明亮。 沈衍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心中漫上了道不清的情绪。他接过花灯,微微弯唇,道:“可这里那么多花灯,我们该如何提回去?” 姜妩想了想,说道:“你挑几盏喜欢的,剩下的都送给有缘人吧。” 沈衍没说话,他低头看向放在脚边的那堆花灯,却别有心思。 姜妩送他的东西,他并不想送人。 他自有办法,将所有花灯都带走。 *** 旁人的议论声化作了声声讽刺,刺得张青青耳朵生痛。 “这次的魁首还是张青青姑娘吗?去年和前年两届的魁首都是她呢。” “不是她,是一位从外地来的姑娘。” “哦?外地的姑娘,那当真是厉害,去年张青青姑娘不过才解了半数的谜题,艰难地险胜了第二名方才夺得魁首,这次那位姑娘,竟将全部的谜题都解开了。” “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她们刚刚才嘲笑完姜妩,而眼前这事实就像迎面甩来的一巴掌,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痛。 姜妩说的那句话,张青青自是听到了。她们望不可及的花灯,转眼间成为别人嫌弃不要的东西。 风头被夺去,张青青心中又恼又恨。 林知微担忧地看她一眼:“青青……” 张青青紧咬着牙关,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她思索片刻,唤来随从,往他掌心放了一绽碎银,吩咐道:“遣人打听下,那个夺得魁首的红衣女子是什么来历。”她探究的目光在远处姜妩和沈衍的身上转了一圈,又道,“还有她身边那位公子,也详细调查一番。” “是,小的晓得了。” 第21章 错认 黄昏已过,天色渐渐沉淀成一片深黑,唯有点缀在江城上的花灯散发出的光亮支撑起视线。 “咻——” 一道道白亮的光骤然划破天际,夜空的黑幕上盛放绚丽的花朵。 沿着河边漫步,姜妩察觉到沈衍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奇怪地道:“君言,为何一直看着我?”她下意识抚向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沈衍眼底有笑意流淌:“不是,只是觉得……阿妩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姜妩抬头看向天空,带着些许的向往:“是啊,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热闹的集会。” 沈衍问:“上京没有花灯节吗?” 姜妩道:“也不是,只是没有机会与喜欢的人一同……”蓦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微微红了脸,着急地解释起来,“抱歉,君言,我的意思是,我兄长时常不在上京,我……” 沈衍握住了她的手,他手心的温暖带走她指尖的凉意:“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只有你一人,还有我在。” 姜妩怔怔地看着他,眼底的漆黑被遍地的灯火照亮。 她低声道:“……好。” 沈衍又问:“阿妩回到上京后,有什么打算?” 姜妩轻轻摇首:“听雪也问过这问题,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等到回到姜府,再作打算吧。” 沈衍没有说话。 姜妩以为他是担心到上京后会无所依靠,连忙道:“你放心,即使我处境艰难,但到了上京,我也会护着你,不让你被别人欺负的。” 沈衍眉眼轻垂,令人捉摸不清他此时的想法。 说话间,又放烟火了。所有艳丽的颜色几乎都聚集在天空之上,为夜空化上浓妆。 刹那灿烂的光照出一个坐落在角落的花灯摊子。 “好看的花灯和饰品,客官快来看看。”摆摊的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当看到沈衍等人走近时赶紧吆喝起来。 姜妩走上前,打量着挂在栏上的花灯,都是手工制作的,模样普通,并无什么特点。 但她的目光随即被一件饰品所吸引。 灯火勾勒出她脸上神色的变化,她伸手在摊上拿了一个玉晶制品,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这是什么?” “姑娘真是识货,这是我们江城本地的特色之一,玉晶花灯啊。”妇人笑道,“江城人都喜爱这种饰品,买回去后在底部刻上名字,便得一生幸福美满。” 玉晶花灯,说花灯却又不是花灯。只是一小块玉晶石,雕刻成花灯的模样。 姜妩手中这盏,是荷花模样的玉晶花灯,小巧玲珑,每一片花瓣都雕刻得活灵活现,在暖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姑娘可喜欢?价格虽有点贵,但千金难买心头好。”妇人又补了一句。 姜妩还在犹豫时,沈衍已付过了钱。 妇人看着手中那一绽银子,顿时愣了:“这……有点多吧。” 沈衍道:“剩下的就算作打赏吧。” 妇人连连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姑娘。” 姜妩回过头,略有惊讶地看向沈衍:“君言,你……” 沈衍眼眸深黑,声音含着笑意:“阿妩送了我这么多花灯,我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晚风徐徐吹来,带着人群的温度。 “砰——”又是一轮烟火,在天空展示出它最美丽的一面。 *** 入夜后,街上的人更多了,大街小巷热闹极了,叫卖声和人群吵杂声混成一片。 大街小巷人潮汹涌。姜妩沿路观赏着江边的花灯,在看到江山一艘自远处缓缓驶来的画舫时,她立刻雀跃地抓向沈衍的衣袖。 “君言,你看那……哎?” 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她再抬头时,才发现身旁已没有了沈衍的身影。 不过片刻的走神,他们就被人群挤散了。此时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立在人群之中。 “君言?” 姜妩顿觉不妙,立刻向四周张望。她的声音不大,很快淹没人海之中。 她心里担忧,立刻穿过人群,寻找沈衍的身影。 不知道走了多久,姜妩察觉到身边的人渐渐少了。她一抬眸,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拱桥前。 一道身影正站在桥上,背对着她,眺望着远方的河流。 姜妩不由一喜,立刻快步走上前去,唤道:“君言!” 那人似是一怔,缓慢地回过头来。 “砰——” 烟火绽开的一瞬,照亮了天际,也让姜妩看清眼前之人的长相。 男子同样着着藏青色的锦袍,长身玉立,容貌俊美无俦,眸中仿佛积蓄着千年不化的寒冰。 穿着和身形虽与沈衍相近,却不是他。 姜妩赶紧道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她正想要收回手,却被对方一把扼住手腕。 “你……” 在看到她明艳的容貌时,对方也不禁一愣,但眼底的神色随即被冰冷覆盖。 男子眸中似有暗涌翻腾,声音极冷:“你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 姜妩惊呆,一时反应不及。 “是谁派你来的?”男子力道收紧,声音冷厉,“你这种把戏,本侯可见得多了。” 这人好生无礼! “放开我!”姜妩被抓得生疼,赶紧用力一挣,将他甩开。 她退开了好几步,看他的目光警惕而戒备。 男子颦起剑眉,目光犀利:“你……” “莫名其妙。”姜妩嘟囔一句,瞪他一眼,转身跑掉了。 男子目视着姜妩远去的身影,冷眸微眯,脸上带上了一丝阴郁。 这时,一名侍卫打扮的人跑到桥上,在男子身后停下,小心翼翼地问:“侯爷,您没事吧?”他抬头,看到前方远去的身影,顿时明了,“又是一个居心叵测想要接近侯爷的女子。需要属下去查一查对方的身份吗?” 男子面无表情,冷冷道:“不必了,不过是寻常的欲擒故纵把戏罢了。” 天空中的烟火渐渐熄了,四周安静下来,一时寂静得有些诡异。 不安的夜色中,杀机渐现。 突然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支泛着黑光的箭镞直直朝着男子而去。 侍卫惊呼:“侯爷,小心!” “铮!”一柄乌黑的剑拦住了那气势汹汹的箭镞,一下子将其斩成两段。 男子目光渐冷,脸上仿若蒙上一层寒霜。 同时,数十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道旁的房屋顶上,手中拿着各式武器,那锐利的兵器上闪着森冷的光芒。 几乎同时,屋顶上的身影一闪,那些人已朝着他扑来。 *** 空气中仿佛有不安的气息传来,姜妩跑出许远,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远方的天空上,有烟花升起,在夜空的黑幕上绽开美丽的图案。 ……原来是又放烟火了。 直到拱桥从她的视线范围隐去,她终于在一座商铺前看见了沈衍。 原来他并没有走远,一直都停在原地等候她。 “君言!” 姜妩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沈衍迎上前,将她接住:“阿妩,你没事吧?” 他低头,一眼就看到她手腕处的异状。若凝霜雪的皓腕多了一圈红痕,似是被人用力勒出来的。 “你的手……”他眸色一冷,声音隐隐透出一点森冷怒意。 姜妩下意识将手藏衣袖里藏了藏,道:“我没事,只是刚刚遇到了一位无礼之人。幸好我跑得及时,才没有被伤到。” “无礼之人?”他的声音无端冷了几分,“这是被那人弄的?” *** 屋顶上,白术将欲要冲动上前白芨的拦了下来。 白芨扭头,不解地问:“白术,为什么要拦我?那登徒子竟对姜姑娘无礼。” 声音里隐含着一丝怒意。 白术摇摇头,道:“现在还不宜暴露主上的身份。” “可……”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群黑衣刺客,与那名无礼的男子激烈地搏杀起来。 打斗的声音极大,很快拉去两人的注意力。 “……哎?那群刺客……” 白术也是一怔。 白芨幸灾乐祸道:“啧,看来那人仇家挺多的呀。” 白术却想得比白芨要要深远,他神色凝重道:“白芨,你去查探一下对方的身份,我继续去跟着主上和姜姑娘。” “好。” 下一秒,二人一同融入了夜色中,隐去了身形。 第22章 传闻 回到客栈,姜妩将一盏兔儿花灯送给听雪。 “姑娘,这灯真的是给我的吗?”听雪捧着花灯,一脸的受宠若惊。 姜妩面不改色道:“对,我在街上猜灯谜的摊子看到这盏花灯,想起你属兔,所以就把它带回来给你了。” 听雪欣喜道:“多谢姑娘,奴婢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客房中的对话落入耳中,沈衍忽地停下脚步。 “不就一盏花灯,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白芨撇了撇嘴,见沈衍一言不发,又忍不住附到白术耳边,压低声音道:“要是听雪姑娘知道姜姑娘送了一堆花灯给主上,她会不会气坏?” “咳咳。”白术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扔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客栈的横梁上,啾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有些困惑地歪着脑袋。 “啾?” *** 一夜安然度过。 翌日醒来,店小二刚送来早点,客栈外头突然传来阵阵的喧哗声。 姜妩推开窗户,但见街上热闹极了。大街小巷多出了一些官兵的身影,他们一间接一间店铺地询问搜查过去。 姜妩回过头,疑惑地道:“君言,我们昨日来到时,没有看见这么多的官差吧?” 沈衍微微颔首:“没错,昨天在街上,并没有看到有官差的身影。” 白术接话:“这时出来了这么多官差,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说着,他打开门,叫来小二:“小二,街上为何有如此多的官差?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店小二匆忙跑来,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江城最近来了一位大人物,目前就住在林知县的府邸上。可这位大人物的行踪不知为何泄漏了风声,就在昨日,他遭遇了一场刺杀。” “出了这等大事,知县大人自是万分紧张。所以府衙一大早贴出了告示,要重金悬赏那些刺客的同党。想必街上的官差,是来搜查刺客的踪迹的。” 白术道了一声谢,关上门,回到沈衍身边。 白芨奇怪道:“大人物,江城除了知县,能有什么大人物?”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倏地看向沈衍,“莫非是……” 沈衍表现从容,一言未发。似乎这事与他毫不相关。 姜妩疑惑地问:“莫非什么?” 这时,听雪开口接过话题:“昨日在客栈里,奴婢也听见其他人的议论了。那位大人物,大概是宣平侯。” 此话一出,所有人无不一怔。 “宣平侯?” 白芨惊讶道:“是上京宣平侯府的侯爷楚衡么?他竟然在江城?” 宣平侯楚衡。 有关他的事情,姜妩也略有耳闻。 宣平侯的祖母是前太后的嫡妹。纵使在上京,也是只手能遮半边天的人物。即使是废太子,曾经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六,长相俊美。传言他手段很辣,冷漠阴狠,不近女色,对敌更是不假辞色。 同时,他还是上京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 听雪语速飞快地说着她打听来的消息:“嗯,奴婢听闻,那宣平侯是厉害的人物。以前我听说,曾经有不长眼婢女仗着自己貌美,爬上了他的床,结果被他折断了手脚扔进了军营。还有一些想要攀上高门的世家千金,也同样被……” 姜妩目露疑惑:“咦?评价一个人厉害,不是应该他为本朝作出的贡献如何么?什么时候以对付女人的手段厉害作为衡量的标准了。” “这……”听雪一愣,回味过来,“对啊,这可真奇怪。” “不要太过相信传言,若宣平侯真如传言说的那般,有通天手段,这江山或许早已易主。”姜妩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新帝也不会是现在那位了。” “嘶——姑娘!”听雪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紧张地向四处张望,赶紧去把门窗都关紧,又跑了回来,压低声音道,“这种话还是别随便说,万一让有心之人听见就糟了。” “无妨。”沈衍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看似心情极好,“阿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里有我们。” 听雪瞟他一眼,小声地嘟囔:“你们有什么用,万一真出什么事了……” 这小白脸儿就只能当摆设罢了。 这句话,她当然没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姜妩道:“好了,既然与我们无关,那就不必理会了。等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这里吧。” 言毕,姜妩突然想到一事。 昨日她在拱桥遇到的那名无礼之人,自称“本侯”,气质亦不同于常人。 ……他会不会就是宣平侯楚衡? *** 林知县府。 身穿着锦袍的男子坐在房中的首座上,修长的手转动着手中的香茗,冷漠地看着跪在脚边的林知县,凉薄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林知县,看在你对本侯忠心耿耿的份上。暂且饶恕你一次,下不为例。” 说话之人,正是宣平侯楚衡。 “是,多谢侯爷宽恕。”林知县重重地将头往地上一磕,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冷道:“下去吧。” 林知县如获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他离开时,恰好有侍卫前来复命。 “侯爷!” 宣平侯并未抬头,只问:“昨日那批刺客是何人派来的?” 侍卫神色犹豫:“这……我们已将能用的酷刑都上了一遍,可那些被活抓的刺客始终不肯吐露一句话。” 宣平侯面色一沉,将手中的茶杯往旁边一放,冷冷地道:“昨日有关人等,让他们各领杖刑二十。” 侍卫脸色一白,忍着心中的颤栗,道:“是。” “昨日的事……” 宣平侯的思绪飘到了一抹嫣红上,眼中有浓重的疑色闪过,他突然开口道:“去查一查昨日那个红衣女子。” 侍卫一愣:“您是怀疑……” 宣平侯不语,只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 侍卫浑身一僵,立刻低下了头:“是!” *** 陪姜妩用完早点,沈衍回到自己的房中,听白术和白芨将江城的消息一一汇报。 “江城一切安平,除了宣平侯楚衡遇刺之事,近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不过……” 在听到白术提及宣平侯楚衡时,沈衍眸色一凛:“昨日伤到阿妩的人,就是楚衡?” “没错,就是他!”白芨斩钉截铁道,“昨天属下亲眼……咳,打听的时候,亲耳听见的。主上,他实在太过份了!” “真是好极了。” 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发怒的征兆。 白术与白芨交换了一个目光,又道:“除此之外,最近有两拨人在查姜姑娘。” “两拨?”沈衍眉头一挑,声音略略拔高。 “没错,都是江城内的人,一拨来自于宣平侯;另外一拨,是皇商张家,想必是昨日那名叫张青青的女子。” 沈衍冷嗤一声:“他们要查,那便让他们查,但不该让他们查到的事情……” “是,属下明白。” 白芨迟疑地开口:“主上,还有一件事,就是……”他艰难忍笑,好不容易才用严肃的语气将话说完整,“昨日刺杀宣平侯的那批刺客其实是冲主上而来,但他们似乎把宣平侯错认成主上,所以……噗!” 他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白术不着痕迹地捅了他一下,接过他的话:“宣平侯似乎白白给主上背了锅。” “这和主上有什么关系,依我看,都是他太过招摇惹的祸。”白芨哼了一声,“而且替主上背锅,是他的荣幸。” 沈衍漫不经心地抬眸,道:“既然如此,这锅那就继续让他背着吧,还能替我们省了麻烦。” 第23章 豆花 不过辰时五刻,江城已是一片繁华之景。 城中一处卖豆花的摊子,围摊的食客络绎不绝。 江城盛产大豆,此地的豆制吃食尤其丰富。江城大豆颗粒饱满圆润,是一等一的好,用来酿制豆花最为合适不过。而酿制豆花的水取自暮江水,暮江水质清冽甘甜,能让豆花的口感更加净爽可口。 摊主打开盛装豆花的木桶,用薄如白纸的大刀片从豆花的表面划过,舀起一块豆花盛入大瓷碗中,重复几遍,盛满一碗后,再倒入熬制好的红糖汁,一碗清润水灵的豆花便完成了。 他手脚麻利地将两碗豆花端到桌上:“两位客官,你们的豆花好了,请慢用。” 姜妩瞧着碗中的豆花色泽白嫩、晶莹剔透,仿佛吹弹可破,不由弯起唇瓣:“这豆花真漂亮,看起来就像是浸在水中的乳酪。” 沈衍道:“乳酪是牛乳发酵而成,而豆花是用大豆熬成汁制作而成的,自然与乳酪十分相像。” 姜妩用勺子轻轻拨了拨碗中的豆花,看着它散开成雪片漂浮起来,遂有些好奇:“可豆汁如何才能凝结成豆花呢?” 摊主听见二人的议论,不由抬起头,笑着接话道:“这其中的秘密,就在于温度差的控制上。” “温度?”姜妩眼中的疑惑更浓了。 沈衍扯唇笑了下,提醒道:“阿妩,快趁热吃吧,放冷了味道就淡了。” “嗯,好。” 姜妩欣然点头,舀起一小勺细细品尝,豆花入口即化,甘甜清香在味蕾萦绕,令人食指大动。 似是想到什么,姜妩环顾四周。 “对了,白芨怎么没有跟来?他昨天不是还嚷着要吃遍江城特色美食么?” 听雪不好甜食,没有跟来也情有可原。但对吃食来者不拒的白芨没跟来,着实有些了稀奇了。 沈衍的动作明显僵了一僵,但脸上神色未显:“他又吃坏肚子了,白术带他去医馆看诊了。” 姜妩有些惊讶:“又?” “上回他得了痢疾,大夫让他忌口,谁知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便又……” 沈衍点到即止。 姜妩明了,顿觉哭笑不得。 一碗豆花即将见底,突然听见有细碎的议论声入耳。 旁桌有人谈论起江城近来发生的事情。 “你们听说了吗?有关秦山姥姥的传言……” 说话之人,是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 “我也听说了,城西张府发生了一件怪事。这几天,府中有多名下人遭到袭击,却找不到凶手,都在传是秦山姥姥在作崇。” “真的假的?”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对此存疑。 “我刚好认识一人在府衙当差,此事就是他告诉我的。那些下人遇袭之前,都说亲眼看见一妖艳的红衣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接着他们的意识便变得模糊,等他们恢复神智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上多出了数道伤口,鲜血直流。”中年男子侃侃而谈,“事后他们都感到头脑发昏,四肢无力,疑是被吸去了精血。” “嘶……这听起来,可不得了啊。” “莫非这世上,真有秦山姥姥的存在?秦山姥姥吸食人血的民间传言是真的?” 接着有人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说来也怪,前些天,城东的十月巷莫名奇妙地死了十多只猫狗,会不会也是秦山姥姥所为?” 另一人惊叹:“连猫狗也不放过,这秦山姥姥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说到好笑之处,几人哄然大笑起来。却有一人无意间瞟到一角明艳的红衣。他转过头,怔了一怔,又赶紧拍拍旁边的人:“你看那姑娘……” 中年男子亦是一愣,他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催促旁边的同伴。 “快走快走。” 不稍片刻,旁桌的食客已走得七七八八。 姜妩仿若未闻,只温声对沈衍道:“我们回去吧。” 沈衍见她神色如常,也敛了眼中的不快,微笑着答道:“好。” *** 姜妩和沈衍回到客栈时,恰好碰见店小二将一车货物拉回客栈。 他一件一件地将货物卸下,掌柜在旁清点。 忽然,掌柜执笔的手一顿,蘸了墨的笔尖在簿上渲染开来。 他指着地上一堆藤状的草药,皱眉道:“你这糊涂的家伙,怎么把断肠草都带回来了?” 草藤嫩绿,藤上星星点点地缀着一些淡黄色的小花,倒是别有几分清新可爱。 小二回过头,只觉一头雾水:“什么?掌柜的,这不是今晨您让我去采的金银花么?” 掌柜呵斥道:“什么金银花,这分明是断肠草!虽然这断肠草和金银花长得极为相似,但却是剧毒之物。一旦误服了,很可能会害人性命!” 店小二也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这……” 掌柜说:“幸好我发现得早。这等有害之物,赶紧拿去烧掉,免得祸害了别人。” “是是,小的马上去。” 店小二赶紧把地上的草药收拾起来,跑进后堂。 *** 姜妩回到客房,才推开门,便见听雪一脸着急地迎了出来:“姑娘,刚刚有人送了一张帖子过来,指名要将帖子交给您。” 姜妩脚步一顿。 “帖子?是什么人送来的?” 她只觉奇怪。她在江城人地生疏,何人会给她送帖子? 听雪道:“是一名仆从模样的人,至于是哪家府上的,奴婢就不清楚了。那人只道是他们府的小姐诚心邀请,让姑娘务必赴约。” 姜妩接过帖子。 这张帖子是用丝绒烫金面料制成,上面还刻画着繁杂的花纹,帖上的一字一句都透着张扬炫耀的味道。 原来是林知县府送来的帖子,盖因她是花灯节上的猜谜魁首,知县府的千金林知微说是想要一睹魁首的风采,特地邀请她前往知县府,参加明日举办的茶话会。 “阿妩,这是哪里送来的?”沈衍轻蹙起眉。 姜妩道:“是知县府送来的帖子,邀请我明日去参加知县千金举办的茶话会。” 听雪闻言,也有些疑惑:“知县千金?她是如何得知姑娘的?” “昨日我在花灯节上出了风头,落了两个姑娘的脸面,想来其中一人,就是知县府的千金吧。”姜妩一针见血,“她们是来找茬的。” 听雪脸色一变,“那姑娘,你要去吗?” “这样的邀请,一看就是鸿门宴,当然不去。”姜妩随手将帖子扔到一旁,“不用理会,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江城了。” “好。”听雪捂嘴笑道,“她们要是知道姑娘没有上钩,定然会被气坏。” *** 到了约定之日,张青青在林知县府中等了半天,也不见姜妩登门。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愈发焦躁。 林知微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悦,赶紧唤来小厮,低声道:“你去打听下,昨日我邀请的那位姜姓的姑娘为何还没到来。” “是。” 不一会儿,打听的人回来了。他道:“回小姐,那位姜姓姑娘现下在收拾行装,似乎正要从江城离开。” “什么?我诚心邀请,她竟敢不来?”听了下人的汇报,张青青脸色铁青,险些拍案而起。 被落了面子,张青青的脸色极其难看。 林知微和其他府上的千金小姐见状,赶紧七嘴八舌地安慰起她来。 “青青,别气。那人实在是不知好歹了。” “太过分了,这不是故意让青青难堪吗?” “是了,青青,你上会不是说,她长得像秦山姥姥吗?”有位千金小姐给她出主意道,“不如……” 张青青转动着眼珠,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 却说另一边,姜妩收拾好行装,在马车前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听雪出现。 “已经过了两刻钟了,听雪怎么还没回来?” 两刻钟前,听雪说落了一件重要的物品在客栈,要返回去取,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姜妩心中着急。 沈衍看了眼天色,道:“阿妩,你别着急。现在时候尚早,耽搁一两个时辰也没关系。” 姜妩思前想后,摇头道:“不,我回客栈询问一下。” 沈衍道:“我和你一起去。” 姜妩并未拒绝,与他一同直奔客栈。 在经过客栈旁边的窄巷时,她忽地停下脚步。 沈衍跟着停下,“阿妩,怎么了?” 她指向一处:“君言,那不是……” 她提起裙裾,三步并做二步走进巷中。昏暗的巷子里,一盏兔儿灯笼静悄悄地躺在地上,灯笼纸糊的一面穿了一个洞,被泥土污染得脏兮兮的,已不成模样。 正是她前天送给听雪的那盏。 “这是我昨日送给听雪的灯笼,怎么会在这里?” 昨日下了一场小雨,巷里积了些泥泞。看到泥泞上面凌乱的脚印,姜妩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她一定是出事了!” 第24章 失踪 姜妩和沈衍走进客栈时,店小二正在柜台前眯着眼打盹,头如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 白术走上前,轻咳了一声,但小二仿若未闻,依然头不停地点。 他只好拨高了声音,并往对方肩上拍了下:“喂,小二。” 小二的脑袋往柜台上重重一磕,顿时惊醒过来。他扶着撞痛的脑袋:“嘶——痛!我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眼前站了几人,他忙堆上笑意:“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哎?你们不是刚退房的几位客官么?” 小二定睛一看,总算是认出了姜妩等人。 姜妩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小二,你可有见过和我一起住在这里的那位姑娘?” “姑娘,什么姑娘?刚才……啊,等等!”小二一拍脑门,终于反应过来。 姜妩一行在这里住了足有两天,店小二对听雪也有印象。 “刚刚那位姑娘是回来过,说是漏了东西在客房里。我便让她自己回去取了,后来她提了一盏灯笼便离开了。” 他指向姜妩手中的兔儿灯笼,又道:“喏,就是姑娘手上这盏灯笼。” 姜妩又问:“那除她之外,还有其他可疑的人出现过吗?” “可疑的人?这似乎……”小二想了想,“是了,我想起来了,在那姑娘离开不久,的确来了一个人,对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姜妩追问道:“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小二道:“是一名仆从模样的人,他让我转告这位姑娘,说让姑娘务必赴约。” “我便告诉他,那几位客人已经离店了。那人却笑着对我说,‘她一定会回来的’。”小二模仿着那人说话的语气,“我当时觉得奇怪,并没有理会他。” 见姜妩几人皆面色凝重,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几位客官,难道出事了?” “无事,多谢你告知我此事。” 姜妩摇摇头,转过身去。 白芨愤愤地说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掳人,他们的目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白术也阴沉着脸:“我现在就去官府报官!” 他按捺不住,转身便要走出客栈。 “没用的。”沈衍却在他身后沉沉地开口。 白术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为什么?” 姜妩道:“给我送帖子的人,就是知县府的千金。” “什么?”白术吃惊之余,不免愤慨,“我原以为江城繁华富庶,江城县令治理有方,想必是位好官,没想到也是国之蛀虫。” 沈衍眸色转冷:“阿妩,我们现在去知县府要人。” 白芨应和道:“没错!我就不信,他们还敢私拘良民。” 似是想起一事,姜妩又停下了脚步,道:“先等等。” 沈衍看向她,问道:“阿妩,还有其他的问题?” 姜妩没有说话。 她回到昨日居住的客房,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张昨日被她弃之脑后的请帖。 将帖子紧攥在手心,她道:“我们走吧。” *** 却说林知县府的后花园中,一群江城的官家小姐、富家千金正在品茶论道、赋诗绘画。 她们刚行完一轮飞花令。 获胜者自然是众星捧月的张青青。 在其他姑娘奉承和称赞的话语中,张青青忽然站了起来,脚步显得有些虚浮。 身旁的姑娘连忙起身扶住了她,担忧地问:“青青,你没事吧?” 她说道:“我有点头晕,想去房间休息。” 林知微赶紧道:“青青,我让明珠带你到房间。”说着,遂吩咐一旁的丫鬟,“明珠,带青青到她常住的那间客房休息。” “是,小姐。” 明珠走上前,扶着张青青离开。 待她们走远了,林知微让人取来一坛袖珍的酒,笑着说道:“这是我这月刚酿成的梨花酒,现下正好有机会,邀各位姐妹一同品尝。” 她起身,一一为在场的姑娘斟酒。 品尝过后,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起来。 “这酒尝起来绵甜甘爽,并没有一般酒的烈劲,还有梨花的清香。” “是啊,这梨花酒真是清甜可口。” 林知微微微一笑:“大家要是喜欢,就多喝一些。” 大家又喝了几杯酒,聊了一些话。 不多时,有一名下人匆匆进来,附在林知微耳边说了些什么。 林知微一怔,接着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青青如何了。” 旁边有位青衣姑娘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说话的姑娘,正是江城大布庄的千金黄玉珍。 “好。” 林知微应道,又转头吩咐身旁的丫鬟,“明月,把那坛梨花酒带上,还剩下一些,青青想必会喜欢。” 名唤明月的侍婢立刻道:“是。” 张青青的客房在一座阁楼的第三层。 林知微和黄玉珍来到房中时,她已经醒过来了。 黄玉珍关切地问:“青青,你可好一些了?” “嗯,刚刚小憩了一会,好一点了。”张青青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才返回到桌前。 林知微笑道:“青青,你醒来了正好。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梨花酿,你快来尝尝。” 黄玉珍也笑道:“我和知微怕你一个人孤单,特地过来陪你喝酒。” 她接过明月手中的酒坛,为三人倒酒。 在斟到第三杯时,林知微阻止了她。 她说道:“青青不能喝凉酒,先拿去温一温。” 黄玉珍转头,看到一旁搁着一个温酒的炉子,便将酒放到上面温了温,而后给张青青斟了满满的一杯。 张青青抿了口酒,却有些漫不经心。 接连喝了三杯酒后,她放下酒盏,说道:“我还想睡一下,知微,玉珍,你们先回去照料其他姐妹吧,不必管我了。” 林知微站起身道:“好,那青青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就让明珠来告诉我。” 她与黄玉珍一同离开了房间。 却在关门时,林知微似是不经意地抬头,透过门缝,跟屋内的张青青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 知县府的另一处,屋内正燃着好闻的瑞脑香。 宣平侯楚衡端坐在一张雕花紫檀木椅上,阖目养神,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旁边小桌,这一下又一下轻敲,却重重敲入林知县的内心。 林知县紧张地咽了咽,继续将查探回来的消息一一汇报。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竟盖过了林知县的声音。 楚衡睁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林知县,不悦:“后院那边为何如此喧嚣?” 林知县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僵住,心里暗暗叫苦:“回禀侯爷,是小女在举办茶话会,前来参加的都是与她相熟的姑娘。”说话的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抬眸,观颜察色,“若侯爷不喜,下官这就让小女停止……” 楚衡轻蹙起眉:“不必了,既然是无关要紧的事情……” “啊——” 蓦然间,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天际。 *** 这声尖叫,是从张青青的房间传出的。 正在参加茶话会的姑娘们不约而同一愣,欢笑声戛然而止。 “这不是青青的声音吗?” “不好了!” 她们迟钝地反应过来,纷纷朝张青青所在的地方赶去。 等众人来到时,却见丫鬟明珠呆立在原地,面色发僵地看着大门打开的房间。 “明珠,发生了何事?为何……” 林知微快步走上前,往屋里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青青人呢?” 明珠吓坏了,扑通一声跪下,煞白着脸道:“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刚刚奴婢听到从房间里传出的尖叫,立刻进去,结果……结果就发现张小姐不见了!” 但见此时的客房空无一人,唯有窗户大开,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碎布落在地上。 林知微与在场的人其他人都认出来了,那正是张青青今日所穿的衣裙上的布。 碎布周围的地面同样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知微,近来知县府上不是发生了一些怪事?” 其中一名姑娘指着那块染血的碎布,惊恐地说:“她她她会不会是被秦山姥姥抓走了?” 第25章 对质 “秦山姥姥?” 说起秦山姥姥,在场人无不变了脸色。 秦山姥姥在江城“威名远播”,小儿闻其名可止夜啼——在她们幼年哭闹时,长辈也时常会用秦山姥姥来吓唬她们。 尽管这只是民间的传说,但这对于她们而言,就像是一道化不开的阴影。 林知微收在袖中的手握紧,惊疑不定地道:“我府上近来的确频频有下人被伤的怪事发生。可那秦山姥姥不过是民间传说里的……怎么可能会……” 突然有人惊呼出声:“你们快看,这窗户上悬挂着一条绳索!”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窗户的边缘悬挂着一条粗长的绳索,一直垂到距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 “我猜是有人通过这条绳索翻窗进入房中,将青青劫走了!”林知微很快拿定主意,但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大家快分头去找找,说不定这附近会有线索。” “好。” 众人点头。 林知微又唤来丫鬟和护院,让他们一起去寻找张青青。 看着四散而去的众人,她的眉头不由轻轻地拧了下。 *** 姜妩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到林知县府。 知县府守卫森严,光是大门口,就有六名侍卫把守。 姜妩等人来势汹汹。 刚跨上台阶,便听领头的侍卫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姜妩拿出了帖子,冷着脸道:“我是受知县千金的邀约而来的。” 侍卫看过请帖,态度立刻变了:“抱歉,小的不知道是小姐邀请的贵客,几位请进。” 说着,让开到一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妩却面沉如水地拒绝道:“不了,还请你进去告诉你们小姐,让她把我的丫鬟交出来便可。” 侍卫闻言一愣。 *** 知县小姐的至交好友莫名奇妙地从房间消失,发生了这等大事,宴会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知县府上下都在寻找张青青的踪迹,忙得乱作一团。 “青青!” “林姑娘!” “林姑娘,你在哪里?” “青青,你在吗?在的话应我一声!” 一时间,知县府各处都充斥着寻人的叫喊声。 忽然一声惊呼传阿里,将所有人的注意都拉了过去。 “你们快来这边,这里有个人!” 众人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围拢过去。 “什么人?是找到青青了吗?” 后院的一座假山后,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姑娘。 有人大胆地走上前,朝那人看了一眼。 却不是张青青。 这姑娘看起来是丫鬟的打扮,却身上着得却不是知县府下人的衣服。 明月皱眉道:“这姑娘面生得很,似乎从来没在府上见过她,她是什么人?” 黄玉珍指着她的右手道:“你们看,她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另一名姑娘捂住嘴巴,惊叫出声:“这不是青青衣裙上的布?她手上怎、怎么会攥着青青身上的碎布?” “莫非是她掳走了青青?” 林知微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蓦地后退了一步,吃惊道:“我认出她来了,她是那天夺得猜谜魁首的那位姜姑娘身边的侍婢。” “姜姑娘?”有人不解。 林知微轻轻点了点头:“那日在花灯节上,青青与姜姑娘之间发生了少许不愉快的事情。我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便邀请她前来参加今日的茶话会,不过……” 她欲言却止。 “不过什么?” 林知微没有回答。 明月则是一脸无措地看向林知微:“小姐,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知微犹豫了下,道:“去把她唤醒。” *** 听雪被人摇醒时,只看见眼前有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在晃个不停,还不断地她的耳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吵得她耳膜生痛。 “这里是……什么……” 她扶着昏沉的脑袋坐了起来,只觉得满身沉重。 意识渐渐恢复清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听雪看着陌生的环境,却有些茫然。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回到客栈去取落在房间的灯笼。没想到刚离开客栈,就一股蛮横的力道拉入旁边昏暗的小巷。 她极力挣扎,却被人用布捂住了嘴巴,布上有蒙汗药,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此时醒来…… 周遭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听雪的耳中。 “莫非她就是秦山姥姥?” “可秦山姥姥不是穿着红衣吗?” “说不定是秦山姥姥的手下呢……” 众说纷纭,且越说越玄。 秦山姥姥……红衣……姑娘……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那些人为何要将她掳来,听雪猜不透。 不过,她倒是从那些对话中听出了关键——那些人要算计的,恐怕是姑娘! 听雪的心狂跳不止,但还没等她想出应对的方法,忽有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传来。 “发生了何事?” 听雪抬首望去,一双绣着银色暗纹黑色的长靴最先映入眼中。 但见一人出现在庭院,海蓝色的袍滚着金色的边,绣着麒麟纹图腾的面料流光暗转,威仪十足。 正是宣平侯楚衡。 他的身后,还跟着满头大汗的林知县。 众人立刻噤了声,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 “拜见侯爷。” 却在跪下行礼,守门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楚衡抬眼看去,声音极冷:“什么不好?” “回、回禀侯爷。”侍卫浑身一颤,赶紧跪了下来,声音带上几分惊慌,“府、府外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小姐绑架了她的丫鬟,让小姐把她的丫鬟交出去。” *** 不一会儿,进去传话的侍卫出来了。 他似有为难:“这位姑娘,我家小姐……还请你进府中一趟。” 姜妩便不再客气,直接走入了知县府。 待她来到后院时,听雪被一干人围在中央,而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气氛极其怪异。 “秦山姥姥……” 正当她奇怪之时,不知道谁先开口说了一句,周围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姑娘!” 听雪趁人不备,从包围圈中逃了出来,飞快地跑到姜妩身边。 姜妩低声问:“听雪,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听雪摇了摇头,又挨到她的身边,小声地提醒道,“姑娘,奴婢猜测这是她们的圈套,姑娘千万别着了她们的道。” 说话间,楚衡已认出了姜妩。 他沉下脸道:“是你!” “本侯没有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楚衡冷笑了一声,目光仿佛要把她灼烧,“来人,把她住起来,本侯要对她严刑拷问。” 楚衡身后的侍卫立刻动身。 “不辨是非,仅凭着喜好断事,这就是宣平侯的作风?没想到传闻中的宣平侯也不过尔尔。” 一声嗤笑,将侍卫的行动打断。 楚衡蹙眉。 沈衍步入庭中。 楚衡目光乌沉:“你又是什么人?” 沈衍缓缓抬眸,迎上他锐利的目光,语气淡淡:“我吗?无关要紧的路人罢了。” 他气质出众,与宣平侯相比起来,一时竟分不出伯仲。 一些姑娘更是羞红了脸:“这位公子生得可真俊俏。” 姜妩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那些打量沈衍的目光。 黄玉珍早已按捺不住,站出来指责姜妩:“说,你把青青藏到哪里了?快把她交出来!” 姜妩奇怪道:“什么青青?” 林知微接话:“姜姑娘,我知道因为花灯节的事情,你对青青心怀芥蒂。但人命关天,还请你说出青青的下落。” 姜妩的语气带上几分愠怒:“你们这番指责可真是奇怪,我刚才来到知县府,还没和你们算清绑架我的丫鬟的帐,你们倒先莫名奇妙地泼我一身脏水?” 黄玉珍指着她,气愤地道:“哈!难道不是吗?知微说,你在花灯节上和青青发生了争执。眼下你的丫鬟出现在府中,一定是听了你的命令来害青青!” 从片言只语的讨论中,姜妩大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她反问:“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害她?” 黄玉珍一愣,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理由:“你……你嫉妒她!” “我嫉妒她?”姜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这位姑娘,我且问你,这次猜谜的魁首是那位张姑娘吗?” “不是,可是……” “她长得比我美吗?” “不是,可是……” 姜妩骄傲地微抬下巴:“她美貌和智慧都不如我,我能嫉妒她什么?” 姜妩与张青青一比,瞬间能将她比尘埃里。尤其是她这副容貌,让在场不少的姑娘都自惭形秽。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一点不是。 黄玉珍被噎了一下:“你不知廉耻!” 姜妩微微一笑,从容应对:“多谢夸奖。” 黄玉珍气得脸色通红,却一句也接不上来了。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要害你们所说的那位张姑娘。”姜妩的目光落到了林知微身上,语调微扬,“反倒是林小姐,你命人绑走了我的丫鬟,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林知微怔了下,忙解释道:“姜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没有让人……” 沈衍不紧不慢地道:“可有人看见了。客栈的小二就能够作证,他亲眼看到知县府的人将阿妩的丫鬟劫走。” 林知微脸色一变。 姜妩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了沈衍的话:“不知道执持人质,该判什么罪呢?” 白术适时地开口:“按照本朝律法,凡执持人质者,皆斩。知情不报者,判罚两年徒刑。” 在场的姑娘脸色一白,这下倒无人敢应声了。 “刚刚本侯也听说了此事。”楚衡冷不丁地开口,眸光锐利森冷,“那你的丫鬟手中拿着张青青衣裙上一块染血的碎布,又该如何解释?” 姜妩目光沉静:“既然我们各自都有疑问,那不如到张姑娘失踪的现场探查一番,再进行对质,如何?” “好。”楚衡冷冷道,“本侯就应了你这个要求,让你心服口服。” 他转头,“林知县,你去把府衙的仵作传来。” 林知县忙一躬身:“是,下官马上去。” 第26章 验证 事发之地,是南厢阁楼第三层的一间客房。 进门之后,姜妩打量起屋中的布置来。 房间的摆设极其简单,不过一扇屏风,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旁边有一张雕刻着荷塘月色图纹的红木梳妆台。大床的几步之外,有一副桌椅,桌上放着三只使用过的酒盏,还有一坛已经开封的酒。对面旁边的墙上,则挂着几幅字画,再往里走几步,角落里的盆栽种着一株垂枝梅,除此之外,房中再无其他的装饰。尽管简陋,却倒也雅致,一看就是姑娘家的房间。 窗户打开着,有风灌进来,地上确有几滴血迹,但已经干涸成褐色。 姜妩的目光从床榻掠过,突然开口问道:“这间客房,时常会有人居住吗?” “什么?”林知微怔了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姜妩是在向她问话,遂垂眸道,“没错,青青时常会来府上作客,因此我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个房间。这个房间是她时常住的。” 姜妩若有所思,她接着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地面的血迹上。 “这窗户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楚衡沉声问,“是张青青被掳走的时候吗?” 林知微摇了摇头,道:“回侯爷,不是的,宴会中途,我和玉珍去看望青青。她觉得屋里闷热,便打开了窗户。” 黄玉珍也说:“是的,我是亲眼看到她打开了窗户。” 林知微接着将事情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之后,我便让明珠守候在外面。” 丫鬟明珠接话道:“是的,张小姐歇下后,小姐让奴婢守在门外,听从张小姐的吩咐。” 楚衡又问:“那你是何时发现张青青失踪了的?” 明珠谨慎地回想了下,方才道:“奴婢守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房间里突然传出了剧烈的打斗声,奴婢担心张小姐有事,立刻隔着房门朝里面唤了几声。谁知道,里面突然响起张小姐的尖叫。奴婢吓了一跳,立刻推开门,便、便只看到地上的血迹和碎布,张小姐已不见了踪影。” “之后,小姐便让大家到后院寻找,结果在假山后……发现了那位姜姑娘的丫鬟。” 姜妩仿若未闻,她走向窗边,往窗下看去。窗的框柱上绑着一条粗大的麻绳,一直垂到距离地面有人的半个身高的位置,窗台底下则是一片月季花丛,正是含苞待放。 指尖刚触及窗台上的绳子,她的动作突然一顿——“未曾被人使用过的绳子。” 楚衡审问完毕,却迟迟不见姜妩作出回应,声音带上一分不耐:“你已看了一遍,证词也已经询问完毕,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你的丫鬟,你可还有话说?” “侯爷,我若是你的话,就立刻命人将整个知县府封锁起来。”姜妩收回手,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笃定地一字一字地道,“一个大活人是绝对不可能腾空消失的,她一定还在府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楚衡眯起眼,“你说什么?” 姜妩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林知微:“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知县千金如此肯定,失踪的张青青会在知县府的后院出现?” “这……”林知微怔了一怔,神色微顿,“这是因为,这房间的窗户对着的方向,就是后院。掳走青青的人除了大门,只能从窗口出去,最先逃往的方向必定是后院,所以我才会让大家到后院里寻找青青。” 姜妩问:“是吗?你们都认为掳走张小姐的人是从窗口逃走的?” 林知微道:“这不是不容争辩的吗?” 姜妩淡道:“那假如张青青是自己从房间离开的呢?” 明珠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奴婢可是亲眼看着……” 声音戛然而止,见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她又连忙改口:“奴婢进门之后,可是亲眼看见张小姐失踪了的。” 姜妩没有理会她,将手指向楚衡手下手中所拿的两块碎布,道:“这两块布料边缘切口齐整,初步推测,是被人用利物割下。也就是说,劫人者身上带着匕首等利器。” 林知微疑惑地道:“这不是显然易见的事情吗?” 姜妩却笑了:“这便是可疑之处,不知道各位可有发现,房间里的血迹洒得实在太过浮夸了。” 她说着,随意对身旁一人吩咐道:“你去拿一套新的茶具来。哦,还要一壶新的茶水。” “你……叫我?”黄玉珍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黄玉珍一脸憋屈地看向楚衡:“侯爷,这……” 楚衡皱眉道:“照办便是。” “我让人去拿。”林知微见状,立刻吩咐丫鬟去取东西。 不一会儿,丫鬟取了茶具和茶水回来。 但刚跨进门,白术已眼疾手快地从那走了她手上的东西。 丫鬟只觉手上一空,不由惊呼:“哎,你……” 白术走到姜妩身旁,笑眯眯地说:“姜姑娘,你要的东西拿来了。” “多谢。” 姜妩道了一声谢,从他接过茶具。她往白瓷杯里倒了满满的一杯茶,突然将手中的杯往地上一掷。 啪! 白瓷杯摔落到地上,顷刻碎成几瓣,水花四溅。 黄玉珍离得最近,被溅了一脚的茶水,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啊,你要干什么?!你是故意的吧!” 姜妩道:“你们看,就像这四溅的水迹,若是挣扎打斗时被利物所伤,鲜血无论从多高的地方落到地面,因落地的冲击力,血迹会向四周散开,血迹边缘多少会呈锯齿状。你们再看这地上的血迹,血滴边缘光滑,仿佛是平躺在地上时,鲜血流到地面的模样。” 说着,她又拿起了一个白瓷杯。围观的人立刻心有余悸地往后退开了一大步,不想姜妩往杯中倒满茶水后,却蹲下身,往地上倒去。 她看向众人,目光清寒:“如果是人躺在地面流出来的,劫人者挪动张青青的身体,必定会在地面擦出一片痕迹。但这里的血迹太少,仿佛是有人刻意将血倒到地上,伪造出来的痕迹。这一点,可以等仵作到来后再作验证。这是其一。” 楚衡眸光微暗,眼中似有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在翻滚涌动。 屋内一时无声。 直到林知微不能置信的声音打破沉默:“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衍替姜妩说明:“从血迹推断,张青青从房间消失的时候,理应十分平静,可刚才守门的丫鬟却说听到屋里有剧烈的打斗声,还有这两块割口整齐的布料,都与地面血迹显示的迹象背道而驰。” 白芨立刻露出一脸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故意拖长了声音:“这是不是说明,有人作了伪证啊?” “果然是你们在诬陷我家姑娘!”听雪说得更是直白。 黄玉珍隐忍着怒气,强行争辩:“现在仵作还未到来,谁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胡编乱造的。” 听雪也来气了:“你们——” 姜妩阻止了她,手一抬,指向窗外:“其二,这里足有三层楼高,下面又种满了月季花从,月季有刺,若从这里跳下去,必定会被花刺刮伤,而且,这片花丛也必定会遭到破坏。” “可是,现在这片花丛却是完好无损。” 楚衡一惊,立刻快步走上前往窗外探望出去,果然如姜妩所说的,底下的月季花丛完好无损。 林知微轻咬唇瓣,道:“可……掳人者也有可能是使用轻功进屋,然后将青青带走的。” “轻功?这不可能。”姜妩挑眉,直接否定了她这一说法,“就算使用轻功,也要有凭借之物才能顺利落地。可是这周围连一棵树也没有。” “事情发生的时候,应该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刚刚林千金说这扇窗户靠近后院,那么从这里大摇大摆地出去,很大可能会引起院中的宾客的注意。” 众人还在琢磨前一句话,又听姜妩道:“而且,这根绳子根本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这窗台上面……也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 林知微抿了抿唇,道:“姜姑娘,若是你说这话,是为了替自己洗脱罪名,未免也太可笑了。大家都有目共睹,这绳子又怎么不可能……” 姜妩打断道:“你若不信,我们尽管来验证一番。” “验证?” 楚衡颦起剑眉,声音冷沉:“如何验证?” 第27章 撒谎 姜妩抬眸,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很简单,就是让人扮演掳人者将张青青劫走时的情景。” 林知微听罢,也有些恼怒了:“你说找人扮演便找人扮演,把我们知县府当成了什么?” “你们是不愿,还是不敢?”沈衍一语破的。 白芨在一旁煽风点火:“对啊对啊,你们不敢吗?莫非你们作贼心虚不成?” 黄玉珍被他这么一激,头脑发热,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验就验,谁怕谁?” “玉珍!”林知微眼中有急色疾驰而过,不禁低喝出声。 楚衡却道:“本侯允了。” 林知微的睫毛轻轻一颤,随即低下头去。 宣平侯的话一出,再无人敢吭声。 姜妩依然从容不迫:“好,那就请侯爷出几个人。” 楚衡瞥她一眼,道:“怎么不让你的人来验证?” 姜妩道:“这自然是为了公正起见,请侯爷作个见证,免得又有人说我们弄虚作假。” “好,本侯便替你作个见证。” 楚衡探究的目光在姜妩身上转了个遍,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轻拍了下手,几名身着黑衣的侍卫鬼魅般出现在屋中。 屋中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动的。 姜妩又让人取来新的绳索和纸墨。她拿着纸和毛笔,看向楚衡,楚衡似乎要伸手接过,她却突然转过身去,对沈衍道:“君言,你替我记录。” 沈衍一笑,接过纸墨:“好。” 楚衡瞧着两人看了半晌,一甩衣袖,移开了目光,脸色却黑了几分。 姜妩将那些黑衣侍卫分成了四个对照组。 她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组是一高一矮的两名侍卫,身高略矮的侍卫身形与张青青相似,姜妩让他充作被打晕的张青青,让另一名侍卫带着他用轻功从窗台上跃到下面。 扮演掳人者的侍卫,据说是楚衡身边武功最好的侍卫。 身材高大的侍卫将瘦小的侍卫扛在肩上,用轻功从窗台一跃而下。如姜妩猜测的一样,月季花丛附近都没有落脚点,尽管侍卫刻意控制了距离,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月季花丛上。幼嫩的花骨朵被踩折,泥土上顿时多出了几道脚印。 围观的姑娘们见状,不由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看姜妩的目光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姜妩仿若未闻,只平静地道:“好了,下一个。” 第二组与第一组一样,依然是两人的组合。 但他们要通过绳索从窗户攀爬到下面。攀爬绳索需要使用双手,扮演掳人者的侍卫只能将另一人背起,小心翼翼地从阁楼的窗台爬下。但降落到一半的位置时,只听“啪”的一声,绳索突然断裂了! “啊!” 在一众姑娘惊恐的尖叫中,两名侍卫坠入底下的花丛中,月季的刺刺得他们鲜血淋漓。 有胆小的姑娘更吓得直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视那惨不忍睹的画面。 但两名黑衣侍卫一声不吭,只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带着伤回到宣平侯的身边。 第三组是单独的一人,姜妩直接让他模拟张青青自己一人从绳子爬下的场景。这绳索的确能勉强乘载一人的重量,可是底下根本没有着地的位置。侍卫只得纵身一跳,免落到月季丛中,再从月季丛中走出来。任由他怎么尝试,也无法避开在泥土上踩出明显的脚印。 楚衡看得直皱眉:“好了,上来吧。” 这三组的试验过后,姜妩指向窗台,道:“大家现在可以看一眼窗台,与跟刚才相比,窗台边缘有什么变化?”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真发现窗台边缘出现了被绳索磨出的痕迹,虽然很浅,但还是一眼看出。 而窗台下面的月季花丛更是一片狼藉。 白术凑到沈衍身边,压低声音道:“主上,姜姑娘太厉害了!” 沈衍黑如点漆的眸中映出姜妩的身影,他薄唇弯起,亦低声道,“我家阿妩,自然是最厉害的。” “相信大家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姜妩道,“不过为了防止意外,还需要进行一次试验。” 她转过身,对楚衡笑道:“最后,还劳烦侯爷让你轻功最好的侍卫,带着绳索从月季花丛后用轻功从窗口进入屋中。” 楚衡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但最终开始沉声开口:“卫一。” “是。” 侍卫领命,立刻带着绳索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出现在月季花丛外。可是这周围无落脚点,他尝试了好几遍,都无法飞进屋内。于是,他又尝试将绳索往上抛,好几次绳索的一端似乎都要够到阁楼三层的窗户边缘,但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直到这时,白芨终于知晓了姜妩的意图,不禁恍然大悟道:“这绳索往上抛起时,连窗台的边缘都够不着,又怎么能在窗台上绑上一个死结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姜妩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接过了话题:“没错,这绳索根本也不是从外面绑上窗户的,而是里面的人从外面绑好后吊下来的。但是,这下面的月季花丛完好无整,因此张青青根本就没有通过绳索从窗口离开房间。” 楚衡看姜妩的眼神似有了变化。 恰好这时,林知县带着仵作到来了。 林知县看到心爱的月季花丛被人踩的凌乱不堪,心中心疼极了,但苦不堪言。 他规矩地朝楚衡行了一礼:“参加侯爷,下官把仵作带来了。” 楚衡瞥他一眼,冷声吩咐:“仵作,你过去看看地上的血迹,是否打斗时飞溅到地上的。” “是。”仵作一躬身,快步走了上前。 “侯爷,这里的血迹有古怪。”他看查了地上的血迹后,起身向楚衡回禀,“小人认为,这并非打斗时溅落的,而是有人刻意倒上去的。” 这个结论,如同重磅炸药,再次在围观的人中炸了开来。 黄玉珍瞪大了眼,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痛:“这、这怎么可能……” 听雪却是吐气扬眉,立刻向周围的人炫耀:“看,我家姑娘说得没错吧。” “张青青无法从窗户离开,那么就只能从大门走出去。”得到仵作的证实,姜妩当即作出了结论,“也就是说——守门的丫鬟说了谎!” 黄玉珍怔怔地看着眼前张扬的红衣女子。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当初张青青提起那姜姓的姑娘时,会恨得咬牙切齿。姜妩身上光芒太盛,与容貌有关,却又仿佛无关。她只是往那里简单一站,一瞬间就能夺去所有的颜色。在她的身旁,向来也算是天之骄女的她们,也变得平平无奇,就只能沦为透明的背景板。 黄玉珍很想驳斥她,偏偏她的声音铿锵有力,霸气得令人无从辩驳。 而林知微反应极快,不等其他人开口,她便已看向明珠,抢先道:“明珠,你为什么要撒谎?” 明珠脸色一白,吓得六神无主:“小姐,我——” 林知微逼问:“说!你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可姜妩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慢声道:“林小姐这一出戏可真是精彩。一个丫鬟,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撒这么一个谎?想必是听从了什么人的命令……” 她的目光深邃,让人压力不少。 “至于这人是谁,相信林小姐也心中有数了。” 林知微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捏成拳头,连出了一手的冷汗也没有察觉。 黄玉珍大吃一惊,立刻侧头看向她,眼睛瞪得大如铜铃:“知微,她是你的丫鬟,你……” “不,不是的!我没有!我也是被瞒在鼓里,我完全不知道……” 林知微呼吸一窒,她后退一步,有些惊恐地连连摇头。 “侯爷!” 忽有一声叫喊从外面出来,打断了她。 一名侍卫脚步匆忙而来。 林知微暂时松下一口气,却不想那侍卫的下一句话,再次让她还未放下的心头大石再次悬到嗓子眼上。 侍卫行了一礼,道:“见过侯爷,我们找到张小姐了。” 楚衡神色一凛,问:“她在什么地方?” 侍卫道:“她就藏在府中一辆马车中,只是……” “只是什么?” “她已经……” 他们找到张青青的时候,还是迟了。 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第28章 戏耍 张青青死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姜妩委实感到意外。 事情发展都这种地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两名仆从将张青青的尸首抬入屋中。 林知微看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着的尸首,忍不住失声尖叫:“青青!” 黄玉珍面色苍白,浑身发颤:“你们不是说,青青是自行从房间离开的吗?又怎么会……” 其余的姑娘大抵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场面,也吓得脸色,更有人害怕得低声呜咽起来。 楚衡脸色铁青:“竟然在本侯眼底下杀人,好,真是好得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知县感到阵阵晕眩袭来,惊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好端端怎么会闹出人命啊!” 像他这样的地方知县,最怕的事情,便是管辖的地方有命案发生。如今却在他府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全啊? 更要命的是,此事还把宣平侯牵涉在内…… 这真是天要亡他! 楚衡看向侍卫,厉色问道:“发现张青青的是何人?” 侍卫立刻道:“是府上的马夫何三以及车夫刘同。” 楚衡道:“传他们过来。” “是。”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带着两个人进入屋中。 这两人相貌平平,肤色黝黑,皆是一身粗布衣衫,但因是知县府上的人,衣衫也算是整洁。 二人垂首而跪,齐声道。 “小人何三见过侯爷,见过林大人。” “小人刘同见过侯爷,见过林大人。” 楚衡问:“你们是如何发现张青青的尸身的?” 何三道:“回侯爷,小人是府上的马夫。每日这个时辰,小人都会到马厩喂马。可今天,小人到马厩清点马匹时,却发现少了一匹马。于是便去寻找,却发现府中的后门处多了一辆马车。” 林知县问:“是你先发现这两马车的?” 何三连忙道:“不是的,是小人与刘同一起发现的。发现少了马后,小人先去问了刘同,然后才找到这两马车。” 刘同接话道:“何三此话不解,他先来找了小人,询问是否有人要用马车。小人也觉得奇怪,便与他一同去寻找,哪知道,会在后院发现一辆马车。” “但小人明明记得,今天无人要使用马车。我们二人刚拖动这辆马车,就突然听见从里面一声响。小人赶紧上前查看,却发现……”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里面有一具尸体。” 楚衡沉声问:“在这段时间内,见过张青青的就只有你们二人吗?” “这……理应是这样没错。”何三不太确认地道。 林知县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二人:“如此一来,你们的嫌疑岂不是最大。不会是你们二人伙同杀害了张小姐,再互相串通了证词吧?” 他这一番话,听得姜妩直皱眉。她心中顿生疑惑,这林知县平日审理案件,也是这般信口开河的吗? 刘同差点吓破了胆,连连摇头:“大人明鉴,府上的下人都知,小人平日与何三不和,要是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举报他的第一个便是小人。只是人命关天,小人还是有良知的。” 何三一听,顿时来气:“刘同,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这二人要打起来,楚衡眉头拧得更紧:“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是。” 宛如寒霜利刃从身上掠过,何三和刘同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激灵,赶紧起身退下了。 楚衡在审问马夫和车夫之际,姜妩正在与沈衍说着悄悄话。 姜妩道:“君言,这件事……” 沈衍眼底同样是一片凝重之色,他低声道:“此事绝有蹊跷。” 姜妩亦压低了声音:“没错,我也这么认为,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只是,此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沈衍点头:“好。” 楚衡一回头,便看见姜妩和沈衍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幕分外碍眼,心中更是烦躁:“你们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什么?” 姜妩抬头,不慌不忙地道:“侯爷,我刚才已经证明自己和掳人事件无关了,请问我和我的同伴可以离开吗?” 楚衡蹙眉,不假思索地拒绝:“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说,但就是下意识这么说出口。 “为什么?”姜妩一怔,不解地问,“我已经证明了张青青失踪一事和我及我的丫鬟无关,在这之前,我们也没有踏足过知县府,也未曾和张青青有过实质的接触,这府上的任意一人的嫌疑都要比我们大,为何还不能离开?” “本侯不相信你。”楚衡直截了当地说。 白芨欲要发作:“喂!你——” 姜妩上前一步,将他拦下,又看向楚衡,心平气和地道:“那侯爷要怎样才相信我们。” 略一停顿,她又解释:“我们并非江城人士,只是途径此地,本来今天,是要从江城离开的,还要趁着天黑之前离开江城。” 楚衡道:“若你协助本侯解决了这件事,本侯便让你离开。” 姜妩冷嗤一声:“原来侯爷的手下如此无能,连一个简单的案子都破不了?” “嘶——” 这话一出,楚衡的手下和林知县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姑娘可知道她是在跟谁说话? 楚衡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你说什么?” 姜妩道:“查探命案乃官府的职责,若人人都像侯爷那样,让几名无关要紧的路人查探命案,这岂不是都乱了套?” 楚衡的眸中染上几分恼怒:“本侯无需你来提醒!况且,谁说你们没有嫌疑,你的丫鬟就是在知县府中被发现的。身处知县府,怎么就没有嫌疑了?” 姜妩竭力地隐忍道:“侯爷,您这叫蛮不讲理。您刚才这般说,就等于认同我和此案无关。难道您不觉得,浪费别人的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 “凶手尚未找到,所有人都不许离开这里。”楚衡背过身去,声音冷厉,“这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失踪案!” 白芨忍不住小声嘟囔:“这宣平侯还真是强词夺理。” 楚衡凌厉的目光缓慢地扫了一圈,又重新落回到姜妩身上:“因此不仅是你,案件一天未告破,这屋中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姜妩接茬道:“所以,有嫌疑的人,也包括您?” 楚衡眯起眼,目光顿寒,声音极冷:“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知道啊。”姜妩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搬出他刚才说过的话,语气轻松,“可这不是您说的吗?屋中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楚衡深望她一眼,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真是胆大包天的丫头。” 但他的眼中并无明显的笑意。 楚衡一字一字地道:“没错,屋中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本侯。” 这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芨忍耐着笑出声的冲动,“看着那宣平侯吃瘪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白术轻咳一声,用手肘碰了碰他,提醒道:“别笑,严肃点。主上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白芨下意识看了沈衍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的确是酝酿暴风雨之兆。他立刻敛起脸上的笑意,可是他这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滑稽。 沈衍不语,转头看向窗外,似被外面的湛湛蓝天吸引。 无人注意到他眼底的暗沉。 姜妩再问:“那侯爷的意思是,只要我解决了这个案件,就能离开,对吧?” 楚衡答道:“没错。” 姜妩道:“天黑之前。” “什么?”楚衡皱眉,略微不解地看着她。 姜妩说道:“天黑之前,我必定解决此事。” 天黑后,城门便要关闭。若要离开江城,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江城风景再美,因着这人这事,她却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众人不由哗然。 “真是狂妄。”黄玉珍听见她的放话,不由暗自嘟囔起来,“天黑之前解决这事?就凭她自己一人?她以为自己是谁?” 沈衍眉眼也含了担忧,低声与姜妩说道:“阿妩,不必为难自己,再推迟一两天离开江城,也没有关系的。” 姜妩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才不想在这个乌烟瘴气之地多待,这也委屈了你。” “好,但你不要勉强自己。”沈衍敛目,,“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姜妩莞尔一笑:“放心吧,我会的。” 楚衡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神色不快。 “……哼。” *** 盖因事发之地就在知县府中,不稍片刻,官府的官兵都来了。 知县府的内外,都被手持刀剑的官兵包围,滴水不漏。刀剑寒光森冷,让府中之人都不敢有所异动。 此时离张青青失踪已有一个时辰。 张青青被发现时,已经死去,她的表情显得极为痛苦,而小腹的地方插着一把短匕首。据发现她尸身的刘同和何三所言,张青青出现的那辆马车的壁上,有她指甲的抓痕,车上还有她的呕吐物。 仵作仔细检查过尸身,方才起身,朝宣平侯和林知县一躬身。 “回侯爷,回大人,小人已检查过死者的尸身。初步推断,张小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半个时辰前。她的外表无异状,也无特殊变化。而她的腹部插着匕首,却是中毒身亡的,这可真是奇怪。” 楚衡皱眉:“中毒身亡?” 仵作小心翼翼地道:“没错,她面色紫绀,四肢冰冷,瞳孔散大,似窒息而亡,而马车里有呕吐物,这正是中毒的象征。” 他略一停顿,又接着说道,“若是窒息而亡,她身上却无任何的扼痕或勒痕。死者的左手上有一道被刀划伤的伤痕,还有几个针眼伤口。所以小人推测,她应该是被染毒的利器所伤后,中毒身亡的。” 楚衡问:“那她腹部的匕首,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应该是在她死后,有人故意将匕首插到她的尸身上。这匕首插的位置在小腹,并非致命的地方,就算被伤到,也不至于当即毙命。”仵作小心翼翼地说。 楚衡沉思片刻,命令道:“你再详细检查一番尸体。”微微一顿,又对身后的侍卫道,“卫一,你带人在府中仔细搜索,看是否有淬毒的针状的物体。” “是!” 林知县对这种结果也颇为意外:“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啊?”似是想到一种可能,他吓了一跳,“莫非是我这府上的食物出了问题?” 他身体一晃,站立不稳。 林知微赶紧上前搀扶住他,着急地道:“爹,你别慌张。宴会上的点心和茶水,大家都有用过,可为什么偏偏是青青出了事?而且,她中途到房间休息了,说不定是有人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害了她呐!” 她的动作忽地一顿,下一刻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的丫鬟明珠,目光锐利:“明珠,青青失踪的时候,就只有你一人在。难道是你——” 黄玉珍大吃一惊:“知微,你的意思是——你这丫鬟,杀死了青青后,将她的尸体搬到了马车上?” 明珠瞬间白了脸色,立刻跪地喊冤:“小姐,冤枉啊。奴婢一直听从小姐的吩咐,守在门外,从未进入过屋内——” 林知微冷声道:“不是你还有谁?在这期间,只有你有机会接触青青!” “小姐,奴婢……” 姜妩打断道:“不是她。”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姜妩语气淡淡:“要是她将张青青毒死,还要将尸体搬下三楼,再转移到马车上。一路上必定会出现拖曳的痕迹,还会发出声响来。但是方才上来的时候,阁楼和梯道都一丝痕迹也无。若要毁尸灭迹,距离太长,时间太短,不可能做到。” 屋内一时无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终于有人恍悟般道。 “对啊,我们当时好像只听到一声尖叫,并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 “是呢,那时候,知微和玉珍都去阁楼看望青青了,她们才回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里便传来了尖叫声,要转移尸体,绝不可能这么快。” 明珠如释重负,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似是想起什么,黄玉珍突然抬头看向姜妩:“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张青青是自行从屋中离开的,对吧?” 姜妩道:“没错。” “仵作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在半个时辰前,那时我们都在这屋里议论青青是如何消失的事情。”黄玉珍道,“那么,凶手应该就是那时候作案的,那么刚才在屋中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吧?” 另一位姑娘面露喜色:“对啊,如此一来,只有府中的下人能够在那个时间段……那样,知微,只需要审问当时在府上的下人便可以了。” “我……”林知微还未得及接话,便被姜妩打断。 “你们想得太过简单了,未经仔细调查,还不能随便下定论。”姜妩道,“刚刚侯爷不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黄玉珍不服气地道:“那你要怎么做?” “不如,我们一个个审问排查。”姜妩将视线转向楚衡,勾唇一笑,“第一个就从侯爷开始如何?” 楚衡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不由怒道:“等等,你是在戏耍本侯吗?” 姜妩脸上明晃晃写着“没错,我就是戏耍你”,偏偏语气一本正经:“敢问侯爷在事发之前,在什么地方,都在做些什么?” 白芨“扑哧”一声,忍不住背过身去。 楚衡一甩衣袖,只觉怒火烧心,只得竭力忍着:“你!本侯那时正在与林知县商议事情,这一点林知县可以作证。” 林知县侧头看了楚衡一眼,战战兢兢地道:“没错,当时侯爷的确与下官在一起。” 姜妩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好了,现在让所有人到旁边的房间,另外请侯爷派人看守着她们,任何人不得私下交谈。” 在屋内的众人早已受不了这间屋内的低压气氛,听到姜妩这话,立刻逃似的走出房间。 姜妩却叫住了刚要转身离开的林知微。 “等等,林小姐请留步,第一个就由你开始吧。” 第一个。 这词落入楚衡耳中,他额上青筋直跳。 “你——” *** 姜妩以审问为藉口,将屋内的人全部赶了出去,除了林知微外,只留下沈衍、听雪、白术和白芨几人。 自然,还有楚衡这不愿离开的碍事之人。 楚衡不满地问:“为何要将本侯的人全部赶出去。” 姜妩只道:“人多,太碍事了。” 楚衡只觉得姜妩的每一句话,都能轻易戳中他的爆发点,偏偏她这风轻云淡的语气,让他发作不得。 他忍着怒气道:“张青青是在失踪之后才死亡的,你为何要审问这些人?” “侯爷,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姜妩侧头看向他,“侯爷可听说过食物相克之说?螃蟹与柿子同时吃,可能会引起腹泻,而甲鱼与苋菜相克,同吃会中毒,猪肉与菊花一起食用,严重时更是会导致死亡的结果。” 林知微心中顿生不快:“姜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在食物中下毒吗?” 姜妩道:“并不是,我只是在举例说明一件事情,食物中毒,是不可能立刻发作的。” 林知微一怔。 沈衍不紧不慢地接过话题:“阿妩的意思是,下毒亦然。” 姜妩对他回以一笑:“没错,既然是中毒身亡,必定有时间长短。有些毒,中毒之后,能立刻毒发身亡,有些毒,却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会发作。” 楚衡似有所思。 姜妩接着道:“事不宜迟,我也不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她看林知微的眼神微冷,“林小姐,我想知道,张青青失踪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张青青为何要陷害我?” “我没有!”林知微一慌,连连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姜妩打断她道:“事到如今,林小姐还要隐瞒吗?我不信,没有你的命令,你的丫鬟会敢胆说谎。” 林知微僵住,她哆嗦着唇,过了许久,喉咙才溢出一句话来:“其实,是青青,青青因为你在花灯节上夺去了她的风头,所以决定要给你一个教训。她看到你身上穿的红衣,不知道如何想到了秦山姥姥。” “于是,青青想了个法子。” “她故意弄伤自己,并将此嫁祸于你,再在外面宣扬你是秦山姥姥的化身。所以,青青才会在宴会中途离开,她回到房间,目的是为了伪造出受伤的场景。我当时和青青说好了,只要把人掳来后,就去房间里叫她一声。” 宴会中途,林知微去看望张青青,其实是为了告诉张青青一个隐藏的信息——事情已办好。张青青便当着他们面打开窗户,在林知微和黄玉珍离开后,把绳子悬挂出去,再撕碎自己的衣服,染了几滴血扔到地上,伪造出现场,然后离开了房间。 听雪手中的布料,也是用同样的法子炮制的。 林知微哆哆嗦嗦地将交代着事情的经过:“本来青青要抓来的人不是姜姑娘的丫鬟,而是……” 她看了姜妩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睑。 但没想到棋差一招,林知微和张青青根本没有料到姜妩压根没来到宴会,因此才派人将听雪绑来。 也未曾想到,会发生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姜妩神色未改,只道:“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林知微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 姜妩突然唤住了她:“林小姐,你的手帕掉地上了。” 林知微回过头,果然看见脚边落到一块手帕,赶紧弯腰将手帕拾起,匆匆离开了。 姜妩的目光从她手上扫过,似有沉思。 待林知微离开后,听雪略有不解地问:“姑娘,你为什么要将她们隔开?” “自然是为了防止她们串供。”姜妩解释道,“谎话说得再完美,也是会有漏洞之处。漏洞或许不在说谎之人自己身上,而是在他人处。” 听雪恍悟地点了点头。 *** 另一个房间内,姑娘们惴惴不安地聚在一起。 有人更是沉不住气,气急败坏地道:“凭什么?我们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像犯人那样对待我们!我要回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亮出刀剑:“侯爷有令,不得私底下交谈!” 寒光晃得众人遍体生寒,刚才还叫嚣的姑娘立刻噤了声,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林知微从外面走了进来。 “知微!你没事吧?”黄玉珍立刻迎了上前,“刚刚那个姜妩,问了你什么问题。” 林知微看了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一眼,道:“只是问了一些宴会进行时发生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只要如实回答便可。”她垂下眼帘,“这事情和我们都无关,不必担心。” 黄玉珍道:“好,我知道了。” *** 在等待下一人到来时,姜妩看似百无聊赖,将桌上的酒盏拿在手中换着把玩,在拿到第三个杯子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盛有毒酒的酒盏。” 难道…… “见过侯爷。” 黄玉珍的声音将姜妩的思绪拉回。 她抬头,开门见山地问:“黄小姐,你可还记得,在宴会的期间,张青青都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吗?” 黄玉珍尽管疑惑,还是如实地回答道:“青青只夹了半块红豆糕,另外半块被知微吃了。过了一会儿,青青便说身体不适,想要睡一会。” “后来,我和知微到房间看望青青,那时她还喝了两三杯梨花酒。” “梨花酒?”姜妩指着桌上那袖珍的酒坛,“是这坛吗?” 黄玉珍点头:“没错。” 姜妩又问:“这酒是谁带过来的。” “这是知微酿的梨花酒,特意拿出来让我们品尝的。”黄玉珍道,“那时青青刚好不在,知微说青青最喜欢喝梨花酒,便带着剩下的酒去找她。” “这酒……只有张青青喝过吗?” 姜妩的语气带着迟疑,连黄玉珍都听出了不妥。 黄玉珍当即道:“你若是怀疑知微在食物和梨花酒中下毒,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没好气地说道,“府中的食物,我们都用过。这坛酒,我们所有人也喝过的。” 姜妩心中奇怪:“所有人?包括林知微在内?” “是。”黄玉珍笃定地道,“进来之后,我和知微还陪着青青喝了一杯。” “那倒酒的酒盏是谁发的?” “是我随手拿的。”黄玉珍没好气地说。 姜妩问:“当时是谁倒的酒?” 黄玉珍道:“是我。” 姜妩问:“你能重复一下当时倒酒的动作吗?” 黄玉珍用疑惑的眼神看她一眼,还是站了起来,接过酒坛。 将酒坛拿在手中那刻,她只觉得手上一轻:“咦?奇怪,怎么酒怎么全没了?之前我来的时候,明明还有一点的。”她往酒坛里瞧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道,“莫非是青青都喝完了?” 她重复了一遍倒酒的动作,便离开了。 楚衡听着她和黄玉珍的对话,心中愈发不耐烦,面上不由覆上了寒霜:“仵作不是说张青青的死因是外伤所致,你为何一直在这些无关要紧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姜妩道:“张青青身上的毒很可能非外伤所致,而是有人投毒。” 楚衡一惊:“你说什么?” 他正要驳斥姜妩的猜测,恰好这时,仵作发现了新的线索,匆忙赶来汇报。 行了一礼后,仵作道:“侯爷,小的检验过了。尸体上的针眼伤口和刀伤的伤口上并没有毒素存在,也就是说,死者身上的毒,并非是外伤所致。” 楚衡惊怔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妩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她立刻说道:“先暂停审问,白术,你去找一套干净的被子,一些不同的毒粉末,以及一壶凉水。” “好。”白术点了下头。 刚刚黄玉珍说,那些酒盏是她随机拿的,若毒原本就下在杯子里,这风险太大。 白术动作神速,不一会儿便带着她要的东西回来了。 姜妩分别将这些毒粉末放入杯中摇晃,但几乎一模一样,这些毒粉落入水中,未经搅拌,都沉淀在底部,一眼望去,十分明显。 要是将毒粉藏在衣袖中下到酒盏里,也太明显了,还有可能将毒粉洒到桌上…… 或许,是张青青在宴会上吃的糕点?但若是这般,为何其中一只酒盏上会显示有毒? 沈衍看出了姜妩的为难,不由问道:“阿妩,可是发现了线索?” “嗯。”姜妩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可是,这不对劲……” 案件至此,仿佛陷入了僵局。 “若是在酒中投毒,下毒者是如何将毒准确无误地下到张青青的杯中?若是其他的方式……” 她先前所想的是,下毒者是在倒酒时,悄然无息地将毒末投入酒盏中。 若是酒盏的问题,最可疑的人,就是倒酒的黄玉珍。但黄玉珍神色坦荡,不像是下毒之人。 而且,是什么样的毒,才能让张青青离开之后,再发作? “那瓶酒……”姜妩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酒坛上,这时,她才发现桌子一旁,还有酒坛的盖子。她下意识拿过,盖到酒坛上。 她突然怔住。 蓦然间,她想起先前黄玉珍说过的话—— “奇怪,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有……” 姜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喃喃道:“也许,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姜妩转头看向沈衍,眼中带上了笑意:“君言,我们出去吧。” 沈衍跟着站起,风轻云淡一笑:“好。” 楚衡眉头深蹙,立刻喝止道:“等等,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府中各处找找,查探一下线索,确认我的想法。”姜妩回过头,嫣然一笑,“侯爷,接下来劳烦你替我审问其他人。” 楚衡眸光变深,他沉默了下,道:“我让人跟你去。” “随便。” 姜妩漠不关心地道,与沈衍一同离开了房间。 *** 楚衡派了两人跟着姜妩一行。 姜妩和沈衍也只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走在林知县府的庭院中,姜妩有些愧疚地对沈衍说道:“君言,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沈衍唇角微扬,“没关系,阿妩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姜妩问:“君言,你认为谁会是凶手?” “我觉得那个什么侯爷就挺可疑的。”身后的白芨忍不住插嘴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立刻传来一声厉喝。 “大胆,竟敢妄议我们侯爷!” 一时忘记身后还跟着两凶神恶煞的侍卫,白芨背后顿时窜上一股寒气,不由讪讪地转过头去。 姜妩哑然失笑,却趁机低声对沈衍说道:“君言,现在能不能让白芨去帮我打听一些事情?就是……” 她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好。” 沈衍应了下来,回头朝白芨使了一个眼色。 白芨会意,立刻弯下腰去,脸色在刹那间转变。 “啊,我肚子痛。”他捂住肚子,一脸痛苦的模样,“茅厕在哪里?” 身后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带你去吧,真是麻烦。”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快。 沈衍笑道:“劳烦这位侍卫大哥了。” *** “这里就是茅厕,快去解决。” 侍卫将白芨带到了知县府一处,指着前方不耐烦地道。 “好,谢谢这位大哥。”白芨赔笑道,蓦地发现了什么,突然指向一处,“啊,你快看!那是什么?” 侍卫下意识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觉颈脖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白芨收回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晕过去的侍卫,踢了他一脚。 “蠢货。” 他觉得不解气,又往对方的裤脚上踩了一脚,方才使用轻功悄然无息地离开了林知县府。 第29章 方法 姜妩和沈衍先去了茶话会举办的地方。 此处是一处清幽的院落,被一片紫荆花林包围着。正值花期,紫荆花开得正烈,正是赏花品茶的好时节,难怪林知微会将茶话会开在此地。 小院中摆着数张桌椅,桌上上头有宴会所用的茶具,杯盏和碗碟里还有剩余的茶酒点心。许是出现了突发事件,参与茶话会的人走得匆忙,桌面显得有些许的凌乱。 这里距离阁楼的确很近,不过隔了一道庭院门。只是,庭院门外栽种着一棵老榕,枝叶繁茂,朝阁楼望去,视线刚好被遮挡住了。 “那个叫黄玉珍的姑娘说,张青青用过的点心和茶水,林知微和其他人都吃过或喝过。”姜妩说着,目光落到远处被大树掩盖的阁楼上,“林知微和黄玉珍带着梨花酒去找张青青的时候,也陪着她喝了一轮。” 沈衍接话道:“看似完美,毫无破绽。但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姜妩侧头看向沈衍,问道:“君言,你也觉得其中有古怪吗?” 沈衍道:“没错,她此举,做得太过刻意。还有张青青吃剩的半块绿豆糕,也被她吃掉了。就仿佛在侧面暗示其他人什么事情,比如说——食物和酒水没有问题。” “对,我们再到别的地方……” 姜妩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不慎踢翻了脚边的酒壶。这里面盛着半壶的酒,酒水洒了一地,部分顺着青石板流到了旁边的泥土里。 酒水落入泥土,很快渗入其中。 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这酒水? 姜妩低下头,看着被打湿的泥土,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中。 *** 从院落离开,姜妩和沈衍又去了张青青最后出现的地方。 一辆马车正静悄悄地停在后院的角落里。 “这辆马车,就是张青青躲藏的地方?” 姜妩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将周遭的布置都打量了一遍,突然察觉到不妥之处。 她的目光越过庭院门,落到一扇紧闭的门上。 那是知县府的后门。 她疑惑地道:“真是奇怪,这张青青为何会选择躲入马车中?这里离后门只有一墙之隔,她为何不直接从后门离开?” 沈衍环视了四周一眼,道:“这里没有可躲藏的地方,想必是当时有人恰好从这里经过。” 姜妩仔细回想了一遍,忽悠灵光一动。她立刻对上沈衍的视线,道:“君言,你还记得马夫何三和车夫刘同的证词吗?他说早上起来发现不见了马匹,而刘同却说,早上无人要用车。可是,这辆马车明目张胆地放在此处,又是为谁而备的呢?” 沈衍的黑眸中,顿添了几分深邃之色:“我想,那何三和刘同中,有一个人没说真话。” 姜妩想了想,对身后一直如影随形的侍卫说道:“你能替我们把何三和刘同带过来吗?” 宣平侯的人,她使唤起来毫无压力。 侍卫皱了下眉,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一脸不情愿地去了。 不一会儿,他将何三和刘同带到了两人跟前。 何三和刘同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地开口:“小人见过两位贵人,不知道两位贵人找小人过来有何要事?” 沈衍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二人,慢慢地溢出一声冷笑。 “何三,刘同,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先前所说的一番话,其中有一人隐瞒了事实,说了谎。而且我们还查明了,说谎之人,和杀害张青青的凶手息息相关……” 这番话,让何三和刘同二人的心同时颤了一颤。 何三愣了一愣,倒是反应过来了,急急争辩道:“两位贵人,小的……” 只是,未等他将话说完,刘同已一脸惊慌地不打自招了:“两位饶命啊!小人不是故意隐瞒事实的,小人是迫不得已才说的慌。但小人发誓,小人没有杀害张小姐,小人是冤枉的啊!” 沈衍冷冽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你倒是说说,你说了什么谎。” 声音听似漫不经心,却如一把利刃抵在刘同的喉间,让他不敢随意弹动。 刘同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地道:“小人、小人昨日到赌坊赌钱输了,只得将府上的马车抵押在赌坊,回来之后,我向兄弟借齐了钱,第二天一早便出去赌坊赎回了马车。” “小人原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马车带回来,孰料刚将马车从后门拉进来,便听见刘三这厮在叫唤我。我只得暂时将马车停在后院的角落里,趁着刘三来这里之前,找到了他。” 何三瞪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刘同,你——” “你竟敢拿府上的马车去赌坊抵押?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对得起知县大人吗?” 刘同缩成一团,不敢接话。 沈衍又问:“那你先前为何不说实话?” 刘同哆嗦着道:“因为,因为小人将马车拉回来的时候,确认马车里是空的。可是当何三拉着小人去找马的时候,这马车里却多出了一个死人。小人害怕被人认为是杀人凶手,又怕被府中的人知道,我昨日将府上的马车抵押给钱庄了,所以才……” “两位贵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啊!” 刘同连连向姜妩和沈衍磕头求饶。 姜妩对此人生不出半点的同情心,只面无表情地打断他道:“求饶的话,你还是留给宣平侯和林知县吧。你身后那位侍卫大哥,就是宣平侯身边的侍卫,他大概会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告之他的主子。” 完了,这下真是彻底完了! 刘同将眼睛瞪得大如牛眼。他软瘫在地上,如丧考妣。 侍卫将刘同和何三带走后。 姜妩回头看向沈衍,眼中似有惊讶:“君言,你刚才……” 沈衍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但面上却未显露。 他轻声问:“我刚才如何了?” “刚才你真是好生威严。”姜妩笑道,“那表情也恰到好处,瞧你把那刘同吓得,他还真以为我们早就知道是他说了谎。” 沈衍低头轻咳了声。 幸好姜妩并非在此问题上纠结。 “这下我明白了,当时从这里经过的人就是刘同。”她推敲分析道,“张青青来到此处,刚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刘同,她情急之下便躲到了马车中。谁知道,她身上的毒恰好在那时发作了,便在马车中身亡了。” 停顿了下,她声音压低。 “线索,也渐渐地连成一串了。” *** 姜妩接着去了林知微居住的院子。 带领他们进屋的,是一名叫明霞的丫鬟。 林知微身边有四名一等丫鬟,名字都以“明”作开头,明霞便是其中之一,负责照料林知微的起居饮食。 姜妩踏入林知微的闺房,一眼便看见窗前放着的几盆盆栽。 只是这些盆栽上面种的并不是名贵的花草,而是在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藤,上面开着零零星星的淡黄色小花。 姜妩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小姐,为何会把野花种在盆栽里?” 明霞不由笑道:“小姐上月到郊外踏青的时候,觉得这种花很漂亮,便让奴婢采了一些回来。” “哦?” 明霞道:“小姐那时候说过,看着这些小花,就像能感受到野外的风一样,觉得心情都变好了。” “你们小姐的爱好倒是别致。” 姜妩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话题。 她的目光落到了房中那张镶嵌着大理石的檀木桌上。 大理石板烛泪斑斑,有燃烧过多支蜡烛的痕迹。 她问道:“你们小姐经常挑灯到深夜吗?” “什么?”明霞一愣,眼底生出了茫然。 姜妩指着桌上的烛泪,提醒道:“这桌上有许多蜡痕。” 明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不禁惊呼出声:“定是小姐又偷偷在夜里赶老爷的绣图了。” 姜妩疑惑地问:“绣图?” 明霞点了点头道:“老爷大寿在即,小姐为表心意,决定制作一副福禄寿的绣图,在大寿当天送给老爷。她害怕被人知晓,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制作绣图,她还让奴婢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是没想到,在老爷大寿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叹息了声。 姜妩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她说着,接着往房间的另一边走去。 与床榻拉开了距离,床榻下的景象也一览无遗。 姜妩发现,这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酒坛! 酒坛袖珍,大小和外型都与在张青青失踪的客房的那坛梨花酒一模一样。 姜妩问:“这些是你们小姐酿的梨花酒吗?” 明霞点头道:“是的。” 姜妩颇为不解:“为何不将这些酒放在酒窖里,而是都放在自己的房中?” 明霞摇了摇头,道:“梨花酒是小姐偶尔得来的秘方酒,方子就只有小姐一人才知道。所以,这些梨花酒都是小姐亲手酿制的。小姐担心酒会出什么变故,便将酒都放在自己的屋中。她告诉过奴婢,梨花酒还是放在眼底下放心。” 姜妩又问:“所以,这些酒在酿制成功前,也从未经第二人的手?” 明霞道:“是的。” 姜妩似有所思。 她只觉得,心中的疑云迷雾,又再拨开了一团。 走出林知微的院子时。 沈衍问道:“阿妩可有头绪了。” 姜妩微微颔首:“嗯,我似乎能想明白,凶手是如何作案的了。” *** 姜妩和沈衍将知县府逛了一整圈时,白芨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他身形轻盈如燕地落到原先消失的地方,一脸若无其事地向晕倒在地上的侍卫走了过去,用力推了推他。 “喂,侍卫大哥,醒醒。” “快醒醒!天黑了!” “吃饭了!再不起来饭都没了!” “侍卫大哥!!!” 在对方的耳边叫喊了好几声,他方才有了反应。 侍卫扶着昏沉的脑袋坐了起来,意识混乱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晕过去?” 白芨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反问道:“我也奇怪呢,我才上个茅厕,你怎么就晕过去了?” “什……” 不等他开口说话,白芨指向远处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又说:“咦?这地上又一块石头,会不会刚刚从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刚好砸到了你?” 侍卫被他绕晕了,又或许只刚醒过来,意识还模糊不清,他疑惑地问:“天上又怎么会掉石头?” 白芨故弄玄虚道:“这可难说,说不定是别人从这面围墙外面的大街上扔进来的,刚好砸到了你。” 侍卫竟然被他忽悠过去了,有些气愤地道:“这还真倒霉,别让小爷捉到那个扔石头的人。” 白芨干笑了两声:“哈哈,是吧是吧,抓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走吧,我们回去吧。” “走走。” 侍卫嘟囔了一声“晦气”,赶紧从地上起来。 他压根没意识到,这面围墙外,根本就不是大街,而是知县府的另外一处。 *** 与姜妩和沈衍汇合之后,白芨悄悄地将打听回来的消息给姜妩说了一遍。 “……果然如此,这症状和先前那仵作说得一模一样。” 姜妩微微一笑:“好,辛苦你了。” 白芨却有些不解:“不过,姜姑娘,你为何要让我去打听张青青的身世?这似乎和案件无关吧?” 姜妩只笑不语。 她转头看向沈衍,说道:“君言,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张青青的时候,她说的那番些话?” “你是说……”沈衍一怔,回想过后,心中生出一道闪念,“我明白了。” 白芨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说着说着,绕到说话的口音上去了? 似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突然道:“对了,除了这件事,属下还打听到另外一件事。” 白芨又压低声音,飞快将此事说了一遍。 姜妩听罢,只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 *** 半个时辰后,姜妩才回到张青青失踪的房间。 姜妩立刻翻看起楚衡命人记录的证词,虽然他的手下对他的言辞进行了美化,但言语间还是充斥着满满的凌厉和霸道,一如他本人。 楚衡的侍卫则是将姜妩几人到过的地方说了一遍,事事详尽,自然没有漏掉他们何时在何地都做了些什么。 侍卫每多说一句,楚衡的脸色便黑了一分,直到最后,他差点忍不住拍案而起:“这就是你说的仔细调查?这和游玩花园有什么区别?”他的声音冷厉,“本侯给你时间,不是让你和这个小白脸谈情说爱。” 姜妩抬头,语气淡定地道:“侯爷请慎言,君言才不是小白脸。” 楚衡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和怒火:“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妩直截了当地道:“这和侯爷没关系吧。” 在她身侧,沈衍悄然无息地勾了勾唇。 楚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看得出他满怀怒火。他将手中的茶杯往旁边重重一放:“好,你倒是说说,这半个时辰,你调查出什么结果来了?” “别着急,侯爷,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姜妩转过身去,语气依旧平静,“等会儿,我让大家都看一出好戏。” 楚衡一瞬间只觉得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姜妩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蓝皮簿本放下。 “你这就看完了?”楚衡皱眉。 姜妩坦然道:“看完了,都是毫无用处的证词。” “你——” 姜妩不理会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听雪:“我记得,林知微还有一个叫明月的丫鬟,对吧?” 听雪立刻回道:“是的,姑娘,我记得刚才她说过,当时她也跟着林知微和黄玉珍一同进入张青青的房间。” 姜妩道:“唤她过来。” *** 明月被传唤过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小心翼翼地走入屋中,行了一礼。 “奴婢见过侯爷,见过各位贵人。”声音里带着一丝隐隐可察的颤意。 见宣平侯一直冷着脸没有开口,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不知……几位有何吩咐?” 姜妩收回打量的目光,单刀直入地问:“明月,你跟随你家小姐一同去看望张青青的时候,可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明月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姜妩问:“林知微和黄玉珍只是在屋中与张青青一同喝了几杯酒吗?” 明月道:“是的。” “那你能否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一遍?” 明月心里奇怪,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那时,小姐说要看望张小姐,便让奴婢带上剩下的梨花酒一齐前去阁楼。黄小姐也说要一同前去,小姐也没有拒绝。” “然后,我们三人一起来到张小姐休息的客房,张小姐刚刚醒来。小姐进门后,与张小姐说了几句话,接着让奴婢拿出带来的梨花酒,邀请张小姐和黄小姐一同品尝。” “张小姐刚睡醒,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没有拒绝。后来黄小姐主动拿了酒盏,给小姐和张小姐倒了酒。张小姐喝了酒后,说还要再睡一会儿,然后奴婢便跟随小姐离开……” 姜妩微微皱眉:“只是倒了酒?这中途没有发生过别的事情?” 明月不确认地道:“没吧……” 她忽地想起什么,连忙道,“啊!对了,奴婢想起来了。黄小姐给张小姐倒酒之后,小姐突然提了一句,说是张小姐不能喝冷酒,让黄小姐将酒温一温再给张小姐倒一杯。” 果然如此。 姜妩敛起眼中的深思,指向桌子旁边一个极不起眼的炉子:“是这个炉子吗?” 明月看了一眼,忙不迭地点头:“对,就是这个炉子。” 姜妩不动声色地跳过话题,问道:“那你知道秦山姥姥的传言吗?” 明月毫不犹豫地道:“当然,这是江城人都知道的事情。” 姜妩又问:“张青青也是知道的?” 明月道:“是的,只要她是江城人,便应该知道。” 姜妩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明月福了福身,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在她即将踏出门的那刻,姜妩又突然叫住了她,“你们去寻找张青青的时候,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人,是谁?” * 明月离开后,姜妩又让人将林知微请了过来。 林知微进入屋中后,脸上满是迷惑不解:“姜姑娘,刚刚你不是询问完了吗?为何又让我过来?” 姜妩露出歉然的表情:“抱歉,我才想起有一个问题忘记问了。还望林小姐不要介意。” 林知微愣了会儿,随即垂下眼睑,“是什么问题?” 姜妩问道:“我想知道,你和张青青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知微虽有疑惑,但还是如实道:“是三年前,我们在一场宴会上认识的。” 姜妩又问:“那么,那个冒充秦山姥姥嫁祸我的计划,是由她提出的吗?” 林知微道:“是的。” 姜妩“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她会想起秦山姥姥,而不是其他的事物?” 林知微蹙了蹙眉,道:“姜姑娘不是江城人,对此感到疑惑也无可厚非。我先前也说过,秦山姥姥是自小在江城长大的人都知道的传说,看到红衣,第一想法自然是秦山姥姥。” 姜妩道:“原来林小姐提过此事。抱歉,我的记性不好,刚刚没有记下此事。” 略一停顿,她突然话锋一转:“是了,林小姐,这坛梨花酒是,在离开之前都喝光了吗?” 梨花酒…… 林知微的视线落到桌上那坛空的梨花酒上,目光微微一凝。 “对。”她点头,“青青最喜欢梨花酒,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喝光了。” 林知微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姜姑娘还有什么疑问?” 姜妩道:“我没有疑问了。只不过……”她迎上林知微的目光,“我想让林小姐重现一下,与张青青一同饮酒的情景。”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从林知微眼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 片刻后,林知微,黄玉珍与丫鬟明月再次齐集到屋中。 而其余的姑娘也被准许离开屋子,她们都在挤在门口围观。 一些窃窃私语传入耳中,黄玉珍左右张望一眼,颇为不悦:“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找出杀害青青的凶手吗?为何要重现当时的情景,这有什么意义?” 姜妩没有接话,只道:“为了更好地还原当时的情景,我们还是用回原来的酒坛。因为里面已经没有了酒,所以我重新装了一些白酒在里面。” 似是想起一事,她又道:“对了,张青青已经不在了,那她的角色,就由明月来扮演吧。” 明月诧异地指着自己:“奴婢?” 姜妩道:“没错,你坐到张青青的位置上。” 明月依言坐到张青青的座位上,却显得无所适从。 黄玉珍忍不住嘟囔道:“真是胡来。” 姜妩仿若未闻,接着将三只酒盏一一分发到她们面前,拿起酒坛倒酒。 黄玉珍也没有开口纠正她的错误,只冷眼看着她。 斟完一轮酒,姜妩道:“几位请。” 林知微刚抿了一口酒,却又听姜妩道:“对了,我忘了要将酒温一温了,我忘了林小姐的丫鬟和我说过,张青青有胃寒之证,不能喝冷饮。” 林知微的动作僵了一僵。 她看着姜妩将就酒坛盖上,放到旁边的炉子上。 酒温好后,她揭开酒盖,往各人的酒盏上都添了一点。 “你……”林知微瞪圆了眼,神色微僵,“你怎么也给我倒了?” 姜妩动作一顿,抬眸惊讶地看向她:“嗯?这不对吗?” “难道酒温好之后,你们都没有喝?”她疑惑地问。 林知微立刻收回目光,眼神闪躲:“这……我记不清楚了。” 姜妩笑道:“罢了,既然倒都倒了,就不要浪费,林小姐,请吧。” 黄玉珍举起酒盏,就要放到嘴边。 林知微手一晃,酒盏掉地,酒水立刻倾洒一地。 “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酒盏在摔落地面的那刻,林知微几乎同时呼喊出声:“玉珍,别喝!这酒……” “嗯?”黄玉珍的唇已沾到了酒盏的边缘,听到林知微的惊呼,不由抬眸疑惑地看向她。 姜妩露出诧异的神色:“这酒怎么了?里面有什么问题?” 林知微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措地站在原地:“我……” 姜妩看了地上的碎片一眼,问道:“林小姐,你为什么要将酒盏打碎?” 林知微低下头,声音发颤:“我、我没拿稳。” 姜妩似有疑惑:“是吗?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阻止黄小姐喝下刚刚那杯酒?” “我……” 林知微含混其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妩替她回答了:“是不是因为酒中有毒?” 林知微脸色微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摇头。 “凶手就是你吧,林小姐。”姜妩直视着她,却依然是微笑着用悠闲的语气说道,“是你往张青青杯中投的毒。” 林知微反应剧烈地站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姜妩道:“我没有开玩笑,你的举动,早已经暴露了你。” 林知微双手握紧,往后退了一步。 “我开始给你们倒酒,你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了。可是,当我将酒温过后,你却一直迟疑不肯喝下,还要阻止黄小姐。”姜妩的声音柔和而缓慢,却直击人心,“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不会喝下这里面的酒,因为她早就知道,温过之后的酒里面……有毒。” “什么?”黄玉珍吓了一跳,受到惊吓般将手中的酒盏扔开。 姜妩道:“放心吧,原本放在这里的酒坛,早被我换掉了。”她的目光从林知微身上掠过,“这坛酒是从林小姐的房间取来的,并没有毒。” 林知微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姜妩微微一笑:“难道林小姐没有发现,这坛酒就是你亲自酿的梨花酒吗?” 林知微大吃一惊,连忙拿过刚才的酒盏,放在鼻子下细嗅,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姜妩看着林知微,笑着,却带着丝丝冷意:“这明明是很容易发现的事情,可是你心怀鬼胎,真以为里面是普通的酒水,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知微,你——”黄玉珍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我不相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杀死青青的不是你,对不对?” 可是,林知微的反应让她失望了。 “这不可能!你是怎么发现的?”林知微惊恐失色,她连连摇头,“我明明……明明……” 这是默认了。 她泄气地跌坐到地上。 在房间外围观的一种姑娘早已惊呆,此时屋内外皆是一片鸦雀无声。 半晌后,看完这一出好戏的楚衡终于沉沉地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黄玉珍也反应过来,连忙问:“对啊,为什么温过之后的酒会有毒?” 姜妩直视着林知微,道:“你想说,你明明将一切设计的天衣无缝,我为何会发现,对吧?” 林知微只瞪着眼睛看着她,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姜妩兀自说了下去:“可是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你费尽心思设计了秦山姥姥的绑架事件,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杀死张青青。” “你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唯独没有算计到张青青并没有按照你的计划,离开知县府。若是张青青离开知县府,即使死在府外,也只会怀疑是凭空捏造的凶手在府外将她杀死。对吗?” 姜妩最后的询问,并没有得到林知微的回答。但从林知微那惶恐的神色中,她已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林知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但你没想到,张青青在离开的时候,会出现了一些意外。她还未离开知县府的时候,便遇上了府上的下人。她为了躲避被人看见,只好躲进了马车中,不曾想这时候毒发了。” 说到这里,姜妩又看向了她:“林小姐,你可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一句话——‘秦山姥姥是自小在江城长大的人都知道的传说’。” “对,那又如何?”林知微咬了咬唇,在她的注视下不由地低下了头。 姜妩笑了笑:“但是,你却漏了关键的一点。” “你还说过,你是在三年前的一场宴会上,才与与张青青结识的。”姜妩略一停顿,才接着道,“可是,若张青青自小在江城长大,以她‘江城女诸葛’之名,断不可能三年前才与你结识。我觉得奇怪,便让人打探了一番。” 黄玉珍追问:“结果如何?” 姜妩说出了答案:“结果我打听到,张青青虽然是江城人,但她并非在江城长大。我查探后得知,张青青的家人为了替她谋取一门好亲事,自幼便让她寄住在上京的叔父家中,直到三年前,她才回到江城。时间也刚好对上了。” 林知微心中又惊又惧。 她的心思竟慎密至此! 姜妩道:“也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觉得她的口音有些奇怪。” “既然张青青并非在江城长大,那为何会对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才会知道的秦山姥姥的传言烂记于心?那显然是,必定有人时常在她耳边提起这件事情。” 姜妩淡淡地瞥向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个人也是你吧,林知微。” 第30章 原因 林知微浑身发着颤,却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楚衡仔细琢磨着姜妩话中的字句,忽而眉头深蹙:“就算是林知微故意在张青青耳边提起这事,但单凭这一点,你又是如何发现她是在酒中下毒?而不是在其他地方?” 姜妩却只笑了笑,道:“那不过其中之一的疑点。”微微一顿,她的目光又再从林知微身上扫过,“要想知道林知微是如何下毒的,那便要从头说起。” 这一次无人接话。 姜妩便言归正传,接着说了下去:“以张青青张扬跋扈的性子,早已在江城树敌众多。我不过是无意间被她视之为头号眼中钉。” 她用笃定的语气下了结论:“就算这次没有我和我的丫鬟,充当‘秦山姥姥’一角的,也会是其他人。” 有人不解:“为什么?” “林知微其实早便计划好一切,从酿制这些梨花酒的时候便已开始了。”姜妩指着桌上的梨花酒,如是说道。 众人下意识顺着姜妩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反应过来时,又朝地上林知微看去。 林知微再一次被人说中了心中所想,瞳孔一缩,脱口而出:“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姜妩朝她微微一笑:“本来只是猜测,不过你这一句话,倒是坐实了这件事。” 林知微微恼,暗自咬紧了牙关,看姜妩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恨色。 姜妩仿若未见,转过身去,缓步走到房间门前。 “总有人会成为林小姐计划中的靶子。”她的目光从围堵在门外的一众姑娘身上掠过,无情地揭露出一个事实,“其实今日这场宴会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林小姐彻底利用了一遍。” 黄玉珍闻言,顿时吃惊不已:“知微,这、这是真的吗?”声音隐含了怒意,她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感。 有姑娘蓦地想起什么事情,连忙道:“不对啊,每年这个时候,知微也都会举办茶话会,并邀请我们姐妹前来参加。茶话会是每年春天惯例的聚会,这场茶话会,又怎么会成为……” 姜妩打断她道:“我刚刚也说过了,林知微举办这场茶话会,目的是为了杀死张青青。”她不动声色地往林知微身上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可是如何能天衣无缝地将她杀死,并且不被人察觉呢?” 林知微一声不吭地垂着头,她的发簪不知何时掉落到地上,一头青丝凌乱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模样很是狼狈,却让人看不出她此时想的是什么。 一位黄衫的姑娘提出了质疑:“杀人之后必定会留下痕迹,分身乏术,要天衣无缝地杀人,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姜妩道:“没错,可是在座的各位,你们当初可有怀疑毒杀张青青的人,就是林知微?”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应声。 黄玉珍不满地道:“我们又不是官差,怎么能判断出谁是谁非呢?”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应和的声音:“对啊,判断凶手一事,又不是我们的职责。” 突然,有一道凉凉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记得,这位黄小姐好像说过一句话啊。” 姜妩循声看去。 是白芨。 黄玉珍皱眉道:“我说过什么话了?” 白芨掏了掏耳朵,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当时你说,‘若是认为知微是凶手,那便错了,知微是绝对不可能往酒里和食物里投毒的’,那时候在房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咳咳。”身旁的白术将拳头抵到唇边,掩饰嘴角的笑意。 “你……” 被如此直白地打脸,黄玉珍顿时又羞又恼,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姜妩弯了弯唇,转身的瞬间,便已敛去眼中的笑意。 她接着道:“因此,最好的办法,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摘出嫌疑人的范围,成为无辜的看众,最好能让所有人都认为,凶手是在座的任意一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她。” 姜妩知道,定会有人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于是便详细剖析。 “林小姐先是多次在张青青耳边提起‘秦山姥姥’的民间传说,以至于她看见红衣,便会条件反射地想起‘秦山姥姥’。于是张青青在林小姐有意无意的怂恿下,设计了一出嫁祸诡计。” 她又道:“在这之前,张青青为了夸大事实,故意命人在江城中散播秦山姥姥伤人的事情。” 话音落时,有人突然“啊”了一声,随即心急火燎地道:“是了,怪不得最近几天,我时常听到知县府的下人遭遇袭击的传言!” “我也记起来了。” “原来这是青青让人传播的?这也……” “当时我还问我知微是不是真有此事,知微也说了,知县府上的确有人遇袭,但并没有抓到凶手。” “没想到这竟然是……”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但碍于宣平侯在场,她们也不敢太过,只敢压低了声音与同伴交流。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每听一句,林知微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被昔日的好姐妹们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只觉得如芒刺背。 “那为何这传言中,遇袭之人都集中在知县府?这本身就是一个破绽。”楚衡冷声道。 姜妩点头:“对,但是被伤害的人都集中的知县府,这就显得很奇怪了,若真是秦山姥姥,为何遭遇袭击的,只有知县府的人?这也是疑点之一。” 略微停顿,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仔细一想,倒是明白张青青的用意了。一来,流言从知县府传出,知县府极具威望,连他们也肯定了的事,更容易让江城中人信服。” “再者,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生此事,稍加验证便会暴露,秦山姥姥的谣言很容易不攻自破。”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当张青青在知县府遇袭的时候,也显得顺理成章了。”姜妩的目光又一次落到林知微的身上,语气带上了几分深意,“我猜,这也是林小姐的主意吧?” 林知微动了动,头垂得更低了,袖下的手捏得极紧。 姜妩没等她作出回应,便又背过身去,继续道:“紧接着,林小姐命人给我送来请帖,而张青青打算在我上门之时,假装受伤,并离开房间,制造出秦山姥姥伤人的事情,并嫁祸于我,诬陷我是‘秦山姥姥’的化身。” “这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在知县府引起骚乱,并且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张青青毒死。为了制造时间的差别,她选择的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而是服用后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的毒`药。” 黄玉珍却有些困惑,不由出声打断姜妩:“那青青为什么会主动从房间离开?” 姜妩道:“因为林知微早已和张青青商量好了嫁祸之计,因此林知微带着梨花酒前往阁楼寻找张青青时,张青青还傻傻地认为她是来通知自己计划已成,在饮下有毒的梨花酒后,便自行离开了房间。” “这样,当她跟所有人一同在这个房间寻找张青青的时候,张青青已离开知县府,毒发身亡。” 黄玉珍眉头紧蹙:“你陈述的只有事实,我还是不明白,破绽到底是在哪里?” 她的疑问,也是林知微想要知道的。 姜妩解释道:“林小姐最大的破绽,就是她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太过刻意。” “她为了暗示别人,她拿出的酒和糕点都没有问题。张青青吃过用过的东西,林知微跟着吃一遍。就连张青青剩下的半块绿豆糕,她也来者不拒。” “在外人看来,也只会认为他们是姐妹情深,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姜妩道,“可随后,张青青便中毒身亡了,其他人自然而然地想到,张青青绝对不是食用或饮用了宴会上的东西才出事的,因为大家都用过,为何单单只有她一人出事?” “如此一来,林知微便轻松摘去了自身的嫌疑。”她稍微停顿了下,“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我刚刚只是随意试探了一番,林小姐便承认了是自己毒杀了张青青。” “林小姐,我还以为你要挣扎一下。”姜妩道,“还特地为你准备了下一场好戏。” 林知微眼里露出惊色,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你——” 楚衡盯着她,沉声道:“什么好戏?” 姜妩道:“这场好戏与这次事情的疑点二相关,便是这坛酒中剩余的酒。”她微抬起手,玉葱般的手指指向了桌上的梨花酒。 “不过,也多亏了黄小姐提过的一句,‘离开的时候,这酒坛里还有酒’,让我察觉到不妥。” 楚衡问:“要是剩余的酒,是她们离开之后,被张青青喝光了呢?” 姜妩点了点头,又道:“所以,我又向林小姐问了这个问题,可林小姐却一口咬定,在离开之前,酒早已被张青青喝完,酒坛里已经没有酒了。” “这是矛盾之处。” “可我们来到的时候,这酒坛是空的。”楚衡说着,朝身后的侍卫看了一眼。 侍卫赶紧道:“回侯爷,进来的时候,属下仔细检查过,放在桌上的酒坛的确是空的。” 黄玉珍问:“若里面还有酒,剩余的酒水在什么地方?” 又有一名姑娘接话道:“对啊,知微又是何时,用怎样的方式让坛中的酒消失?” 姜妩说道:“我猜测,就是在你们前去寻找张青青的时候。” “可是,知微明明也跟着我们一起去了啊。”黄玉珍大为不解。 白芨撇了撇嘴,忍不住插话道:“那林知微为何要让你们去寻找张青青?直接命人守住房间,再去报官不是更好?” 有姑娘急道:“我们只是担心青青……” 白芨语气不屑地打断了她:“她爹就是知县,手下有大一批的官差,怎么叫你们一群千金小姐亲自去找人了。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吧?” “你!”这姑娘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等众人吵得差不多时,姜妩才不慌不忙地揭开了谜底:“这是因为,酒坛里还有剩余的毒酒,林知微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才会故意让众人一起去寻找张青青。” “于是,等众人去寻找张青青的时候,她故意落在后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剩余的酒都……” 姜妩故意卖了个关子。 她缓步踱到了窗前,方才开口道:“倒到了这盆盆栽里面。” “盆栽里?”房间里的所有人看着她脚边的盆栽,不由面面相觑。 包括黄玉珍在内的姑娘们立刻提出了质疑。 “这真的假的?怎么会在盆栽里?” “要是这酒真被青青喝完了呢?” 姜妩一笑:“别急,接下来就是我刚才说的‘好戏’。” 沈衍适时地开口:“白术,你去将之前那只鸡取来。” “是,主上。” 白术得令,迅速出了房间,不一会儿提着一只活公鸡回来了。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罐浑浊的泥水。 “这是我让人取了盆栽里的泥土浸泡出来的水。”姜妩从白术手中接过罐子,“而这只鸡,刚刚喝了这些水,已有半个时辰了。” 楚衡眯起了眼,语气染上了几分不悦:“你们是什么时候……” 他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做这些小动作,他竟未察觉到? 姜妩不理会他,只道:“再等片刻……” 白术松开手,公鸡落到地上,立刻愤怒地扑棱起翅膀朝他袭击过去,羽毛凌乱地散落。 忽然之间,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公鸡突然倒地,浑身抽搐,模样痛苦极了,不稍片刻,这公鸡的眼睛黯淡了下去,转眼间便没了生气。 鸦雀无声。 “这……这鸡真死了!” 直到一声的惊呼,终于将屋中揪心的沉默打破。 有胆小的姑娘更是惊慌得捂住眼睛,不敢看地上的公鸡。 楚衡神色凝重,他问道:“那张青青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姜妩答道:“是断肠草的毒?” “断肠草?” “没错。” “若是侯爷不信,大可以将仵作叫来验证一番。”姜妩道,“我记得,死于断肠草中毒的人,都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 楚衡眉宇微沉,沉默了下才道:“传仵作。” 仵作匆忙而来。 他取了地上的死公鸡去检验。 不一会儿,他又重新回到屋中,往地上一跪,行礼之后,只听他道:“回侯爷,小的检查过了,果然如这位姑娘说的一般,死者和这只公鸡的肠子变黑粘稠。这正是中了断肠草之毒的象征。” 楚衡只觉得不可思议,立刻看向姜妩。 他问:“你为何会猜到是断肠草?” 姜妩却与他说起了一个故事来:“我在城中的客栈暂住时,某天发现店小二采了一箩筐的金银花回来。没想到客栈的掌柜看见后,却把他训斥了一顿,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金银花和断肠草长得极像,尤其是他们的花,都是黄色的笑话,小二是把断肠草误当成金银花才回来了。” “那时候掌柜责骂店小二的话,让我对此记忆尤深。” 听到这句话,跌坐在地上的林知微霍然抬头。她似是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你、你刚刚还说你记性不好!” 姜妩微微一笑:“那只是谦虚之说,林小姐不必当真。” “你——”林知微气极。 姜妩又道:“在知县府中游逛时,发现林小姐的房间中同样有种着黄色小花的盆栽,仔细一看,竟和店小二误采的断肠草一模一样,一位大家闺秀,竟将断肠草这等毒物当成盆栽放在房中,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便开始有了怀疑。” “林知微的丫鬟告诉我们,她家小姐是觉得这种小花十分好看,这才采回来。初时我想,也许是误把断肠草当成了金银花,可随后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才发现并不是。” 姜妩让白芨出府打听消息,用意便在此处。 白芨在知县府外,查探到了两件事。 一是,金银花的模样的确与断肠草极其相似,而他打听到的断肠草的中毒症状,与仵作说的一模一样。但因为断肠草之毒难以用银针检测出来,只能凭着经验判断。 二是…… 林知微曾跟过一位高人人学过医术,精通药理。 姜妩道:“一个精通药理的人,是断然不可能将草药和毒草弄错的。所以林知微房间里的断肠草,是她有意采回来的。” 楚衡蹙眉深思,问:“若是断肠草的毒……那么毒到底藏在哪里?”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姜妩转头看向林知微,微笑着问:“林小姐,你愿意亲自说出其中的秘密吗?” 林知微只恨恨地瞪她一眼,不说话。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便替你说了吧。” 姜妩取出被她藏起来的酒坛盖,向众人展示:“就在酒坛的盖子上。” “酒坛盖子?” 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侍卫从姜妩手中接过酒坛的盖子,检查一番后,向楚衡回禀:“侯爷,这盖子上的确有被蜡封过的痕迹。” 楚衡细看那只盖子,眼中露出惊色。 他微微沉吟,肃色道:“再取一只公鸡来。” “是。” 侍卫领命而去,很快带了公鸡回来。 他直接取来了火折子,将酒盖上的蜡烧熔后,滴入水中,再喂给了公鸡。 屋内的人焦灼地等候着,直到这只公鸡抽搐倒地,然后死去…… 与先前那只的症状一模一样。 林知微脸上最后的血色也褪去了,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扔在太阳底下一样,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于众。 她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发现……” 姜妩打断她的话:“从进来时,我就注意到你一直将手藏在衣袖下。她离开的时候,便故意弄掉了你的手帕,提醒你去捡,那时我便注意到你的双手上有被针扎伤过和被火烧伤过的痕迹。” “在去你屋中时,我也发现了你房间的桌子上,滴了许多的烛泪,我便有了一个想法。” “你是用蜡,将断肠草之毒封存在酒坛的盖子上。”姜妩斩钉截铁地道,“而要将提炼出来的毒汁封存到蜡中,并非易事,所以你对外宣称要为林知县赶制寿宴贺礼,每晚偷偷练习将断肠草的毒封存到蜡中,所以你的手指全是烫伤和被针刺伤的痕迹。直到不久之前,你终于成功了。” 楚衡细细一想,也逐渐明白过来了:“所以才有了后续的计划?” 黄玉珍却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那,那温酒之后,那酒岂不是……” 姜妩点了点头,无情地确认了她的猜想:“没错,林知微之所以把梨花酒都放在自己的房间中,是害怕中途会发生变故,所以将它们放在眼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林知微知晓张青青有胃寒之证,有将酒水温热过才饮的习惯。”她详尽地解释道,“张青青时常到知县府府中居住,而这里配有有温酒的炉子,想必这个房间是按照张青青的喜好习惯来布置的。” “酒温热之后,酒盖上的蜡遇热融化,封在蜡中的断肠草毒便会滴入酒中,那时候,无毒的酒,便会变成有毒的酒。” 黄玉珍酿跄地后退了一步,颤抖着指着林知微,面色煞白:“难怪……难怪知微你当时会提醒我说,青青要和温过的酒,原来……原来……” 竟成了杀人的帮凶,她几近崩溃,浑身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楚衡突然想起一事,又唤住姜妩:“等等,那张青青手上的伤口和腹部的匕首又是怎么回事?” 姜妩却道:“那针眼看似可疑,实质无关要紧。” 楚衡不悦道:“本侯不要听这些有的没的,本侯要确定的答案!” 姜妩将目光转向林知微,道:“张青青手上的针伤,估计又是林小姐的杰作了,对吗?” 林知微用手环抱着自己,身体微微发着颤:“是,是我让她用针把自己的手刺破,将血抵到衣裙上。”她豁出去般,将自己的计划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你们误会她是被毒针所伤。” 白芨停了,不由得咋舌:“这心肠真是歹毒!” 楚衡又问:“那她身上的刀伤又如何解释?” 姜妩道:“大概是张青青觉得用针太过麻烦,针眼小,刺伤后流出的血并不是很多,索性用匕首往自己手上划了一刀。” 略微停顿了下,姜妩说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那把匕首,应该是张青青自己的。” 楚衡眼中闪过一抹怀疑之色,正要出声反驳,却听仵作道:“没错,小人开始也觉得奇怪,凶手为何要在毒死张小姐后,再将匕首插入她的小腹中。这样做似乎多此一举了。” “小人查看过马车周围,发现并无其他人的足迹,唯一的解释的只有,那把匕首是死者自行插进自己小腹中的。” 楚衡大为震惊:“这怎么可能?” 其他的人也吃惊地议论起来。 仵作道:“断肠草之毒毒法时,会腹痛不止,浑身剧痛。小人猜,死者应该当时腹痛难忍,想要用按压的方法止痛,不慎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小腹……” 楚衡沉默下来,终是无话可说了。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直到外面传来的喧哗声,将众人惊醒过来。 楚衡沉下了脸,喝道:“何人在外喧哗?” 外面跑进来一名侍卫,犹豫地开口:“回侯爷,是林大人……” “林知县?”楚衡皱了下眉,立刻吩咐,“让他进来。” “是。” 侍卫还没来得及出去通传,便已见一道身影疾风般从外面冲了进来。 “知微!知微!” 林知县闻讯赶来,一进屋,就扑落到林知微的身边,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 他颤声道:“知微,你告诉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起初听到下人传来林知微便是毒杀张青青的凶手时,林知县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再三确认后,他整个人便宛如遭遇晴天霹雳,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顾不得宣平侯的命令,他立刻赶过来找林知微询问。 林知微却拂开了林知县的手,失控般大吼出声:“我已经受够她了!” “我堂堂知县的女儿,凭什么被一个商家女处处压一头?!” 似是找到了发泄点,她将心中的怨恨一股脑地朝林知县发泄出来。 “我早就受够她了!” “我也是知县的千金,可是在她身边,却更像是她的丫鬟。她也把我当成了奴婢般使唤,她又真心对待过我吗?” 她抬眸,夹杂着恨意的目光直视着林知县,一字一字地说:“爹你也让我讨好张青青,就因为她有一个身为皇商的叔父吗?”“我处处忍让,还来的只有张青青的得寸进尺。” 林知微转过头,目光又扫向站在门外的那群姑娘,最后落到了黄玉珍身上。 “你们当真以为,张青青那目中无人的蠢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江城女诸葛’?还不是我们捧着她,捧出来的名声?” 她的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沙哑而讽刺。 有姑娘立刻愤怒出声:“林知微,你怎么能这样想青青!你的心肠真是歹毒!” “别假惺惺了。”林知微冷笑一声,“难道你们不是这样想的吗?” “你们讨好张青青,不过是她能给你们带来利益和好处,不是吗?”她歇斯底里地朝她们吼道。 姑娘们立刻噤了声,有人移开了目光,心虚得不敢与她对视。 林知微冷冷地道:“说我心肠歹毒,你们不是同样心肠歹毒吗?” “你们敢不敢对天发誓,在看到她时,可无半点的嫉妒之心?”她突然指向了姜妩。 姜妩:“……”为何好端端地又扯上了她? 林知微收回了手,恨恨地道:“还有,张青青要诬陷姜姑娘是秦山姥姥的主意,你们都是知道的,却无人阻止,反而还替她出主意。说得大义凛然,也不过为了坐享其成罢了。” 黄玉珍瞪大了眼:“林知微你——” “好了,够了!”楚衡拍案而起,喝断道,“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众人方才噤了声。 白芨在白术耳边小声道:“我头一回觉得这个宣平侯有点用,没想到这些姑娘表面看起来姐妹情深,背后原来……她们刚刚互揭短处,如此可怕。” 林知县听着林知微这番话,早已吓傻了眼。 “知微,你……” 林知微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她突然捂起脸,崩溃大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说过,这个计划不会失败的……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失败了,我就要……呜呜呜……” 那个人? 姜妩立刻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不妥。 林知县顿时手足无措:“知微,你别吓爹……” “爹!女儿对不起你,来世再——” 林知微抬头,朝林知县柔柔一笑,突然起身,朝一旁的墙壁撞去。 楚衡脸色陡然一变,立刻起身,道:“拦住她!” 白术抢先一步,飞身上前,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过去。 看着软软地倒在地上的林知微,楚衡目光复杂。 “来人,先将林知微压入大牢,择日审问。至于林知县,在此案结束之前,不得过问此案。” “是,下官领命。”林知县忍着心中的痛楚,朝楚衡磕了一个头。 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这戏剧性变化,让在场人都措手不及。 听雪看向姜妩,压低声音问道:“姑娘,这林知微到底怎么了?她最后的那番话是怎么回事?” 姜妩摇了摇头。 林知微的事情,她并不想掺和。 姜妩回过头,对沈衍道:“君言,我们走吧。” 沈衍只微笑应道:“好。” 听雪自然是跟着自家姑娘的。而白术和白芨早想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 楚衡看见几人动身,立刻出声:“等等,你要去哪?” “侯爷,此案已经真相大白。”姜妩回过头,神色淡淡,“你不是说,我解决了此案,你便让我们离开。” 迎上他冰冷的眼神,姜妩又补充道:“堂堂宣平侯,不会言而无信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这会他没有再阻止。 姜妩一行顺利离开了知县府。 *** 从知县府出来,天色已然全黑。 月色清冷,银色的月光填满青石板的纹路,仅有远处几支灯火支撑着视线。 姜妩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斯清新。 “真是令人唏嘘,那林知县看起来也是位不错的官,怎么就有林知微这样歹毒的女儿?”白芨回头看了知县府的大门一眼,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白术反驳道:“谁说他是好官了?若是好官,就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讨好一个皇商的远方亲戚了。” 姜妩心情沉重地道:“说起来,不过是虚荣心作罢了。” 从知县府离开的时候,听雪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事情。但想了半天,她还是有想不透的地方:“不过,姑娘,奴婢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最先发现林知微的破绽,是在什么地方?” 这自然是,她触碰酒坛盖时看到的—— “封有断肠草之毒的酒坛盖。” 姜妩微微一笑,只道:“多亏了君言,让我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沈衍笑了一声,目光柔和,道:“我只是在旁协助,这全是阿妩的功劳。” “啊?”听雪满头雾水。这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啊! 白芨又道:“要我说,那个张青青果然并非传闻中那么聪慧,否则也不会被林知微耍得团团转。” 听雪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连忙道:“不过姑娘,眼下天黑了,城门已经关闭了,我们今天恐怕不能离开江城了,这该如何是好?” 白术面色一沉:“都怪那个宣平侯。” 白芨一听,立刻痛骂起他来:“对啊,都是他的错!原本我们早上便能从江城离开了,他却死活不肯让我们走。真不知道抱了什么心思!真是岂有此理!” “你说,他是不是对姜姑娘图谋不轨……” 白术突然重咳了一声:“咳!” 月色清冷,沈衍刚好从一片阴影底下走过,遮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偏偏白芨还毫无自觉,依然在自说自话:“下次再看见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姜妩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算了,我们回客栈吧。” *** 姜妩一行在路上缓慢地走着。 这时,有马蹄的声传来。 有人策马从后面追赶上来,很快追上他们的脚步。 正是宣平侯楚衡。 在经过姜妩一行旁边时,他勒住马绳,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用施舍般的语气道:“要去哪里?本侯可以命人送你们一程。” 白术眼疾手快,赶紧拽住想要冲上前揍人的白芨。 姜妩移开的目光,淡道:“不了,侯爷身份尊贵,与我们走在一起恐怕有失身份,就不劳烦侯爷了。” 楚衡哪里听不出她的讽刺,哼了一声:“不知好歹!” 说话间,他幽深的目光却从沈衍身上掠过。 沈衍抬头,从容不迫与他对视。 “驾!” 很快,他收回目光,策马而去。 第31章 底线 直到听不见马蹄的声音,白术方才放开了白芨。 白芨瞪他一眼,有些气恼地道:“白术,你为什么拦着我?看他那嚣张的模样,真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侯爷便能为所欲为了?” 白术紧绷着一张脸,数落他道:“白芨,你太冲动了。你时常这样,做事完全不顾后果。我替你算算,一路以来,你给主上添了多少麻烦了?” 白芨总算冷静下来,他赧然地转过头去,心虚地为自己辩解:“我也只是太生气了。”他嘟囔了几句,又飞快转移话题道,“不过,这宣平侯为何会出现在江城啊?” 白术怔了下,道:“听闻近来宣平侯府的老夫人正在为他物色婚事,我估计,宣平侯是为了逃避这件事情,这才逃到江城来的。” 白芨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咦?原来是个怂包?” 他的表情却做得太过夸张,白术立刻反应过来:“你别转移话题,打听情报这种事情,你不是最拿手吗?” 白术追着他打,白芨立刻抱头鼠窜。 听着二人的谈话,姜妩的脚步登时一停。 “婚事?”她讶异地道,“我怎么记得,五年前……” 沈衍也停下脚步,看向她,问道:“阿妩,五年前如何了?” 姜妩沉思了会,敛起眼中的神色,道:“没什么了。”她摇了摇头,“也许是我记错了。” 却又听白芨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过说来也奇,像宣平侯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也会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吗?” 白术接话道:“若是连人强塞不喜欢的东西,都不去抗争,那样也太可悲了。” 姜妩怔了怔。 沈衍看到她眼中的怔色,遂开口道:“阿妩,你放心吧。”他的声音低沉,“我和宣平侯不一样,没有人能强迫我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嗯?” 姜妩回过神,她起初并没有往那方面想,蓦地反应过来,只觉面上一热。 “君言?你怎么突然说起……” 夜风微凉,扑到脸上,仿佛也染上了温度,感受不到半点的冷意。 最后还是听雪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姑娘,你们来找我的时候,可有看见您前日送我的那盏灯笼?我去取的时候,被张青青派来的人袭击,灯笼掉在客栈旁边的巷子里了。”她有些着急地道。 姜妩道:“那盏灯笼已经破了,我便扔掉了。”看到听雪眼底的失落,她又补充道,“不过是一盏灯笼,没什么可惜的。等有机会时,我再送你一盏。” 听雪闻言,笑逐颜开:“真的吗?多谢姑娘!” 沈衍渐渐地落在两人的后头,看着姜妩的背影,深邃的黑眸铺上一层柔和的月色。 身旁的白术和白芨停止了打闹,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两人继续讨论知县府的事情。 白芨道:“那林知县,恐怕有麻烦了。就算没有宣平侯,他的乌纱帽恐怕也不保了。” 白术飞快地看了姜妩一眼,赶紧出声提醒:“喂,这种事情,不要在……面前胡说八道。” 白芨瞟他一眼,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是说那张青青的叔父,他不是上京的皇商吗?若是得知此事,他必定会勃然大怒吧?” “皇商吗?” 沈衍别有深意地道,“很快便不是了。” 白术和白芨并没有想到沈衍会突然接话,一时怔然。 听雪听到他这话,不由得回过头,疑惑地问:“你为何如此肯定?” 她突然有种错觉,沈衍这个小白脸,周身好像带上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气势?甚至比那高高在上的宣平侯更要骇人。 果然是错觉。 听雪赶紧驱去脑中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怎么会觉得一个身世落魄的小白脸儿深不可测呢? 姜妩平静地道:“皇商虽然只是商,但带了一个‘皇’字,身份较之于一般商人,自然是不同凡响的。想必这一差使,是块肥肉,早已遭到各方的觊觎。” 停顿了下,她又道:“张青青时常仗着自己叔父的名号,又闹出了命案,估计很快就会传到有心之人的耳中。” 沈衍眼底含了几分笑意:“阿妩果然聪慧。” 姜妩只笑道:“走吧,我们赶紧回客栈。” *** 姜妩一行回到了先前落脚的客栈。 白术朝里面喊了一声:“掌柜的。” 正在柜台后打算盘的掌柜猛地抬头,见到有客进门,忙堆满了笑意,小跑到几人面前。 “几位客官,是要住店……哎,几位客官,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他显然是认出了姜妩等人,霎时一愣,不由有些奇怪地道,“我记得,今日你们才退了房,说是要离开江城了。” 白术道:“出城途中发生了些意外,不得不在再在这里待多一天。”他很快掠过了话题,“掌柜的,你们这可还有房间。” “有有有。”掌柜忙点头,但随即犹豫道,“但是现在夜已深,我们这里的上房仅剩一间了……恐怕……” 他的目光从姜妩几人身上掠过,他们这里足有五人呢! “只有一间房了?”听雪立刻看向姜妩,“姑娘,这该如何是好?” 两名姑娘和三名男子,夜晚自是不方便待在同一间室中。 沈衍提议道:“阿妩,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掌柜立刻好心提醒道:“几位客官,我们客栈是江城里最好的客栈,若是连我们这里的房间也满了,其他客栈的情况也怕是人满为患的情况……” 姜妩想了想,道:“没关系,一间就一间。有个落脚的地方便好。” 一顿,又补充道:“掌柜,劳烦你一会送些吃食上来。” “好的,我马上让小二去准备。” 掌柜嘴上应着,立刻跑进了后堂,去吩咐小二准备吃食。 在客栈安顿下来,姜妩抬眼往窗外看了下,此时的天色于江城中人而言尚算早。 正当姜妩看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之际,却听见沈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妩,时候还早,我们出去逛逛吧。” 姜妩回过头,眼中略有惊讶。 沈衍看出她的犹豫,遂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好。”姜妩欣然应下。 正在整理行装的听雪一愣,立刻回过头:“姑娘,你又要出外?可是不是刚才从外面回来吗?” 她急急地追了几步,又说道:“而且,折腾了一天,你还没吃东西吧?刚刚你才吩咐掌柜送吃食上来……” 姜妩道:“听雪,我们去去便回来。等小二送来吃食,你们就先吃着吧,不用等我和君言了。我和君言在外面解决便好。” 等二人出去了,白术立刻朝白芨使了一个眼色。 白芨会意,立刻道:“哎呀!我突然想到,有东西要买,我出去一下便回来。” 白术道:“我跟你一起去!” “听雪姑娘,房间里的行李,就麻烦你看着了。” 白术对听雪扔下一句,便跟着白芨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哎,你们——”听雪看着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二人,愤愤地一跺脚,“太可恶了,又留下我自己一个人。” 她气鼓鼓地坐到桌旁,生起闷气来。 *** 夜色正浓时,却是江城最繁华热闹的时刻。 月上枝头,这里是江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街上的热闹从白天一直延续到了夜晚。 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吆喝的小贩,琳琅满目的摊档,灯火通明的街道,实在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姜妩和沈衍沿着城中的河畔漫步,渐渐远离了喧嚣的人群。 姜妩问:“君言,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衍道:“阿妩,我……” 啪!啪啪!啪! 却在此时,从前方传来的一阵拍打的声音,打断了他。 姜妩循声看去,但见不远处,一道娇小的青色身影正站在树下,往上跳跃,她拿着一支三尺长的竹子,不停地往上跳跃,对着树上拍打。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青衣少女有些惊诧回过头。 借着月色,姜妩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青衣少女妆容素雅,腰如约素,如云的乌发被松松地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只用一根簪子固定着。 青衣少女看到有人到来,立刻惊喜地跑上前,向沈衍求助:“这位公子,能否帮我将树上的风筝取下来?我怎么也够不着。” 她的口音,是地道的江城本地人的口音。 原来她刚才拍打那棵树上,挂着一只断了线的燕子风筝。风筝挂落的地方有些高,也难怪这姑娘够不着。 还没等沈衍开口,便见白术从暗处走出,道:“我来帮你吧。” 白芨也跟着走出,一脸尴尬的神色,不敢与姜妩对视。 姜妩看到相继出现的两人,心中微微讶异。 白术和白芨怎么也跟着来了? “哎?”青衣少女似是十分惊讶,微微睁大了眼,但也没有出声阻止。 白术走上前,手中长剑出艄,他脚尖一点,整个人轻巧如燕地飞起。一道寒光之后,风筝伴随着一截被斩断的树枝掉落到地上。 白术也轻盈地落下。 青衣少女“啊”了声,飞快跑上前拾起地上的风筝,满心欢喜地回过头,笑吟吟地说:“多谢这位公子。” 白术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青衣少女随即打量起几人来,脸上依然是笑嘻嘻的表情。她说道:“听几位的口音,不像是江城人,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吗?” 姜妩没有回答,只问道:“这么晚了,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处?” 青衣少女说道:“我跟家里人吵架了,心里郁闷,于是自个儿跑出来放风筝,没想到这风筝挂到了树上,幸好遇到了你们。” 白芨下意识便好奇地接过了话:“为何要吵架?” 青衣少女道:“就是为了一个问题。我家后院本有一块土地,世代是属于我们,但住在旁边的邻居有一天却把那块地占为己有,并宣称这块土地是他们的。我家的长辈找他们理论,却被他们诬陷入了狱,冤死在狱中。气不过,决定暗中报复他们,可是我的家人胆小怕事,说对方颇有权势,不敢得罪。你们给我评评理,他们是不是太过份了?” 白芨平日最见不惯欺善怕恶之事,越听越气,不由脱口而出:“这自然是……” 姜妩打断道:“是对是错,姑娘心中不是早有一番判断了吗?”她的语气淡淡,“既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又何必询问旁人的意见?” 青衣少女一愣,随即扬起了一抹笑容,点头道:“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她看了一眼天色,又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天色尚早,有缘即相逢,我请几位去喝酒吧。” 姜妩婉拒道:“不必了,夜色已深,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 青衣少女努了努嘴,有些不情愿地道:“好吧。” 姜妩对身旁的沈衍道:“君言,我们走吧。” “好。” 由始至终,沈衍都未曾与青衣少女对视一眼。 目送一行人走远后,青衣少女脸上的笑慢慢染上了诡异的色彩。 她喃喃出声:“秦山姥姥吗……” *** 走出许远,直到看不见那位青衣少女的身影,白术才收回了视线。 “你们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个姑娘……是不是有些奇怪?”终于是憋不住了,白术说出自己的疑惑。 白芨捧着刚才随手买来的烤地瓜,揶揄地看他一眼,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白术,你看上人家了?” 白术推了他一下,道:“别闹,大晚上在偏僻的河畔放风筝,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姜妩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二人,道:“你们二人怎么跟来了?” 白术和白芨脸色皆是一僵。 白术最先反应过来:“那个,姜姑娘,白芨说,想要吃夜市里的烧烤,我不放心他,担心他又胡吃海塞吃坏肚子,所以我便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白芨不满地抗议:“喂!白术你……” 沈衍也停下了脚步,但是,却不是因为两人的对话。 而是—— 浓浓的夜色中,有锋利之物擦破空气的声音,一支地朝沈衍所在之处射去! “主上,当心!” 白术长剑出艄,将迎面以来的箭矢斩断! 白芨也察觉到危机,立刻拔剑挡到了沈衍和姜妩的身前。 姜妩吃惊:“这是……” 沈衍眸色一沉,立刻出声道:“白术,剑借我。” “主上?” “君言,你要做什么?” 姜妩和白术诧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衍只冷静地道:“你们二人带阿妩回去,我去引开刺客。” 姜妩心中着急,立刻出声阻止:“可是,君言!” “刺客的目标是我。”沈衍打断她道,态度头一回如此强硬,“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快走!” “保护好阿妩。” 扔下最后一句叮嘱,他的身影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君言!” 姜妩欲要追上去,却被白术拦了起来。 “姜姑娘,我们赶紧离开吧。”白术劝说道,“既然主上都如此说了,我们应该相信他才是。那些刺客,主上能够应付的,我们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不,要冷静。 白术说得对。 不能给他添乱。 姜妩努力遏止住追上前的冲动,又望沈衍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带上了浓浓的忧色。 *** 黑衣人的尸体倒了一地。 剑芒如雪,锋利的剑刃在刺客的脖子上拉开一条血线,又一名刺客被沈衍杀死。 很快,前来刺杀的黑衣人仅剩一人。 哐当! 刺客手中的剑被沈衍打落在地,不知是核缘故,他的脸上露出了一反常态的惊惧之色。 他连连后退着,突然跪倒在地,惶恐地求饶:“公子饶命!我一定将——”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刺客已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再也无法闭上。 他的身躯缓慢地倒到地上,死不瞑目。 “你们说的话,我不想听。” 沈衍冷冷地道,收回剑,容色淡漠地拭去剑上的血。 “你们触碰到我的底线了。我说过的,触碰我底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他的眼眸里似有寒冬腊月,“我的底线,便是她。” 沈衍收起剑时,蓦地抬头,对着前方的一片黑暗开口道。 “出来。”声音冰冷至极。 话音落后,忽有一身身穿藏青锦袍的男子出现在钟楼屋檐的另一端,俊拔挺立,如锦缎般的黑发用发带束起,金线勾边的衣袖伴随着夜晚的凉风而动。 正是宣平侯楚衡。 沈衍对他目光相对。 两人各站在城钟楼的屋檐,彼时的银月已被层层薄云擦去了放肆。 楚衡走出来,审视他。 “阁下到底是何人?”他沉声问道,气势压人。 沈衍的唇角拉开一弯讽刺的笑容,发出一阵轻笑。 他轻描淡写地道:“与你何干?” 楚衡微眯着眼睛,道:“这些刺客,为何要追杀你?不久前的那些刺客,又和他们有什么样的关系?” 话语间,他以一种不可抵抗的王气势逼近沈衍。 沈衍却不畏他的气势,眉梢带着另一股与楚衡不相同的压人气魄。暗黑的眸子里足以容纳千年沉寂,突然动身向他走去。 楚衡的手下意识搭落到腰间,他警惕地握着剑。 沈衍只缓步向他走去,擦身而过之时,低沉冷冽的声音传入对方的耳中:“你无需知道。” 缓缓地,他转过身来,衣袍的一角被风鼓满高傲,不可一世地在空中舞动,发出细微的震吼。 楚衡心中一惊,等他回过神来之时,身旁已再无人的身影。他下意识想要追去,却寻不到方向,只得停住脚步。 他站在屋檐边缘上,眼中无端添了几分阴戾。 夜色正浓。 几缕薄薄的云丝将冷清的月光遮掩起来。 微风之中,钟楼底下热闹依旧。 *** 姜妩回到客栈,却仍然放不下心来。 她没有听从白术和白芨的劝说,固执地在客栈的外面等待身影。 看到那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时,她一颗心方才落到实处。 她飞快地迎了上前:“君言,你去哪里了?” 沈衍道:“我没事。” 姜妩眼尖地看到他衣服上沾上的血迹,顿时惊慌出声:“你身上的血!”她立刻转过身,要朝客栈里走,“我去向掌柜借些伤药!” 沈衍拉住了她,道:“放心吧,不是我的,是那些刺客的。” “可……” 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阿妩。” 姜妩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君言,你……” 沈衍伸手将姜妩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低道:“阿妩,我啊,最喜欢阿妩了。” 姜妩一怔。 未等她反应过来,沈衍向她凑近,唇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姜妩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君子有情,止乎于礼。 姜妩是有将沈衍带回上京,但从未想过与他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她的心弦,这一刻突然被一个名唤“沈衍”的人拨乱了。 *** 一刻钟后,姜妩和沈衍回到了客房。 虽然白术和白芨皆没有将刺客一事告之听雪,但她早已等得着急。 看见姜妩回来,她立刻迎了上前。 “姑娘,您回来了?” 似是察觉到什么,她又咦了一声,好奇地道:“姑娘的脸怎么这么红?你们去什么地方了?” 姜妩只觉面上一热,赶紧摇头:“没、没事,我们就沿着河边走了走,然后……” 听雪一头雾水:“啊?” “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姜妩只敷衍地说了一句,便朝屋里走了进去。 “姑娘?” 听雪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和深深的迷茫中。 不过出去了一趟,怎么变得怪怪的了?沈衍那小白脸好像也是…… 真是奇怪。 *** 夜深人静之时。 沈衍还未睡下,他起身,披上了外衣,然后走到床边,为已经睡熟的姜妩掖了掖被角。 目光在她的脸上略作停顿,他方才起身,推开门,悄然无息地离开出房间。 客栈的屋顶上,白术正坐在屋檐边上拭擦着他的长剑。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立刻站起,唤了一声道:“主上。” “不必多礼了。”沈衍容色淡淡,“随意便可。” 白术道:“主上,今天那批刺客……” 沈衍道:“那些刺客,都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白术问道:“今天那批刺客,也和之前一样,是针对主上而来的吗?” 沈衍微微眯眼:“不,那些刺客,武功比以前的逊色不少,若是买人性命,似乎奇怪了些。他们大概是……试探而来。” “试探?” 白术想不透,但他知道沈衍自有主张,便不再多言。 于是,他又提起其他的事情:“主上,知县府的事情,要处理吗?” 沈衍眸中有冷光掠过:“不必了,就让宣平侯去折腾吧。” “是。” *** 清晨,旭日升起之时,江城的大街小巷又再热闹起来。 街道两旁的店肆林立着,晨曦混合着薄暮洒在各色各样的楼阁飞檐上,给眼前之景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朦胧的诗意。 街上的小摊小贩们在沿街叫卖,胭脂水粉,首饰,香囊,字画,风筝,应有尽有,吸引了不少路人停下脚步挑选拣看。 江城笼罩在一片和煦的晨光之中。 坐在马车中,听雪透过车窗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压制不住心中的欣喜:“姑娘,这一次,我们终于能离开江城了。” “我们走吧。” 姜妩放下车帘,微微一笑道。 这辆极不起眼的马车,转眼间便驶出了江城。 人来人往的城门前,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从城门后走了出来。 她目送着这辆马车远去,明媚的日光出她清秀可人的五官。 青衣少女的一双眼睛特别清澈,折射出不一样光彩。 直到马车的踪影从眼中彻底消失,青衣少女方才转过身,看向了城门前的告示栏。 昨日江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大早,官差便在城门的布告栏前张贴了告示,百姓见此,都围了过去,对告示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知县府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没想到……” “那知县千金竟是这样的人。” “真叫人吃惊啊……” 青衣少女走了上前,向旁边一位卖冰糖葫芦的老大爷打听。 她问道:“这位大爷,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样热闹啊?我刚才还听到他们提到了知县府,莫非是知县府出了什么事。” 老大爷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听说昨日知县府发生了一起命案,那凶手竟然是知县千金,这真是……”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大爷。”青衣少女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什么,装在盈盈笑容中。 青衣少女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穿着普通,并不显得突兀。 无人注意到,她的身后何时多出了两名身穿布衣的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低声道:“公主。” 青衣少女敛起眼中的异色,开口道。 “走,我们去大牢。” “是!” *** 林知微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坐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稻草堆上。眼前是一道冰冷的铁栅栏,上面挂着沉重的铁锁,似乎是在大牢中的样子,四周昏暗潮湿,寂静得骇人。 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蓝色的长裙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有斑驳血迹。 她的记忆刹那间完整。 “你醒了啊?”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林知微一惊,立刻回头,身后不知何时蹲着一个青色长裙的少女,一双染着笑意的双瞳水灵灵的,却有着无法简单解读的复杂。 林知微眼中闪过一抹惊色,遂即脱口而出:“师……师父!” 青衣少女站了起身,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她,语气淡然:“别叫我师父,我可……没有你这样蠢笨的徒弟。” “师、师父,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要放弃徒儿了吗?”林知微面露恐慌。 青衣少女道:“我早便说过了,若你失败,我便不会再管你。” 林知微语无伦次:“可是,可是徒儿只是一时大意,才、才,明明那计划是天衣无缝……” 青衣少女绕着林知微走了一圈,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我教给你如此多的东西,你却只用在一个愚蠢的女子身上,真是……浪费至极。” 林知微心里惊慌极了,紧张地求饶:“不!师父,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青衣少女打断了她:“你想要机会?” 林知微愣了愣,猛地点头。 “可是……” 青衣少女黄莺般清脆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无穷无尽的冷意:“废物之人,我从不留下。” *** 春寒料峭,阴雨绵绵。 上京郊外,灵觉寺。 黑云压城,缠绕在半山腰处的白色寒气,将本应绵延不绝的新绿冻成了森然的铁青,远远望去宛如一条狰狞可怕的墨青色妖龙,正被白色结界封印镇压,等待着挣脱后怒号而飞,摧毁世间的一切。 偌大的大殿内,灯火通明,佛像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目光越发的慈悲,将红尘里的芸芸众生收尽眼底。 香烟袅袅,雨声阵阵。 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端坐软垫之上,虔诚地摇着签筒。 忽然,“啪”地一声清脆,一支竹签从签筒里掉出,落到地上。 妇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立刻放下签筒,将地上的竹签拾起。 下一刻,她握着竹简的手一紧,眼中的笑意消失殆尽。 只见竹签上书——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姻缘签第四十七签,下下签。 第32章 上京 “大师,这卦签中预兆之事……可有破解之法?” 禅房中,妇人看向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急切地开口道。 老和尚双掌合十,对她行了一个礼,面容平静如水:“夫人,该说的,老衲都已经说了。姻缘乃由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早已注定的事情,夫人又何必强求呢?” 妇人眉头深皱:“可……” 这时,一道玲玲盈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 “娘,你还没好吗?” 一位姑娘提着裙子跨步走入禅房中,樱草色的裙裾轻拂过门槛。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已生得如此出众,面容如同初绽的月季那般娇嫩,眸含春水,顾盼生辉,眉若远山,不描而黛。 正是姜国公府的嫡女姜湄。 而禅房中这位华贵的妇人,是姜国公府的夫人温氏。 温氏看女儿寻来,连忙从软垫上起来,迎了上前:“湄儿,娘不是让你在外面候着吗?怎么进来了?” 姜湄道:“我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娘出来,担心娘有事,便来找娘了。”一顿,她又问,“对了,娘,那签文何解?” “这……” 温氏神色犹豫。 忽有一道带笑的男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姨母,湄表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着你们,可真是巧。你们也是来上香的吗?” 姜湄循声看去,却见禅房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男子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五官长得极为标志,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把白玉折扇,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了“玉树临风”四个字,尤为洒脱,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她大吃一惊,下意识便往后了一步,惊讶出声:“禹表哥,怎么会是你?!” 温禹手中的白玉扇子优雅地合起,俊眉一挑,道:“湄表妹,到灵觉寺,自然是为了祈愿而来。” “既然阿禹要上香,我们就不打扰了。”温氏收起眼中的诧异之色,转头对姜湄淡淡地道,“湄儿,我们回府吧。” “是,娘。” 姜湄也不想与温禹多待,忙点头应声,跟上了温氏的脚步。 刚转身,身后却传来温禹凉凉的声音:“姨母何必如此着急,是不想见到侄儿吗?” 温氏脚步一顿,她听了下来,转身对温禹露出了浅笑:“怎么会?阿禹你多虑了,只是眼下天色快黑了,又下着大雨,想必国公爷也会担心我们,我便想着赶紧回府。”她语气温和道,“若他日阿禹你登门拜访,姨母自然是是欢迎的。” 温禹把扇子往手中一拍,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那就说好了,过几日,我便与父亲一同登门拜访,与国公爷和姨母商议与姜国公府联姻一事。” 仿佛没有看见温氏陡然僵住的神色一般,他别有深意地一笑,径自走开了。 待他走远,姜湄连忙拉过温氏的衣袖,急道:“娘,你快想想办法。之前我就听说,爹有意与温府联姻,这难道是真的?娘,你知道的,女儿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女儿可不想嫁给像禹表哥这种纨绔啊!” 温家乃上京的名门望族,世代显赫,曾出过一位皇太后,但到了这些年,已逐渐走向了衰落。不过,在不久前的夺嫡之争中,温家却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如今才得以全身而退。在如日中天的梁家倒台后,温家还隐隐有了崛起之势。 姜元明因此打起了联姻的主意来。 这温禹乃温家的独苗,可温氏却深知他是个不成气候的。温禹不学无术,整天与一些膏粱子弟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倒是练就了一身纨绔的本事。 温氏连忙拍了拍姜湄的手,安慰她道:“别急,你表哥是什么样的人,娘也是一清二楚的,自然不会委屈你嫁给像他这样的人。姜国公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 姜湄眼珠一转,似是想起什么事,又道:“娘,我听说,姜妩要回上京了,这是真的吗?” 温氏脸色一沉:“的确是真的,半个月前,你父亲才给桃城那边寄去了信,想来,再过几天,她便到了吧。” 姜湄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解:“怎么让她回来了,就不怕她再害得姜府……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氏冷冷道:“还不是你那好祖母闹的。” “祖母?”姜湄讶异。 温氏眉眼间染上了一抹怒色,悻悻地道:“什么身体不适,每次我去给她请安,她都称病不起,明明前一刻还生龙活虎,就好像我虐待了她一般。那死老太婆,眼中就只有她那得意的孙儿和那扫把星的孙女,哪有过我们的存在?!” 温氏不想与老夫人一同待在府中,方才借故外出到灵觉寺散心。 摆脱不掉的继室名号,被姜妩占着嫡长女的名头,还有始终生不出儿子,都是温氏心头里的大刺。 姜湄吓了一跳。 “娘,算了,你在府中可千万不能这样说,那毕竟是祖母,若是让爹听见就糟了。”她左右张望一眼,又赶紧劝说道,“而且,姜妩是嫡长女又如何?她不是早已经被父亲厌弃了。娘,就算她回来了,也不足为惧,您就别担心了。” 温氏想了想,笼罩在脸上的忧色渐渐散去。 她叹气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 雨下了数天,终于停了。官道两旁的草木上,还悬挂着盈盈的水珠。 已到了春末夏初时节,各处繁花盛开,阳光明媚。 在靠近上京的一条官道上,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望着远方的城镇驶去。 驾驶马车的,正是白术和白芨。 白术一言不发,一直专心致志地驾驶着马车,一副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 而白芨与他的表现截然相反。他正在兴致勃勃地逗弄着手上的啾啾,模仿它的叫声:“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扑棱着翅膀,在他的手上蹦蹦跳跳,兴奋地与他一唱一和。 白芨逗完啾啾,又转头看向白术,道:“喂,白术,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一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快无聊死我了。” 白术瞥他一眼,道:“是你太聒噪了。” “你说,这只肥啾像不像我的小弟?”白芨将手中的啾啾举了起来,露出一脸自豪的表情,“我也是有小弟的人了。” “你忘记它的主人是谁了?”白术睨他一眼,“你居然敢胆把它当成小弟?我看你给它当小弟还差不多。” 白芨一愣。 失神的片刻,啾啾歪头,不解地看着他:“啾?” 可他没有理会。 啾啾见白芨居然不和它一起唱歌了,不由有些生气地飞落到他的头顶,俯身用喙猛啄他的额头。 白芨赶紧捂住额头,连连求饶:“好好好,肥啾大爷,我是您的小弟。” 白术不耐地道:“好了,别闹了。” 白芨正要反驳,又听白术道。 “当心打扰了主上和姜姑娘。” 白芨立刻作捂嘴状,闭口不言了。 马车中,姜妩正与沈衍说起回上京后的安置。 姜妩问:“君言,到了上京后,你可有落脚的地方?” 沈衍道:“没有。” 也是,她记得想起他说过,他祖上的家业都被远亲叔父霸占,想必在上京也无所依靠。 想到这个小可怜在上京中无处可依,姜妩不觉有些心疼他。 她提议道:“那你跟我回姜府吧。你可以暂时住在姜府上,直到事情解决后。” 沈衍怔了一怔,眸中含着些许的惊讶之色:“这方便吗?” “当然。”姜妩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又朝他嫣然一笑,“等到回府后,我带你去见祖母,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沈衍勾了勾唇,眼中侵染着温柔之色:“好。” “姑、姑娘……” 一旁的听雪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容,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她不由得往靠近姜妩的方向挪了挪,却不敢出声提醒。 她怎么觉得,姑娘这是真的要招赘上门了? 把沈衍这小白脸带回姜府,岂不是引狼入室?这怎么行? 正当听雪忧心忡忡之际,马车已穿过了城门,驶入到上京城中。 第33章 打听 作为大盛的国都,上京城自是热闹非凡。 马车平稳又灵活地行驶着,担心碰着人,白术亦是将自己的骑术发挥到了极致。 姜妩抬手掀起车帘,往外瞧去。 眼前是一条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道,两旁店铺林立,靠近城门,自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走卒贩夫络绎不绝。 看着眼前之景,姜妩不由感概道:“五年过去了,上京城还是和从前一样热闹,一点也没有变过。”似是想起什么,她垂下眉眼,心底多了一分惆怅,“也不知道大哥如今在边疆过得可好……” “阿妩,不必担心。”沈衍道,“很快,你和你的兄长就能团聚了。” 姜妩一愣,略微诧异地转过头去:“君言为何如此笃定?” 却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马的长嘶声。 马车也剧烈地颠簸了下,而后被卡住一样,骤然停了下来。 姜妩始料未及,身体随着马车晃了起来。她低呼出声,幸好沈衍在身后扶住了她。 “阿妩,没事吧?” “我无事。”姜妩稳住了身体。 沈衍眸色一沉,立刻掀开帘子,朝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术拉紧缰绳,拧着眉,压低声音道:“主上,是有人在闹市里纵马。” 纵马? 刚才那阵马的长嘶声,似乎是从街道的尽头传来。 几乎同时,一道傲慢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让开!都给小爷让开!” 姜妩也循声看去,发现有人正骑着一匹棕红宝马,策马扬鞭从接到尽头而来。 等马再往前一些时,她才看清,马背上的并不是姜妩所想青年或壮年男子,而是一名仅有六、七岁的小男孩。 那男孩锦衣华服,唇红齿白,眉目透着几分张扬桀骜。 他挥舞着鞭子,纵马以风驰电挚之势而来。马匹所到之处,皆扬起一股尘烟。 但他丝毫没有顾及路上的行人,任由马匹在街道上肆意狂奔,只是,路边的摊贩便因此遭了殃。 马蹄踏过之处,寸草不生,数个摊档被撞翻,东西撒了一地。 路上的百姓惊呼着往两旁避让。 这马直往姜妩一行的方向而来,在距离马的前方,有一个贩卖纸扎灯笼的摊档。 摊主是位年迈的老大爷,看到有人纵马而来时,虽然已及时走开,但他的腿部似乎有伤,行动极其不便。 他才迈出数步,那马转瞬之间已来到他的面前! “老不死的,快给小爷滚开!” 小男孩见有人拦路,却丝毫没有避让或停下的意思,反而挥舞手中的马鞭,如毒蛇一般,凶狠向老大爷迎面抽下。 这一鞭下去,免不了皮开肉绽的结果。 周围的百姓见状,或失声尖叫,或闭上了眼,不忍直视这残忍的一幕。 老大爷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面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千钧一发之际! 男孩手中的长鞭似被什么缠绕住一样,弹动不得。 他一愣,才发现自己的鞭子却一把森寒如雪的长剑格挡下来了。 小男孩的脸上染上怒色,正要出声呵斥时,他骑乘的马突然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嘶鸣声,前蹄高扬。 他也一下子失去重心,跌落地上。 “啊啊啊——” 人仰马翻。 尘土飞扬。 “咳咳,是谁敢胆……” 小男孩摔了个狗啃泥,姿态极其狼狈,他的眼中染上了阴霾。还没等他看清那作弄他的大胆狂徒是谁时,忽见一道阴影覆下,白术已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白芨将一旁的老大爷扶了起来,眯眼打量着眼前男孩:“年纪小小,口气却不少。你的家人就是这般教你的吗?” “你是什么人?”小男孩见他衣着普通,口气不由狂妄了几分。 白术冷冷道:“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放开我!”小男孩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竟然白术一时觉得熟悉,“少多管闲事,不然小爷连你也一块收拾了!” 这时,从刚才马出现的地方,匆匆跑来的几个仆从,看见白术如此放肆将小男孩拎在手中,立刻怒喝出声。 “大胆,你竟敢对我们小少爷无礼!” 白芨哼了一声:“无礼?我们不仅要对他无礼,还要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这几名仆从一听,二话不说便朝白芨扑了过去。可是他们哪里是白芨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完了。 看着自己仆从准瞬间便倒地哀嚎,小男孩也不由有些慌了,立刻虚张声势地朝白术大声嚷嚷道:“无耻之徒!放开我!你们可知道我爹是谁?小心我让他砍掉你的脑袋!” “管你爹是天王老子!”白术冷笑一声,将他扔到地上,又警告般往他臀部上踹了一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当街纵马行凶,伤及无辜,还敢恶人先告状?” 当真是奇耻大辱! 小男孩捂住自己的臀部,憋红了脸:“你!你竟然对、对我——” “你、你们等着,小爷不会放过你们的,等着,我爹一定会来收拾你们的!”男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恶狠狠地瞪了姜妩等人一眼,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落荒而逃。 “小少爷!” 几名仆从见状,也只好忍着痛,从地上起来,一蹶一拐地追了上去。 姜妩此时已经来到被老大爷面前,关切地问:“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大爷抬头,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哆嗦着说:“姑娘,你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这次你们可惹上大麻烦了。” 白芨赶走了那群恶徒,正心生得意,听老大爷如此一说,不由疑惑地问:“什么大麻烦?” 白术挑了挑眉:“莫非那小少爷还有什么大来头不成?” 老大爷道:“刚刚那位小公子,正是宣平侯府的小世子,人送外号‘混世小魔王’,他在上京横行霸道惯了。” 他又叹息了一声:“宣平侯美名在外,可是侯府的小世子却是恶名在外。他仗着父亲的名号,在外无法无天。” 沈衍眸色微凛:“官府难道不管吗?” 老大爷摇了摇头:“官府?宣平侯府可不好惹,谁敢管啊。几位,你们还是趁侯府的人没找来前,赶紧离开此地吧。” “多谢老人家的提醒,不过我们还有要事,暂不打算离开。”姜妩说着,往他手上放了一绽碎银,“老人家,你这些灯笼,就当是我们买下了吧。” “多谢几位。”老大爷先是一愣,接着连连道谢,扶着拐杖颤巍巍地离开了。 待老大爷离开后,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开了。 直到回到马车上,白芨才忿忿地道:“什么美名在外?”他嗤了一声,“我看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他随即转头,看向白术,疑惑地问道:“不对,那宣平侯怎么还有一个儿子?你先前不是说,宣平侯府的老夫人要给他物色婚事吗?” “是继室。”白术道,“七年前,他迎娶了长和伯府的三小姐,那位嫡妻却在生产时因难产而去世。” 说着,瞥了白芨一眼:“怎么?白芨,你的情报里没有这一条吗?” 白芨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呃,我……” “莫非你在收集情报的时候,又偷偷去胡吃海喝了?” “才、才没有!” “子不教,父之过。”姜妩容色淡淡,“这小世子纨绔成这个模样,宣平侯自然是有责任的。” 沈衍垂眼,亦淡淡地道:“无关要紧的人,我们别议论他了,走吧。” “是。” *** 附近的一间名为“八宝阁”的店铺中,一名目睹了这一出好戏的年轻男子正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 他的目光停在姜妩的身上,眼中起了一丝颇感兴趣的微澜。 他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得……那位姑娘有些眼熟?” 如此一想,他“啪”地合上扇子,唤来小厮,吩咐道:“你差人去打听下,那辆马车中的红衣姑娘是什么人,是哪家府上的。” 小厮忙一躬身:“是,公子。” 第34章 姜府 一间并不起眼的成衣铺中,姜湄心不在焉地挑选着面前一堆款式新颖的衣裳。 她原本只是为了避开温禹才躲到此处,没想到看到了令她意外的一幕。 丫鬟听竹看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别处,不觉疑惑地问:“姑娘,怎么了?莫非这件衣裳的成色不好吗?” 姜湄指向一处,道:“听竹,你快看看,前面那位姑娘看起来像不像姜妩?” 听竹抬头看去,可街上却已不见姜妩和马车的影子,她遂即疑惑地道:“姑娘,奴婢没有看见有人啊。” 姜湄没有理会。 “她身边怎么还带着……”她想了一想,“走,我们赶紧回府。” 听竹一愣,紧随而去:“姑娘,您等等奴婢啊。” *** 姜国公府。 “昨日国公爷又歇在朱氏那里了?” 温氏听了方嬷嬷的汇报,动作一顿,快触及唇边的茶水在茶盏中一荡,险些洒了出来。 这朱氏,是去年姜元明纳的小妾。她原是袖红楼的清倌,二八年华,年纪与姜湄相仿。如今正是得宠之际,姜元明对她的宠爱,几乎到了独宠的地步。 方嬷嬷着急地道:“夫人,这可怎么办啊?您没看见那朱氏得意的模样,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就要骑到夫人的头上。” 温氏面上没有显出半点的神色,只是问道:“国公爷现在在哪里?” 方嬷嬷一愣,道:“国公爷一大早就出府了,还没回来呢。” 温氏微一皱眉。 正当她迟疑之时,却见姜湄火烧火燎地冲进屋中:“娘!” 温氏正烦在心头,看见姜湄这火躁的模样,不由出声训道:“湄儿,娘不是说过你很多次了,你这样横冲直撞的,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成何体统啊!” 以往被温氏如此一说,姜湄必定会委屈上半天。但这回,她却是一反常态,快步走到了温氏身旁,挽过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娘,这事以后再说。你猜我刚刚在街上遇到谁了?” 温氏狐疑地问:“谁?” 姜湄道:“是姜妩!姜妩回上京了!” 温氏一怔。 姜湄接着道:“她身边还带着……” 这时,府上的管事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咚咚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 “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回来了。” 温氏看着他,有些不耐地道:“回来了便回来了,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管事道:“不是的,夫人,大姑娘还带回来三名来历不明的男子,说让小人给他们安排住处。” *** 车轱辘转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马车终是停了下来。 听雪掀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姑娘,我们到了。” 姜妩下了马车,看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姜国公府”这几个字,一时百感交集。 五年过去了,兄长又远在边疆,也不知道姜府成了什么模样。 姜府目前的情况,恐怕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复杂。 姜妩敛起眼中纷杂的思绪,道:“我们进去吧。” *** 白芨跟在沈衍的身后,打量着姜国公府的大门,忍不住对着雕栏画壁评头论足起来。 “这里就是姜国公府?也不怎……” 白术及时拍了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道:“别口无遮拦!” 白芨捂住脑袋,这才想起这里是姜妩的家,赶紧噤了声。 白术按捺着抽飞他的冲动,向姜妩道歉道:“抱歉,姜姑娘,白芨这家伙实在太嘴欠了。” “无碍。” 姜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带着他们进入府中。 刚穿过前院,他们便碰上了匆忙出来迎接的温氏一行。 看到温氏,姜妩确实有几分意外。 父亲姜元明生性风流,在成亲不久,又纳了几房的妾室。在她三岁那年,母亲因为忧郁成疾,留下她和兄长姜玘撒手人寰。但还不到一年,父亲姜元明便迎娶了继室温氏进门。 但温氏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姜元明对一双儿女不闻不问,那时姜玘也不过五岁稚龄,姜老夫人忧心姜玘和姜妩会被继母苛待,于是将两人接到膝下抚养。姜妩和姜玘自幼在姜老夫人身边长大,祖孙三人感情颇深。 姜妩从小便知道,温氏极为不喜她和兄长,只因为她占了姜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 不过,说是迎接,温氏不过是出来看看姜妩是带了什么样的人回府。 片刻的眼神交接中,姜妩已从温氏的眼中读出了极其复杂的内容。 她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晚辈礼:“姜夫人。” 温氏虽然是姜元明的正室,但姜妩却从来不叫自己母亲。 每每这个时候,温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闷得生痛,但也只能冷着脸回道:“回来了。你父亲已经和我说过这事,你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我让人给你去收拾屋子。” 姜妩道:“不劳烦夫人了,这些事情,让听雪去做便好。” 姜湄的态度却没那么客气了,她指向沈衍,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声:“姜妩,你带回来的这个男人是什么人?” “湄儿!”温氏出声斥责了一声,但疑惑的眼神也随之落到了沈衍身上。 “不知这是公子是……” 沈衍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在下沈衍。” 姜湄将沈衍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心里嫌弃极了:“姜妩,你怎么能随便把外人带回来,还是几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这还得了吗?你是不是故意的,想要败坏我们姜府姑娘的名声?” 姜妩不悦地道:“君言不是来路不明的人,他是我的……” 与姜湄的反应截然不同,温氏的视线转向沈衍,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沈衍的嘴角带着笑意,显得温和有礼。但笑意明显没有到底眼底。柔和得仿佛三月的春风把满腹心思都包裹在笑意之下。 瞬间,她莫名感到遍体生寒。 沈衍气度不似寻常人,温氏心中还是有一丝忌惮。 她谨慎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哪里的人士,在何处高就?” 沈衍淡定地道:“在下祖籍在上京,但家业多年前被远方叔父霸占,流落他乡。幸得阿妩收留了我,才有了容身之所。” 白术和白芨皆一脸惊奇地看着沈衍,对他说出的这番话难以置信。 姜湄狐疑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衍直白地道:“我无家无业,天下为家。” 姜湄的脸色再度一变,忍不住脱口而出:“那、那岂不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白芨背过身去,捂着嘴巴艰难忍笑,肩膀却早已抖成筛子的模样。 温氏心中仅有的忌惮瞬间消影无踪,她打量沈衍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厌恶,虽未说出口,但想法与姜湄无异。 沈衍的神色淡定如初,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让温氏和姜湄心中更是不齿。 姜湄的目光在姜妩和沈衍之间来回扫视,瞬间有了惊人的想法:“姜妩,你们之间叫得如此亲密,他他他不会是你在桃城养的面首?” 温氏皱眉看向姜妩,语气带了几分尖锐:“阿妩,你父亲不久前才和我提起过你的婚事,希望替你物色一位门当户对的好夫婿。温家前几天,还到府上,与你父亲商议了联姻一事。你身为姜国公府的嫡长女,为何要这样自甘堕落?你这样,只怕是……” 姜妩从容应对:“夫人,就算我自甘堕落,恐怕也与你无关吧?” 当然有关! 她原本要打算将姜妩说给那温家的纨绔,被姜妩这么一搅和,她登时没了主意。 温氏面色僵了僵,却不敢将这话说出口。 姜妩只微微一笑:“若夫人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去看望祖母了。” 第35章 闭嘴 “阿妩,你……” 姜妩没有再理会温氏,直接越过了她,领着沈衍一行往内院而去。 沈衍在经过身边时,还故意给二人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此举落入姜湄的眼中,一瞬间只想到了“小人得志”这个词。 姜湄瞧着几人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娘,你看姜妩和那小白脸得意的嘴脸——” 温氏目光微沉,脸上再无笑意。 *** 走出许远,沈衍方才压低声音问道:“阿妩在姜国公府,就是这样处境吗?” 姜妩道:“反正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我,为何要虚与委蛇?这样对双方来说,都很累,还不如直接点。” 继母和继妹以往摈斥她也就罢,可现在欺负到她的人头上,绝对不能容忍。 沈衍看着姜妩平静无澜的侧脸,一时间心中复杂极了。 他道:“若是让你为难了,那我还是到外面寻一间客栈落脚吧。” 姜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没等沈衍反应过来,他的手已被姜妩握入手心。 沈衍怔了一怔,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姜妩直视着他,平静的目光中蕴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君言,你放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将你赶走。” “阿妩……” 这一番话,却让一旁的听雪听得直想捂脸。 姑娘啊,你现在这模样,完全就像是一发冲冠为蓝颜的昏君啊。 但她不敢说出,只能默默地将话都吞咽到肚子里。 却在这时,听雪又听见姜妩道:“对了,听雪,你先将行李搬回竹露阁,再收拾出一间空的小院来。” 竹露阁,便是姜妩以前居住的院落。 “是。” 听雪回过神,领着命令匆匆而去。 白术见状,立刻道:“我们也去帮忙。” 说着,他又看向还在发愣的白芨,压低声音提醒:“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 “啊……等等我!”白芨如梦初醒,赶紧跟随一起离开了。 姜妩收回视线,又对沈衍道:“君言,你不必担心。温氏也没有空余的时间来折腾我。父亲后院那成群的妾侍也不是省油的灯,光那些人便已经足够她应付的了。你不必理会她们。” 沈衍勾了勾唇:“好。” 姜妩也心情愉悦几分:“走,我带你去见祖母。” *** 姜老夫人居住的院落叫清昕苑。 走到半路,姜妩便看见一道身影从清昕苑匆匆走来。 “大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人未至,声音已到。 原来是姜老夫人身边的蒋嬷嬷。 姜妩赶紧迎了上前,问:“蒋嬷嬷,祖母可在?” 蒋嬷嬷道:“就在房中。老夫人刚用过早膳,听说大姑娘回来了,便立刻让老奴出来打听消息了。” “那我……” 姜妩正要接话,又有一道激动的声音传来。 “阿妩?是阿妩回来了吗?” 姜妩怔了一下,连忙加快脚步上前,朝姜老夫人迎了过去:“祖母,是我回来了。您怎么出来了?让阿妩进去看您就好。” 姜老夫人已激动地抱住了姜妩。 “我的心肝儿!阿妩。”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姜妩,不由心疼地道,“快让祖母好好看看,这五年不见,你都瘦了。” 这祖孙相逢的一幕,蒋嬷嬷在一旁也看得动容,忍不住叹了出声:“大姑娘,你有所不知,老夫人日盼夜盼,总算把大姑娘盼回来了。”略一停顿,她又道,“老夫人对大姑娘可挂念得紧。她听说大姑娘要回来,近一个月来,胃口也好了不少。” 姜妩惦记着姜老夫人的身子,“祖母,您在这里站着也不方便,我们进屋再说吧。” “对对,我们进屋里说,阿妩长途跋涉回到上京,想来也累了,别在这里站着。” 姜老夫人想起这事,赶紧牵着姜妩进屋。 “祖母,您慢些,不用着急。” 姜妩搀扶着姜老夫人回到清昕苑中。 姜老夫人瞧着姜妩,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蒋嬷嬷有些心疼地道:“老夫人,大姑娘回来了是好事啊,您应该高兴才是,就别伤心了。” 姜妩眼中也有了温热的湿意:“对啊,祖母。阿妩回来了,以后就可以时常陪着您了。” “好好,不伤心,不伤心。” 姜老夫人抹去眼泪,握着姜妩的手不肯松开:“阿妩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可有吃饱穿好?” 姜妩笑着,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两组孙又说了会话,姜老夫人总算注意到一直跟在姜妩身边的沈衍。 她愣了一愣:“阿妩,这位小郎君是?” “祖母,我给你介绍。”姜妩微微红了脸,拉过沈衍,朝姜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沈衍,我……带回来的人。” “阿妩的心上人吗?”姜老夫人瞬间明了,立刻笑了开来,道,“这可生得可真俊俏。” 沈衍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朝姜老夫人行了一礼:“晚辈沈衍见过姜老夫人。” 姜老夫人笑眯眯地打量着沈衍,慈爱地道:“不要多礼,你是阿妩带回来的人,就和阿妩一样,叫我祖母便是。” 饶是姜妩脸皮再厚,这下也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祖……祖母!” “哎呀,我们的阿妩害羞了。”姜老夫人笑着打趣,接着又问,“阿妩是从哪里认识这么一位俊俏的小郎?” 姜妩道:“他是我……从路上救回来的。” 姜妩差点把“捡回来的”说了出口。 她停顿了下,赶紧转移话题道,“不提这个了,祖母,这几年,您在上京过得可好?姜……爹他可有好好照顾您?” “哼,你那不成气候的爹,还指望他照顾我。”说到这个,姜老夫人就忍不住来气,“我不打断他的腿便算不错了。” 姜妩忍不住笑了起来:“祖母身体健朗,阿妩就放心了。” *** “什么?你说阿妩带了一个穷小子回来?还让他在府上住下来?” 却说另一厢,姜元明回到府上后,原本要真往新纳的小妾的院子而去,半途却被温氏拦截下来。 他本就不耐,又听见温氏有意无意地在他耳边提起了姜妩的事情,顿时怒火燎原。 姜湄立刻在旁煽风点火:“是啊,爹,这事情实在太荒唐了。那穷小子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还一副把姜国公府当作囊中物的模样,实在让女儿生气,可大姐姐被那穷小子迷得找不着北,女儿恐怕……” 温氏欲言又止,又一脸痛心地,道:“国公爷,我倒不是要责怪阿妩,阿妩年纪尚幼,涉世未深,看不清人心、分辨不清是非也情有可原。我只是担心,那来路不明的小子,会不会就是冲着我们姜国公府来的……” 姜元明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真是不知所谓!” 温氏连忙问:“国公爷,您要去哪里?” 姜元明板着脸问:“那小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姜湄立刻说道:“刚刚,大姐姐带他去了祖母的院子。” “什么?还敢骗到娘的头上去了?” 姜元明勃然大怒,当即带着一群府卫,浩浩荡荡朝姜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清昕苑里。 姜老夫人正与姜妩说着这五年间的事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打断了她们。 姜老夫人有些不悦地道:“蒋嬷嬷,外面为什么如此吵闹?” 蒋嬷嬷忙道:“老奴这就去看看。” 不一会儿,蒋嬷嬷重新回到屋中,脸上带了一层急色:“回老夫人,是国公爷和夫人,他们带着一群人往这边来了!” “什么?” *** “国公爷,您先别冲动……”温氏跟在他身后,温言劝说着。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做出任何阻拦。 姜元明冷哼道:“哼,我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所谓的宵小之徒……” 他大步踏入清昕苑,姜湄生怕他不知道那穷小子是何许人,在进屋的那刻,立刻指向沈衍。 “爹,就是他!” “你就是那个——” 声音戛然而止。 沈衍回头的一瞬间,姜元明大惊失色。他一脚踩到了门槛上,狠狠地滑了一跤,在沈衍的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国公爷!” “爹!你没事吧?” 温氏和姜湄吓了一跳,相继冲了上前。 姜元明无暇理会二人,只用发颤的手指指向沈衍:“你你你……” 沈衍负着手,踱到他的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跌倒在地的姜元明,“我不过区区是一个宵小之徒,姜国公爷为何要对我行这么大的礼?” 他眼中的神色冰冷刺骨。 “陛陛陛……” 沈衍风轻云淡地问:“陛什么?” 偏偏姜湄和还无自觉,愤怒地冲着沈衍大嚷:“你这小白脸,竟敢对我爹无礼?” “闭嘴!” 姜元明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国公爷!” “爹!” 第36章 针法 姜元明晕倒了,姜国公府上下顿然陷入了鸡飞狗跳、兵荒马乱之中。 “国公爷,国公爷,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爹,您不要吓女儿啊!” 他那呼吸急促、面色惨白的模样,着实吓坏了温氏和姜湄。 “快来人呀,快把国公爷扶回到屋子里。” 温氏六神无主,边手脚慌乱地掐他的人中穴边指挥人将他搬走。 “对了,快去请大夫过来!” 姜元明带来了那群府卫,也匆忙跟着离开了。 姜妩看着匆忙离去的一行人,又看向一旁的沈衍,眼里闪过疑惑——为何姜元明看见沈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直到姜湄气急败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姜妩,看你带回来的小白脸,把爹都气晕过了!” 姜妩上前一步,将沈衍护在身后。 “够了!”姜老夫人喝断道,“你们闹够了没?谁准许你们到我的院子里大吵大闹的?闹到了我的头上,是当我死了吗?”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惊得姜湄定在原地。 半晌,她心虚地低下头,呐呐出声:“祖母,我……” “给我跪下!” 姜湄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她虽被温氏宠得无法无天,但是最怕的,还是姜国公府里的这位老祖宗。姜老夫人不喜温氏,连带对她也不假辞色。盖因与她不亲,姜老夫人惩罚她起来,从不心慈手软。 因此姜湄鲜少踏入姜老夫人的清昕苑,今天还是仗着姜元明的,才跟着一块来的。 她可是等着姜元明好好收拾沈衍这小白脸,好好挫一挫姜妩的威风。可为什么,眼下被收拾的,反倒变成她了? 姜老夫人又看向去而复返的温氏,满脸怒容地道:“温氏,你是怎样教导姜湄的?整天大呼小叫,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说出去,岂不是净人让笑话?” 姜湄不服气极了,当即脱口而出:“那也总比姜妩好,她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带回家,把爹都气晕过去了。要是让人知道,那才是把我们姜府的脸都丢光了呢!” 姜老夫人往桌上重重一拍:“还敢顶嘴?” 温氏见状,连忙走上前求情道:“母亲,湄儿她知错了。她也是担心阿妩识人不清,受人所骗,情急之下才做了错事。请您原谅她一次吧。” “那就罚姜湄禁足一个月。”姜老夫人对她的说辞置若罔闻,只冷冷地道,“没有异议吧?” 一个月? 姜湄顿时急了:“祖母!” 温氏咬了咬牙,赶紧打断了她,道:“是,母亲。” “娘!”姜湄不能置信地看温氏一眼,又回过头憋屈地道,“祖母,您这样是不是……” 温氏忙拉过她,道:“湄儿,先和娘回去,不要打搅母亲了。” “是。” 姜湄心里委屈极了,起身的时候,她气呼呼地瞪了姜妩和沈衍一眼。 临走之前,还不忘扔下一句:“等爹醒来,你这小白脸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 温氏带着姜湄离开了,清昕苑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阿妩……”她突然伸手扶着脑袋,紧皱的眉一直没舒展开。 蒋嬷嬷急忙上前扶住她:“老夫人!” 姜妩担忧地道:“祖母,可是你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没事,都习惯了。”姜老夫人摆摆手道。 姜妩道:“要不您回房休息吧,我迟些再过来看你。” 姜老夫人展露笑颜:“还是我的阿妩最懂事了。”略一停顿,又道,“那等午膳的时候,你再和小衍过来。” “好。” 小衍,这称呼。 姜妩下意识看了沈衍一眼,忍着笑道:“那我不打搅您休息了。” *** 离开了清昕苑,姜妩和沈衍沿着长廊向竹露阁而去。 姜妩心里再次掠过先前的疑惑,却听沈衍似有失落地道:“阿妩,抱歉,我似乎又给你添麻烦了。” 姜妩看着他低落愧疚的模样,便觉得先前姜元明晕倒的事情不过是巧合,遂安慰他道:“不必道歉,你没有错。” 这时,却见听雪一脸愤然地从竹露阁的方向走来。 姜妩疑惑地问:“听雪,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带人收拾竹露阁吗?” 听雪见到姜妩,立刻迎上前来,气愤地道:“姑娘,您以前住的竹露阁,被人霸占了!” 姜妩一怔:“被谁占了?” “是国公爷新纳的姨娘朱氏!不过一个小小妾侍,也敢霸占夫人的院子!” 听雪说的夫人,并不是现在的夫人温氏,而是姜妩的生母。 竹露阁本是姜妩生母居住的院子,她去世之后,姜老夫人便将这院子留给了姜妩。 这时,柳若扶风的朱氏在几个丫鬟簇拥下,款款而来。朱氏扶着自己并不显凸的肚子,抬着下巴看着姜妩,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哎呀,大姑娘,真是抱歉了,我昨日已经将东西搬进了竹露阁,恐怕要委屈大姑娘了。” 竹露阁是姜国公府里最好的院落,姜妩离开上京后,这院子便空了下来。 这朱氏很久以前便看上了这间院子,她缠着姜元明撒娇了好久,但是碍于姜老夫人,姜元明始终没有答应。 前些天,朱氏被大夫诊出怀有一个月的身孕,终于得偿所愿住了进去。 可还没住够一天呢,姜妩就回来了。要她把竹露阁让出来,她又怎么情愿?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帮姨娘把东西重新搬出来吧。”姜妩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竹露阁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住的。” 朱氏显然没想到姜妩会这样说,顿时浑身一僵。她身体突然一晃,双眼一闭,一副就要晕阙过去的模样。 “不好了,姨娘晕过去了,快请大夫来!”她身旁的丫鬟接住她即将落下的身体,心急如焚地喊道,“姨娘肚子里还怀着国公爷的孩子,万一她肚子里的小少爷出了什么意外,谁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她这话虽然是对其他下人说的,却是明显的指桑骂槐。 “晕过去了吗?”姜妩冷冷地道,“我见她面色红润,刚好听雪在桃城时习得了一套治疗的针法。我让她给朱姨娘扎几针吧,说不定扎完她就醒了。” 听雪一愣,正要说她并不会什么针法,却蓦地反应过来姜妩话中的意思。 “是,姑娘。” 说着,她忍着笑走上前,狐假虎威道:“还不快点让开,我要给朱姨娘施针。” 朱氏一听,当即睁开了眼,白着一张脸扑到姜妩身上,抓着她的手,语无伦次地道:“不,不,不用必劳烦大姑娘的丫鬟了,妾身回去休息一下便好。” 姜妩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朱氏小腹的部位,动作微微一顿。 朱氏带着一群人欲要离开,姜妩却叫住了她:“朱姨娘,我听说你进府之前,是袖红楼里的清倌。” 朱氏停下脚步,一咬牙,道:“是,又如何?” 姜妩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已经是姜国公府的人了,就别把袖红楼里那套乌烟瘴气的风气带到这里。” “是,多谢大姑娘提点。”朱氏的心蓦地跳漏了半拍。姜妩她,知道什么了? 她浑身僵硬地转过身,刚迈出一步,身体突然一晃,整个人往地上栽了下去。 “姨娘!” 这回,她真晕过去了。 听雪看着落荒而逃的朱氏一行,心里爽快之余,却不免为姜妩担忧:“姑娘,你这样对她,不怕她向国公爷告状吗?” 姜妩只问道:“听雪,今天的天很热吗?” 听雪看了外面的天一眼,有些奇怪地道:“姑娘,不热吧?还没到三伏天呢!” 姜妩道:“那怎么姜国公府的人都接二连三都晕过去了呢?” “啊?”听雪一头雾水。 沈衍笑着道:“大概是阿妩长得太好看了,得知阿妩要回来,这府里的牛鬼蛇神都忍不住出来瞻仰阿妩了。” 姜妩叹气道:“我那爹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 听雪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姑娘,为何你说了那番话之后,朱姨娘的反应如此激烈?” 姜妩语气平静地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这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怀孕。” 听雪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这、这,姑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 姜妩没有接话。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自己的手上,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无法受孕的小腹。” 这是她刚才触碰到朱氏小腹的时候,所得知的事情。 以前她的能力就只能看见物品的来历而已,为何今天突然能对活人起作用了? 第37章 面具 姜元明是被一阵啼哭声吵醒的。 他醒来时,发现朱氏正趴在自己的床前,哭得梨花带雨。他本就头痛欲裂,此时哭声绕耳,他头一回觉得平日的吴侬细语如此的尖锐刺耳。 姜元明扶着昏沉的脑袋,不耐烦地喝了一声:“你哭什么?” 朱氏抬头,见姜元明已经醒过来,不由惊喜地道:“老爷,您醒了。” 姜元明深蹙起眉:“发生了什事?” 朱氏以为姜元明是问她为何而哭,心里一喜,立刻缠了上去,道:“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您昨日才说了要把竹露阁给妾身的,可今晨的时候,大姑娘带着一群人冲进了竹露阁,二话不说就命人把妾身的东西全部扔了出来。” “什么?” 姜元明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急忙问道:“那,跟在阿妩身边那位公子呢?” “什么公子?”朱氏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爷,您、您是说,大姑娘带回来的那个小白脸?” 姜元明顾不得纠正朱氏的称呼,连忙追问:“他如何了?” “他……”朱氏转了转眼珠子,道,“妾身也听府中的下人说了,大姑娘做得的确太过份了。老爷晕过去后,夫人气得要将那小白脸赶出府,可大姑娘却为了那小白脸对夫人出言不逊……” 这一番话,着实让姜元明吓得魂飞胆落。 他当即打断了朱氏:“给我闭嘴!哭哭啼啼像什么样。青楼的女子,果然是上不了台面!” “还有,阿妩让你搬,那就搬就是,那本就是她的院子。” “老、老爷!”朱氏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人,就是昨日还温声细语哄她的姜元明。 往往在她哭诉的时候,他总是很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慰,为何这次会这般无情地翻脸? 朱氏登时委屈极了,眼中噙泪,欲语还休地看着他。 姜元明烦躁地道:“好了,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哭闹不休,像什么话!赶紧搬出来,把竹露阁还给阿妩!” 说着,还唤来了下人:“来人!” 守在外面的小厮立刻跑进屋中:“国公爷有何吩咐?” 姜元明道:“你立刻命人帮朱氏的东西从竹露阁搬出来,给大小姐腾地方。” “是。” “还不快去?”见朱氏还错愕地僵在原地,他不耐烦地道。 朱氏哆嗦着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妾身告退。” 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步伐极为不稳,颇有风一吹就要倒下之势。 姜元明坐在榻上想了片刻,越想越忐忑不安,赶紧又把刚才的小厮叫了回来。 “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 小厮小心翼翼地观颜察色,却只觉得姜元明的目光带了几分的心虚。 姜元明正了正色,竭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意:“你,你去把那位沈公子请来。” 小厮误以为他要教训沈衍,立刻道:“好,国公爷,小的这就把那小白脸绑过来。” “谁让你绑他过来!”姜元明气得肝痛,朝他吹胡瞪眼。 “我是让你把他请过来!请,恭恭敬敬地把他请来!若他不愿,也不能勉强他。不许对他无礼,知道吗?” 小厮被他这声厉害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称是:“是是,国公爷,小的马上去把沈公子请过来。” *** 却说另一厢,姜湄的院子里,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哎呦,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我和四妹听说你被祖母禁足了,担心你有一段时间见不着我们,我们便特地来探望你。” 面前这两名均穿着对襟春衫和百褶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是姜国公府的庶出姑娘姜华裳和姜滢月。 说来也奇,姜元明的后院妻妾成群,却仅有姜玘一个儿子,其余的六个全是姑娘。 姜华裳是妾室方氏所出,在一众姑娘中排行第二;而姜滢月则是由妾室林氏所出,排行第四。 她们一唱一和,让姜湄烦不胜烦。 “你们来做什么?” 比起姜妩,姜湄更讨厌这群不知所谓的庶女。 姜华裳道:“过几天的朝阳郡主举办的赏花宴,恐怕你要错过了。” 姜滢月立刻接话:“对啊,你被禁足了,不能去了,那真是可惜啊。我们只好代替你去参加,再回来告诉你赏花宴上发生的趣事了。” “你们!你们少得意了!” 姜湄气得直跺脚。 姜华裳捂嘴笑道:“三妹妹何必如此气急败坏?我们不是……” 温氏威严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们:“你们的生母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如此的不懂礼数?” 姜华裳和姜滢月心中一惊,赶紧向温氏行礼。 “见过母亲。” “三妹妹,我们不打搅你了。” 姜华裳和姜滢月寻了个藉口,飞快地离开了。 温氏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姜湄搂过她的手臂,心急如焚地道:“娘,这可怎么办啊?过几天就是朝阳郡主举办的赏花宴了,她是宣平侯的表姐,我听说……听说宣平侯也回上京了,他那时候也会来……” 温氏心烦意乱地道:“你着急也没有用,你禹表哥那边的事情,都不知道怎样解决呢。” “禹表哥那边……” 姜湄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对了,娘,若是让禹表哥主动开口说更换联姻的人选呢?” *** 不到半天的时间,姜国公府已乱作一团。 竹露阁中,听说了姜元明晕倒一事,正啃着果子的白芨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姜国公怎么如此不靠谱?我怎么觉得,姜姑娘和那姜国公看起来并不像亲生父女啊?” “快住嘴,少胡言乱语了。”白术赶紧往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就你话多!” 他又不放心地朝姜妩的方向看了一眼。幸好距离有些远,远处的人并没有听见白芨刚才的话,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姜妩正被三名丫鬟包围着。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她们便是以前在她身边侍候的丫鬟听风,听雨和听月。 姜妩身边原本有四名一等丫鬟,离开上京的时候,她就只带了四人中最年长的听雪。 再见到姜妩,她们当真是喜极而泣。 听雪看着她们快要哭作一团的模样,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哭什么,姑娘回来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听风擦掉眼角的泪花,应和地点头:“对对,听雪姐说得是,我们应该高兴。” 听雨道:“没错,高兴起来。” 听月哽咽道:“可是我忍不住……” “好了,别哭了。”姜妩柔声道,“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们。” 听风连忙道:“姑娘尽管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姜妩问:“现在上京的局势如何了?我爹为何要急着给姜湄说亲?” 听风愣了一下,才道:“老爷急着给二姑娘说亲,这是因为外面都在说,新君登基,后宫空虚,待局势稳定下来后,下一步就是要进行选秀了。若不赶紧定下亲事,那二姑娘必定逃不过进宫的命运。” 言下之意,姜妩根本没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姜妩微微挑眉:“他们想给姜湄定亲,担心越过长姐订下亲事,对他们的名声不好听,所以才让我回来的?” 白芨走了过来,插话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新君是绝对不会选秀的。” 听雪疑惑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说得如此肯定?莫非……” 白芨脚步一僵,见几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连忙摆手道:“我、我就是胡说八道而已,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姜妩又问:“姜湄不想进宫吗?” 这回接话的是听雨:“是的,姑娘。听闻那新君长年以修罗鬼面覆面,就是在登基大典的时候,也未曾取下面具。他鲜少在人前露出真面目来,因此有传言道,新君不仅性情暴戾,那长相还……” 她欲言又止,但姜妩已然明了。 沈衍微微敛目,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姜妩皱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面具?” 沈衍抬眸看向她,语气带有几分不自然:“阿妩,这有问题吗?” 姜妩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说着,她走向一个半旧的书柜,从里面翻出一堆书名诸如《霸道书生爱上我》《我的暴君太温柔》《住在隔壁的小屠夫》《绝世侯爷的倾城妻》《错嫁腹黑丞相》的话本。 沈衍诧异地问:“阿妩,这些……是什么?” “咦?”听雪倒认出来了,“姑娘,这些不是许多年前,上京很流行的话本吗?” 若干年前,姜玘到了要到学堂念书的年纪,他担心姜妩独自一人留在府上无聊,便给她买来一堆话本解闷。 姜玘不在府中时,姜妩便让身边的嬷嬷念给她听。 她初时还觉得有趣,但听久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些话本的男主角除了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身世外,还有一个特点——都是带着面具。 姜妩颇感兴趣地道:“我刚才是在想,原来还真的有人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整日戴着面具,从不在人前露面。” “我原本还想,新君莫不是话本看多了。但后来仔细一想,应该不是吧。因为这种话本,我十岁的时候就不看了。” “噗!” “咳咳咳……” 第38章 保密 话音落下的那刻,沈衍的表情变得极其微妙。 白芨的反应更是夸张,直接将含在口中的果肉喷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听雪疑惑地道:“你又怎么了?” 白芨干咳了几声,扭过头掩饰般道:“没、没,我刚刚被呛着了。” 沈衍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阿妩怎么会由面具联想到话本上?” 姜妩道:“这并不稀奇吧,我最初读到那些话本的时候,也会模仿话本里的……”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她微微红了脸,“没、没什么了。” 姜妩飞快地转过身,继续向听风等人询问上京的局势 沈衍却注意到她的耳根子上悄悄地爬上了一抹红晕,不由微微弯起了唇。 姜妩从听风几人的话中打探清了上京目前的情况。 短短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上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上京城中,除了沈氏皇族外,曾有四大家族——苏,梁,莫,楚。 梁家倒台之后,三大家族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苏家手中握着一部分的兵权,但却是向着新帝的,而莫楚二家目前的态度不明。 新帝也没有偏颇那方的意思,朝中局势目前并不明朗。 因此,各方势力除了在惴测新帝的想法外,似乎都在极力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势力。 这些人中,就包括姜元明。 因此,他才有了与温府联姻的想法。 温家虽然没落,但却是依附着苏家的。姜妩多少能猜测姜元明的想法,若能与温家联姻,说不准就能攀上苏家的高枝。 姜妩正若有所思之际,忽然迎来了几名不速之客。 看到姜元明派来的人出现在竹露阁,听雪几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并非前来捣乱。领头的小厮恭敬地道:“大姑娘,国公爷遣了小的来,让小的帮大姑娘将朱氏的东西搬走。” 姜妩多少有些惊奇,姜元明竟不是来替他的爱妾出头,这不像他的风格。 她遂即问道:“父亲还说了什么?” 小厮脸上流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迟疑地开口:“国公爷还说了,要请您带回来的那位沈公子到书房一聚。” 姜妩心底一沉。 她就知道,姜元明派人前来帮忙,不会如此简单! 姜妩立刻扭头看向沈衍,道:“君言,我跟你一起过去。” 小厮立刻出言阻止:“可,大姑娘,国公爷只说了请沈公子一人,您看……” 姜妩道:“若这样,那就请回吧。” “大姑娘,请不要让小的为难。小的也不过是按国公爷的吩咐办事罢了。”小厮态度强硬,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身后的沈衍。 姜妩正要接话,却听见沈衍道。 “我跟你去吧。” 姜妩回头看向他,惊讶出声:“君言,这……” 沈衍道:“阿妩,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姜妩只好道:“那若是他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你千万不能答应。” 沈衍点了点头,便跟着小厮而去。 听雪凑上前,颇为担心地道:“姑娘,您让沈公子一人前去,不会有事吧?”沈衍这小白脸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万一被姜元明欺负去了可怎么办? 姜妩目送着沈衍离去的身影,眼中亦含有几分担忧。不过,她很快想到一个问题—— 沈,在上京城中,乃皇族的姓氏。 沈衍说他的家业被叔父霸占,而他的叔父同样是上京人,那么,他那叔父与那个“沈”有何关系? *** “你说,爹把那小白脸叫去了?” 姜湄怔了一怔。 听竹点了下头,又快言快语地道:“是的,三姑娘,奴婢刚才打听到了,国公爷遣了一群人闯进竹露阁,把那小白脸带走了。” 姜湄顿觉大快人心:“哼!爹肯定会让那小白脸吃不了兜着走的。”她解气地道,“等着吧,那个小白脸要完蛋了。” 此时此刻,书房中的气氛的确是压抑极了。 只是,屋内的情景并不是姜湄所想象中的那样,姜元明把沈衍教训得狗血淋头。 而是…… 姜元明跪在地上,几乎要五体投地。 “……臣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沈衍只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从头到尾,仿佛要将他打量个遍。 姜元明只觉得如芒刺背,浑身如掉冰窖,神色既纠结又恐慌,却又不敢开口说话。 半晌之后,书房中仍是一片揪心的静默。 姜元明只好试探地道:“陛下?” 沈衍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了眼眸深处,而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一片平和愉悦。 他不紧不慢地道:“怎么?国公爷不是说,朕是要霸占姜国公府财产的宵小之徒吗?” 姜元明吓得魂飞魄散,只觉背后冷汗出了个透:“陛下,您莫开玩笑了,这可折煞了老臣!臣开始并不知道是陛下,一时误信了贱内的谗言,这才……求陛下宽恕!” 沈衍瞥他一眼,口气仍旧淡得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姜国公是所有人之中难得见过朕真容的人,若非认出了朕,恐怕早就把朕扫地出门了吧?” 姜元明胆子都快吓破了,哆哆嗦嗦地解释起来:“这……这臣不过是爱女心切,担心小女被来路不明的人骗了去。不过,跟她在一起的人是陛下。臣自然是放心的。” “爱女心切?”沈衍喉中溢出了一声浓烈的讽笑。 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却让姜元明的心噗通一声重落到地上,他瑟瑟发抖地道:“阿妩是臣的女儿,臣自然是……自然是……不过,陛下为何会跟小女在一起?” 沈衍挑眉:“怎么?国公爷是在质问朕吗?” 姜元明道:“臣不敢,臣只是……只是……” 沈衍打断他道:“好了,朕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今日之事,你不得透露出去,明白吗?” 姜元明连忙应声:“是,臣知道了。” 说着,又小心翼翼出声地问:“那陛下,可要让臣重新收拾一间院子,让您居住?” 沈衍道:“不必了,你只需要保持沉默便可。若走漏半点风声,小心你的脑袋……”他目含警告,“还有,不准再让阿妩不喜欢的人去打扰她,明白了吗?” 姜元明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连连点头:“是,臣明白。” *** 姜国公府中的部分人都在等姜元明对姜妩和她带回来的小白脸儿大发雷霆,可是,姜元明非但没有将沈衍赶走,还出乎意料下了两道命令—— 一是,府中无关人等不得靠近竹露阁; 二是,府中所有人不得前去打扰竹露阁中的人,尤其是住在竹露阁的客人。 温氏听说了此事,立刻前去书房寻找姜元明。 “国公爷,为何你要对那来历不明的小子如此客气?”温氏不解地问,“您还将他留在府上,就不怕她坏了阿妩的名声。现在正是在商议阿妩和湄儿婚事的关头,可不能出了乱子啊。” 姜元明的神色显出了几分不耐,连连摆手道:“阿妩的婚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我自由主张。” 温氏一愣,有些着急地追问:“为何?那湄儿怎么办?国公爷,前些天你才答应过……” “好了!总之,这件事莫要再提了!”姜元明打断了她,拂袖离开了书房。 温氏站在园丁,拧紧了眉,手中的帕子也被她绞成一团。 *** 姜元明态度转变得突兀,让姜国公府上下都大为不解。 姜妩不知道他为何会转变态度,但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打扰,她度过了心情舒畅的一天。 当天晚上,她答应了沈衍,明日带他去游玩上京。 到了第二天,用过早膳后,姜妩便领着沈衍出门。 姜妩兴高采烈地问:“君言,你初来上京,可有想去的地方?” 沈衍笑道:“一切都听阿妩的安排。” 啾啾知道今日要出门,也格外兴奋,一路都站在姜妩的肩膀上,啾个不停。 穿过廊道的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想必就是妩表妹了吧?” “你是……” 姜妩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穿着墨蓝锦袍的男子站在廊檐下,手中摇着一把白玉制成的扇子,扇面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玉树临风”四个字。 男子啪地收起扇,朝他一拱手,笑道:“在下温禹。” 温禹?姓温? 姜妩想起了温氏,当即猜出眼前人的身份。 “你是三妹妹的表兄?”姜妩打量了他一眼,态度疏离而有礼地道,“温公子,你是姜湄的表兄,不是我的表兄,所以这一声表妹,于理不合。你还是换我姜姑娘好了。” “湄表妹的姐姐,也是我的表妹,为何要分得如此疏远?”温禹摇着扇子,嘴角扬起一抹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姜妩轻皱了一下眉。 “啾!”啾啾扑打着翅膀,从姜妩肩膀上飞离。 温禹用感兴趣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看着姜妩,笑容轻佻道:“早就听闻,妩表妹美貌倾城,此时一见,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美艳不可方物。就连妩表妹养的鸟儿也……” 话未说完,一滴可疑的白色的东西滴落到他那张俊脸上,“啪哒”一声,在他的右眼处盛开了一朵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39章 丢脸 “……也如此的有趣。” 温禹表情一僵,嘴角挂着的笑容渐渐消失。 “啾!”啾啾落到他头顶的廊檐上,发出清亮的叫声。 温禹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它正歪着脑袋,睁着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极其无辜地看着他。 那白色的“汁液”顺着他的脸滑落,直落入了他的口中,味道咸涩。 “呸呸!”温禹方才如梦初醒,忙用手擦去脸上的东西,这下连手上都沾上“白汁”。他意识到不对劲,不由扶着一旁的廊柱干呕了起来、 姜妩掩唇忍着笑:“我们还要外出,就不打扰温公子……的兴致了。” 说着,她便与沈衍一同离开。 温禹也顾不得那蔓满胸腔的恶心感,忙几步冲上前,拦住了姜妩的去路:“等等,妩表妹要外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你刚回到府上,想必对上京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不如我来作向导……” 姜妩淡道:“不必了,虽然我离开上京有好些年,但对上京城还是较为熟悉的,就不劳烦温公子了。” 温禹立刻不悦地看向沈衍,眼中带着敌意:“他……” 沈衍仿若未觉,更好心地提醒:“这位温公子,你脸上……” 温禹僵了一僵,那神色瞬时快要崩溃一样。下一刻,他转身落荒而逃。 沈衍失笑道:“阿妩的啾啾真是可爱。” 被夸奖了,啾啾立刻昂首挺胸,一脸骄傲地“啾”了声。 姜妩只笑不语,转头对啾啾说了一声:“啾啾,走了。” “啾!” 啾啾应声,立刻从廊檐上飞下,跟随他们一起离去。 等姜妩和沈衍走远后,一道身影从长廊尽头转了出来。 白芨吐掉口中含着的草,对着温禹离开的方向嗤笑了声,转头与白术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隐去了身影。 *** 温禹大步流星地冲入温氏的院子里,还未停下脚步,便朝着里面的下人大喊大叫。 “快!赶紧的!快拿水来让我洗洗!” 院里的丫鬟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半晌才认出来人是谁:“温……公子?!” 姜湄看见温禹这满脸都是鸟屎的模样,也不由后退了一步,捂着口鼻:“禹表哥,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温禹狼狈不堪,只对着那群丫鬟大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水给我!” “是是!” 众人反应过来,这才有人匆匆地打来一盆水。 温禹足足清洗了三遍,这才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姜湄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前,小声地问:“禹表哥,你不是去见大姐姐了吗?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啊?” “别提了!”温禹的目光扫向了她,不满地道,“湄表妹,你怎么没告诉我,妩表妹身边有一个土包子?那土包子是怎么回事?还害我在他面前丢尽了脸面。” 姜湄忍不住嘀咕道:“你说沈衍那小白脸?他好像是姜妩带回来的人。也不知道姜妩那是什么眼光,居然看上一个从乡下来的小白脸。” 温禹一愣:“什么?你这意思是,妩表妹有心上人了?” 姜湄一听,便知道要大事不妙,连忙道:“可那一穷二白的小白脸,怎么配得上我的大姐姐?” 她停顿了下,故意用气愤的语气道:“大姐姐是姜国公府的嫡女,身份高贵,自然要是门当户对的人才能配上她的。例如像表哥你这样博学多才、英俊潇洒的青年才俊,你说对吗?” 温禹沉吟道:“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那我应该怎么办?” 姜湄给他出主意道:“禹表哥,我大姐姐在桃城待了几年,想必眼光也因此狭窄了。那小白脸一无是处,她说不定只是一时被他的皮囊迷惑。你相貌也不比沈衍那土包子差,你可以多在大姐姐面前多表现你的优秀之处,最好能将沈衍比下去,这样两相比较,她一定看出你的好,并且会被你的才能吸引的。”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温禹眼前一亮,扇子在手心上一拍,但又想起什么,不由狐疑地问,“可湄表妹,你为什么要帮我?” 姜湄转动着眼珠,道:“这……我帮你,当然是觉得禹表哥和大姐姐郎才女貌。我也看出,禹表哥对大姐姐有意思吧,难道你就忍心,她被一堆牛粪摘了去?” 温禹有些犹豫:“我……” 姜湄见状,立刻激将道:“禹表哥,你不会是连一个土包子都比不过吧?” 温禹一听,立刻跳了起来,颇为激动地道:“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土包子!” “这就是了,禹表哥你可千万不能认出。你如此优秀,一定能将那个土包子给比下去的。”姜湄立刻添枝接叶,“你努力在大姐姐面前展现你出众的才能和学识,她一定会被你打动的!” 温禹眼中流露出一丝决意:“你说得对,我可不能认输。”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姜湄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 姜妩带着沈衍离开的姜国公府,才走出一段距离,便听见姜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姐姐!等等我!” 姜妩回过头,果不其然,姜湄正提着裙子小步朝她跑来。 姜妩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三妹,你不是被祖母禁足了吗?” 姜湄气喘吁吁地道:“爹知道禹表哥要登门拜访,特地准许我离开姜府,陪同禹表哥出行,好尽宾主之道。” 姜妩的目光往她身后一转,看到款款而来的温禹,心中了然。但心中所想并显露出来,她只道:“原来如此,那三妹自便。” 话毕,她没有再理会姜湄和温禹,继续带着沈衍前行。 话虽是这么说,姜湄和温禹却始终跟着他们,亦步亦趋。 就这样,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走出许远,姜妩终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三妹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姜湄立刻看向别处:“我哪有?我们只是刚好走着同一条街罢了。” 又走了一段路,姜妩再回头时,姜湄和温禹二人仍然跟在身后。 带着两只拖油瓶,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姜妩凑近沈衍,压低声音道:“君言,我们把他们甩开怎么样?” 沈衍挑眉,问:“怎么做?” “等着。” 姜妩拉着沈衍穿过大街,来到一处摊档前,假装在看摊档上的小饰品。 姜湄不好做得太明显,便没有跟着过来,与姜妩隔着一条街道,也假装在挑选摊子上的东西,不时向姜妩投去探查的目光。 等她等下头时,姜妩立刻拉过沈衍向前跑走,转瞬间没入人群之中。 “湄表妹,妩表妹怎么不见了?” 温禹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姜湄抬起头时,才发现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她大吃一惊,连忙四处张望:“人呢?” “湄表妹,这可怎么办?” “被甩掉了?”姜湄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色一沉,“走,我们分头去找找。” *** 姜妩带着沈衍跑过石桥,在河岸边的垂柳前停下了脚步。 姜妩忍不住笑了出声,脸颊染上了淡红的云团。 沈衍看着她愉悦的模样,也不忍不住被她的情绪感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阿妩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姜妩看向他,笑道:“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大哥出门,也是这样把温氏派来的人甩掉的。” 沈衍问:“为什么?” 姜妩道:“温氏派人跟着我们,说是为了保护我们,其实是为了捉住我们的痛脚,然后向姜元明上眼药。” 停顿了下,她似有怀念地道,“虽然我们每次回去的时候,都要被姜元明教训一顿。不过,那是我和大哥最快乐的时光。” 沈衍垂下眼睑,淡淡地笑了。 姜妩想起什么事情,又道:“对了,君言,我记得望江楼就在这附近,既然来了,那就先去那里吧。望江楼是上京最有名的酒楼,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沈衍道:“好。” 似是想到什么,姜妩惋惜一叹:“白芨没有跟来,真可惜。” 沈衍轻笑一声,道:“没关系,说不定他已经自己去过了。” “也是。” *** 望江楼,又有上京第一楼之称,这里共有五层楼高。从最顶层眺望出去,能够看见上京城外的锦江河,故此名为“望江楼”。 姜妩和沈衍落座后,叫了一壶茶和几碟特色的点心。 店小二托着茶盘过来,一一为他们倒好茶,手艺精湛利落。不一会儿,点心也陆续上来了。 “两位客官,请慢用。” 小二放下点心后,便转身去招呼别桌的客人。 只是这事,姜妩这桌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妩表妹,原来你们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温禹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 姜妩和沈衍循声望去,却见温禹立在他们的桌前,又悠哉游哉地摇着擅自,似乎又恢复回最初那风流倜傥的模样。 姜妩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眉,并没有将不满显露在脸上:“温公子,你不是和三妹一起吗?” 温禹对此充耳不闻,兀自坐了下来,目光落到了桌上那盘点心上。 “哦,这不是望江楼的特色点心梨花枣糕吗?”温禹一瞥,看向沈衍的目光带上几分鄙夷,“这可是上京最受欢迎的美食,你这土包子一定没见过吧。” 姜妩下意识转头看向沈衍,只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这温禹莫名其妙地挑衅起沈衍来了? 温禹转着手中的扇子,侃侃而谈:“说起着梨花枣糕,这制作可真是复杂,要采摘三月初开的梨花花瓣,因为那时的梨花最娇嫩,最好还沾着晨露的,再加上那望山的山泉水,还有那千金难买的金丝枣,这才能制成一碟好吃的梨花枣糕。” 沈衍喝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道:“是吗?可我知道的,怎么与温公子所说的不太一样?” 温禹讽笑了一声:“哦?什么不太一样?你倒是说说你的版本?” 沈衍道:“梨花枣糕是一道自大盛开国以来流传下来的糕点,是由开国皇后思念故乡而发明的,材料是酸枣。因她的名讳中带‘梨’,又因这糕点是花的形状,因此称为梨花枣糕。自此,梨花枣糕便成为上京一道特色小吃。” “恕我孤陋寡闻,我怎么从没听过……” 温禹正要嗤笑出声,却听从桌旁经过的店小二赞许地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这梨花枣糕的确是因开国皇后而得名的。” 说着又鄙夷地看温禹一眼:“有些人就是不懂装懂,什么三月初开的梨花,这梨花枣糕里面根本就没有梨花!” 温禹脸上的笑立刻挂不住了。 第40章 人脉 被明晃晃地打脸,连店小二也如此直白地嘲笑自己,温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本、本公子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就跟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个道理嘛!” 温禹用手中的扇子一敲桌面,强词夺理地道:“我就是、就是故意说错的,好考验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典故。” 说着,他又对着沈衍抬起下巴,一脸傲慢地说:“还好,你这土包子还不算太笨,还知道纠正我故意说错的来历。” 沈衍并不挑破,只是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温公子还真是博学多才。” “那是自然的。”温禹得意一笑,倏地展开扇子,用力地摇着,然后回头对小二嚷道,“喂,小二,你们这店里怎么那么热?” “啊?这……不热吧?” 店小二懵了下,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眼。 温禹又用力对着自己扇了几下,不耐地道:“我说热就是热,还不快给我倒壶茶来。” “哦,好。”店小二忙应了声,脚步匆匆地步入后堂。 温禹继续装模作样地摇着他那把“玉树临风”的扇子,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瞄向姜妩。 姜妩也不理会他,只低声与沈衍交谈起来:“君言,接下来你想要去什么地方?” 沈衍问:“阿妩有推荐的地方吗?” “我想想……” 温禹看着举止亲密的二人,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的火气。而姜妩和沈衍说的话题,他竟半点也插不进去,只得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桌上那碟梨花枣糕。 “温公子一直盯着这道梨花枣糕,是想吃吗?”沈衍看到他这副模样,于是礼貌地邀请道,“反正我和阿妩也吃不完,若不介意,尽管一尝。” 温禹下意识便道:“那我就……谁想吃了?”他蓦地反应过来,连忙刹住了话题,重重地哼了一声,大义凛然道,“本公子就是饿死,也绝对不吃嗟来之食!” 他露出一脸“我早就看穿你的计谋了”的表情。 这土包子分明是想侮辱他,幸好他英勇机智,看穿了他的计谋! “本公子有的是钱,想喊什么叫喊什么,用不着你的施舍。” 说着,他站了起来,走到旁边空着的一桌坐下,豪气万分地喊道:“小二。” 店小二提着茶壶,小步跑了过来:“来了,客官,您又有什么吩咐?” 温禹咳了一声,故意拨高了声音:“你们望江楼最有名和最贵的菜式都有哪些?” 店小二说道:“我们望江楼最有名的菜色,自然是清蒸大闸蟹、叫花鸡、坛子肉……而最贵的菜,有佛跳墙、一品熊掌……” 他报了一连串的菜名,足足有十多样。话毕,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温禹:“客官,你看有想吃的吗?” “那就……”温禹一挥手,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全都给我来一遍!” 小二却是愣了:“这位公子,你一个人点这么多菜,恐怕吃不完吧?” 温禹瞪他一眼,道:“怎么,有钱你们还不赚了?” “好好,我这就给你上。” 小二苦着一张脸走开了。 很快,温禹点的菜上齐了,密密麻麻地堆了一桌,几乎要放不下了。 这桌精致可口的吃食,令人食指大动。 温禹拿起筷子,正要开吃之时,却发现沈衍连半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给他。 他忙不迭地朝姜妩眨眼示意,但姜妩只顾着夹菜给沈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咳!” 温禹心中大急,忙用力咳一声。 沈衍果然被他的咳声吸引,朝他看了过去,脸上显露出来的却不是温禹想象中的羞愧之色,而是奇怪地问:“温公子,你是得了眼疾吗?为何眼睛眨个不停?” 温禹面色一僵,有些生气地道:“呸呸呸,什么眼疾?你这乡巴佬是在诅咒我吗?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没半点见识。”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夹了一块蟹膏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道:“看见了吗?来望江楼,不叫多几样菜式,岂不是白来一趟?” 姜妩盯着他看,几乎要忍俊不禁。 温禹却怎么看,都觉得姜妩像是在跟他示好,于是吃得更加卖力了。 *** “嘶——” 温禹扶着腰,艰难地从望江楼里走了出来。此时此刻,他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一团,难受极了。 没想到,在风卷残云之后,还真是给望江楼的小二说中了——他吃撑了。 “可恶!我恐怕是上了那土包子激将法的当了……” 温禹自言自语地道。 可等他抬头时,姜妩和沈衍已经走远了。 温禹也顾不上快要撑破的肚子,忙大步追了上前。 “等等!” *** 白术从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后转了出来,看着温禹的背影,少顷皱眉道:“那个温禹还真讨厌,像盏大灯笼似的挤在主上和姜姑娘中间。” 白芨手中提着一串鱼丸子,边咬边提议道:“要不,我们套麻袋把他揍一顿?” 白术转过头,白芨立刻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捂着脑袋道:“我只是胡说的,白术,我警告你,你别再打我的头了!再打就变傻了。” 白术道:“别那么紧张。我是想说,你这主意不错。” *** 温禹找到姜妩和沈衍的时候,他们正在一间成衣铺中。 姜妩正在店铺里试衣,而沈衍留在外面等候。 温禹当即大步追了上前,气喘吁吁道:“喂,土包子,你给我站着!” 沈衍循声回过头,挑眉问道:“温公子有何指教?” 温禹定了定神,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前,露出一脸傲慢的表情:“这里是上京最繁华的街市,你这土包子第一次来,是不是被震慑了呢?” 说着,又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沈衍,道:“你接近妩表妹,不过就是为了钱财吧?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财,但你要立刻离开上京。”他的语气里夹杂了几分嫌弃,“以你这种身份,根本就配不上妩表妹,你最好能有点自知之明。” 沈衍微垂眼睑,反问:“那哪种身份才配得上阿妩?像温公子你这样的吗?” 温禹得意地接话:“自然是……”蓦地意识到什么,他不由瞪沈衍一眼,“别叫的如此亲密!阿妩是你这样的人能叫的吗?” 他又清了清嗓子,道:“能配得上妩表妹的,自然是身份高贵之人。” 沈衍一脸虚心请教的模样:“哦?身份高贵之人?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身份高贵呢?” 他这副表情,仿佛取悦了温禹。 温禹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指向前方一间气派的府邸,道:“看到前面那府邸了吗?那是苏家的府邸。” “上京苏家,你知道吗?”未等沈衍回答,他又摆了摆手,一脸鄙夷地道,“哼,算了,问你也白问。你这从穷乡僻野出来的土包子,肯定不知道。” 沈衍不动声色地道:“愿闻其详。” “算你识趣。”温禹道,“那可是上京苏家,苏家你知道吧?上京三大家族之一,手中握有兵权的大家族,甚至能跟新帝抗衡的苏家。” 话音落下之时,有一名身穿着靛蓝锦袍的公子骑马经过,正向着苏府而去。 他面容俊朗,双眸深邃,剑眉英挺,虽然面无表情,但却给人从气势上的震慑和压迫。他的手上提着一把宝剑,剑柄爬着云纹,一看就是价值非凡。 “看到前面那位骑着马的公子吗?”温禹指着那锦袍公子道,语气颇为自豪,“他就是苏府的嫡出大公子苏翎,目前正在兵部里任职,也是我的结拜的义兄。在上京这种地方,人脉是很重要的。像是我,因为背靠苏家,所以在上京才能够横着走。” “若是你能够识相,乖乖从妩表妹身边离开。我可以认你作小弟,有我小弟的身份,上京一些高门子弟,也会给你三分颜面。要是你哄得我高兴了,我还可以将你荐举给我的义兄,若有幸能入他的眼……” 似是看到二人,苏翎勒紧缰绳,翻身下了马,朝他们这边走来。 温禹始料未及,一改傲慢的态度,朝苏翎一躬身,脸上挂上讨好的笑容:“苏大人,还真是巧……” 未料对方将他动作了空气,直接越过了他,看向沈衍。 “君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第41章 又见 “你不是不久前才……” 沈衍笑着打断:“翎表哥,我来上京,自然是有要事要办。” “表表表……”温禹瞪大了眼,仿佛得知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一瞬间哑了声般,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翎表哥?! 苏翎微微一怔,心底了然,看他的眼中添了几分柔和:“原来是这样,你难得到来一趟,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沈衍道:“不了,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改日再登门拜访。” 温禹只觉得,刚才他对沈衍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化作了流星,狠狠地砸回到自己的头上。他将话吹嘘得有多天花乱坠,现在脸就有多痛。 他不可置信地道:“苏苏苏大人,您和这土……沈公子是表亲?” 苏翎转头看向他,皱眉:“你是?” 温禹像是被人狠狠掴了几巴掌一样,脸又红又痛。 他只得硬着头皮提醒道:“苏大人,我是温家的温禹,上个月我们才在望江楼见过面啊,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温家?” 苏翎回想了下,语气淡淡道:“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说着,他回过头,对沈衍道:“那有空再到府上作客,祖母和父亲都很挂念你。” 沈衍含笑道:“好,我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温禹一眼。 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温禹突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大步朝苏翎追了过去,急切地问道:“苏苏苏大人,敢问那土包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苏翎本不想理睬他,但听到他的话,不由停下脚步,冷眼回视:“你竟敢叫他土包子?” 温禹惊慌失色,忙道:“苏大人恕罪,我、我只是一时口误。” 苏翎警告道:“记住了,他不是你能够惹得起的人。” 冷冷的一句,让温禹的心直沉入了谷底。 “哎,苏大人……” 待他回过神来时,苏翎已经走远了。他又追了几步,但对方没有理他,而是径自进了苏府。 温禹停下脚步,盯着苏府大门上的牌匾看了好久,才转身离开。 “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说有苏家有这样一门表亲?”他惊疑不定地喃喃自语着,“那土包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温禹困惑极了,走在路上,苦思冥想个不停。 在途径一条小巷时,一个麻袋突然从天而降,将他套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发生了什么?是谁?”温禹吓了一跳,在一片漆黑中极力挣扎起来,“你们要干——嗷!” 话未说完,拳头便如雨点般落到他的身上。 仿佛有一群人在对他拳打脚踢。 温禹抱头鼠窜,却因为看不清周围的环境,随即被绊倒在地。 他色厉内荏地嚷叫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揍本大爷,混账!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温家的公子,你们敢这么对我,当心我——啊!” 听到他自报门号,落到他身上的拳头反而更加凌厉了。 温禹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救命啊——” *** 成衣铺中,姜妩看上了一件月牙白色青竹叶暗纹披风。 这件披风做工精致,颜色素雅,想来极衬沈衍。 她正要拿过披风细看,却不想,另一只手也同时碰上了这件披风。 姜妩一怔,下意识松开了手,抬头看向来人。 眼前之人,正是他们在江城遇到过的那位青衣少女。她身上穿着的虽然不是在江城遇到她时的那件青衣,却仍然是一身青色衣裙的打扮,看起来极是清爽。 看到姜妩,对方的眼中也掠过一抹讶色。 “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青衣少女笑吟吟地道,“上回姑娘走得仓促,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向你们道谢呢。” 姜妩微怔,道:“姑娘不必客气,不过是随手之劳。” 青衣少女道:“我姓司,名伊人。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姜妩怔了一怔,道:“我姓姜。” “姓姜?莫非你就是破了江城林知县府的奇案的姜姑娘?”司伊人眼中有几分惊讶,随即笑着道,“真是久仰大名,我听说了林知县府中发生的事情,便很想结识姜姑娘,但向他人打听时,他们却说姜姑娘已经离开了江城,还可惜了一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姜姑娘,真是失敬了。” 姜妩垂眸道:“这是侥幸罢了,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不足挂齿。” “姜姑娘谦虚了,”司伊人轻笑一声,又问,“你也是来上京游玩的吗?” “不是。” 姜妩说得言简意核,并未透露出半点信息。 司伊人也没有追问,只道:“既然这样,那我不打扰姜姑娘了。” 姜妩朝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在她即将踏出成衣铺的时候,却听司伊人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姑娘,接下来的几天,你可要小心有水的地方哦。” 姜妩脚步一顿,回头时,司伊人却已转过头,似是被店中的衣服吸引,正在仔细挑选衣裳。 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是她的错觉。 姜妩垂下眼睑,没再作停留,走出了成衣铺。 待姜妩离开后,司伊人收回目光,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意。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 侍女不解地问:“公主,您为何要提醒她?” “我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样的热血沸腾的感觉了。”司伊人弯起了唇,语气浸进了一丝冷意,“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你是不会懂的。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她瞥了侍女一眼,又语气淡淡地道:“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我不是吩咐过,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吗?” 侍女低下头,道:“公主,先前您派去的探子,全部都失去了联络。” “你说什么?”司伊人的神色有一瞬间惊怔,随即眼中神色被微笑遮盖。 她语气轻柔而诡异地道:“没关系,那就启用第二个方案吧。” ** 姜妩走出成衣铺,却没有看见沈衍的身影。 她左右张望,才看见沈衍从远处走来。 她迎了上前,问道:“君言,你刚刚去哪里了?” 沈衍道:“刚刚遇到了一位熟人,我便与他打了声招呼。” 姜妩并未追问,只道:“那我们回去吧。” “好。” 沈衍点头。 *** 姜妩和沈衍回到姜府中,碰巧遇见姜元明正在与继母温氏争吵。 温氏道:“老爷,先前我们明明说了的,为何到了这关头,你却突然反悔了?难道你连湄儿也不放过,要把她送进宫中……”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想过……” 姜元明正要接话,没想到姜妩和沈衍会突然出现,不由一愣。 他转过头去,讪讪地道:“这样吵吵闹闹的,让下人都听见了,成何体统!我说了我自有主张,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话毕,拂袖而去。 “老爷!” 温氏回头看了姜妩一眼,有些气恼地深皱起眉,追了上去。 *** 在回竹露阁的途中,对于刚才的事情,姜妩一句话都没有提起。 沈衍注视着她的侧颜,眼眸深深。 察觉到他的异样,姜妩回过头,问道:“君言,怎么了?” 沈衍犹豫地开口问道:“阿妩,若是你的父亲……真的想将你送入宫中换取利益,到了那时候,你要怎么办?” 姜妩没有回答,却问他:“君言,你会让我陷于那种境地吗?” 沈衍一怔:“我……” “抱歉,是我让你为难了。”姜妩突然笑了出声,“他要这样做的话,你也没有能力阻止吧。不过,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与他之间的父女情谊,也到此为止了。” 她望向前方,眼中染上一丝落寞之色。 “那时候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了。” 沈衍:“阿妩……” 姜妩又道:“好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说着,转身离去。 看着姜妩渐渐远去的背影,沈衍闭上眼睛,声音轻不可闻:“阿妩,我不会。”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陷于那种境地的。 瞬息之后,有脚步声响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衍睁开了眼,眼中神色被一片冷然取代。 他问:“情况如何了?” 白术神色凝重地道:“果然如主上所料。” 微微一顿。 “江城知县之女林知微,在我们离开的数日后,被毒死在狱中。” 第42章 主意 沈衍眸光微沉,沉声问道:“是什么毒,查到了吗?” 白术犹豫片刻,才道:“属下找来了数名在大盛颇有名望的大夫,还找到了神医千川,可他们都无法说出林知微以及先前几人所中的是什么毒。” 白芨从屋顶落下时,刚好听到白术的汇报。他立刻大步走上前来,吃惊道:“白术,你说什么?林知微死了?这怎么会——” “主上不是已经让你派人盯着林知微了吗?”他大为不解,“为何她还会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出事?” 白术当即跪下,向沈衍请罪道:“这是属下失职,属下的确是派人紧盯着江城大牢中的一举一动。”说到这里,他不由低下了头,“可是宣平侯的人也驻守在那里,我们的人在暗处,不好插手。而且,林知微出事的时候,并未有人察觉到有可疑的人物进入大牢。属下猜测,凶手有可能是混在了宣平侯的人之中。” 白芨一拍掌,气恼地道:“又是宣平侯那个蠢货!他果然只会坏事。” 沈衍道:“起来吧,这事并非你的责任。” 白术应声起身,却听白芨提出了疑问:“只是,那林知微不过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县之女,她杀害张青青的理由,是因为无法忍受她而下的手,而那张青青更是普通不过的商家女,这案件看起来并无什么可疑的地方。那幕后之人,为何要对付林知微呢?” 沈衍淡淡地道:“她和幕后那个人接触过。” 白术当即明悟:“主上的意思是,她必定是知道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被灭口?” “哎?”白芨皱了下眉,似是陷入了沉思。 白术又道:“属下倒有一事不明,为什么幕后黑手针对的,都是与商贾相关之人?” 白芨回过神来,立刻抬头看向沈衍:“咦?这么一想,还真是!尤其是桃城那连环命案,遇害者的身份大多都是商贾之女。说来也是奇怪,莫非凶手是故意这样做,以此针对主上?” 正所谓士农工商,历朝重农轻商,商排在末等,世人对商人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下等人”之处。到了庆元帝时期,他虽然鼓励百姓行商,商人的地位也有了一定提升,但却依然不高。 这到底是确是巧合,还是幕后之人故意为之? 白芨一时也想不透。 白术却很快否认了这个说法:“不,在主上登基之前,便已有这种情况了。你忘记我们到达桃城之前,遇到的那几件命案了?” 两人齐齐看向沈衍,听候他的发令。 沈衍道:“这件事情,继续查探,至于宣平侯那边……也派人盯着。” “是,属下明白。” *** 那天回到姜国公府后,姜湄一直在等候温禹的消息。 可等了两天,却依然不见温禹上门,她的内心愈发焦灼不安。 可她还处于禁足的期间,脱不开身,她只得遣了丫鬟听竹去打听消息,却只打听到两天以来,温禹一直闭门不出的消息。 那天她和温禹分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沈衍那小白脸对温禹做了什么? 姜湄听了听竹的汇报,心里更是忐忑。 纠结了半天,她终于想出了个办法。 她让听竹打扮成她的模样,而她穿上了听竹的衣服。两人身形相似,她这一路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很顺利地离开了姜国公府。 姜湄直接到温府登门拜访。 “公子,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等小厮将姜湄领入温禹的院中时,正在院子里逗鸟赏花的温禹却是一反常态,抗拒地后退了数步,手忙脚乱地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你你你不要过来!” 姜湄见到温禹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禹表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温禹的脸不知为何肿成了猪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他这浑身上下,原本就只有一张脸能看看了,这下更是连脸也没有了。 温禹用衣袖捂住自己的脸,羞愤地道:“别提了,都怪沈衍那土包子!” “什么?是他把你揍成这个模样的?不行,我要回去告诉爹,让他替你讨一个公道!”姜湄正愁捉不住沈衍的把柄,听温禹这么一说,当即大喜,便要转身离开。 温禹连忙上前拉住了她,阻止道:“别别别。” 姜湄回头不解地问:“为什么?禹表哥,他把你揍成这个模样,难道你不生气吗?” 温禹别开目光,含混不清地说道:“这……其实是我不小心摔的……我生气他,是因为他明知道我与他之间的差距,还不知廉耻地拒绝从妩表妹身边离开。” 姜湄愣了一下,随即吃惊道:“什么?他竟然这么说?那小白脸……我就说他肯定是冲着姜府来的!” 温禹应和道:“对啊,湄表妹,要不这事就算……” 算了? 怎么可以! “不行!”姜湄大急,当即脱口而出。 温禹皱眉,狐疑地看着她:“湄表妹?” “禹表哥,我的意思是……”姜湄眼珠一转,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既然那土包子不肯放弃大姐姐,那么让大姐姐主动放弃她呢?” 温禹摆了摆手:“我看还是……等等,你说什么?” “若是让大姐姐知道他移情别恋了。”姜湄压低声音道,“你说,大姐姐会不会生气啊?” “对对对,那土包子是从乡下来的,肯定没有见过多少美人。等我给他安排一出美人计,他肯定会上当……” 但说着,温禹又有些不确定了,“可要是他不上钩,那该怎么办?” 姜湄没好气地道:“你真笨,你以前看过的话本总有说过吧?话本中的姑娘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会有英雄及时出现,将她救出险境。” 温禹眼睛一亮:“湄表妹,你是说……英雄救美吗?” *** 自那天起,温禹便没有再出现过。 姜妩度过了风平浪静地几天,她倒也乐得清闲。 今日清晨的时候,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 氤氲的雾气朦胧了一切。 竹露阁中。 “君言,你最近心情不好吗?”姜妩替沈衍倒了一杯花茶,看向他道,“为何我总觉得你在担忧什么事情?是不是……” 似是想到什么,她沉下了脸:“温禹对你说了什么过份的话?” 沈衍抿了一口茶,道:“不是,阿妩你多虑了,我没有……” 却在此时,白芨提着一只油纸包,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高声嚷嚷道:“主上!主上,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啊,姜姑娘也在。” 白芨眼中的意外很快被喜悦冲走,他举起油纸包道:“看,这是望江楼的烤全鸭!” “望江楼的烤全鸭可是限量供应的,每七天只卖一次,每次不到半个时辰就卖光了。”听雪惊奇地道,“今天的确是望江楼烤全鸭开售的日子,但现在都过晌午了,你是怎样买到的?” “山人自有妙计。”白芨得意地炫耀道,“我是出了高价,从一个人手中购得的。” “高价?” 白芨揭开油纸包撕下一条鸭腿。 他原本是想要独占的,但碍于姜妩在场,只得犹豫地看了沈衍一眼,忍痛将买来的烤全鸭放到一旁石桌上。 “姜姑娘要一起吃吗?” 姜妩的的手碰上包裹着烤鸭的油纸,却很快收了回来。 ——“聚德楼的烤全鸭。” 她不由失笑。 白芨有些奇怪地问:“姜姑娘,怎么了?” 姜妩抬眸,看向了他:“白芨,你这并不是望江楼的烤全鸭吧?” 白芨僵住,手中的鸭腿掉地:“这……不可能吧?姜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望江楼烤全鸭的色泽更为光亮,而且他们为了不让他人以次充好,特意在烤全鸭头的部位作了一个不显眼的标记,这个标记是望江楼大厨的独门手法,除了望江楼,无人能够模仿……”姜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白芨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这烤全鸭的头上并没有姜妩所说的“标记”。 “可恶,竟敢拿冒牌的烤全鸭忽悠我,不行,我要找他算账去!” 白芨愤愤地摔门而出。 沈衍收回目光,笑着问道:“阿妩也喜欢望江楼的烤全鸭?” 姜妩道:“不,我随口胡说的。” 二人正说着。 “大姐姐在吗?” 姜湄清如莺啼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让听雪一瞬间如临大敌。 “那三姑娘不是被禁足了吗?她又来做什么?!” 第43章 鲛人 姜湄款款而来,提着裙子步入屋中。今日的她着了一件黄色刺绣镶边的圆领纱衫,配赭色留仙裙,看起来灿如春华。 姜妩迎了上前,不露声色地问:“三妹有什么事吗?” 姜湄戒备地看了她身后的沈衍一眼,而后才开口。 “大姐姐,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她笑得温柔可人,“过几天是朝阳郡主举办的赏花宴,她邀请了各府的贵女前去参加,我们府上的姑娘都在受邀之列,大姐姐刚回上京,恐怕不知道这事,父亲特地让我来通知你。” 朝阳郡主,长公主的女儿,清和郡主的姐姐,也是宣平侯楚衡的表妹。 姜妩直言不讳:“可三妹,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姜湄面色一僵:“我、我……这是因为,这次是朝阳郡主邀请,若是不前去,恐怕会给郡主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父亲便与祖母说了,特意破例一回,让我跟着你一同前去。” 姜妩道:“好,我知道了。多谢三妹前来告知我此事。” “那到了那天,我再来找大姐姐。” 见目的达到,姜湄也不在停留,只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沈衍一眼,又提着裙子离开了。 等姜湄离开后,听雪有些担忧地问:“姑娘,这赏花宴,您真的要去吗?” 姜妩不甚在意地道:“去去也无妨,正好借此见见故人。” 她更在意的是,姜湄在离开的时候,看沈衍那道不清的眼神,带着讥讽,还像是酝酿着什么。 姜妩回头看向沈衍,开口道:“君言,我……” 但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主上。”白术脚步匆匆地步入屋中,脚下水迹跟了一路。 他对沈衍耳语了几句,便见沈衍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道:“阿妩,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不等姜妩接话,他打着伞便出了屋去。 屋外还下着蒙蒙细雨,他渐渐远去,朦胧的烟雨模糊了他的身影。 姜妩看着他的背影,轻皱了下眉。 她只以为沈衍是心情欠佳,也没作多想。 她突然想起她以前偶尔得来的一本棋谱——他们皆是因棋与苦灯大师结识,沈衍同样好棋。于是她从箱子里找到了那本棋谱,打算等第二天拿去与他分享。 只是到了翌日,姜妩去找沈衍时,却发现他并不在屋中。 而白芨正躺在屋顶上,眯着眼睛,惬意地晒着太阳。 姜妩唤了他一声,疑惑地问:“白芨,君言呢?” “姜姑娘,你来找主上吗?”白芨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主上昨日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姜妩略有担忧:“还没回来?他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为何不告诉我?” 白芨解释道:“之前主上不是提起过,他到上京是为了向叔父讨回一个公道。他不想麻烦姜姑娘,所以就没有和姜姑娘提起。他特地让我留在这里,等你来了,就告诉你一声。” 姜妩垂下眉眼。 白芨以为姜妩是担心他的安慰,于是道:“姜姑娘,你放心吧。主上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走丢的。” 姜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刚走出院子,便看见听风带着一封信函匆匆而来。 看见姜妩,听风立刻向她行了一礼:“姑娘。” 姜妩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信函上,问道:“这是什么?” 听风如实道:“这是温府的温禹公子送来的信函。” 姜妩忽怔:“温禹?这信函是给谁的?” 听风道:“是给沈公子的,温功子说邀请沈公子到一品居一聚。” 听雪闻言,不由瞪大了眼:“一品居?那、那不是花楼吗?” 听风有些犹豫:“姑娘,那这信……” 姜妩打断道:“给我吧。” “是。” 姜妩攥紧手中的信笺,脑海中划过前些天发生过的一幕幕。 自从那天遇到温禹后,沈衍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虽然他极力不让她看出他失落的情绪,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到了。 这下,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定是姜湄和温禹欺负他了! 姜妩面色一冷,忽然抬头道:“听雪,你去把大哥送我的那把剑取来。” “是。”听雪疑惑地看了姜妩一眼,还是依言转身进入屋中,去将剑取了出来。 姜妩将剑拿到手中,将剑从剑艄拔出,剑身锋利,泛着熠熠寒光。 听雪问:“姑娘,您是要去练剑吗?” “走,跟我出去一趟。” 姜妩将剑收回到艄中,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哎,姑娘,你要去哪里?” 听雪赶紧跟上她的脚步,心中却噗咚噗咚地跳过不停。 ……姑娘这怎么一副要上门找茬的模样? *** 一品楼位于上京城西的澜泱街,因靠近澜泱河,这条街道因此而命名。 姜妩从马车上下来时,忽地听见从澜泱河岸处传来扑通的几声,似是有人跌落水中的声音。 随即有人叫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姜妩循声看去,前方的河岸旁围了一圈的百姓,也有人跳入水中救人。 不多时,落水者被人救了上来,是一名中年男子,他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已昏迷不醒。 围观的人中有人懂得医术,立刻上前用力按压他的腹部。一番施救后,中年男子猛地吐出了好几口的水,他慢慢转醒过来,睁开茫然地看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惊恐。他抱作一团,牙齿发颤道:“鲛人!我见过鲛人了!” 围观的人一听,立刻惊奇地议论开来。 听雪听得一脸糊涂:“姑娘,他们在说什么?鲛人?” 姜妩道:“与我们无关,就不要理会了,走吧。” “是。” *** 一品楼的包厢中,温禹正温香软玉在怀,跟一群狐朋狗友吹嘘。 “哼!竟敢觊觎我的妩表妹,我定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温禹气愤难平地道。 一名黄衫的公子哥说:“阿禹,你之前不是说要娶姜国公府的姜湄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姜妩了?” 温禹叹气道:“你不懂,我原本也以为我会迎娶湄表妹,与她白头皆老,可见了妩表妹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另一人问道:“阿禹,你为何不索性将她们都迎娶进门,坐享齐人之福?” 温禹又叹了一声:“不,她们都是好姑娘。虽然我对湄表妹也割舍不下,但……我已经对不起湄表妹了,可不能再对不起妩表妹!幸好湄表妹大度,非但没有责怪我,还处处替我着想,想来我还真是愧疚。” 几名公子哥哄笑起来。 “没想到阿禹竟是性情中人,真让我等佩服啊!” 温禹拱了拱手,洋洋自得地道:“过奖过奖。” 却有一人道:“只不过,那姜妩的名声似乎不是太好,前太子和梁家那位都为她大打出手,传言她祸国殃民,你若娶了她,恐怕……” “大家也不要怪阿禹了,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姜妩可是上京第一美人啊,若能够与美人春风一度,就算被祸害,换我也愿意啊。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说得没错。”黄衫的公子笑着应和道,“不过,阿禹,我怎么听说,那姜妩带了一个小白脸回上京?莫非那个小白脸,就是你所说的,觊觎姜妩的无耻之徒?” 第44章 教训 “没错,就是他!” 温禹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情,顿觉愤意难平:“不过是从穷乡僻野来的土包子,也敢对我叫板。” “那你为何要邀请他过来?”紫杉的公子不解地问道。 “我将他叫过来,是要看看,在一品楼那些勾人的姑娘的撩拨下,他是否还坐怀不乱。”温禹微微有些自得,“到时候,妩表妹会看到他的真面目,不再受他的蒙骗,也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看清楚谁才是她真正的两人。” “原来如此,阿禹,你当真是足智多谋。” “没错没错,真让我等自愧不如。” 温禹被一众公子哥夸得飘飘然,心情也舒爽了几分。 他道:“今天这顿算我的,大家尽情吃喝,不必客气。” “好!阿禹果然够爽快!来,喝酒喝酒。” 说着,黄衣公子替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几杯酒入肚,在座之人都有了醉意。 黄衣公子又说起了近日上京发生的趣闻:“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听说澜泱河出现了鲛人的事情?” 温禹晃了晃脑袋,醉意朦胧地问:“鲛人?那是什么玩意?” “鲛人啊,是不是那些住在海里半人半鱼的妖精?” “我好像也听说了,这真的假的?” 其他公子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黄衣公子咂了咂嘴,向往地道:“真假我倒不知道,不过我倒听说那鲛人长得极美,有机会的话还真想一见。” “长得极美?可有妩表妹……”温禹蓦地想起正事,酒醒了半分,“对了,那土包子怎么还没来?我不是命人给他送了信吗?”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打开,一名小厮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地道:“温公子,外面来了一位姑娘,说是要找你。” 温禹一愣:“姑娘?” *** “鲛人?” 沈衍负手立在澜泱河河岸边,眺望着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水,衣袂和乌发迎着风扬起。 他的身后跟着白术,还有几名手持长剑的侍卫。 白术神色凝重地道:“是,据说半月以来,澜泱河的这一带发现了鲛人的踪迹。” 鲛人,又有一说称之为海妖。有史书记载:“鲛人居于深海,形貌似人,半身如鱼,其眼能泣珠,可使声惑人。” 沈衍沉声问:“鲛人在传说中不是生活在深海之中的吗?为何会出现在澜泱河中?” 白术道:“澜泱河途径上京,最终也要汇入大海。有人说那鲛人是从深海而来,误入澜泱河,迷失在这一带,所以回不去了。” 沈衍眉眼微抬:“那此事和鲛人有什么关系?” 一名侍卫上前,禀告道:“回主上,近来发生的几起百姓遇袭受伤的事情,有坊间传言,他们都是遭到鲛人的袭击。” “在记载中,鲛人的歌声能迷惑人心,以此诱惑人类落入海中,成为他们的食物。最近几天都有人说在澜泱河河畔或河上画舫的游玩的时候,莫名落入水中。幸好被人发现,及时将他们救了上来。他们醒来之后,均说自己在落水之前遇到了鲛人,听到鲛人的歌声被迷惑了。而且,有一个声音诱惑着他们跳入水中。” “真有会有鲛人的存在吗?”另一名矮个子的侍卫倒是对此嗤之以鼻。 “这是最近百姓在澜泱河中打捞到珍珠,也是近半月来,才陆续腾空出现的。有人说这些就是鲛人留下的泪水。”白术将几颗用巾帕包裹的珍珠呈到沈衍的面前,“这件事传出后,不少商贾贵族,都开始争先收购这种珍珠。” 帕中的珍珠饱满圆润,光泽莹润,成色极好。 白术又道:“这些珍珠看起来质量和成色极好,不似寻常人家能够拥有。” 沈衍看着他手中的珍珠,略一沉思,开口道:“白术,你回宫向采买司的司吏询问,看他们是否见过这种珍珠。再到坊间找一些极有经验老工匠打听一下,这种珍珠是产自什么地方。” 白术一愣,瞬间了悟:“主上,您是怀疑……” “啾啾!啾啾!”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啼传入耳中。 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随即降落到了沈衍的肩上。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圆滚滚的山雀。 “这哪来的鸟儿?”为首的侍卫见状,立刻警戒地拔出了剑。 沈衍抬手阻止了他。 白术认出了啾啾,有些诧异地道:“主上,这不是姜姑娘的鸟儿吗?” 啾啾着急地飞下去啄了啄沈衍的手,又飞高了些,叼起他的衣领往前拉拽了下。可是它实在拉不动,只得扑扇着短小的翅膀飞出几丈,又飞回来,落到沈衍的肩膀上,重复好几遍。 沈衍很快弄懂了它的意思——它似乎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主上,这……” “白术,随我过去看看。” 沈衍眸光微敛,抬步跟着啾啾而去。 “是。” 在转过角落时,他却突然听到姜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阿妩?” *** 温禹没等来沈衍,却等来了姜妩。 这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温禹惊奇地看着等在一品楼外的姜妩,脸色僵了僵,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妩表妹,为……何是你来了?” 姜妩冷声道:“怎么,你是想说,为何给君言送了信函,来的人会是我?” “我……”温禹眼神闪躲。 姜妩面无表情地问:“温禹,你邀请君言前来一品楼,到底是有何目的?” 温禹只觉得,眼前的姜妩与前些天见过的姜妩不太一样。此时的姜妩给他一种由上至下的压迫感,让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虚道:“这……沈公子不是初来乍到,在上京人生路不熟的,我想介绍几位好友给他认识认识,多结交几位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姜妩冷笑了声:“一品楼可是花楼,你介绍的能是什么正经的朋友?” 她手中长剑蓦然出鞘,声音犹若风吟,冷风一灌,温禹的醉意立刻消散了七分。 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数步:“等等!妩妩妩表妹,你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妩冷声道:“我换个问题,前些天,你对君言说了什么过份的话?” “我我我没……” 温禹正要狡辩,但看见姜妩手中那泛着寒光的利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这个念头当即烟消云散。 “没错!我是和他说了,他一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有什么资格待在妩表妹的身边?”温禹喉咙发紧,他一咬牙,豁了出去,“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沈衍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小可怜,她已经决定了要照顾他一辈子。她护着的人,这温禹竟敢这么对他! 姜妩二话不说,手起剑落! “妩表妹,你你你要做什么?啊啊!等等等,刀刀刀刀剑无眼手手手下留情啊!”温禹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抖个不停,连话也说不完整了,“你你你你先冷静——” 雪色寒光骤现,温禹身旁的木凳被劈开成两半。 迎面拂来的风都被横空劈断,被活活阻去道路的风猛然向反方向冲去,与后继而来的风撞击在一起。 温禹随风扬起的头发也断了数根。 断发自他面前飘落于地。 温禹看得肝胆俱裂。 他双腿软弱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害怕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妩表妹,我我我我……” 姜妩踱步上前,声音冷冽:“温禹,我称你一声温公子,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颜面。往后我不会再留情面,你若再招惹君言,小心你的下场像这断发一样,记得了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一脚踹到了温禹的身上。 “嗷嗷嗷嗷啊!”温禹被她提得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也顾不上疼痛,忙点头如蒜,“记记记记记住了!” 将剑收回剑鞘,姜妩转身离去。 早已被她的举动惊呆了的听雪猛地回过神:“姑娘,等等奴婢!” “妩表妹刚才看起来似乎更有魅力了,嘶——痛死我了,她下手还真是毫不留情。”温禹摇摆不定地自言自语着,可一想到姜妩刚才那吓人的模样,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她生气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不对,那土包子到底是怎么受得住妩表妹如此可怕的性子?太吓人了。” *** “姑娘,您这样对温公子,不怕他向国公爷告状吗?” 听雪跟在姜妩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姜妩语气冰冷地道:“他敢告一次状,我就见他一次砍他一次,砍到他闭嘴为止。” 听雪:“……”她默默地止了声,低下头。 姑娘正气在头上,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姜妩侧头,对她道:“今天的事情……” 但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清亮的“啾啾”打断。 姜妩一抬头,却对上了沈衍诧异的目光。 “阿妩,你……” 姜妩面色一僵。 看到沈衍满脸惊异的表情,她心中顿觉不妙。难道她揍温禹的一幕,都被他看见了?完了,他看到了她不矜持的一面,会不会被吓跑? 她立刻将手中的剑藏到背后,但又觉得太欲盖弥彰,于是将它塞入听雪的手中,回头对沈衍解释:“君言,你别误会,我、我刚刚只是要试试这剑的锋利程度如何……” 不对,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第45章 路遇 姜妩连忙改口:“不,不是。这是大哥送给我的剑,我今天收拾东西时无意中把它翻出来了。好些年没有修理,担心放得太久坏了,因此便拿出来修……” 姜妩一时无措。 沈衍走上前,出声打断了她:“阿妩。” 姜妩抬眸看向他:“君言,我……” 沈衍轻声道:“好了,阿妩,你不必如此,也不需要向我解释。” 姜妩渐渐冷静下来,重新找回了理智。她停顿了片刻,问道:“君言,你……怎么会在这里?” “啾。” 刚才只听到声音不见其影的啾啾立刻从沈衍的衣领底下探了出来,歪着无辜的小脑袋,黑溜溜的小眼睛直盯着姜妩。 沈衍道:“是啾啾带我过来的。” 即使他不说,姜妩看到啾啾时,便已猜出七八分来。 她出门的时候,不但手持利剑,还气势汹汹。 大概是啾啾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才飞去找沈衍了。 姜妩有些忐忑:“那刚刚……” 沈衍眼中有笑意流淌:“我都看见了。” 这一刻,姜妩真恨不得眼前有道地缝,让她能跳进去躲起来。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耳根泛红:“那,那我对温禹说的话,你也……” 沈衍含笑点头。 果然如此。 姜妩忍不住捂脸:“你是不是觉得,刚才的我很不矜持?” 沈衍动作轻柔地拿下她的手,语气没有半分的犹豫:“并没有。阿妩,不要妄自菲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是怎么样的,我都喜欢你。” 姜妩怔怔地看着他。 沈衍同样凝望着她,眼神深邃:“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只需要表现你最真实的一面就好。” “君言……” 似是笼罩着重山的薄雾散开,姜妩一瞬间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她踮起脚,柔软的唇往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然后飞快退开。 “谢谢你。” 沈衍一愣,不觉有片刻的失神。 白术目瞪口呆。 听雪更是差点失声尖叫,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捂住了嘴巴,不让声音从口中溢出。 等他回过神来时,脸上温暖的触感已退开。 “阿妩……” 姜妩弯起眉眼,笑着问道:“你还有事情要忙吗?” 沈衍道:“已经解决了。” 姜妩握上他的手,道:“那我们回去吧。” 沈衍眼中染上一丝柔和:“好。” 姜妩正要返回马车的时候,却只听一声尖叫传来。 “啊——” 一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惊叫着从一间酒楼中跑了出来,却因为脚步紊乱,一下子跌倒河岸边的一棵柳树下。她用力地晃着脑袋,煞白着一张脸,崩溃般大喊:“走开!快走开!不要碰我!啊,快把这些恶心的东西拿掉啊!” 姜妩这才看清,她的头上粘了几条五彩斑斓的毛虫,足有手指般粗大,缓慢地挪动着,十分骇人。 紧接着,一名锦衣玉冠的小少年从酒楼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眼神蔑视地直盯那姑娘,微带嫌恶地道:“这般胆小如鼠,就凭这样的女人也想做我后娘?” “姑娘!”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大步从酒楼中冲了出来,直奔到鹅黄色衣裙的姑娘面前,强忍着害怕将她头顶上的虫子拿掉。 将瑟瑟发抖的姑娘护在怀中,丫鬟转头斥责那小少年:“楚小公子,你这样是不是太过份了?我家姑娘,好歹也是太仆寺卿府的嫡女,你怎么能将肮脏的虫子放到她身上!你就算不喜欢我家姑娘,也不能如此过份地对待她啊!” 小少年一脸不屑地道:“我可没强迫她陪我一起玩,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说要陪我玩耍,怎么,现在又怪我咯?” 这小少年,竟是上回姜妩等人在上京城门前遇到的那宣平侯府的“混世小魔王”! 丫鬟正要反驳,那姑娘颤抖着阻止了她:“算了,画眉,我们回去吧。” “是,姑娘。” 丫鬟只得吞声忍气,搀扶着她离开了。 “真是无趣。”锦衣小公子冷嗤了一声,转过身来,却正好与姜妩等人目光交接。 他一愣,当即跳了起来。 “竟然是你们!哼,让小爷好找,没想到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 他这回带足了人马,底气十足,当即大手一挥:“来人,给小爷捉住他们!”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酒楼里立刻涌出了数名侯府的侍卫。 姜妩没想到,不过是从此地途径,这火便莫名其妙烧到自己的身上。 她的心微微一沉:“君言!” 沈衍反握住她的手,眼中一片冷寂:“不要担心,这样的小喽啰,白术一人足以对付。” 果不其然,这群侍卫只会一些花拳绣腿,很快便被白术打倒在地。 小少年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脸上得意的笑容完完全全地冻结了:“你,你们……” 白术收起剑,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向他逼近。 似是想起上回那惨痛的教训,小少年也不由慌了起来,连连后退:“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宣平侯的……” 却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发生了什么事?” 姜妩下意识循声看去,一双滚着银边的黑色云靴映入眼中。 目光再往上移,看到的便是一袭墨蓝色的长袍,如大海般深沉。来人微皱着眉,棱角分明的脸透着冷峻,细长的眼中似藏着锐利的锋芒。 正是宣平侯楚衡。 小少年像是见到救星般,大喜过望,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到楚衡身边,指着姜妩几人向他告状:“爹,上回欺负我的人,就是他们!” 第46章 赔礼 楚衡缓缓抬眼,当看到面前几人时,眼中有诧异之色一闪而逝:“是你们?” 姜妩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沈衍的身前。 小少年还在告状:“就是这几个人,害我上次从马上摔了起来。那个穿黑衣服还把我扔到地上,爹,你要替我做主!” 白术当即斥责道:“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当街纵马行凶,欺负无辜的平民百姓,还差点撞到姜姑娘的马车上,现在竟还有脸面颠倒黑白?” 楚衡没有理会他,只用沉暗的目光直视着姜妩:“此事当真?” 姜妩与他对视,冷颜道:“侯爷,确有此事。当日贵公子在街上纵马,撞到了街边好几个摊档,还要举鞭鞭打一名患有腿疾的花甲老人。若您不信,大可以亲自调查一番,找到当日在东城门的百姓和摊贩对峙,相信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楚衡立刻转头看向小少年,语气严厉:“楚昱,可有此事?” “爹,我……”楚昱攥着他衣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心虚别过头,眼神闪躲。 白术冷笑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哎,这还真是稀奇。堂堂宣平侯府的小公子仗着宣平侯的威名在上京城中横行霸道、作威作福,那‘混世小魔王’的名号早就在上京远播了吧?宣平侯居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这说起来,不是贻笑大方吗?” 楚衡面色有些难看,目光不由犀利了几分,但他隐忍着没有发怒,只是质问楚昱:“楚昱,你的礼义廉耻都去哪里了?” 楚昱扭过头,语气强横地大声道:“我没有娘,爹你又不管我,没人教过我什么礼义廉耻,我哪里知道什么礼义廉耻?” “你!给我闭嘴!” 楚衡喝了一声,楚昱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缩作一团,闭嘴不敢在言语。 他又转头,语气冷淡地对姜妩几人道:“这件事情,若真是犬子的错,本侯在此向几位赔罪。这的确是本侯平日对他管教不严之过,日后会对他严加管教。” 楚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爹!” 楚衡扫他一眼:“跟我回去。” 这混世魔王似乎很怕楚衡的样子,尽管心里不甘,也只得缩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 却在转身时,楚昱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沈衍和姜妩一眼。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白术抱着剑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皱着眉道。 听雪却想得更多,心中极为担忧:“这宣平侯什么时候回到上京的?姑娘,他会不会来找您的麻烦?” 姜妩平静地道:“无关要紧的人罢了,以后遇见避开走就是。” 沈衍也道:“别担心,他闹不出什么蛾子的。” 听雪听了沈衍的话,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沈衍这小白脸,说得如此笃定,可等出了什么事,又能做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澜泱河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拉走了姜妩等人的注意力—— “啊,不好了!” “咦?澜泱河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听雪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望过去,“刚刚我们来时,就遇到有人落水了,莫非又……” 前方的河岸边,很快又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从河中打捞上来一位姑娘,已经没气了!” “报官了吗?” “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听雪原本只是猜测,却没想到一语中的。 她惊诧地睁大了眼:“什么?又、又有人落水了?” 姜妩略有些诧异。 在她的身后,沈衍神色凝重。 上京城乃天子脚下,京中的巡捕很快闻讯赶来,仵作也被带到现场。 仵作对尸身作了一番详细的检查,最终得出了结论:“死者是溺水而亡。” “溺水?” 围观者们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毕竟这人是从澜泱河中打捞上来的,溺水而亡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快看!她身上的这些是什么?”忽然有人喊叫出声,“啊!那不是鲛人的眼泪吗?” 鲛人的眼泪?那是什么? 姜妩心下有些疑惑,却听见沈衍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阿妩,我们回去吧。” 姜妩收起思绪,点点头:“好。” *** 回到马车上,姜妩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沈衍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随即垂下眼睑,开口问道:“阿妩,你为什么会为了我去找温禹?” 姜妩回过神,想起先前那丢人的一幕,微微红了脸:“我……” “这是因为……我见你最近闷闷不乐,还以为你是听了温禹的讽刺,才……” 沈衍从姜妩的片言只语中了解到事情的经过,不由失笑道:“阿妩,其实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不过是一些无关要紧的闲言碎语,对我并无影响,也伤害不了我,我不在意。” 姜妩却摇了摇头道:“可是,我在意。”她迎上他略微惊讶的目光,语气坚定地道,“你是我的人,我当然要护着你。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 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的委屈。” 她的黑眸熠熠生辉。 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沈衍的眉眼也染上了柔和,他轻声道:“谢谢你替我着想,阿妩,我很高兴。” 与他对视片刻,姜妩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 想起一事,姜妩又道:“明日我来找你一同用早膳可好?君言想吃什么,我让人替你准备。” 沈衍笑道:“阿妩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就这样说定了。” 一旁默默无言的听雪看得直想捂脸。 姑娘难道没发现,她现在的模样特别像是被妖妃迷得晕头转脑的昏君么! *** 解决了心头的大事,姜妩这夜睡得极为安稳。 翌日醒来时,天色已明。不过她走出房间时,沈衍已在外间里等候。 她走了上前:“君言,你这么早起来了?” 沈衍道:“是,阿妩昨日说等我一起用早膳,我怕错过了时候,便早些起来了。” 姜妩正要开口,却见听风从屋外走了进来,朝她福了福身:“姑娘。” 姜妩注意到她手中捧着一只盒子。盒子是用上等紫檀木打造而成的,盒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边缘盘旋着一道蔓藤形的金边,看起来极其名贵。 姜妩看向她手中的盒子,疑惑地问道:“听风,这是什么?” 听风道:“回姑娘,这是宣平侯府送来的东西。送东西来的人说,昨日府上的小少爷冲撞了姑娘,他们侯爷特地命人送来这箱东西,说是给姑娘的赔礼。” “宣平侯?”沈衍缓慢地吐字,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他这一瞬间的神色,叫人瞧不出喜怒, 姜妩却未注意,她接过盒子打开,发现是满满的一箱珍珠。 这些珍珠粒粒饱满,光泽极好,一看就是上等的珍珠。 “咦?怎么会是一箱珍珠?”听风瞧见盒中的东西,不由诧异地道,“奴婢听送礼来的人说是鲛人之泪,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宝石。” “鲛人之泪?” 姜妩忽地想起昨日在澜泱河畔旁,隐约听见有人提到“鲛人之泪”。 沈衍挑眉道:“鲛人之泪?” 姜妩回过头,问道:“君言,你知道鲛人之泪?” “嗯,我昨日外出时,恰好听到了这事。”沈衍道,“近来上京流传出鲛人误入了澜泱河的传言,传说中鲛人落泪成珠,而这些珍珠就是那误入澜泱河的鲛人流下的眼泪。” “鲛人之泪都是从澜泱河中打捞上来的,最近上京的一些商贾和贵族都在争先收购这种从澜泱河中打捞上来的。” 听风道:“是了,奴婢听宣平侯府那位郎君提起,这些鲛人之泪,是宣平侯以高价购得的。” 原来如此。 只是宣平侯送来的东西,她还是得处理妥当。 压下心底的怪异,她道:“听风,你让人……” 姜妩正要合上箱子,指尖却无意中触碰到里面的珍珠—— “来自空王府上的贡品珍珠。” 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空王? 那不是废太子的封号吗? 第47章 消息 听风见姜妩半晌不语,不由疑惑地问:“姑娘,这些珠子有问题吗?” “听雪。” 姜妩收起思绪,唤过一旁的听雪:“你去库房里,把那只牡丹花纹的匣子取来。” 听雪一时没想起来:“牡丹花纹的匣子?” 姜妩道:“你可还记得,我在及笄那年,收到的那箱东西?” 听雪一拍脑门:“奴婢想起来了,奴婢这就去拿过来。” 不一会儿,听雪从库房回来了,她取来了一只显旧的匣子。 许是多年没有打理,这匣子的表面布满了灰尘。 听雪拍去上面的灰尘,将匣子交到了姜妩的手中。 姜妩将匣子放到桌上,打开,里面同样是满满的一箱珍珠。 这箱珍珠同样品质极佳,一看便是上上品,只是看起来…… 沈衍目露震惊:“阿妩,这箱珍珠是……” 听雪道:“这是姑娘及笄那年,太……空王送来的及笄礼。” 姜妩及笄那一年,前太子还未被废,正是得宠之时。在姜妩的及笄礼上,他命人送来一箱珍珠,那时姜妩也没当回事,只是让听雪收进仓库里,便再也没有理会过。 没想到,这箱珍珠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听风也发现了不对之处:“咦?这鲛人之泪,怎么和空王以前送来的珍珠这么相似?” 姜妩道:“刚刚我也看到那箱鲛人之泪,这才想起了这一箱珍珠来。” 她从匣子里取出一颗珍珠,很快确认了一个事实—— “被遗忘数年的珍珠,来自空王府。” 这一箱的珍珠,与那所谓的“鲛人之泪”,竟是同一批的珍珠。 沈衍问:“阿妩,我能看看吗?” 姜妩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沈衍拿出一颗珍珠,与那所谓的“鲛人之泪”比对,眼中有什么沉淀了下来。 “为什么……” 这些珍珠会出现在澜泱河中,还被当成了鲛人的眼泪? 听风似有为难地道:“那姑娘,这一箱鲛人之泪该如何处理?” 姜妩道:“从哪里来的,就原封不动还回到哪里去吧。” *** 日上三竿时分,姜湄正在自己的房中心不在焉地抄写着经书,连字写错了也没有察觉。 看见到丫鬟听竹从外面回来,她立刻扔下了笔,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前:“听竹,我让你买的云锦呢?” 听竹一脸迟疑地道:“姑娘,那张姓的皇商,好像是犯了什么事,被下狱了,他的府邸也被查封了。所以,那布料……” “什么?那我的那些银子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姜湄面色一僵,咬了咬唇,满是着急,“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搭上他这条线,现在东西还没到手,这就断了?再过几日就是赏花宴了,你让我穿什么呀!” 前段时间,她打听得那姓张的皇商得了一批极其名贵的云锦,那是皇室御用的布料。那张皇商暗中扣下了一小部分,私底里出售给上京中的高门贵族。 姜湄好不容易通过一些渠道,搭上了那张皇商的线,才求来了几块布料。 今天传来的消息,当真是晴天霹雳。 姜湄心急如焚地问:“那姓张的为什么会突然被下狱?” 听竹道:“奴婢听说,那张皇商似乎是得罪什么人了……” 皇商地位虽不高,但乃肥差。而且,这张皇商区区一个商人,却在上京混得如鱼得水。 听说他与朝中的重臣有很深的关系,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这多年来,张皇商在上京作威作福,几乎垄断了一些暴利的买卖,还私扣进贡给皇室的用品,就连一些朝中大臣,他也完全不放在眼内。 就在前几天,官府查封了他的府邸,发现他的家底竟富可敌国。 只可惜他再也无福消受。张府的财产被尽数充公,连他身后的人也被一并铲除,不但官帽不保,还有人头落地的可能。 姜湄站了起来:“不行,我要找那人问问……” 听竹连忙拉住了她,阻止道:“三姑娘,您别冲动。”她停顿了下,面色显出几分犹豫,“奴婢听说,命令将他下狱的,是那一位。” 姜湄皱眉,不解地问:“哪一位?” 听竹支支吾吾:“就是……新帝。” 姜湄一愣。 听竹劝道:“所以,姑娘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人误认为您和那姓张的皇商有关系,很可能会受到牵连。” 姜湄也想到受到牵连的下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你说得对,可……” 门口的珠帘忽地被人撩起,有人从外院走了进来。正是姜湄身边的另一位丫鬟听琴。 听琴道:“姑娘,奴婢听说,宣平侯一大早派人到府上来了。” 姜湄脸上一喜,刚才的焦急立刻烟消云散:“宣平侯派人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听琴欲言又止,过了会儿才道:“不是的,那些人是……来找大姑娘的。” “找姜妩?” “找姜妩做什么?姜妩长年不在上京,他们哪来的交集?” 姜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心中顿生出了危机感。 她再也按捺不住,抬步便要往外走去,“不行,我要过去看看。” “三姑娘,您千万不要冲动。”听竹赶紧阻止了她,继续劝说道,“您别忘了您还在禁足,前些天,您才答应过夫人,在赏花宴之前会安分地待在自己的房里。要是您现在就这么跑去找大姑娘,被其他院子的人知道了,必定又要笑话姑娘了。” 姜湄收住了脚步,心中却是气恼极了。 “可,这让我如何是好?” *** 宣平侯派人给姜妩送来了礼物一事,不到半天,已传遍姜国公府上下。 不仅是姜湄,其他院子的人听说了这件事,也坐不住了。 姜华裳和姜滢月更是直接找上门来。 听雪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将两人拦了下来。 “我家姑娘刚刚歇下了,不能见两位姑娘了,两位姑娘请回吧。” 姜滢月瞪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也敢拦我们?” 姜华裳也道:“听雪姑娘,我们也只是想念大姐姐,想和大姐姐说说话聚聚旧而已,难道这样都不行吗?” 听雪油盐不进,只客气地回道:“这是姑娘的命令,两位姑娘有什么事情,可以告知奴婢,等她午睡醒来,奴婢自会将两位姑娘的话和上门的事情转告她。” “你——” 姜华裳不悦地道:“我们好心来看望大姐姐,这就是大姐姐的待人之道?” 听雪充耳不闻。 “好心喂了狗,我们走。” 姜滢月跺了跺脚,悻悻地与姜华裳离开了。 听雪回到里屋,对姜妩汇报了方才的情况。 “姑娘,奴婢把二姑娘和四姑娘都打发走了。” 听风不解地问:“姑娘为何不见二姑娘和四姑娘呢?” 姜妩道:“没必要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 听风又道:“二姑娘和四姑娘应该都是为宣平侯而来的吧?我听闻早上三姑娘听说了宣平侯送礼给姑娘后,还在她的房中大发雷霆。” 听雪咋舌:“那宣平侯在上京如此受欢迎?” 姜妩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她们都想嫁给宣平侯做……续弦?”这听来真是匪夷所思。 听雨嘴快,抢着接话道:“是呢,姑娘您有所不知,那宣平侯在上京,可是多家千金贵女热门的夫婿人选。而且,宣平侯嫡妻的娘家长和伯府,也有意将府上的庶女嫁给宣平侯当继室。” “人人都道,宣平侯对亡妻用情至深,自她身故后,他就一直没有另娶,不少姑娘都很羡慕宣平侯对妻子的这种感情。” “可那宣平侯为何要给姑娘送东西?”听雪吃惊地道,小心翼翼地看向姜妩,“莫非是……” 姜妩垂下眼睑,打断道:“不要多想,不过是正常的礼仪罢了。” “是。” *** “主上,属下打听回来了。那所谓的鲛人之泪,是以前附属国进贡给皇室的贡品。其中几箱,曾被先帝赏赐给了空王。” 门窗禁闭的房间里,沈衍正在听白术汇报昨日调查得来的结果。 沈衍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 白术说到这里,却犹豫下来:“不过,还有一事……” 沈衍道:“直说无妨。” 白术接着道:“空王府在数月前遭遇了盗窃,丢失的物件里,正好有一箱珍珠。” 沈衍垂眼半阖,掩去眸中翻滚着暗沉。 白芨惊奇地道:“这事情怎么越来越扑簌迷离了?” 沈衍抬眸,眼中有道不清的情绪:“可还查探到其他的消息?” 白术道:“是,在查抄那张姓皇商的府邸时,手下的人无意中在府中发现了一间密室。这是在里面搜到的东西。” 他说着,将一角的羊皮纸交到沈衍手中。 白芨也伸过头去看,随即惊讶出声:“这……似乎是一角地图碎片?” 第48章 设计 这角羊皮纸残片上,绘着一座山峰和河流,还有几处不同的图案标记,但不完整,并不能看出是什么地方。 羊皮纸边缘略微泛黄,看得出已有些年代。 白芨不解地道:“一张地图残片而已,这有什么稀奇的?为什么那姓张的会将这样一块破残片收在隐蔽的密室里?” 沈衍翻看着手中的残片,面色凝重起来:“幕后之人要找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件东西。” “一块残片?”白芨惊讶出声。 沈衍道:“既然是残片,那么肯定有一张完整的地图。” 白术接话道:“那幕后之人制造的命案,都是一些普通的商贾……”他略一思考,忽地醍醐灌顶,“主上的意思是,那些人的手中,很可能都有这些地图的残片?” “不排除这个可能。”沈衍将残片放回到盒中,“等找到所有的残片后,就能够知道答案了。” 白术和白芨对视了一眼:“那……” 沈衍看向二人,语气淡淡:“既然有头绪了,就顺着这个方向继续调查。该如何做,就不必多说了吧?” “是。” 白术和白芨二人齐齐应声。 白术想起一事,又道:“对了,主上,在回来的时候,属下还顺手抓到一个探子。”他停顿了一下,“之前去寻找神医千川的时候,想他讨了一些真言丸,据说吃了之后会不受控制地吐露真言,属下正好就在那探子身上试验了一番。” 白芨一脸怀疑地看向他:“吐露真言,真的假的?” 白术瞥他一眼:“要不你试试看?” 白芨轻咳了一声,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还是免了。”他转移话题道,“你在探子身上试验了,有套出什么话来吗?” 白术道:“那探子说,他们的主子命人监视着姜国公府上的一举一动,接下来打算要对主上下手。” “姜国公府被盯上了?”白芨目露震惊,“怎么会?” “上回在夕缘寺遇刺后,主上便派人乔装成他的模样,伪造出返回上京的痕迹。在江城的时候,宣平侯也做了主上的替罪羔羊。按理说,他们应该不知道主上在姜国公府里才对。” 沈衍道:“他们是冲着阿妩去的。” “可是,理由呢?”白芨有些不能置信,“姜姑娘不过是普通的姑娘,与主上另一个身份毫无瓜葛,怎么会被盯上呢?” 沈衍略一沉思,语气凝重:“应该是在桃城和江城的那两起命案,阿妩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而且,幕后之人行事手段诡异,我们至今也猜不透他制造命案的目的。若是能猜透他的意图,那么也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白术皱眉:“所以,他们是不知道主上的身份,只是把主上当成姜姑娘的……重要之人,想要通过对付主上,以此威胁姜姑娘?” 白芨忽地想到什么,立刻出声道:“等等,幕后的人,不是空王和闲王吗?” “不,他们还没这样通天的本事。”沈衍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暴风雨在酝酿,“而且……” “那主上,此事该如何处理?” 沈衍轻描淡写地道:“他们想要怎么做,那就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好了。” 白术了然:“是,属下明白了。” 沈衍站了起身,走向窗边,推开了窗户。 “我不能再拖累阿妩了。”他低声道,“也是时候回去了。” *** 从竹露阁离开,姜滢月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她下意识看向姜华裳,目露不甘:“二姐姐,你平时最有主意了,大姐姐不肯见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你就甘心……” 姜华裳略微沉思,眼中划过一道利芒:“走,我们去三妹那。” “三姐姐那?” 姜滢月心里疑惑,但还是跟着她一同前去了姜湄的院子。 姜湄正在自己的房中生着闷气,看到这两名不速之客的前来,心中火气窜得更高了。 “你们又来做什么?” 她正要命人将姜华裳和姜滢月赶出去,却见姜华裳向她走来,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三妹啊,宣平侯差人给大姐姐送来了一箱鲛人之泪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姜湄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那又怎样?” “没什么,我只是为三妹感到不忿而已。”姜华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大姐姐不是已经有了那个小白脸,为何又要去招惹宣平侯?” 说道此处,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莫非……那小白脸已经失宠了?” 姜湄瞪她一眼,警惕地道:“你想说什么?” 姜华裳微微一笑,眼底闪着亮光:“三妹妹难道不想试探一下,大姐姐究竟是真的在乎那个小白脸,还是说,那个小白脸只是一个幌子?” 姜湄猛然一怔。 *** “三姑娘,我们抓到那名窃贼了!” 第二天一早,姜元明刚从朱氏的院子里出来,忽地听到一道宛如洪钟的声音传来。 他不由皱起了眉:“何事如此喧哗?” 外面的小厮匆忙走了进来,道:“回国公爷,夫人早上的时候,发现一支珍贵的金衩不见了。三姑娘刚刚捉到了一名窃贼,当场人赃并获。” “窃贼?” 姜元明眉头依然紧皱,“走,过去看看。” 姜元明来到前厅时,姜湄正颐指气使在审问被府中护卫押解在地的窃贼:“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窃贼低着头,哆嗦着道:“三姑娘饶命!是、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有人指使?是……”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姜华裳和姜滢月也听闻风声而来。 姜华裳打量了地上的窃贼好几眼,突然道:“咦,这不是大姐姐院子里的小厮吗?” 姜滢月吃惊地捂住嘴巴:“什么?大姐姐院子里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发生了何时?” 却在此时,姜元明威严的声音传来。 “父亲。” 姜湄见状,连忙提起裙子小跑上前,拉过他的手臂,一脸气愤地告状道:“父亲,我抓到了一个窃贼,就是他偷走了娘亲的金衩。” 姜元明道:“这窃贼是何人?审问清楚了吗?” 旁边有一人犹豫地开口:“似乎是……大姑娘院子里的小厮。” “是阿妩院里的人?”提到了姜妩,姜元明眼中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忌惮之色,“既然是阿妩院子里的人,那就等阿妩过来再说。” 姜湄并没有察觉到姜元明语气的异常,有了他这句话,她的心里顿时升腾起难以压抑的喜悦。她转过身,笑着吩咐身旁的丫鬟:“你去把大姐姐请过来。” “是。” 丫鬟领了命令,匆忙地朝竹露阁去了。 *** 姜妩很快闻讯赶来,与姜湄猜测的一样,沈衍也跟着她一同到来了。 姜湄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沈衍身上掠过,而后道:“大姐姐,你终于来了,刚刚我抓到了一名窃贼,发现他是你院子里的人。” 姜妩疑惑地道:“窃贼?是我院子里的人又如何?将他交由官府便是。” 姜湄说道:“可是,这窃贼刚刚说他是受人指使的,大姐姐就不好奇指使他这么做的人是谁吗?” 姜妩道:“这种事情,三妹妹自行审问便是。” 姜湄挑了挑眉:“哦?如此说来,大姐姐是不会包庇指使者喽?” 姜妩奇怪道:“无缘无故,我为何要包庇?” “如此甚好。”姜湄一笑,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起,她往窃贼身上踢了一脚,厉声道,“听到大姐姐的话了吗?你还不说实话吗?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窃贼的目光从沈衍身上掠过,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道:“是、是二姑娘和四姑娘命令我这样做的。” 姜华裳和姜滢月那一脸看好戏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二人齐声气急败坏朝窃贼喊了出声:“你胡说什么?!” 姜湄也是一呆,“等等!你……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窃贼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就是她们,她们让小人偷走二姑娘的东西后,就嫁祸给住在大姑娘院里的那名公子。她们还说,事成之后,要给我一笔银子,让我离开此地。”他猛地哭喊道,“可是小人家中老少都在上京,又怎么能带着污名离开,祸及家人?” 沈衍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讽之色,不着痕迹地一笑。 “你!你胡说八道!说,你是不是和这小白脸串通起来,诬陷我们?”姜滢月气得浑身发抖。 姜华裳反应过来,赶紧叫喊出声:“四妹妹!” 姜元明再愚钝,此时看见姜湄几人的反应,也能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当即吓得六神无主:“什么小白脸!这窃贼都已经招认了,你们还敢抵赖!” “爹……” 姜华裳和姜滢月吓得脸色煞白,全然没有了最初的气焰。 “把这窃贼压下去关起来!” 姜元明大发雷霆:“还有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房间一步!” 姜湄三姐妹只得夹起了尾巴,跟着一众丫鬟小厮灰溜溜地离开了。 等众人都散了后,姜元明神色纠结地盯着沈衍看了半晌,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阿妩啊,今天的事,爹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你千万不要生气。” 姜妩却是莫名其妙,她目送着姜元明那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身影远去,而后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与沈衍一同回到了竹露阁。 却没想到,那名被压下去的窃贼竟也出现在竹露阁里。在姜妩诧异的注视下,他将脸上的□□一揭,朝着沈衍一跪:“主上。” 沈衍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反而出声夸赞道:“做得不错。” 姜妩瞪大了眼睛:“君言,这是……” 一旁的白术解释道:“昨天白芨在屋顶吃东西的时候,无意中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还从他口中得知了姜二小姐几人要嫁祸姜姑娘的事情,所以主上将计就计,演了这一出戏。” 敢情她那几个妹妹,是自作自受了? 姜妩不由失笑,她正要说话,却听沈衍声音沉沉地开口道。 “阿妩,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日。” 姜妩猛然一怔,迅速抬头看向他:“你要离开?” 第49章 暂别 白术朝白芨使了一个眼色,白芨会意,与他一同悄然退下,将空间留给二人。 沈衍的黑眸沉静如水:“是。” 姜妩想起前天白芨跟她说过的话,不由轻轻咬了咬唇,问:“是因为你叔父的事情吗?” 沈衍轻轻颔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姜妩又问:“那你要离开多久?” 沈衍叹了一声:“也许一个月,也许几个月……直到事情解决为止,我也说不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姜妩心里有种莫名空了一片地方的感觉。 从桃城结伴而行,一直回到上京,姜妩早已习惯了沈衍的存在,与他一起,仿佛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分离。 姜妩此时才发现,习惯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看到她眼底的失落,沈衍走上前,将她的手握入手中,轻声道:“阿妩,等事情解决后,我便回来向你的祖母和父亲提我们的亲事。” 姜妩一愣,下意识撇过脸,微微红了脸:“君言!怎、怎么突然说起……” 沈衍看着她的反应,忽然话锋一转:“只是,阿妩。我想知道,一直以来,你对我抱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姜妩微微一怔,回过头来,心里浮上了一丝疑惑:“君言,你为什么这么问?” 沈衍垂眸:“仅仅是因为要对我负责吗?” 姜妩有些着急地道:“不是的,我……” 沈衍打断道:“不用急。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清楚。等我回来之后,你再给我答案,好吗?” 姜妩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君言,我等你回来。” 沈衍怔了一怔,眉眼柔和下来:“好。” 姜妩抬头,与他目光交接。 沈衍低头直望入她的怀中,眸色渐深:“阿妩,可以吗?” 姜妩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沈衍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姜妩坐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与沈衍亲密接触时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用指腹触上了嘴唇,在唇瓣上轻轻摩挲着,渐渐红了脸颊。 直到听雪捧着一件披风走入庭院,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姜妩回过神,忙道:“听雪,没事,只是天有些热。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听雪道:“刚刚有人送来了一件披风,让奴婢转交给姑娘。” “披风?” 姜妩疑惑地从她手中拿过披风,展了开来。 这是一件男装款式的月牙白色披风,披风沿着顶边绣着青竹叶暗纹,再有几点淡淡银色和纯白丝线穿插其间,绣出两只虫子,这虫子的模样极是奇怪,有着镰刀状的胫节,和如同大象班细长的鼻子。 这虫子似乎是新绣上去的,看起来与整件披风都显得格格不入。 姜妩曾经读过相关的书籍,因此很快根据特征认出披风上绣的虫子——那是专门钻食竹子的竹象鼻虫。 ——“成衣铺售卖的披风。” 这不是她上回,在成衣铺看中的,打算买下送给沈衍的披风吗? 姜妩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这是什么人送来的?” 听雪有些惊讶地道:“哎?那人不是说,这是姑娘在成衣铺预订的衣服,已经付了钱的,所以奴婢才将披风拿回来,难道不是吗?” 什么? 姜妩陡然僵住。 *** 姜国公府外,一名青衣少女静立在对面的街道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围墙,看见府内的景象。 身旁有一位小厮模样的男子正向她汇报道:“公主,派到姜国公府中的人没有回来。” “又失败了啊。”司伊人看着眼前那道筑起的高墙,微微眯眼,脸上并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看来她比我想象中的更要谨慎。” 她转过头,瞥了男子一眼:“东西送过去了吗?” 男子忙道:“已经送到府上了。” 司伊人微微勾唇,眼中爬上了诡异的色彩:“如此甚好。” *** 上京的若卢狱里,晦暗阴冷,一股腐臭潮湿的气息在昏暗的牢房里弥漫。 此处是专门用于关押特殊的重犯的牢狱。 “陛下,请。” 在牢头的带领下,沈衍穿过一道道重重的关卡,最终来到了守卫最为森严的区域。 这里面有两间牢房,其中一间里关着一个蓬头污发的男子,因为头发的遮盖看不清他的样貌,他的囚服上布满斑驳的血痕,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立刻扑到了牢门前,抓着栅栏猛摇,嘴里不住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似乎是个无法发出声音的哑巴。 沈衍一行刚好从这间牢房前经过,白术立刻警惕地上前一步,挡在他与牢中男子之间:“主上,您当心。” 沈衍却是面不改色地朝另一间牢房走去,跳跃的烛火映着他的脸忽明忽灭。 这间牢房里,则关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听到牢房外的声音,老者有些惊惧地道:“是你!” “别来无恙啊,梁太尉。”沈衍抬步上前,轻描淡写地道,“哦,不,应该是前太尉。成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这名老者,便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梁家掌权者梁岭。 梁岭听得目眦尽裂,扑上前抓住栅栏,怒道:“沈衍,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羞辱老夫吗?” 啪! 牢头狠劲的鞭落到栅栏上:“大胆,竟对陛下无礼!” 梁岭痛得重重跌了回去,但仍然用仇恨的目光直盯着沈衍。 沈衍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那个亲爱的外孙不是让人散布朕是暴君的传言吗?朕不过是坐实这个事实。” 梁岭闻言,顿时心里一慌:“太子?对了,太子呢,你对太子怎么了?” “你说空王?”沈衍挑了挑眉,“没了你这位外祖父,他就是个空架子,什么都没有,朕能对他做什么?” 他停顿了下,眸光冰冷:“念在旧情,朕让他待在自己的王府里,好吃好住的,一点也没亏待他。” 梁岭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衍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一个转:“梁岭,朕问你一件事,你可认识这样东西?” 他瞥了白术一眼,白术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梁岭面前扬了扬。 梁岭瞪大了眼,抖了抖唇:“这、这不是……”他蓦地反应过来,“呸!老夫为何要告诉你这个暴君!” 沈衍冷笑一声:“朕只是来要一个答案,这事情是否与你有关,而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朕了。” 梁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直骂:“你!沈衍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果然你们这一脉都一样,狼子野心!” 沈衍仍旧微笑着,但眼中却并无半点笑意,尽然是冰冷之色:“你再这样胡言乱语的,当心朕就像对国师一样,把你的舌头改掉。” 话音落下的同时,对面牢房的那名哑巴男子将栅栏摇得更响。 “呸!”梁岭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老夫就是被你折辱,就是死,也不会屈服于你!” 沈衍背过身去,淡淡地道:“既然你不在意,那朕便将这手段用在空王身上好了。” 梁岭声嘶力竭:“你!你这个残暴无道的小人!等着吧,你迟早会落得与老夫同样的下场!老夫诅咒你不得好死!” 任由他在身后如何歇斯底里地咒骂,沈衍也没有理会。 他转身离开。 “主主主上,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地方。”白芨白着一张脸跟在他的身后,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着阴森森的牢房,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令他毛骨悚然,“您明明知道,我我我对这种地方……” 他回想起方才那两人身上斑驳的血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而且,您就不能痛快地给他们一刀吗?为什么要对他们用那么麻烦的方法?” 他一副快晕阙过去的模样。 白术睨他一眼,道:“我觉得主上是对的,你就是胆子太小了,需要多到这种地方锻炼胆量。” 沈衍轻笑一声,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他道:“回宫吧。” 第50章 作画 姜湄最近过得极不顺利。 先是被自己收买的小厮反咬一口,接着又被姜老夫人、姜元明和温氏轮流训斥了一遍。尤其是姜老夫人,得知她竟联合姜华裳和姜滢月栽赃嫁祸姜妩,当即将她的禁足时间加长了三个月。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只有沈衍从姜国公府离开的消息了。 可还没等她喘过气来,又一个“噩耗”传来,犹如晴天霹雳般落到她的头顶上。 不知为何,温禹突然改变了主意—— 姜湄难以置信地道:“禹表哥,你、你说什么?你要放弃大姐姐?先前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你——” 前几天,这温禹还对姜妩死缠烂打,怎么才几天不到,他便对她敬而远之了? 温禹用鸡蛋滚着脸上红肿疼痛的地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嘶——还是别了。”回忆起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他仍心有余悸,“若是真的娶了妩表妹,我可能会被打死吧。” 姜湄连忙道:“怎么会呢?大姐姐那般温柔可人……” 可任由姜湄如何劝说,温禹始终不为所动。 温禹打了一个寒颤,只道:“说起来,我还真是敬佩姓沈的那个小白脸啊。他那舍己为人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敬佩!如同江山流水,滔滔不绝……” 姜湄听得一头雾水:“禹表哥,你……不会是摔坏脑袋了吧?怎么在胡言乱语?” 温禹道:“什么摔坏脑袋,我好着呢。” 他仰望向天空,长长地叹息出声:“你大姐姐可是天上仙子,而我只是个凡人,凡人和仙子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再说妩表妹那样的天仙,我可无福消受啊,只怕受了,也只会落得五雷轰顶的结果。” “禹表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五雷轰顶乱七八糟的?”姜湄后退了一步,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温禹,心中惊疑不定。 这温禹果然是摔坏脑袋了吧?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可是,禹表哥,这样放弃了,你真的甘心吗?那个姓沈的小白脸已经从姜国公府离开了,这正是你的机会啊!” 原本还在感叹春秋的温禹一愣,转头看向姜湄:“那小白脸离开姜府了?” 姜湄道:“没错,禹表哥。肯定是大姐姐已经看清了那小白脸的真面目,所以才将他赶走的。禹表哥,你不觉得,这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吗?” 温禹连连摆手摇头:“不不不了,还是算了。” 他停顿了下,话锋一转,感动地道:“湄表妹,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关心我。我当初还以为,你心中对我的只有厌恶。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当真很感动。我先前真是鬼迷心窍,只因为你大姐姐的相貌,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现在才知道,你才是我的良人。你放心我,等过几天,我就上门与你父亲商议我们的亲事。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摇摆不定了,你放心,等成亲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姜湄瞠目结舌:“你,你说什么?!” 兜兜转转,结果又回到了原点。 这可怎么怎么行? 姜湄从温府落荒而逃。 “不行,我一定要想想办法……” 姜湄走在回府的路上,越想越觉得焦虑。她先前乔装是丫鬟的模样从姜国公府中偷溜出来的,回来时满心都是温禹的事情,也没有多加掩饰。 因此回到府中时,正巧与前拥后簇的朱氏碰了个正着。 见到一身丫鬟打扮的姜湄,朱氏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三姑娘,你不是被禁足了吗?为什么会在府外?这……还穿着丫鬟的衣服?”她上下打量着姜湄,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莫非你……” 姜湄心中“咯噔”一下,却又看见朱氏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浓烈的烦躁感和厌恶感。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便用力将朱氏往旁边一拨:“滚开!” 没想到这一推,让朱氏狠狠摔倒在地上。 朱氏重重地跌落到地上,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她弯腰捂住小腹,汗如雨下:“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姜湄猛地惊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她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数步,惊慌失措道:“你,我、我不是故意的!” 朱氏的丫鬟同样变了脸色,立刻扑到朱氏身上。 “姨娘!” 她朝着一旁的下人喊道:“不好了!姨娘摔着了,快喊大夫来。” 小厮丫鬟四处奔跑。 姜国公府内,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 姜国公府正上演一场闹剧时,姜妩正在房中作画。 “姑娘,你画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奴婢刚做了点心,先吃一些吧。” 听雨端着一盘点心进来,朝她行了一礼。 她做的是水晶糕,糕点的外表晶莹透亮,中间裹着果酱,卖相极好,令人胃口大开。 姜妩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只觉软糯可口,冰爽美味。这糕点果然适合令夏时节食用。 她夸赞道:“听雨的手艺可是愈发好了。” 听雨有些羞涩地道:“姑娘莫要取笑奴婢,奴婢也是跟着府上的嬷嬷随便学着做的。” “那今天做的点心,也送……” 姜妩微微一笑,下意识便要吩咐听雨去给沈衍送一份点心,但话未说完,她才蓦地想起,沈衍已经离开了。 她敛起了眼中的笑意,拿过放在一旁的毛笔,继续作画。 却在这时,听雪推门而进,气喘吁吁地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听雨抬头看向她,疑惑地道:“听雪姐,什么不好了?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雪道:“三姑娘她,竟然……” 姜妩方才得知,姜湄竟将朱氏推倒在地,导致她流产了。 听雪诧异地道:“姑娘,您不是说那朱氏压根没怀孕吗?大夫为何会说她……三姑娘又是如何将她推至流产的?” 姜妩捧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水,又将茶杯放下,抬起头,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枝桠,轻声说道:“你可以去打听一下,那名替朱氏诊断的大夫的来历。” 听雪和听雨对望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解。 尽管心有疑惑,听雪还是出去打听了。 约莫两刻钟后,她从外面回来了,脸上带着了然之色。 听雨立刻迎了上前:“听雪姐,你打听得如何了?” 听雪看向姜妩的眼中满是崇拜:“奴婢明白了,姑娘果然是神机妙算,替朱氏诊断的那名大夫,正是朱氏的同乡。” 姜妩一笑置之。 听雪又道:“奴婢还听说,国公爷得知朱氏流产的事情后,可生气了,当场便动家法打了三姑娘一顿。”她停顿了下,略有不解,“国公爷以前不是最宠爱三姑娘了吗?为什么也能下得如此狠手?” 姜妩低声道:“他最爱的从来只有他自己罢了。” 听雪没有听清她的话,不由疑惑地问:“姑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 姜妩又轻叹一声,道:“温氏也不是愚笨之人,怎么把女儿教成这个模样呢?” “啾啾。” 啾啾觅食完毕,从窗外飞了回来,落到窗台上。它抖了抖翅膀,滚成一团毛球,在窗前充当一件装饰品。 听雪无意间一瞥,突然发现了铺在案桌上的画,顿时有些好奇:“咦?姑娘怎么又有兴致作画了?” 姜妩笑道:“我想画一副画像送给……” 听雪往画上看了一眼,有些惊奇地道:“咦?姑娘这是打算画一幅门神像挂在门上吗?” 姜妩低头,看向画上差不多完成的沈衍的画像。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她将画拿到手中,默默地将它揉成一团。 ……算了,这画还是不要让沈衍看见为好。 *** 几天的时间转瞬过去了,很快到了朝阳郡主举办的赏花宴的日子。 朝阳郡主尚未出阁,因此赏花宴举办的地点,就设在长公主府中。 朝阳郡主素来有广结善缘的美名,她此次邀请的,并不只有相熟的好友,上京中能叫得上名号的名门贵女和官家子弟皆在受邀之列。 马车上,听雪有些疑惑地问道:“姑娘,您说三姑娘这么心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难道长公主府里的花开得格外好看吗?” 姜湄没有与姜妩乘坐同一辆马车。姜妩早上从院子出来时,便听说了姜湄早已乘坐马车出了府,提前前往宴会举办的地方。 “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姜妩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她是要去赏花,还是赏人。” 听雪困惑地道:“赏人?” 第51章 石子 听风则道:“只是,三姑娘不是被禁足了吗,为何还能去参加赏花宴?” 听雪道:“因为朱姨娘流产一事,国公爷的确是大发雷霆,还褫夺了三姑娘前去参加赏花宴的机会。不过奴婢听说,三姑娘在被打之后,当天便让人给温府的公子传了话。” “那温禹又上门了?”姜妩微微皱眉。 这些天,她都待在房中画画,对府上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 只听听雪答道:“是的,温公子得知三姑娘被打,第二天便上门去看望她,还跟国公爷求情了。” 略一停顿,她又接着道:“国公爷一见到温公子,立刻赔笑着将三姑娘叫了出来,当着温公子的面亲自解了她的禁足,当天又流水般送了一批补品到她的院子里。” 至于姜华裳和姜滢月则没这么幸运了,她们平时便不受宠,这回又触了姜元明的逆鳞,于是连好不容易求来的前去参加赏花宴的机会也丢了。 听风咋舌道:“这……朱姨娘肯吗?” 听雪捂嘴一笑:“朱姨娘当然不依,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了,她自然不乐意。虽然这委屈……今天出门的时候,奴婢还听到她哭闹的声音呢。”她叹了一声道,“国公爷还真是偏心呢。” 的确是偏心。 姜妩垂眸。她记得,在她六岁的时候,与姜玘在府中玩耍时,不慎打碎了姜元明心爱的花瓶,被姜元明罚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那时姜老夫人刚好去灵觉寺礼佛了,而温氏巴不得看着她倒霉,也没有人替她做主,就连姜玘给她求情,也毫无作用。 听雪又道:“说起来,三姑娘都被国公爷打得下不了床了,第二天就病倒了。听说今天烧还没退呢,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拖着病躯前去参加宴会,这坚强不屈的精神,真是令人敬佩啊。” 姜妩对姜湄和姜元明的事情提不起兴趣,遂放空了思绪,直到马车停了下来。 长公主府,到了。 *** “姜姑娘,往这边请。” 姜妩将帖子交给守门的侍卫,便有丫鬟前来为她引路。 长公主府中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繁花茂叶穿插其中。一道九曲桥从湖面上横贯而过,阳光照在湖水中,泛出粼粼的波光,与远处巍峨的房屋连成一体,建筑的两翼高高耸起,仿佛凤凰伸展的翅膀,极为气派。 长公主府的丫鬟领着姜妩一行穿过重重蜿蜒曲折的回廊,即将踏上九曲桥时,忽地听见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 “姜姑娘也是来参加朝阳郡主的赏花宴的吗?” 这声音颇为熟悉。 姜妩回过头,只见一道娇小的青色身影正立湖岸边。看到那张清秀的面容,姜妩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件竹叶纹披风。 眼前这人,正是那天在成衣铺中与她看上同一件披风的司伊人。 她微微诧异:“司姑娘?” 司伊人向她走来,眼中流淌着笑意:“姜姑娘,又见面了。”似是看到姜妩脸上的神色,她挑了挑眉,又道,“姜姑娘见到我,好像很惊讶?” 姜妩又莫名地想起那件披风,遂敛眸道:“我以前从未在上京见过司姑娘。” 以往姜妩也参加过一些宴会,但从未见过司伊人。上京的贵女早已自成圈子,每逢聚会,来来去去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而能被朝阳郡主邀请前来参加赏花宴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司伊人笑道:“家父是中书令司礼魏。” 中书令司礼魏? 对于此人,姜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此人古板守旧,极为看重子嗣。他到了而立之年才得了一个儿子,对那儿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却从未听说他有女儿,还与她年纪相仿。 仿佛看出饿姜妩的疑问,司伊人浅笑着解释道:“姜姑娘没听说过我也是正常的。因为身体羸弱,我自小被寄养在江城的外祖家中,最近才被父亲接回到上京,父亲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我的事情。” 姜妩收回思绪,歉然地道:“原来是这样,是我唐突了,希望司姑娘不要见怪。” 司伊人道:“没关系,我初到上京,对这里也不熟悉,能在这里见到姜姑娘,我真的恩高兴。” 姜妩笑了笑,没有接话。 司伊人又道:“不过,姜姑娘应该见过我的表兄,他之前还与我提起过你呢。” 姜妩疑惑地道:“司姑娘的表兄?” 司伊人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哎?就是宣平侯楚衡,他就是我的表兄,我以为姜姑娘知道的。”她又主动解释道,“楚衡表哥的母亲,便是我的姑姑。” 司伊人竟是宣平侯的表妹? 姜妩略有些惊讶。她回想了一下,依稀记起她曾听听风她们提起过宣平侯的外祖家,的确是司姓。 司伊人笑了一下,接着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说起来,我的身世和姜姑娘还真是相像。” 姜妩垂眸道:“司姑娘说笑了,司姑娘父母双全,而我的母亲早逝,又怎么会像呢?” 司伊人一噎,也不气恼,只是笑眯眯道:“也是。” 姜妩道:“司姑娘,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司伊人笑盈盈地道:“姜姑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姜妩问道:“那天在成衣铺里……” 却在这时,一个欣喜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司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呀。” 一名丫鬟匆忙往这边走了过来,对着几人福了福身:“见过几位姑娘。”说着,又对司伊人道,“司姑娘,郡主正在找您呢。” 司伊人对她道:“我知道了,我这就随你过去。”话毕,又回过头,对姜妩微微一笑,“姜姑娘,回见。” 姜妩微微颔首,目送着她与丫鬟一同远去。 待司伊人走远,听雪方才疑惑地开口问道:“姑娘,您以前见过司姑娘吗?怎么听她的语气,好像与姑娘十分熟络似的?” 姜妩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地道:“以前我们在江城见过一面。” “江城?”听雪困惑极了,任由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曾经在江城见过这号人。 “我们走吧。” *** 走过九曲桥,便来到长公主府的后花园。 似有风吹过,小石径旁的一处草丛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姜妩一行人并未注意,很快便从这里走了过去。 却有一个小身影躲藏在草丛中,正在小声地喃喃自语。 “哼,让你欺负小爷!这回小爷一定要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楚昱蜷缩在高密的草丛中,脸上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他在心中计算好了距离,见时机成熟,立刻从旁边捡起一块小石子,闭上一只眼睛,透过草丛的缝隙瞄准姜妩,毫不犹豫地拉开弹弓。 咻—— 有什么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颗小石子不知道从哪里飞弹出来,直向着姜妩的后脑勺而去。 姜妩听到细微的声响,立刻转过头,却只见宣平侯府那小世子楚昱正蹲在草丛中,一脸得逞的笑容。 而那石子已近在咫尺,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听雪和听雨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险情,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姑娘小心!” 眼看那石子要砸到脸上,姜妩正要抬手挡下,忽然有人伸手一档,准确无误地接住了那颗石子。 “怎么会……”似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偷袭会失败,楚昱面色一僵,眼中流露出一丝不甘。 那人将石子握入手中,缓慢地转过身来,抬眸向他扫去。迎上对方冰冷刺骨的目光,楚昱浑身一颤,立刻如同惊弓之鸟般弹跳起来,扔掉手中的弹弓,转身往草丛深处逃跑了。 姜妩诧异地回头,看向替她挡下这一击的人。 第52章 礼物 面前之人,着一身墨蓝色锦袍,仿若从水墨画中走出,眉目疏冷,气质清绝出尘。 “苏……公子?” 姜妩心中极是意外。 出手相助之人,竟是苏翎。 在上京,无人不知道苏家大公子苏翎之名。家世不凡,才貌双绝,骁勇善战,曾因平定安州的流民叛乱而名扬天下,是不少上京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姜妩与苏翎从前并没有多少交集,苏翎会出手相助,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翎弟,你怎么走得那么快?等等我呀。” 未等他接话,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姑娘已提着裙子小跑追了上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带出珍珠般莹润的光辉,一身素色锦缎同色蝴蝶暗纹的罗裙更是衬得她整个人气质如兰。 她长得与苏翎有几分相似,姜妩很快认出了她。这位着着杏色衣裙的姑娘,正是苏家的大小姐苏姀。 苏姀停下脚步,注意到苏翎身旁的姜妩,不由好奇地道:“哎?这不是姜姑娘吗?翎弟你……咦?” 苏翎并未答话,苏姀下意识地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苏翎的眸里仿佛蒙了一层薄霜,如暗藏危险的大海。他指尖轻轻一弹,刚刚被他收入手中的小石子飞出,精准地打在楚昱的小腿肚子上。 “啊!”楚昱只觉得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栽了去,瞬间摔了个狗啃泥。他摔得生痛,却也不敢停留,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一蹶一拐地继续前行。 那道小声音转瞬消失在草丛深处。 “那不是楚家的混世小魔王吗?”苏姀疑惑地道,“他又欺负人了?” 苏翎回过头,向姜妩看来。 “姜姑娘。” 直到低沉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妩方才如梦初醒。她收回思绪,朝他行了一礼:“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 只是,苏翎为什么会帮她? 苏翎道:“不必客气。” 姜妩正打算寻藉口离去,却见苏翎从袖中取出一物,直接递到了她的面前。 姜妩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送礼方式,不由僵了一瞬,抬头错愕地看向他:“苏公子,这是……” 苏翎知道她误会了,遂解释道:“这是君言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姜妩却是惊讶了:“苏公子认识君言?” 苏翎微微颔首道:“君言是我的表弟。” “原来如此。” 原来苏翎与沈衍相识,因为沈衍的关系,他刚刚才会出手相助。 明白了缘由,姜妩也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苏翎手中之物。 那是一把匕首,匕首柄上刻有花纹鸟兽、云藤海藻的图纹。 苏翎道:“君言担心你一个人时会遇到危险,让我将这把匕首转交你,让你用以防身。” 姜妩莞尔一笑:“苏公子,若你见到君言,请替我谢谢他,我很喜欢。” “好,我会如实转告的。”苏翎略一停顿,又道,“叫苏公子太见外了。” “啊?” 姜妩抬头。 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这时苏翎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长辈看晚辈一般慈爱。 姜妩:??? “既然是君言的心上人,那就跟他一样,唤我……” 只是他话未说完,便被苏姀一把捂嘴了嘴巴。她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哈哈,哈哈,真抱歉,我这弟弟不是很会说话,姜姑娘你千万别介意。” 苏翎轻轻皱了皱眉:“姐?” 苏姀当即将他拉到一旁,小声地训道:“翎弟!你这样太唐突了,还有别整天揣着一张面瘫脸对着别人,万一把人家小姑娘吓跑怎么办?到时候衍表弟估计得回来找你算账了。” 似是察觉到姜妩疑惑的目光,苏姀又赶紧回过头,露出笑容道:“姜姑娘,我比你稍年长,你若不介意,就叫我一声姀姐姐,至于这人。”她扫了苏翎一眼,“你就叫他一声苏大哥,或者直接忽略吧。” 苏翎:“……” “姀姐姐。”姜妩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道,“姀姐姐唤我阿妩吧。” 从前她对苏家略有耳闻,但对他们的印象,一直停只留在“严谨”上。 苏家家风严谨,其中有一条苏家子只准娶一妻,不许纳妾的规定。 历代苏家子弟都恪守家规,却不想这一代出了一个苏三爷。 这苏家的三爷生性风流,在迎娶妻子过门后,又偷偷在府外养了外室。原本相安无事,可那外室也是个野心不少的,仗着自己有孕,不知怎么的就闹到了苏府去了。 此事被当时的苏老太君知道了,当即毫不客气地将苏三爷撵出了府,并对外宣称他染了急病去世了。 从此,上京再无苏三爷也号人。 没想到苏家之人如此有趣,姜妩也乐意和他们结交。 “好,阿妩妹妹。”苏姀高兴上前,挽上姜妩的手臂,“难得遇上,我们一起进去吧。” 姜妩笑着应下:“好。” *** 赏花宴设在了长公主府东边的花园。 要达到那里,必先要经过一座小桥,小桥极窄,只能容下两人同时走过。但如此一来,便显得太挤,因此来到此处的人,都是一人接一人走过去的。 姜妩来到此地时,却看见姜湄与一位绿衣姑娘发生了争执。 绿衣姑娘是定国公的孙女朱巧容。 她们似乎在争夺谁先过桥的资格,谁也不肯相让。 “哎呀,这不是姜国公府的三姑娘吗?我听说,前几天把府中姨娘推,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朱巧容出言讽刺,“怎么,争不过府中的姨娘,只好出来争一番了吗?” 姜湄的脸色青白交织,她气愤地道:“是我先来进来的,凭什么要让你?” 朱巧容故作惊讶地望向四周:“什么?谁看见了?你们看见了吗?” 她身后的丫鬟掩嘴而笑:“回姑娘的话,我们都没看见。” “你——” 听竹忙拉住了姜湄,急声提醒道:“姑娘,夫人出门时交代过,今天绝对不能惹事。” “姀姐姐,我过去一下。” 姜妩见状,对苏姀道了一声,便走上前去,似是看不见她们先前的争执般,开口道:“三妹妹,原来你在这里。这是怎么了?”她回头看了朱巧容一眼,“你怎么与别人争执起来?祖母平时不是教导我们要尊老爱幼?朱小姐的年纪比我们要长,你应当礼让她才是。” 姜湄原本有几分的恼意,但听见听竹竟窃笑起来,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勾了勾唇,用傲然的目光浑身上下地打量着朱巧容,语调高扬:“没错,我尊老。既然朱小姐年长,那我便让你先过吧。” “你——” 朱巧容气结,她占不到半分的便宜,只得瞪了她和姜妩一眼,带着自己的丫鬟悻悻逃去了。 姜妩回头看向姜湄,问道:“三妹妹,你没事吧?” 姜湄撇过脸,忸怩地说:“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她转身欲要离开,没想到脚步晃了一下,整个人往地上倾倒,听竹上前扶住她:“三姑娘!” 姜妩也扶了她一把,微微皱眉道:“若实在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别强行撑着了。” “不用你管我!” 姜湄推开了她的手,脚步虚浮地踏上了小桥。 听竹疾步追上前:“姑娘!” 听雪忍不住为姜妩抱打不平:“这三姑娘真是过份。” 苏姀看着姜湄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阿妩妹妹,那位是你的妹妹吗?” 姜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 后花园中,朝阳郡主正被一种贵女众星捧月地包围着。 她今日一身酡红色的装扮,极是明艳,仿佛比院中的牡丹更美艳三分。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她。 “郡主今天穿的这件衣裳真好看。” “郡主这身红色,当真叫人惊艳。想必上京再也无人能将红色穿得如此出彩。” “没错,郡主当真是……” 朝阳郡主十分享受贵女们的奉承。 贵女们七言八语地说着话,不知怎么说起来了上京近来的八卦。 “我听说,姜国公府的姜妩回来了。” “是那个五年前被逐出上京的姜妩吗?”另一人道,“她不是姜湄的姐姐?”她们下意识地往姜湄的地方瞥了一眼。 一位孙姓的贵女道:“那姜妩又怎样?哪里比得上我们郡主?有郡主在,那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恐怕要易主了。” 朝阳郡主微微一笑,谦虚道:“孙姑娘说笑了,朝阳还望尘莫及。” “郡主不必谦虚,谁不知道,您……” 一众贵女中,朱巧容却是神色复杂。她迟疑地开口道:“郡主,刚刚我来的时候,看见苏大公子也来了。” “苏公子来了?” 朝阳郡主美目一亮,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乌发,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只是……” 忽然有人惊出出声。 “你们看!那不是姜妩吗?哎?!苏大公子为什么会和她走在一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姜妩和苏姀谈笑着出现在后花园的入口,而苏翎跟在苏姀的身旁,看起来就像是三人结伴同行。 朱巧容犹豫地开口:“其实我来的时候,便看见姜妩和苏公子走在一起。他们相谈甚欢,苏公子还给姜妩松了什么东西,姜妩一脸欣喜地收下了。” 身旁的同伴忙推了她一下。 在上京的贵女圈中,谁不知道朝阳郡主对苏翎情有独钟? 第53章 尘埃 朝阳郡主初见苏翎,是许多年前,在前太后的一场生辰宴上。 年仅十二的苏翎在这场生辰宴上初露锋芒——在与其他府的公子的箭术比试中,他轻而易举地拔得了头筹。那时朝阳郡主不过总角之年,情窦未开。她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观赏着比赛,她觉得那获得魁首的小哥哥生得极是好看,不由得对他产生了好感。 宴会结束后,她差人去打听那位小哥哥的事情,得知了他叫苏翎,是苏府的大公子。从此,朝阳郡主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再见他时,是安州流民叛乱被平定的时候。苏翎班师回朝,那一天,朝阳郡主刚好与几位闺中好友在望江楼中聚会,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喧闹声,她便打开窗户往外瞧去。这一眼,却正好远远看到苏翎骑着马穿过城门的一幕。 从此朝阳郡主的心房被苏翎占据了。她从不掩藏自己的心思,很快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她对苏翎的倾慕。可惜,苏翎一直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所谓一见公子误终身,因为苏翎,朝阳郡主的终身大事迟迟没有定下,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曾经有姑娘坦然地表露对苏翎的爱慕,却不知道怎么的,在不久后的狩猎大会上,那名姑娘在狩猎时,意外地从马上坠下,不仅受了重伤,容貌更因此被毁。 当时与她结伴同行的朝阳郡主在此事中嫌疑最大,但随行的丫鬟仆从却纷纷证明,事发的时候,朝阳郡主刚好与那位姑娘走散了。而且那姑娘骑乘的马匹,是途径一处花丛时才突然发疯的。 事后有人认出了那些花是能使马匹发疯的“马藤花”。 而且朝阳郡主有广结善缘的美名在身,想来也不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几乎没人认为是她因为心胸狭隘、心生嫉妒才对那姑娘暗下毒手。 朝阳郡主轻而易举地摘去嫌疑,众人将那次的事情归咎于一场巧合的意外。 但与朝阳郡主交好的贵女却深知,那次事件并非简单的意外。 朝阳郡主为人并非表面看起来的简单。 不过,若是朝阳郡主针对的对象换成了姜妩……围在朝阳郡主身边的千金闺秀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她们看向的姜妩的目光中,甚至透出了几分的幸灾乐祸。 这下子,有戏好看了。 “啊,你们看,那姜妩怎么也穿了一身红裙?”有人惊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姜妩说道。 朱巧容正愁没机会向朝阳郡主上眼药,当即道:“姜妩明知道郡主今天也穿红衣,为什么要穿红裙前来,这分明是故意的吧?” “郡主好心邀请她来参加宴会,她却与郡主撞衫,这不是成心膈应郡主吗?” 有人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姜妩以前,便喜好穿着红衣。” 又一名千金冷哼了一声:“穿红裙又怎样?哪里比得过郡……” 说话的同时,她下意识朝前方看去,声音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姜妩的出现,让整个后花园一瞬间黯然失色。 她身上所穿着的红衣,仿佛只是配衬,将她的容色衬托得更为引人注目。 那一抹红,仿佛凝聚了天底下最明耀的颜色。 看着她,众人却怎么也说不出昧心的话来。 她们再一看朝阳郡主,与姜妩两相对比之下,朝阳郡主艳倒是艳,却是俗气的艳。 此时的朝阳郡主也不过是后花园里被比下去的万花丛中的一朵花而已,简直被比到尘埃中。 朱巧容有些愤恨地咬了咬唇,道:“果真是狐猸子,不然怎么会把前太子迷得连江山都……” “她当初祸害了空王殿下,这下连苏大公子也不放过? 朝阳郡主不悦地出声打断道:“好了,在这里就不要议论朝事,当心隔墙有耳。” “是,郡主。” “是我们疏忽了。” 众人方才惊醒过来,连忙想她道歉。 朝阳郡主捧起酒盏,轻抿了一口桃花酿,试图掩饰脸上僵硬的神色。 酒水触及唇边,她只觉得连平素最爱喝的桃花酿也没了味道。 朝阳郡主突然没有了再待下去的心情,她正要起身,却不怎么的,身旁的丫鬟突然碰倒了桌上的酒壶。 酒壶就搁在桌子的边缘上,这么一撞,当即从桌上跌了下来,刚好落到朝阳郡主的裙裾上,倾洒出来的酒水瞬间沾湿了她的裙子。 丫鬟大惊失色,忙扑通跪下磕头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好了,起来吧。” 朝阳郡主摆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 她站了起来,容色淡淡地对众千金道:“我先去回去换件衣裳,诸位请先欣赏府上的百花,我失陪了。” 一众千金闺秀忙道:“郡主请慢走。” *** 姜妩步入院中时,后花园里极是热闹。 不过姑娘和公子并不在一道—— 相熟的闺秀聚两三地坐在院子或凉亭中赏花,一起说着话儿;而在院子的另一边,公子们则在把酒言欢,或行酒令,或比试射箭投壶,好不尽兴。 姜妩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正要与苏姀走上前去。 可她们的身后,苏翎亦步亦趋。 苏姀也察觉到不妥,于是转过身道:“翎弟,你还跟着我们做什么?”她没好气地驱赶他,“你一个大男人,就别跟着我们混到姑娘堆里去吧。” 苏翎微微皱眉:“可……” 苏姀道:“放心吧,我会替衍表弟看好阿妩妹妹的了,你去找你的同伴吧。” 说着,将他推往院子另外一边。 苏翎面色犹豫,但还是朝二人点了点头:“那我先过去了,失陪。” 姜妩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道:“姀姐姐和苏大哥的感情真好。” 苏姀下巴微抬,颇为自得地道:“那是自然的,翎弟好歹是我一把屎……咳,自小看着长大的。” *** 朝阳郡主匆匆地离了席,走出院子时,刚好碰见了迎面而来的苏翎。 她连忙抚平衣裙,又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行了一个平辈礼,羞涩地道:“苏公子。” “见过郡主。” 苏翎客气而疏离地回了一礼,神色由始至终都是未曾改变的冷淡。只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径直走了过去,与她擦身而过。 朝阳郡主脸上的笑容渐渐冰洁了起来。她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当她远离了人群,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眼中漫上一片冰冷肃穆。 她往自己的厢房走去,没走出多远,突然从远处跑来一道小身影,直扑入她的怀中。 “呜呜,表姑姑,你要替我做主!” 朝阳郡主定睛一看,才发现扑入她怀中的孩子是宣平侯府的小世子楚昱。 他浑身脏兮兮的,好像在泥沙中打滚过一样,手脚上还有擦伤的血痕。 “昱儿,这是怎么了?”朝阳郡主搂过楚昱,吃惊地问,“你怎么弄得脏兮兮的?” 楚昱抽泣着,向她哭诉道:“表姑姑,你要替我做主,那个可恶的女人又欺负我了!” 朝阳郡主皱眉:“什么女人?” 楚昱哽咽道:“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朝阳郡主怔了一怔,眼中掠过一抹深思之色。她随即勾起一个笑容,轻拍楚昱的后背,安慰道:“别怕,表姑姑一会儿替你出气。” 楚昱止了哭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哎?表姑姑……你打算怎么做?”他看向朝阳郡主的眼中满是好奇。 “你若想出了这口气,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朝阳郡主弯下腰,靠近他耳边,对他耳语几句。 “昱儿明白了。”楚昱转动着眼珠,露出大大的笑容,“表姑姑,你最好了。” 朝阳郡主笑而不语。 第54章 提议 朝阳郡主离席后,方才以朝阳郡主为首的一群闺秀并未停止对姜妩的评头论足。 “郡主都气得失手把酒壶给摔了,这下姜妩估计要倒霉了吗?” “你们看见了吗?姜妩进来后,那些公子都朝她看了过去,眼睛都快挪不开了。” “哼,她除了会卖弄风骚勾引男人,还会做什么?” 说得正兴起时,一道隐含怒意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在这背后议人事非,说人闲话,就是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的教养?我真是长见识了。” “你又是什么……” 立刻有人出声反驳,众人循声看去,去在看见来人时,这几名原本还傲慢张扬的千金小姐立刻噤了声。 “莫、莫小姐!” 刚刚说话之人,是当朝右相的孙女莫云仪。 莫丞相为官清正严明,而她自小跟在右相的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将她爷爷的凛然正气学了七八分。她为人直爽,最看不惯在背后议人是非之事。 “我突然想起,陈公子还在凉亭那边等我。” “我有些口渴了,我去那边取一些果酒。” 莫云仪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是她们远比不上的。几名千金小姐面色讪讪,纷纷寻了个藉口走开了。 只是她们从姜妩身旁经过的时候,还不忘用古怪的眼神扫向她。 姜妩对此视若不见,径自向莫云仪走了过去:“云仪。” “阿妩。”莫云仪迎了上前,有些气恼地道,“你没听见她们刚才是怎么谈论你,真是气死我了。” 莫云仪是姜妩的闺中好友之一,两人因性情和喜好相近,一见如故。 姜妩微微一笑,道:“何必理会他们,她们也只能一逞口舌之快了。”她语气骄傲地道,“我知道她们这么说,也只是嫉妒罢了。说明我拥有她们极为渴望的东西,而怎么也无法得到。既然拥有别人嫉妒的东西,为什么要生气的,应该觉得心情愉悦才是。” 莫云仪无奈一笑:“阿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苏姀听到姜妩的话,也忍俊不禁:“阿妩妹妹真是豁达,不过你这话说得真好。” 莫云仪看到苏姀,眼中带上一丝疑惑。 “苏小姐。”一名丫鬟匆忙跑了过来,在苏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抱歉,我失陪一会儿。”苏姀歉然地朝姜妩二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莫云仪趁着苏姀与他人说话的空隙,将姜妩拉到一旁,低声询问道:“阿妩,你怎么与苏家那位混在一起了?还被朝阳郡主瞧见了?”她皱了皱眉,“朝阳郡主这人表面和善,实质小肚鸡肠。难道你忘记叶映儿是怎么被朝阳郡主折辱的吗?” 少傅之女叶映儿,正是若干年前,遭朝阳郡主陷害而坠马的那名姑娘。 姜妩有些迟疑地问:“叶映儿,她后来……如何了?” 莫云仪摇了摇头道:“你离开上京的一年后,她便远嫁到庆州了,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了。” 庆州,是位处西南的边疆之地,地方偏僻,穷山恶水。 “叶大人一家子都是正直之人,他们从未怀疑过叶映儿是被朝阳郡主设计陷害。”莫云仪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叹了一声,道,“今天的宴会,映儿的兄长也来了。想必他也不知道真相,若他知道他妹妹被朝阳郡主害得毁了容,恐怕也不会前来参加。” 姜妩心中唏嘘。她向四周环顾:“对了,怎么没看见梨落和方菲?” 云梨落和钱方菲都是姜妩在上京的闺中好友。 莫云仪道:“她们都在一年前远嫁到外地了。” 姜妩怔怔地道:“我在桃城时,还收到过她们的书信。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上京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 却说另一厢,姜湄正与她交好的几名千金小姐在谈天说地。 “阿湄,我怎么没听说今天你姐姐也会来?” 一名千金小姐羡慕地道:“你姐姐长得真好看。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姐姐,你定然很骄傲吧?” 姜湄心里极是烦躁。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谈论姜妩?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姜妩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成为焦点,而她只能是姜妩的配衬。 姜湄拿起酒盏,往嘴里大大地灌了一口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姑娘,你可不能再喝了。”一旁的听竹着急地劝说道,“你的病还没好,再喝这么多酒水,恐怕对身体不好……” 接连灌下几杯酒后,姜湄眼中漫出了迷蒙,显露出几分醉意。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变得昏沉,遂摇了摇头,站了起身。 “我有些难受,我到湖那边吹吹风,清醒一下。” 说着,便往湖心亭那边而去。 *** “她神气什么,不过是仗着有一个当丞相的爷爷!” “怎么一个两个都护着那个姜妩,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吗?” 朱巧容等人被莫云仪撞破后,又悄悄地聚到了另一处,直接对莫云仪等人冷嘲热讽起来。 正抱怨之时,有人看见姜湄离开了院子,向湖边走去。 一名千金小姐指着她的身影道:“咦,那不是姜湄吗?她要去哪里?” “我听说,姜湄好像与姜妩不和?” 突然有人说到此事。 朱巧容愣了一下,皱眉道:“怎么会?姜湄和她姐姐的关系应该很不错才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与姜湄之间发生了一些小矛盾,姜妩还主动给她出头。” 那名姓孙的千金弯了弯唇,道:“既然大家都好奇姜妩是否在意她的妹妹,我们不如来测试一下?” 说着,她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立刻跟上了姜湄的脚步。 *** 赏花宴进行到一半时,朝阳郡主的贴身丫鬟出现在庭院中,带来了朝阳郡主的话。 “各位小姐,郡主在明雁楼里设了点心宴,还准备了上好的果酒,请各位移步前去享用。” *** 朝阳郡主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前来参加的宾客自然要给她几分颜面。 众人移步到了明雁楼。 落座之后。 苏姀向左右环顾,有些疑惑地道:“咦,阿妩,怎么不见你那个妹妹?” 姜妩摇摇头,道:“也许她有别的主意,没有跟来吧。” 过了好一会儿,朝阳郡主才姗姗来迟。有姜妩珠玉在前,她没有再穿红色的裙子,而是换了一身墨蓝色的衣裙。 苏姀打量着朝阳郡主,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似的,不悦地道:“这朝阳郡主真是令人膈应!” 这墨蓝色,不正是苏翎今天所穿的颜色吗? 丫鬟们捧着瓜果点心鱼贯而入。 座上,朝阳郡主对与她交好的千金小姐使了一个眼色。 立刻有人会意,开口提议道:“就这样喝酒聊天似乎太没意思了,郡主,要不我们一同来行酒令吧?” 朱巧容接话道:“平常的行酒令好像有些太无趣,不如我们来玩些有趣的玩乐?” “什么有趣的玩乐?”有千金小姐好奇地问。 朝阳郡主笑了笑,道:“朝阳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在座各位可否愿意一听?” “郡主有什么好的提议?” 朝阳郡主道:“目前在场的共有二十九位姑娘,我命人在二十九张纸条上,随机写下表演的内容,分别放入二十九只锦囊中。大家各自抽一只锦囊,并依据锦囊中的纸条进行表演,若不愿表演或者表演不出,就要被惩罚。而这些锦囊中,则有一只是免去表演的。为了以示公平,我最后一个抽,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郡主的提议真有趣,我同意郡主的提议。” “我也同意!” “郡主,若是有人不愿意参加,该如何?”朱巧容提出疑问时,故意看了姜妩一眼,仿佛意有所指。 朝阳郡主微笑着道:“既然来到此处,便是同意参加游戏。若要离开,便当时弃权,同样要接受惩罚。” 莫云仪嗤了一声:“这说法当真霸道。” 姜妩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事情就这样三言两语地定了下来。 在座的千金小姐们抽取锦囊后,当场拆开,便有捧着名册的丫鬟将上面的内容记录到相应的名字上。 “啊,是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可我的琴技一般……” “写一张大字,真是太好了,这简单不过了。” …… 苏姀和莫云仪都不喜欢朝阳郡主,姜妩和他们一起远离朝阳郡主的地方。 因此,轮到姜妩的时候,丫鬟手中的托盘里只剩下两只锦囊。 此时仍未有人抽到免去表演的锦囊。 朝阳郡主莞尔一笑:“看来这位幸运者要在姜小姐和我之间诞生了。” 丫鬟曲了曲膝盖,将托盘捧到姜妩面前,笑道:“姜小姐,请。” 姜妩的手落到其中一只锦囊上——“装着书写‘跳一支肚皮舞’的字条的锦囊。” 肚皮舞是一种从南疆传入的舞蹈,跳舞时要穿上南疆特有的半透明纱裙。在姜妩看来,那种纱裙就相当于抹胸和裹裤。 她的手不动声色地从这只锦囊上移开,摸向另一只锦囊上—— 她陡然一怔。 剩下两只锦囊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模一样的字条! 也就是说,无论她抽中哪一只,都无法避免出丑的结果。 姜妩下意识抬头,但见主座上的朝阳郡主正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嘴角向上扬着。 她心下顿时了然。 果然是冲着她而来的。 第55章 空签 猜透了朝阳郡主的意图,姜妩心中有了一番思量。 她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随手在托盘上拿了一只锦囊。她将锦囊拿在手中,却迟迟没有打开。 朝阳郡主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容,道:“姜大小姐拿了锦囊,怎么不打开看看里面的内容?” 她的话音落下时,负责记录的丫鬟心领神会地走了上前,紧盯着姜妩的动作,只等她打开字条,便高唱道:“姜小姐抽到的签是——” 姜妩却在打开锦囊拿出纸条的瞬间,做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没有将纸条展开,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纸条撕得粉碎。 朝阳郡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她身旁的孙大小姐更是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哎!你怎么把纸条撕了?” 朱巧容也跟着指责道:“姜妩,就算你不愿意参加游戏,也不必这样故意落郡主的颜面吧?” 姜妩牵起嘴角,不紧不慢地道:“诸位先别激动,我只是想留一个悬念,没有了这张纸条,不是还有另外一张吗?要想知道我这张纸条里写是什么样的内容,看看剩下的纸条上写的什么,不就能知道了吗?” “这……” 众千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小声地交谈起来。 “好像有道理……” “对啊,看看最后一只锦囊里写的是什么,便知道另一只锦囊的内容了。” “阿妩妹妹,我来帮你看。” 不等朝阳郡主有所反应,苏姀已经站了起身,从托盘中拿过剩下的那只锦囊。 端着托盘的丫鬟迟钝地反应过来,顿时大急道:“哎,苏小姐……” 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这张纸条写的是——”苏姀展开了手中的纸条,当众念出上面的内容,“咦?跳一支肚皮舞?” 此话一出,明雁楼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苏姀倏地抬头,讶异地看向了朝阳郡主,众千金小姐的目光也齐齐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既然剩下的锦囊里面的字条是跳一支舞,那么姜妩抽到的锦囊,只能是免去表演的锦囊。 她的运气,怎么能如此的好? 莫云仪忍着笑道:“阿妩妹妹,看来你很幸运地抽到了免去表演的签啊。” 姜妩微微一笑:“这还多得了郡主的成全,姜妩在此谢过郡主了。” 朝阳郡主的脸色在一瞬间似乎变得扭曲,她极力维持着一副大度的模样,语气僵硬地道:“姜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但这时已无人在意姜妩的好运气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纸条的内容上,有千金小姐惊呼出声:“肚皮舞,这不是从南疆传进来的那种有失仪态的舞蹈吗?” 朝阳郡主都快要端不住脸上的笑容。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她没想到,她精心为姜妩设计的陷阱,会把自己给套了进去。 负责书写字条的丫鬟见状,赶紧跪了下来,对朝阳郡主道:“郡主,是奴婢不小心弄错了。奴婢在书写纸条的时候,误把别的内容混到里面去了。请郡主责罚!” 朱巧容瞧了一眼朝阳郡主的脸色,顺着丫鬟的话说道:“那原本的内容是什么?还不快点把纸条换回来……” 莫云仪站了起身,打断了她:“等一下,朝阳郡主,这个游戏规矩是你制定的,你说不想表演便要接受惩罚。”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朝阳郡主,“可是你抽到不符合新意的签文,转眼间便要修改比赛规则,这似乎对在座的小姐都不公平吧?” 她原本对朝阳郡主设计的玩法颇有微词,刚才她抽到的是表演舞剑的项目,她是丞相的孙女,自幼精通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但却对舞剑之术一窍不通,不过与朝阳郡主要表演的项目相比起来,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莫云仪的话音刚落,朝阳郡主的跟班立刻反驳出声:“你胡说什么,郡主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蠢货! 朝阳郡主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攥紧了手中的酒盏,脸上的笑容都快端不住了。 偏偏这位千金小姐还毫无眼色,驳斥完莫云仪后,还邀功般看向朝阳郡主,笑着说道:“郡主,你说是吧?” 朝阳郡主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当然……既然是弄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莫小姐,本郡主说到做到,绝对不会逃避。” “郡主一言九鼎,真让我们佩服。” 千金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奉承的话,可此时的朝阳郡主却无心理会。 随即有人提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那谁先开始表演?” 众千金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先起这个头。 “郡主是今天宴会的主人,我们身为宾客的,理应礼让主人,不如就由郡主先开这个头?” “我……”朝阳郡主嘴唇轻抖,连手都不自觉地发颤。 朱巧容见状,连忙站起来替她解围:“郡主,我抽到的是用琵琶弹奏一曲,不如我来为你伴奏吧。” “巧容,你——”朝阳郡主无法置信地看向朱巧容。 却听她补充道道:“那南疆的舞衣对于我们来说,有失体统,郡主就不需要换衣裳了。” 朝阳郡主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巧容了,朝阳向各位献丑了。” 在座的千金小姐微微有些失望,其实她们还挺想看朝阳郡主换上南疆的舞衣跳舞的,但朱巧容都这般说了,她们也不敢表现的太过。 朝阳郡主被赶鸭子上架,只得不情愿地走到场中央。但多亏了朱巧容的一番话,她才免去了换舞衣的结局。 有丫鬟给朱巧容取来了琵琶。 朱巧容将琵琶拿在手中,玉指轻弹,轻轻拨弄琵琶的琴弦,顿时,一串轻快悦耳的旋律溢出。 朝阳郡主轻咬了一下唇,扬起衣袖,开始在场中旋转,她越转越快,琴声也越来越轻快,裙摆轻盈地绽开了花朵。 “不是说跳肚皮舞吗?”苏姀对朝阳郡主这舞兴趣缺缺,她撇了撇嘴,“她要是真跳了,我还敬佩她是奇女子。可她现在跳得这舞,压根和肚皮舞没什么关系呀。” 朝阳郡主心不在焉地跳着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一不留神,便跳错了一个步子。她赶紧收起思绪,见无人发现她的舞步出了差错,方才松了一口气。 那名书写字条的丫鬟目露担忧地看向场中朝阳郡主,她无意间扫向二层的阁楼,忽地看到一道黑影从眼中飞快掠过。 她蓦地变了脸色。 “糟了!” 终于想起遗漏的事情,丫鬟匆忙转过身,向二层的阁楼跑去。 明雁楼是一座三层的建筑,专门用以招待宾客。一层是用以设宴的大厅,二层是用作观赏的阁楼,中间是空的,从阁楼的走到往下俯视,一层下面的情景一览无遗。 与此同时,在二层阁楼中。 楚昱手中拉拽着一条麻绳,用力往后拖,却只见这条麻绳搭在了一条横梁上,而它的另一端,系了一只木桶,这木桶的正下方,正对着朝阳郡主跳舞的地方。 这木桶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有些沉重,楚昱拖拽绳子的动作有些吃力。 只要他一松手,这只木桶便会掉下去。 朝阳郡主的丫鬟跑上阁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楚昱要把手松开的一幕。她顿时大惊失色:“小世子,快住手!” 她脱口而出,飞身扑了上前,死死拽住了绳子,不让楚昱松开手。 “你这丫鬟,要做什么?”楚昱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道,“本小爷好不容易才有报复的机会,你给本小爷放手!” “敢胆打扰本小爷的好事,小心本小爷治你的罪!” 丫鬟急忙争辩:“不是,小世,那下面的不是姜大小姐,而是郡主啊!” 可楚昱满心都是报复的念头,哪听得近丫鬟的话。 “快松手,把绳子还我!” 楚昱用力朝丫鬟撞去,拉扯争执间,丫鬟和楚昱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这下谁都没抓住绳子。 就在这一瞬间,木桶直直掉了下去。 丫鬟惊叫出声:“啊,不——” 一层的宴会大厅中,看着朝阳郡主在场上翩翩起舞,她的跟班不时说着夸赞的话活跃气氛。 “郡主跳得真好!” “没错,郡主这舞姿,当真是……” 谁知道,一大桶的染料忽然间从天而降,碎金的颜色猝不及防地如瓢泼大雨般倒了朝阳郡主一身,那木桶更直接套到了朝阳郡主的头上。 在场中弹奏琵琶的朱巧容也被殃及了,被金色的染料泼了一身,她如被针刺般扔掉手中的琵琶,失声尖叫起来。 “啊!!!这是什么东西?!” “……惊为天人。” 原本那些夸赞朝阳郡主的话也都戛然而止。 这可不,这从天而降的惊喜,不就是“惊为天人”吗? 朝阳郡主也一边崩溃地尖叫着一边用力挥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将木桶弄掉,可是弄巧成拙,反而让全身都沾上了染料。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染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在场的千金小姐瞠目结舌,更有人直接喷笑出声。 “噗——”苏姀艰难忍笑,指着场中的朝阳郡主道,“阿妩妹妹,你快看朝阳郡主那模样。” “郡主!郡主!你没事吧?” 朱巧容惊叫着上前,手忙脚乱地帮朝阳郡主取下“头套”,接着又对发愣的丫鬟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带郡主回去换衣。”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是谁也意料不到的。不少人还处于惊呆的状态。 朱巧容关切地问:“郡主,你没事吧?” 朝阳郡主仍有些惊魂未定。她暗恨地朝姜妩的方向看了一眼,隐忍着道:“算了,我没事……巧容,你身上也,随我一同去换一身衣服吧。” 朱巧容连忙谢过:“好,多谢郡主。” 二层的阁楼上,楚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表姑姑!” 这下糟糕了,他竟然弄错人了! 楚昱顿觉大事不妙,连忙捂住了嘴巴。 他见势不妙,赶紧趁着那丫鬟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转身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此时的明雁楼有些混乱,丫鬟们都忙着处理场中的突发事故。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楼的一扇屏风之后,藏着一道青色的娇俏身影。 “真是愚蠢。” 司伊人嗤笑了一声,转瞬之间,她已无声无息地这里离开了。 朝阳郡主和朱巧容离开了明雁楼,片刻后,有一名丫鬟匆匆而来,对在场的千金小姐行了一礼,歉然地道。 “各位小姐,发生了这等意外实在抱歉,请先自行享用点心。” 虽然朝阳郡主已经离开,但明雁楼议论的热度仍然不减,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刚才的事故来。 莫云仪收回目光,向姜妩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阿妩,你刚才为什么要把纸条撕掉?” 姜妩道:“我伸手去拿锦囊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朝阳郡主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便试探了她一番。可任由我的手落到哪一只锦囊上,朝阳郡主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下去,于是我便猜测这锦囊里的字条有问题。” 苏姀有些不解地道:“可你不是挑中了正确的锦囊了吗?” 姜妩摇了摇头,道:“不,那两个锦囊里,纸条上写的内容恐怕是一模一样的。” “什么?”苏姀诧异出声。 莫云仪了然一笑:“我明白了,朝阳郡主是想设计让阿妩出丑,结果却自作自受了,这真是活该。” 真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 朝阳郡主将朱巧容带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命丫鬟给她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朱小姐,这是郡主让我替你准备的衣服。” “好,放在这里吧,替我谢过郡主。” 朱巧容谢过丫鬟,遂关上门了,将身上脏掉的衣裙换掉。 送衣服的丫鬟转身离开,但她没走出几步,忽然一拍脑门:“哎呀,糟糕了。” 旁边的同伴疑惑地问:“怎么了?突然大惊小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着急地道:“不好了,我把送去给郡主和朱小姐的衣服拿反了。” “那可怎么办?” 丫鬟想了想,轻咬了一下唇:“先去回禀郡主吧。” 为了不落人口实,朝阳郡主特意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朱巧容,而她则到了旁边空置的厢房。 此时的朝阳郡主正对着一面镜子生着闷气。 一旁侍候的丫鬟看着朝阳郡主那像镀了一层金的脸,吃惊地道:“郡主,您的脸……” 朝阳郡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染料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竟怎么也洗不掉。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奴婢多嘴。” 很快,去送衣服的丫鬟回来了,向朝阳郡主行了一礼后,又小心翼翼地道:“郡主,奴婢刚才不小心把您和朱小姐的衣服弄反了。” “什么?”朝阳郡主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道,“算了,不过是一件裙子,借给巧容穿也无妨。” 说着,她从梳妆台前站了起身,道:“你去拿以前舅舅赏给我香皂来。” “是,郡主。” 在屋中折腾了许久,朝阳郡主终于洗去了身上大部分的染料,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 这时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朱巧容寻来,朝阳郡主换好了衣服,下意识问了一句:“对了,巧容呢?她换好衣服了吗?” 丫鬟连忙回答道:“朱小姐应该还在郡主的房中。” “我过去找她。” 朝阳郡主说着,转身出了屋。 只是,当朝阳郡主一行来到朱巧容的房间时,却发现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毫无动静。 一抹疑惑漫上心头,朝阳郡主朝丫鬟使了一个颜色。 丫鬟会意,立刻上前轻轻敲门。 “朱小姐在吗?” “朱小姐?” 丫鬟心中疑惑,遂推开了门,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朱巧容竟从屋中腾空消失了! “咦?朱小姐人呢?” *** 湖边,清风徐来,吹散了姜湄的醉意。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些。 姜湄眺望着远处的湖面,内心矛盾极了。 在来长公主府之前,她是有想过,制造出一场事故,让温禹和姜妩一同落水,借此让姜妩不得不嫁给温禹。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不敢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 可是,她都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了,姜妩为什么还要帮助自己? 她原以为,姜妩与她一样都看对方不顺眼,视对方为眼中钉。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姜妩会在这赏花宴上主动替她出头。 姜湄站在湖边,仿佛看出了神,直到听竹担忧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听竹再次劝道:“姑娘,您在这里也吹了好一阵风了,其他小姐还在等您呢,我们回去吧。” 姜湄收起思绪:“走吧。” 她转身离开,但没走出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喊住了她。 “姜三小姐,请留步。” 姜湄听见身后的声音,好奇地转过身去,一名长公主府的丫鬟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疑惑地道:“你是……” 那丫鬟走到姜湄的面前,取出一张叠起的字条,交到姜湄的手中:“姜三小姐,侯爷让我将这东西东转交给你。” 姜湄一怔,喜悦的情绪自心中油然而生,她立刻追问:“侯爷,是宣平侯吗?” 丫鬟道:“正是宣平侯让奴婢转交的。” 姜湄用微微发颤的手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书—— “忆卿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姜湄的心跳快了好几瞬,她按捺下欣喜若狂的情绪,抬头看向丫鬟:“侯爷有没有说别的话?” “侯爷说,若姜三小姐看过字条后,便到湖心亭见面。”丫鬟复述道,“不见不散。” 姜湄顿时喜上眉梢,展露笑颜道:“好,我马上过去。” 待丫鬟离开后,听竹立刻拉住了姜湄,有些着急地道:“三小姐!您真的要独自前去见宣平侯吗?可这……” “听竹,侯爷约见我,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姜湄弯唇一笑,“你留在这里等候,不要打扰我和侯爷。” 听竹只好道:“是。” *** “侯爷,姜府的小姐约你到湖心亭一聚。” 与此同时,却有另一名丫鬟,正对楚衡传来了话。 楚衡怔了一怔:“姜府的小姐?” *** 姜湄来到湖心亭的时候,远远便看见楚衡的身影伫立在湖心亭的曲折桥前。 她心里一喜,立刻加快加快脚步走了上前。 来到距离楚衡还有几步之遥,她停了下来,朝楚衡行了一礼:“姜湄见过侯爷。” 楚衡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过身,却在看到来人时,目光一凝:“怎么是你?” 他的面色变得有些吓人,姜湄浑身一僵,有些疑惑地道:“侯爷,不是你……约我过来吗?” 楚衡脸色一沉:“本侯何时……” 想到方才丫鬟的传话,他顿时明白了原因,遂有些恼怒地道:“少在本侯面前玩这种把戏!”他冷冷地扫了姜湄一眼,“若下次再在本侯面前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莫怪本侯对你不客气!” 姜湄的心在一瞬间沉入谷底,她呆立在原地,直到楚衡与她擦身而过,她方才回过神。 她咬了一下唇,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冲着楚衡道:“侯爷,你要等的人……是姜妩吗?” 楚衡脚步一顿,锐利如刃的目光刺向了她。 “本侯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 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他再也没有停留,大步而去。 姜湄脸色一白,险些被他吓得跌倒在地。她艰难地稳住身体,将纸条攥紧在手心中。 昏沉的感觉再次袭来。 姜湄摇晃了一下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抬头时,却无意中看见湖心亭的另一边,似有人走到了亭中,恍恍惚惚地走向湖边,仿佛要从那里跳下。 姜湄张望了几下,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忙提起裙子,快步了走上前去,急急地呼喊道。 “等等,你不要过去……” 她跑了上前,正要伸手抓向那人,不料腿部突然被什么击中,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跌去,直接撞向了对方。 “啊——” 咚! 一声尖叫后,那人直直落入湖中,激起了无数的水花。 一颗小石子无声地在姜湄身边滚出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湖心亭设在湖的中央,所处的正是湖最深的地方。 姜湄看着湖中泛起的水花,脸上血色顿失。 *** 庭院中,苏翎观看一场投壶比试。 一名身穿灰色衣袍的男子向他走来:“苏兄,我见你一直在观看谭兄他们投壶,可有兴趣与我切磋一番?” 向他发出邀约之人,正是叶映儿的兄长叶献阳。 苏翎怔了一怔:“叶兄,我……” 一道呼喊声蓦然在长公主府响起。 “啊!” “不好了!不好了!姜小姐将朱小姐推下水了!” 男宾们也被这阵动静吸引。 “咦?那边为何传来如此大的动静?” “不好了!不好了!” “听说湖心亭那边出事了,有一位小姐落水了……” “什么?有人落水了?” “好像与姜府的小姐有关。” 听到周遭的议论声,苏翎心一沉,立刻抬步向湖心亭的方向走去:“走,我们过去看看。” *** 听说湖心亭那边出了事,在明雁楼里的姑娘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赶往了事发的地方。 当姜妩一行感到湖心亭时,便看见湖心亭周围已围了一群人,而姜湄正跪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着。 府中的懂得水性的侍卫将落水的人捞了上来,众人方才发现,这落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朝阳郡主的房间中腾空消失的朱巧容! 匆忙赶来的朝阳郡主大惊失色:“巧容?怎么会是巧容?” “巧容!” 与朱巧容相熟的千金小姐立刻围拢上去,但见朱巧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唇色发紫。 她们但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朝阳郡主着急地对围观的人群大喊道:“还不快去请府医过来!” 孙大小姐试探地将手指放到朱巧容的鼻子下,下一刻突然失声尖叫,惶恐地跌坐到地上。 “妙妙,怎么了?” 孙妙妙,正是这位孙大小姐的闺名。 她颤抖着用手指向了朱巧容,颤声道:“巧容,她、她没气了!” 众人大惊:“什么?!” 大长公主也闻讯赶来,愤怒而威严地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长公主原本是要外出的,正要离府之际,忽地听见湖心亭出了事,只得匆忙赶了过来。 朝阳郡主心里一慌,连忙向她走去:“母亲。” 大长公主的目光从朝阳郡主身上扫过,蓦地发现朝阳郡主那狼狈的模样,不由惊疑不定地指着她问:“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朝阳郡主赧然地解释道:“娘亲,女儿、女儿刚刚去换衣服了,听到这里有人呼喊,来不及清洗脸上的痕迹,便匆忙赶来了。”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其他人,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一五一十如实说来!” 一名丫鬟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冲着她一跪道:“回郡主,奴婢、奴婢刚刚从湖心亭经过,看见朱小姐正背对着姜三小姐在湖边上风景,却不知道怎么的,姜三小姐突然走上前去,将朱小姐推下了湖。” “什么?” 孙妙妙看向面如土色的姜湄,喝道:“姜湄,你的心思真恶毒,巧容不过和你争执了几句,你却将她推下湖里。你这个杀人凶手!” 姜湄脸色苍白如纸,连连摇头:“不、不是的!我、我不是凶手!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是以为她要跳湖,所以才上前,想拉她一把。” “你还狡辩!” “我没有!”姜湄恐慌地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姜妩,“大姐姐救我,我不是凶手!”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入姜妩的怀中,慌乱无措地道:“真的,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故意害她的!”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姜妩的身上。 姜妩接住了她,低声道:“不要慌。”她又抬眸看向孙妙妙,道,“孙小姐如此武断地下了结论,未免太草率了。” 孙妙妙横眉冷对:“怎么,姜妩你要包庇姜湄吗?” 姜妩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这丫鬟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奴婢名唤珍珠。” 姜妩问:“珍珠,你真的亲眼看见,姜湄将朱巧容推下水吗?” 珍珠道:“回姜大小姐,奴婢的确是亲眼看见的。” 朝阳郡主冷声道:“这下人证物证俱在,姜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妩不理会她,接着询问珍珠:“你说朱巧容背对着你,那你是如何看清落水之人就是她?” 珍珠一愣,面上有一瞬间的错愕,她随即低下头,语气变得支吾:“奴婢……” 孙妙妙满脸怒容地道:“姜大小姐,姜湄是你的妹妹,你想要包庇她也情有可原。可你人证物证都在的情况下,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对得起巧容吗?” “不,我的意思是。” 姜妩语气平静地道:“既然出了命案,那就报官吧。事情的真相如何,就交由官府来断定。” 第56章 颜面 “报官?这绝对不行!” 话音一落,朝阳郡主跳出来当即反对。 她语气激动地道:“随随便便地让一群官差进公主府搜查,你把公主府当成什么地方了?这传出去,让长公主府的颜面何存?” 乍听见“报官”二字时,姜湄的脸色也变了一变。她紧拽着姜妩的衣袖,连连摇头道:“不,不要报官!大姐姐,我没有杀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并非不相信你。”姜妩道,“既然你没有杀人,为何不报官?若不请官府的人前来查清真相,莫非你要认下这个罪名?” 姜湄突然顿住,她想了想,一咬牙道:“对……我没有杀人,我、我听你的,那便报官吧。” 朝阳郡主指着姜妩,气愤地道:“姜妩!这都已经证据确凿,你为何还要胡作非为?” 姜妩反问道:“何为胡作非为?若不报官,那请问郡主打算怎么做?” “这……”朝阳郡主噎了一下,道,“大盛律例规定,杀人者偿命,既然已经确认了凶手,何必大费周章,我们私下解决便可。直接将姜湄押送去官府就是。余下的事情,官府自然会处理。” 姜妩语气淡然地道:“可大盛律例还规定,凡发生命案,涉及良民者,皆要经官府确认方可定罪,不得私设公堂审理。” “你——” 莫云仪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公主府的颜面,我看是你的颜面吧?” 朝阳郡主气结:“你们!” 姜妩又道:“而且,若姜湄真是无辜的,那么真正的凶手很可能还匿藏在府中,要是私下了结此事,很可能会让真正的凶手逃掉,到那时候,朝阳郡主是否要对此事负起责任?” 朝阳郡主语塞:“我……” 大长公主凝重的目光落到了姜妩的身上,她们这番争执,她听得直皱眉。 却在此时,苏翎的声音传来:“姜姑娘言之有理。” 朝阳郡主看向说话之人,脸上蒙上了一层羞恼:“苏大公子,为何连你也……” 苏翎从人群中走出,只朝大长公主拱了拱手,道:“世人均知大长公主处事公正严明,若单凭一个丫鬟的片言只语便断定此事,岂不是屈打成招?这般草率行事,才是坏了公主府的名声。晚辈相信以大长公主的行事作风,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大长公主微微沉吟片刻,肃容道:“苏公子言之有理,翡翠,你立刻带人去报官吧。” 大长公主身旁名唤翡翠的丫鬟连忙应声道:“是,公主。” 朝阳郡主着急地喊了出声:“娘亲!” 大长公主没有理会她。 朝阳郡主移开目光,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捏紧成拳头。 今天的命案是在她举办的赏花宴上发生的,若传了出去,让她颜面何存? *** 大理寺。 “陛下。” 大理寺卿王远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却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沈衍放下手中案卷,视线转向躬身站在一旁的王远之,眸中仿若蒙上一层寒霜。他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在对方额头开始冒出冷汗的时候才开口询问:“半个时辰已过去了,朕让你寻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没到来?” 王远之额头的汗水冒得更快了,但他却不敢擦一下,只能将自己身子伏得更低:“回陛下,臣……”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名官差风风火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王远之吓了一跳,赶紧出声斥责:“什么不好!你如此失礼,冲撞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官差方才注意到屋中沈衍,连忙慌张地跪下,道:“小人参见陛下。” “情况如何了?”不等沈衍出声,王远之便着急地问:“何姑娘呢,我不是让你去请她过来了吗?怎么到这时候了,还没到?” 官差道:“何姑娘刚从明觉寺回来,本来她乘坐的马车已到了大理寺的门外,但却被大长公主府的人截去了。属下本来也劝说过她,可她似乎对大长公主府上的案件很感兴趣,属下拦也拦不住……” 王远之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看了沈衍一眼,心急如焚地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长公主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官差道:“长公主府上似乎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位官家的千金在府中溺水身亡了,大长公主便派人前来报官,谁知道会遇上何姑娘。” 王远之口中的何姑娘,是大理寺少卿何鲤之女何若愚,因助其父破了几宗疑难的悬案,因而声名鹊起,当前在上京城小有名气,被百姓称之为“女神探”。 王远之一时无所适从:“这……” “王远之。”沈衍忽然唤了他一声。 王远之一个激灵,险些跌跪到地上:“陛下,臣在!” 沈衍淡道:“你立刻带人到大长公主府一趟,看看府上发生了何事。” “是,陛下。” 王远之如获大赦,连忙领命而去。 直到屋中再无陌生之人,沈衍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拿在手中把玩。 “主上,属下有一事不明,若要调查这事,姜姑娘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白术有些不解地看向沈衍,问道,“为何要另找他人,而不将此事告诉姜姑娘呢?” 沈衍沉默了片刻,道:“白术,我也是有私心的。”他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不想让她卷入这次事件中。” “公主府?”白芨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立刻从横梁上跳了下来,“等等,主上,朝阳郡主举办赏花宴的时间不就是今天吗?先前在姜国公府的时候,属下似乎听说姜姑娘也会前去参加。” 沈衍猛然一怔。 白术吃惊道:“那长公主府上发生的命案……” 沈衍从座上一跃而起,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 他喃喃自语道。 “不,有翎表哥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 大长公主遣了人去报官,此时官府的人尚未到来。前来参加赏花宴的宾客都聚到了此处,大长公主下了命令,在查清事件之前,谁也不得离开此处半步。 在场的无不是身份高贵的官家小姐、世家子弟,得知了大长公主的命令,不少人心中都起了不满的情绪。但碍于大长公主的身份,他们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着急地等待。 “大姐姐,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一定要相信我。”姜湄拉着姜妩的衣袖,不断地重复地道。 姜妩低声道:“你放心,若你是清白的,我一定会帮你。” 就在此时,司伊人带着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姜姑娘,这里发生了何事?” 姜妩回过头,看见司伊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之色。 姜妩直视着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司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司伊人惊讶地道:“姜姑娘何出此言?” 姜妩道:“上回在成衣铺,司姑娘提醒我要小心有水的地方。” 司伊人轻挑起眉,笑了笑道:“哦?姜姑娘恐怕误会了,我只是偶尔想起最近澜泱河附近,总有人落水的事情,而那天的商铺就在澜泱河附近,我出于好意,才提醒姜姑娘要小心有水的地方,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说法听似天衣无缝,但姜妩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是吗?大概是我想多了,抱歉。”姜妩敛眸道。 “没关系。”司伊人微微一笑,又叹了一声道,“大长公主府中发生了这等大事,我也是极为忧心,希望能快点找到凶手吧。”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后,前去报官的丫鬟翡翠回来了。 她行了一礼,向大长公主回禀道:“公主,官府的人到了。” 长公主道:“快让他们进来。” “是。” 翡翠匆忙而去,不多时,她领着一群官差来到了湖心亭处。 守在湖心亭的众人自觉地退到一旁,留出了一片空地。 只听一道宛若银铃的声音传来。 “是何人报的官?” 众人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看见那群官差的为首之人,苏姀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问出了在场不少人心中的疑问:“来的官差,怎么是……一个姑娘?” 第57章 重现 带领一众官差而来的,正是一名女子。 她一身冷色绣银边斜襟长袍,袍面锈着淡雅的云纹藻图。她眉目淡然,气度从容不迫。 大长公主威严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你是何人?” “小女何若愚,见过大长公主。”何若愚走上前,朝大长公主盈盈一拜,“家父是大理寺少卿何鲤。刚刚小女听说公主府上发生了命案,便主动请缨请来调查。” “何若愚?”苏姀惊讶地道,“是上京最近极有名气的那位‘女神探’吗?” 她转过头,看见苏翎脸上毫无意外的神色,不由疑惑地问:“翎弟,你可有听说过?” 苏翎点头:“略有耳闻。” 姜妩则看向莫云仪,向她询问:“云仪,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这位何姑娘?” 莫云仪压低声音道:“三年前你还在桃城,自然不知此事。何若愚的父亲何鲤本是宁州的知州,三年前,大理寺卿王远之前往宁州调查一宗案件时,遇到了困难,是何鲤解决了难题,何鲤因而受到了王远之的赏识和提拔。不过,据传这一切都是那何若愚的功劳。” “到了上京后,何若愚又帮其父破了几件悬案,其中更有一件是积压已久的案件。在短短两年间,何鲤才得以青云直上。” 姜妩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这位何姑娘还挺厉害的。” 莫云仪又道:“不过我听说何若愚性情极其古怪,总是与官府的仵作混在一起,上京的贵女都和她都玩不到一块去。” “若愚,是大智若愚的意思吗?”司伊人嘴边含着微笑道,“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人如其名。” 朝阳郡主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何若愚的浑身上下:“你是女官差?” 何若愚微微一笑,道:“若愚并非官差,只是对这些案件感兴趣罢了,能帮上忙,是小女的荣幸。” 朝阳郡主轻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到了姜湄身上:“那依何姑娘看,这姜湄可是杀人凶手?” 何若愚道:“可否请各位告知若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姜湄抢着答道:“我本来在湖边散心,突然看见有一个背对着我的人走向了湖心亭,好像要跳湖。我立刻赶紧跑上前,想拉住那个人,谁知道有什么东西打中了我的脚,我摔了一跤,手不知觉地碰到了对方,接着便……” 孙妙妙驳道:“什么摔了一跤,我看你就是故意把巧容推下水的!” 姜湄脸色一白,拼命摇头道:“不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何若愚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问道:“你在湖边散步的时候,可还有其他人在?” 姜湄一愣,低下了头,有些心虚地道:“没、没有。” 何若愚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接着将视线投向人群,问:“此事可有目击证人?” 朝阳郡主瞥了身旁的珍珠一眼,道:“珍珠,你再把你看到的事情都说一遍。” “是,郡主。”珍珠应了一声,走了上前,道,“奴婢那时候刚好也从湖心亭经过,看见姜三小姐和朱小姐正在湖新亭中,可不知道怎么的,奴婢看见姜三小姐往她背后推了一把,朱小姐就掉入湖里去了。” “奴婢当时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便去喊人过来。可等朱小姐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何若愚听罢,脸上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疑难奇案,原来不过是普通的案子。” “既然事发经过,人证物证皆在,这案子可以了结了。”她指向姜湄,语气笃定地道,“因此,她就是杀害了朱巧容的凶手,可以将她带走了。” 姜湄一慌:“什么,我、我真不是——” 她又看向姜妩,神色焦急:“大姐姐,你明明说过,报官之后就能还我清白的……” 朝阳郡主得意地打断道:“本郡主早便说了,她就是害死巧容的凶手,你们还不信。这下,姜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妩微微皱眉,道:“等等,姜湄和丫鬟珍珠的证词中明显有矛盾之处,光这一点,就不能草率地下结论。何姑娘,此案尚未经过详细审理,就朱巧容的尸身都未曾经过仵作检验,单凭三言两语,你为何如此简单便作出了结论?” 她有些怀疑,这何若愚的“女神探”之名,是否只是虚名。 何若愚道:“我的断定,当然不会出错。我刚刚向她询问在湖边散步时可还有其他人时,她目光闪躲,语气支吾,这分明是说谎的迹象。而且,她是疑凶,所说的证词自然不可取信。” 朝阳郡主在一旁帮腔:“姜妩,你够了呀,刚刚说报官的是你,现在官府已经下了定论,你却又跳出来反对。”她冷哼一声,“你把我们公主府当成什么地方?” 姜妩只直视着何若愚,问:“那请问,这位何若愚小姐,你可能代表官府?” 一针见血。 何若愚僵了一僵,那目空一切的态度终于开始瓦解:“我……这位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问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她的声音侵染上几分怒气。 自从她协助父亲何鲤破了几宗悬案后,从未有人质疑过她的身份。 便是在大理寺,里面的人也得恭敬地叫她一声“何小姐。” 姜妩的这问话,无疑挑起了她的怒火。 “刚刚何小姐说,你并非官差。既然不是官差,又有什么断案的资格?”姜妩依然直视着她,“请问何姑娘是以什么立场说出刚刚的话呢?” “我……” 姜妩的话句句犀利,让何若愚一时哑然。 语塞了半晌,她才挤出一句:“我没资格断案,难道你就有了吗?” “若论身份,在场的人哪个身份不比何小姐高?既然何姑娘可以参与案件,为何我们为何不能?”姜妩说到此处,不忘捧了朝阳郡主一把,“即使是朝阳郡主,也有这个资格。” 朝阳郡主原本是要反驳的,但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怔,难得认同姜妩的话:“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姜妩接着道:“而且,苏大公子在一众宾客之中官阶最高,由他来断案不是更合适?” “不,并非如此。”苏翎立刻接话道,“我的职责并不涉及刑部之事,非自身的职责,我也不能多加干涉。若朝廷中的官员都往他人的职责范围内之事多加干涉,朝中之事早已乱了套。因此我认为,这位何姑娘虽然是大理寺少卿之女,但由她来定案,这于理不合。” 何若愚的胸口急剧起伏,强忍着怒气道:“这位姑娘,既然你质疑我的定论,那你可敢与我打赌一番?” 姜妩挑了挑眉,问:“什么赌?” 何若愚道:“我们二人分别针对这案子进行调查,既然你说这案另有凶手,那你便将那真凶找出来。若你能找出这真凶,便是我输,否则,就是你输。谁输了,就到东市的大街上,举着一张‘我是猪’的木牌,当街大喊三声对方的名字,并高声大喊‘我技不如人’,如何?”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姜妩不露声色地道:“好,我答应你。” 在听见姜妩不假思索地答应对方的要求时,姜湄不由瞪圆了眼。她蓦地反应过来,忙拉住姜妩的衣袖。 “不,大姐姐,你别答应她!”她着急地道,“她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姜妩低声道:“别担心。” “好,够爽快。”何若愚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位姑娘,请问你的办法又是什么?” 姜妩道:“很简单,就是将案件发生时的情景模拟一遍。” “模拟?”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何若愚皱眉:“如何模拟?” 姜妩转头看向朝阳郡主,问:“请问郡主,府上可有极熟水性的侍卫?” “当然。” 朝阳郡主指着人群中的一名侍卫:“他便是刚才将巧容救上来的侍卫。” 姜妩道:“好,那劳烦这位侍卫大哥,等会儿扮演朱巧容的角色,模仿她被姜湄推倒时,掉落水中的情景。” 侍卫一愣,下意识看向大长公主:“公主,这……” 大长公主还没说话,朝阳郡主已抢先出声:“你就依她的话照办,本郡主倒要看看,她能耍什么把戏!” 第58章 破绽 大长公主皱眉道:“瑶林,你也太胡来了。” 瑶林,正是朝阳郡主的名讳。 “母亲,你就依我一会嘛。”朝阳郡主挽上她的手臂,撒娇般说道,“姜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另有凶手吗?我也想看看,她是如何证明的。万一又有人说我们公主府包庇真凶,那就不好了。” 大长公主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开来,但这回她倒是默许了。 朝阳郡主又一哼,目光扫向姜妩:“姜妩,本郡主不是允许你模拟情景了吗?你怎么还没开始?” “郡主不必着急,在这之前,我要先问珍珠姑娘几个问题。”姜妩将目光转向了珍珠,问道,“珍珠姑娘,在来湖心亭之前,你去过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会来到湖心亭?” “奴婢……”珍珠微垂下眼帘,“今天是郡主的赏花宴,奴婢一直都在后花园和后厨之间来往,负责宾客的吃食。” 姜妩又问:“那有谁能作证?” 珍珠道:“后厨的人都能作证。” 姜妩语调微微扬:“是吗?那你和姜湄刚才都说,在看到朱巧容的时候,她是背对着你们的,那你如何看清她的脸的呢?” “奴婢。”珍珠停顿了下,才道,“奴婢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姜妩道:“没看清?那么你是如何确定她是朱巧容?” 珍珠一愣,道:“这、这是因为,奴婢认出朱小姐的衣服了。” “衣服?” 珍珠没有直视姜妩,她僵直地挺着背,肯定地道:“是,朱小姐来参加宴会的时候,奴婢远远见过她一眼,对她所穿的衣服记忆尤深,所以看到了她的背影,自然就认出来了。” 姜妩目光一转,朝地上的朱巧容的尸身瞥了一眼,道:“原来如此。” 她没有再询问珍珠,而是将视线移向了何若愚:“何姑娘,请问仵作在何处?” 何若愚一愣,语气有些不善地道:“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仵作。” 莫云仪性子直率,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嘲讽出声:“呦,发生命案居然不带仵作?莫非这位何姑娘能单凭肉眼验尸?” “你,少阴阳怪气。”何若愚有些气恼地道,用力咬了下唇,遂即吩咐身后的官差,“你去请仵作过来。” “是,何姑娘。” 她身后的官差犹豫了下,还是转身而去。 何若愚又看向姜妩,皱眉道:“可以开始了吗?” 姜妩点了点头:“劳烦各位退到湖心亭外去。” “为何要退到湖心亭外去?” 众人不解。 朝阳郡主也冷笑一声,质疑道:“对啊,凭什么?” 姜妩解释道:“我只是想请大家以珍珠的角度,目睹事发时的一幕,以此还原真相。” 这说起来倒是合理,这下众人再也没有异议,均依言离开湖心亭,退到了珍珠目击姜湄将朱巧容推下水时的地方。 湖心亭处,只剩下几名官差看守着。 “大姐姐……”姜湄忐忑不安地拉住了姜妩的衣袖,欲言又止。 姜妩低声道:“安心,你只要重复你跌倒时的情景便好。” 姜湄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侍卫站在湖心亭的边缘,准备就绪。姜湄重复摔倒时的动作,将手伸出,撞向湖边的人。 可没想到,姜湄碰到侍卫的那一刻,侍卫竟纹丝不动。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她竟没有推动对方? 朝阳郡主不耐地对侍卫喊了一声:“怎么了?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那名侍卫方才如梦初醒,立刻往湖中滑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姜湄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有些困惑地看向湖面。 朝阳郡主瞥了姜妩一眼:“好了,姜妩,你看也看完了,现在可还有话要说?” 姜妩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上前,询问姜湄:“可有不妥之处?” 姜湄皱了一下眉,随即摇头:“不对,这不对,我看到那人落水的时候,是双脚先着水的。” 朝阳郡主也跟着她走了过去,听到这话,立刻转头看向珍珠。 珍珠愣了一下,也道:“是,奴婢看到的,也和姜三小姐一样,朱小姐是双脚先落水的。” 双脚先着水? 姜妩顿时陷入了沉思。 正如刚才那侍卫掉落水中的时候一样,若从背后将人推下湖,必定是上身先朝水下落。 可姜湄和丫鬟珍珠都说,脚朝湖里直落的…… 而且姜湄摔倒时,距离湖边的人还有一段,碰到的并不是对方的后背,而是腿肚子的地方。 按理说,用这么点力度推腿肚子,要将人推进水里,有些难度。 这仿佛…… 是故意跳下去的一般。 这时,落水的侍卫已浮出水面,爬上了岸。 他脱掉湿掉的鞋子扔到一边,姜妩的目光无意中从鞋底扫过,顿时一怔。 等等……这鞋子? 姜妩立刻转头看向朱巧容的尸身,她的尸身虽然被白布覆盖着,但双脚却是裸露在外。 她顿时有了主意:“可否请侍卫大哥去换一身与朱巧容所穿的颜色相近的衣服,再重复姜湄所说的,被推倒时用脚先下水的情景?” 这名侍卫道:“郡主……” 朝阳郡主不耐地催促:“快去快去。” 姜妩趁着等候侍卫换衣的空隙,退到苏姀的身边,低声与她说道:“姀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和苏大哥说一声,让他帮我一个小忙?” 苏姀一怔:“什么忙?” 姜妩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苏姀露出一个笑容:“好,我明白了,你等等。” 苏姀立刻走到苏翎身旁,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下一刻,苏翎便悄然没入人群中,趁着无人注意,很快隐去了身影。 侍卫换了衣服回来,依照姜妩的吩咐,再次将刚才的情景重复了一遍。 这会儿,他是双脚先着水的。 等他落水的那一刻,朝阳郡主立刻看向姜妩,迫不及待地道:“姜妩,这下模拟完了,你又有什么话说?” 姜妩不紧不慢地道:“我现在可以肯定了,这里有人说了慌。” 何若愚轻嘲道:“我不是早已经作出这个结论了吗?你现在这么说,未免也太……” 姜妩却看向了珍珠,一字一字地道:“那个人就是你——珍珠!” 话音落下的那刻,何若愚瞬间哑了声,她瞪圆了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姜妩。 珍珠面色一僵:“什么?我、我……姜大小姐,您可在说笑?奴婢怎么可能会……” “朱巧容在来参加宴会时,她所穿并不是这一身衣服,她穿的是浅绿色的衣裙。”姜妩道,“可她落水的时候,所穿的却是湖蓝色的衣裙,因为她在宴会的中途曾换过衣裳。朝阳郡主,想必这件事情,你再也清楚不过了吧?” “这……”朝阳郡主一噎,却也皱眉沉思了下来。 “我也记得,巧容来的时候,穿的是绿色的衣裳。” “既然这丫鬟一直在后花园和后厨来往,应该不知道巧容曾经换过衣服才是。” “对啊,刚刚巧容不是跟着郡主一同去换衣服了吗?” 在场的千金小姐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姜妩看向珍珠的目光透出几分锋利:“既然你说你只在后花园和后厨之间来往,那么你只能见过朱巧容最初所穿的浅绿色衣裙,也并不会知道她后来换了别的颜色的衣服,那么你又是怎样凭着衣服认出她来的?” 珍珠瞬间变了脸色:“我……我……” “等一下!”何若愚打断了她,“就算是看错了衣服,单凭相似的身形,也能够认出那人来吧?” 姜妩早知道她有这般,微微一笑,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那何小姐从这里往湖心亭看过去,刚刚扮演朱巧容的人是谁?” 何若愚朝远方的人看了过去,眉心轻蹙:“不就是府上的侍卫吗?” 就在这时,背对着众人的“侍卫”转过身来,缓步走向了姜妩等人。随着他的走近,他的面容也逐渐明晰,可他不是别人,正是苏翎! “他……苏大公子?!”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一怔。 何若愚瞬间变了脸色,当即转头看向姜妩:“你们是什么时候换了人的?” 第59章 泥土 “就在侍卫换衣的时候,我拜托了翎弟装成侍卫的样子。你不是说照着背影,就能认出对方是谁来吗?可刚刚怎么没认出跳湖的人不是侍卫呢?” 苏姀望向何若愚,眼中含着三分戏谑。 “这——” “何姑娘,你刚刚看着苏大公子的背影,也没有认出他来。”姜妩不紧不慢地道,“那试问,珍珠又是怎么凭借一个背影,认出跳湖的人就是朱巧容?” 何若愚面色一僵:“我……” 司伊人微微敛眸。 姜妩接着道:“那是因为,你先入为主地认为跳湖的人就是侍卫。”她的目光又朝珍珠身上移去,“所以,珍珠一口咬定当时跳湖的人是朱巧容,有一个可能性。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跳入湖中的人是朱巧容,也必定是朱巧容。” 珍珠浑身一颤。 朝阳郡主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苏翎沉声道:“意思是,无论跳湖的人是谁,珍珠都会说她是朱巧容。” 却在这时,珍珠猝不及防地冲向了湖边的白玉石砌成的护栏,一头朝上面撞了过去。 莫云仪脸色一变,喊道:“快拦住她!” 可站在珍珠周围的都是一些千金小姐,手无搏鸡之力,如何拦得住她? 尽管苏翎及时飞身上前,但还是晚了一步。 头破血流,不过一瞬间,珍珠的身子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啊!她、她……” 更有胆小的姑娘,直接尖叫了出声。 大长公主看着地上的珍珠,深蹙着眉:“去看看她如何了。” “是!” 她身后的侍卫领命,走上前检查了一番,而后回禀道:“回公主,这丫鬟并没有大碍,只是晕过去了。” 大长公主道:“先给她止血,等她醒来后,再进行审问。” “这丫鬟晕过去了,作证的人也没有了,那这案子要怎么调查下去?”有人提出了质疑。 姜妩看向何若愚,问道:“何姑娘,既然这珍珠说了谎,你现在还认为,朱巧容是被姜湄推下水的吗?” “当、当然!就算这丫鬟说了慌又如何?”何若愚的心中没来由地浮现上一股浓重的危机感,眼中浮上了一抹急色,强行争辩道,“可那又能证明什么,也只能证明这丫鬟没有看清跳湖的人,而不能证明,姜湄不是将朱巧容推到湖里的凶手。” 姜妩问:“若是珍珠看到的人,并非朱巧容呢?” 何若愚嗤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就在此时,有下人前来通传。 “公主,仵作到了。” 大长公主连忙道:“快请。” 看见仵作背着工具箱远远而来,何若愚连忙提起裙子,急匆匆地朝仵作跑了过去。 “仵作,你来得正好。你快过去验尸,看看死者的死因为何?” “是。” 仵作走到了朱巧容的尸身前,拿出工具,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检查。 有千金小姐不敢直视那血腥的场面,连忙背过身去。 无人注意到,在仵作验尸时,司伊人的目光一直停在了尸身上,那目光带有几分的深邃。 仵作仔细检查了一番,得出了结果。 他重新为朱巧容的尸身盖上白布,转过身来,回禀道:“回大长公主,回各位公子、小姐,这位姑娘正是溺水而亡?” “溺水?” 莫云仪和苏姀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姜妩仍面不改色,何若愚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的底气又回来了一些:“现在仵作已经证实朱巧容是溺死,也就是说,她的确是掉入过湖中,是被水淹死的,而的确又是姜湄把她推入湖中的,就算没有丫鬟的证词,她也是凶手,这是无可抵赖的。” 姜妩从容地道:“虽然朱巧容是淹死的,但未必是在这湖里淹死的。” 何若愚冷哼一声:“你就算怕输,也不憋连这种理由都胡扯出来。” 姜妩没有理会她,只道:“各位可曾注意到,朱巧容鞋底上沾着的泥?”她说着,走到朱巧容的尸身前,用手指朝她的鞋底上轻轻一划。 她的眼中划过一抹深思之色,心中也有了思量。 “鞋底?” 众人一怔,纷纷朝朱巧容的鞋子看了过去。 孙妙妙捂着嘴巴惊讶出声:“咦,她的鞋底怎么有这么多泥沙?” 姜妩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没错,长公主府各处都是铺垫着青石板的地面,鲜有泥路,这些泥沙是从何而来的呢?” 何若愚僵了一僵:“说、说不定是跳湖时沾上的……” “各位再看,那是刚才侍卫上岸时脱下的鞋子,他落水之后再上岸,鞋底却是干净的。”姜妩指着侍卫扔在岸边的一双鞋,道,“湖心亭这一带也没有泥路,那朱巧容鞋底沾上的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大长公主沉声道。 苏翎一脸凝重地道:“恐怕是有人杀害了朱巧容之后,再将她抛尸到湖中。” 若这结论是由姜妩说出,朝阳郡主必定会出声反驳,可此时却是由苏翎说出来的,众人唯有信服。 姜妩点头,认同道:“没错,苏大公子所言甚是。” “这……的确是个疑点。”何若愚强作镇定,“可刚刚仵作也说了,朱巧容的确是溺死的,又怎样杀害后再抛尸到湖中。杀害人后再抛尸和溺死的死因并不一样。” 姜妩转头看向仵作:“仵作,请问死者除了淹死这一点,他的身上还有可疑的地方?” 仵作回答道:“回这位姑娘,死者的确是被淹死的,但奇怪的是,她胸前有一道压痕,而且身体有极力挣扎的痕迹。” “小的还发现了,死者的指甲里有一些皮屑,但她的身上并无外伤,恐怕她指甲里的皮屑是属于别人的。” 何若愚失声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仵作奇怪地道:“何姑娘,你只让我检查死者的死因,并没有问我别的事情啊。” 何若愚的脸色添了几分苍白,她将手藏到衣袖底下,暗自握紧起来。 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也就是说,这事另有真凶?” “竟然是这样……” 众人窃窃私语。 孙妙妙却提出了疑惑:“若此事另有真凶,巧容也不是在这湖中溺亡的,那姜湄和珍珠看到的那个跳湖的人,又是谁?” 姜妩道:“这可能就要找到凶手之后,才能知道真相了。” 又有人道:“可是,花草丛下,都有泥土,公主府如此大,又怎么确认这些泥土是从何而来?” 姜妩问了一个问题:“大家可还记得,在朱巧容在失踪之前,她去过什么地方?” 此话一出,周围霎时静了一瞬。 众千金小姐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地说出了答案。 “好像是……郡主的院子。” “对啊,那时候巧容不是跟着郡主去换衣服了吗?” “我们都在明雁楼里等着呢,没想到突然下人冲了进来,说湖心亭这边出事了。” “巧容进了郡主的院子,怎么最后出现的地方,却是湖里呢?而且郡主的院子和湖心亭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啊。” 朝阳郡主顿时如同猫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奓毛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吗?!” 第60章 排查 染着怒意的目光扫过人群。 众千金小姐立刻闭口不言,就连孙妙妙也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朝阳郡主指向姜妩,气急败坏地道:“姜妩,你竟敢凭空诬蔑本郡主是杀人凶手,当心本郡主治你的罪!” 莫云仪挑了挑眉:“郡主,阿妩刚刚可没说你是凶手。她只是问了朱巧容最后去了什么地方,你何必这么着急对号入座,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你胡说什……”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再度沉下了脸,威严地打断了二人。 “母亲,我……”朝阳郡主回头看向大长公主,着急地道,“一个时辰前,女儿在明雁楼里设宴,巧容和女儿的身上不小心沾染上了染料,女儿便带着她去换衣服了,谁知道她突然从院子里消失了。” “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刚才你没有提起?”大长公主皱眉。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到了朝阳郡主的身上,她一时语塞:“我……”她先前不过是想隔岸观火而已,哪里会知道,这火会突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拉着大长公主的衣袖,心急如焚地道:“母亲,你相信我,我不是凶手!” “现在看来,朝阳郡主的确是所有人之中最可疑的。”苏翎垂首恭敬道,“公主,晚辈倒有一个提议,不如一起到郡主的院子里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以证明郡主的清白。” 朝阳郡主眼睛一亮,忙道:“对对,我们一齐去探查一番。” 大长公主仍紧蹙着眉,她沉吟了一番,对在场的官差道:“既然人是在瑶林的院子里消失的,各位官爷,请吧。” *** 一行人从湖心亭转移到朝阳郡主的院子里。有不情愿跟着来的,便跟着官差去了明雁楼里,等候最终的结果。 领路的丫鬟将房间的门打开,一间窗明几净的房间便映入众人的眼中。房间中的布置奢华,就连雕花的梳妆台上也镶嵌着名贵的宝石,不过一看便是姑娘家的房间。 “这里就是朱巧容最后出现的地方?”姜妩打量屋中的环境布置,接着问道,“这个房间,是属于谁的?” 朝阳郡主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是本郡主的闺房,怎么了?有问题吗?” 姜妩没有理会她,继续环顾四周。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了一处。 “阿妩,你可有发现什么?”莫云仪凑到她的身边,小声地问。 “你看,那是什么?”她说着,向窗台边走去,“为何盆水会发出光来?” 房间窗户打开着,窗前搁着一盆水,阳光刚好从外面倾洒进来,照落到那盆水的水面上。在日光的映照下,水面流转着一层漂亮的光彩。 朝阳郡主身边的丫鬟道:“这应该是刚才朱小姐梳洗用的水,那时候她的身上全是染料,奴婢便依照郡主的吩咐,给她打来了一盆水。” 姜妩仔细一看,这盆水中的确漂浮着一些金色的粉末。 她问:“这些染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朝阳郡主轻蔑地道:“哼,姜妩你这个没见识的家伙当然不知道。这些染料可是以前皇……御赐给我的染料,是用一种名为金皇花的汁液制成的。千金难买,用它来染布,得出的布料在阳光下会显出好看的颜色来,就像刚才那盆水一样。” 姜妩没有接她的茬,只是盯着水面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对莫云仪道:“云仪,走,我们出去看看。” 莫云仪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了房间。 朝阳郡主追了上去,在她身后嚷嚷道:“姜妩,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你倒是告诉本郡主,你要怎样还本郡主的清白?” 院子外,何若愚带来的官差正在仔细搜查院子的每一个角落。而何若愚站在角落的树荫底下,焦心如焚地将手中一个小物件翻来覆去。 物件的开口处突然吐出一卷卷起的纸,何若愚将它展开来,上面却是空白一片。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没用了,神谕怎么会失效?” 她急上眉梢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何姑娘,你在做什么?” “啊,我——” 何若愚吓了一跳,手一抖,没有拿稳手上的东西,只听“啪”一声,那物件应声落到地上。 “这是……龟?” 何若愚连忙大步走上前,将那东西捡起来,迅速将他们藏到衣袖底下。 她的动作极快,但姜妩还是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那是一只乌龟形状小饰物,不足巴掌大,模样逼真,栩栩如生,初看时还以为是活的乌龟。 姜妩收回目光,有些惊讶地道:“这可是用以占卜的龟卜?” “与你们无关!” 何若愚脸上青白交加,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莫云仪奇怪地道:“她这是什么了?不会是怕输了要受惩罚,连占卜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也祭出来了吧?” 姜妩轻轻摇首,抬步走向在这附近的丫鬟,向她询问道:“郡主的院子里,可有池子或泥地同在的地方。” 丫鬟一愣,道:“有,就在……” “快看!那不是巧容的珠钗吗?” 忽然有人喊道。 姜妩和莫云仪对望了一眼,立刻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发现朱巧容珠钗的地方,是朝阳郡主院落的中央,这处连接着前往湖心亭的出口,这院落的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之下,连着一座鱼池。 而鱼池的周围,则是一片铺垫着一条石子小路的泥沙地。 石子路从平地通往鱼池,路的两旁都是泥土。 鱼池和泥地。 这和姜妩先前猜测的相差无几。 苏翎和苏姀以及一众看热闹的千金小姐都在此处,因发现了重要的物品,此时四下都是议论的声音。 姜妩走上前问道:“那珠钗呢?” “阿妩妹妹,在这里。”苏姀朝她招了招手。 姜妩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走去,在看到那用手帕包裹起来的珠钗时,她突然想起来,在岸边看见朱巧容的尸身时,她的发上的确是缺了一支珠钗。 姜妩看向朝阳郡主,道:“郡主,现在看来,这里便是案发地了。既然案发地和重要证物都找到了,接下来,就排查真凶了。” 朝阳郡主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公鸡,脸色涨得通红:“你这是什么意思?本郡主让你来,是让你还本郡主的清白,而不是让你来质疑本郡主的!” 姜妩知道朝阳郡主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没有说破,只是道:“郡主,人是从你的院子里失踪的,所以,郡主不是应该接受质问才对吗?” 朝阳郡主气恼地道:“虽然人是从我院子里失踪的,但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把她弄走的!” “那郡主想如何?”姜妩不露声色地问道。 朝阳郡主哼了一声:“既然我要接受质问,那在场的人都要接受质问才是!”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场的人都纷纷表达自己的不满。 “什么?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啊,这凭什么?” 朝阳郡主与她们争吵起来:“若我有嫌疑,在场所有人都有杀害巧容的嫌疑,你们谁也逃不过!” …… 苏姀凑到姜妩身边,忍着笑低声地道:“阿妩妹妹,你这一招移花接木用得真好,不过三言两语,就成功大家的仇恨都拉到了朝阳郡主身上。” “好了,都别争吵了。”大长公主出言打断众人,说着回头看向姜妩,目中带着少许的不悦,“既然调查的主意是你提出来的,你便要想办法解决此事。” 姜妩道:“公主,晚辈的确有一个想法。不如这样,我们给今日前来参加赏花宴的人各发一张纸,各人在上面写下,在案发时,都在做些什么,见到了哪些人。” “大家都不准偷看别人写的内容,再对内容进行一一排查,若有矛盾的,均列为嫌疑者,各位觉得如何?” “这……” 比起朝阳郡主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所有人拉到嫌疑范围的做法,姜妩的提议的确更容易令人接受。 正在众人争持不下时,有下人来报。 “公主,大理寺卿王远之大人到了。” 大长公主忙道:“快请。” 下人将王远之迎入了院子。 看见王远之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何若愚灰青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她立刻快步走上前,急声道:“王大人,你来得正好,这明明是一件简单的溺水案,她们却大费周章地……” 她一股脑地将府上发生的事情告之了王远之。 王远之却不耐地打断道:“何小姐,既然是命案,必须谨慎调查之后,才能作出结论,不能如此儿戏地对待。” 何若愚一愣:“王大人,我……” 王远之不再看她,而是转身看向一旁苏翎,恭敬地问道:“苏大人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苏翎道:“王大人才是大理寺卿,此事,我恐怕不便替王大人拿主意。” 王远之往额头抹了一把虚汗:“苏大人莫要折煞老夫了。老夫刚来此处,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希望苏大人指点一二。” 一刻钟前,王远之带着一群官差正要赶往长公主府的时候,白术突然从屋中追了出来,喊住了他。 “王大人。” 王远之赶紧转过身,向白术躬身问道:“白大人,可是陛下又有别的吩咐?” 白术看着别处,语气淡然地道:“不,我只是想提点你几句。” 王远之道:“白大人有何指教?下官洗耳恭听。” 白术道:“我不熟悉那何姑娘的底细,对她仍抱有疑惑,而且陛下对近来发生的命案极为关注,希望王大人在审理案件时,一定要秉公办理,不可听信片面之词,也不能偏颇哪一方,知道吗?” 王远之连忙道:“属下明白。” 白术又道:“我听说,苏家的大公子此时也在长公主府上,他为人刚正不阿,可以信任,若有拿不准的主意,可以向他请教一二。” 王远之哪里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当即谢过:“属下明白,多谢白大人提点。” …… 苏翎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争执不下,那便按照姜大小姐所说的方法,请王大人进行排查吧。” *** 一刻钟后,明雁楼里,面前却放着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 一瞬间如临科举考试的现场。 等众人在上面写完内容后,姜妩亲自到将桌上的宣纸一一收起。 每到一张桌前,她都略有停留,可将所有宣纸都收起后,她却没再看一眼,只抽出其中的一张,便将全部的纸都交到了旁边的官差手上。 看着她的举动,王远之不由感到疑惑,遂问道:“姜姑娘,不是要接着比对排查吗?” 姜妩淡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王远之追问:“哦,是谁?” 姜妩的目光落到了人群中,最后停在了一人的身上:“那个人,就是——” 第61章 错位 “他!” 姜妩所看之人,竟是叶献阳。 “什么?他不是……叶府的公子叶献阳吗?!”有人惊呼出声。 苏翎的眼中也浮现出意外之色。 凶手竟然是在座所有人之中,最难以猜测出的、最不可能之人? “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叶兄为人和善,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是啊,叶大哥性情温和,平日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又怎么可能会……” 与叶献阳相熟的公子不约而同替他说起话来。 叶献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姜妩拱手道:“姜大小姐可在说笑,在下与朱小姐无怨无仇,又怎么可能会是杀害她的凶手?” 姜妩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那是因为,你开始想要杀害的人,根本不是朱巧容,而是朝阳郡主。我说得可对?” 朝阳郡主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 “我?” “怎么回事?” 叶献阳从容的神色微微起了变化。 何若愚颤声道:“等一下,你说他是凶手,这……证据呢?” 姜妩回头看她一眼,举起了手中的宣纸:“答案就在这张纸上。” “纸?” 众人不解。 姜妩解释道:“凶手杀害朱巧容的时候,不小心从她身上沾到了一种特殊的染料,而这种染料在阳光的底下,会显出一种特别的光彩来。” 其实在触到纸张的时候,姜妩便得到了确切答案——“沾有染料的宣纸。” “各位请看。”姜妩说着,将手中的宣纸举到了阳光底下,纸上的一些地方果然流淌出漂亮的光彩来,宛如彩虹一般,格外耀眼。 王远之心中一惊,忙让官差拿了另外几张宣纸放到阳光下比对。果不其然,其他的宣纸上并没有出现这种特殊的光彩。 片刻的静默后,大长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这纸上会有染料?” 叶献阳沉默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只用锐利的目光直盯着姜妩,一双眼睛漆黑无边,深不见底。 姜妩只微微一笑道:“叶公子一直与其他男宾待在一起,自然不知道在明雁楼发生的事情。” 另一位公子连忙追问:“明雁楼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姜妩转过身去,语气平静地道:“赏花宴开始不久后,朝阳郡主说在明雁楼里设了点心宴,邀请了各府的小姐前去品尝点心。” “在点心宴开始时,郡主提议进行抽签表演的游戏,而郡主抽到了要跳舞的签,朱小姐主动提出要给她弹奏琵琶伴奏……” 有人不解:“这又如何,有什么奇怪之处?” 姜妩接着道:“结果在表演的时候,有人混入到明雁楼里,制造了一场恶作剧。那人将一桶染料倒在了朝阳郡主和朱巧容的身上。因为这样,表演不得不中止了,而朱巧容被朝阳郡主带去清洗换衣了。” “凶手就是趁着两人换衣之时,潜入了房中,带走并杀害了朱巧容。” 王远之看了朝阳郡主一眼,接着开口道:“姜姑娘,本官有一事不明。若凶手要杀害的是朝阳郡主,那为什么会错杀了朱巧容?二人的长相并不一样,而且眼下是白天,怎么可能会认错了人?” 姜妩道:“王大人,刚才我们前去朝阳郡主的院子里调查时,我问过郡主院里的丫鬟,朱巧容最后待过的地方是在哪里,她回答说是在朝阳郡主的房间。” “我有些奇怪,便追问郡主为何会将自己的房间让给朱巧容,而不是将她带到别的厢房。” 朝阳郡主渐渐回过神来,听到姜妩的陈述,忍不住插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巧容才被染料泼了一身,我心中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把房间让给了她。” 姜妩点了点头:“没错,郡主的丫鬟也是怎么回答的。” 她略微停顿,又道:“可是,朱巧容借了郡主的厢房也罢,为什么还会穿上了郡主的衣服?” “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一惊。 姜妩抬眸看了朝阳郡主一眼,又收回目光,道:“朱巧容的身形比郡主更要小巧玲珑一些,所以郡主的衣服穿在朱巧容的身上会显得宽大。在验尸的时候,我注意到这一点,便又问了院中的丫鬟。” 王远之追问:“丫鬟是怎么说的?” “她说,在给朱巧容送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她和朝阳郡主的衣服弄混了。”姜妩道,“就这样,朱巧容穿上了郡主的衣服,而她的身上全是染料,那时也看不清她的脸。因此凶手在闯入房中的时候,大概就这样误将她当成了朝阳郡主。” “我猜测凶手应该是从背后捂住了朱巧容的嘴巴,将她带出了房间,而且双方的力量对比悬殊,因为屋中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 “而在院子的鱼池附近却有挣扎的痕迹,朱巧容在反抗的时候,她头上的珠钗掉到了鱼池里,她的鞋子也因踩过泥地,沾染上了泥土,但凶手只顾着取她性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担心她的动静引来别人的注意,就这样将她按到鱼池里溺死了。” 在场之人听罢,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姜妩接着道来:“可随之,凶手便发现自己杀错了人。盖因朝阳郡主的院子有一个出口是通向湖心亭的,于是凶手便将朱巧容的尸身投入湖中,然后与府中的内应,演了一出投湖自尽的好戏。” 话音落时,她缓缓转过身去,再次对上叶献阳犀利的目光。 “叶公子,我说得可对?” 叶献阳仍旧沉默着,可下一刻,他突然出手掀翻面前的桌子。 “啊!” 桌子被掀翻和东西落地的声音中顷刻混杂进一片尖叫声。 姜妩蓦地往后退了几步。 苏翎见势不妙,立刻从身旁的官差腰间拔出了剑,迎上前去:“姜姑娘,小心!” 叶献阳却一改雅儒的姿态,面露凶色,伸手朝姜妩抓来。可他刚才来的这一招,已让姜妩有了防备。 “来人啊!快来人把他抓起来!”朝阳郡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扯过周围的丫鬟挡道自己的身前,自己则躲到了一根梁柱后,高扯着嗓子叫喊起来。 姜妩后退躲过叶献阳的攻击,让他抓了个空。而这时,苏翎已来到姜妩身前,截下了叶献阳的又一击。 叶献阳却陡然转过脚步,趁机挟持了一旁毫无防备的孙妙妙,将一把匕首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他目光凌厉地扫向眼前的一干人:“别过来,谁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被叶献阳挟持着的的孙妙妙大惊失色,吓得浑身发起抖来,连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郡主,救、救我!” 朝阳郡主却仿若未闻,只指着叶献阳嚷叫道:“快拿下这个凶徒!” 姜妩道:“你挟持了她也没有用,朝阳郡主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说话的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接近着对方。 孙妙妙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她浑身发颤:“不会的!我不信!郡主不会……” 朝阳郡主趁着尖锐的嗓子道:“不过一个无关要紧的人,你杀了也没什么关系!你们都聋了吗?快点拿下他!” 孙妙妙眼中显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被一片绝望遮盖。 叶献阳身体一僵,动作有了些许的松懈。 就在这时,雪亮的光骤现,姜妩指间亮出一把匕首。她身影如电,眨眼间便到叶献阳跟前,与他单手过了几招后,身子一转,将孙妙妙抢了过来。 孙妙妙只觉得天旋地转,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一怔,愣愣地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莫名觉得心跳加剧,脸红失措。 她这是……被姜妩救了? 不对!她、她怎么会对一个姑娘脸红起来了。 苏翎与他缠斗起来,几招之后,踢掉了他手中的匕首。官差们一拥而上,将他压在地上。 见他再无反抗的可能,朝阳郡主方才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走了出来,底气渐渐回笼:“你,你为什么要刺杀本郡主!” 叶献阳没有理会她,只看向姜妩,目光隐含着意味不明的光:“你是如何判断出,鞋底的泥就是出自朝阳郡主的院子?” 自然是触碰到朱巧容鞋底的泥土时—— “朝阳郡主院子里的泥土。” 姜妩松开孙妙妙,将她放到一旁,然后回过头,轻描淡写地道:“因为郡主说过朱巧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她的院子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献阳喃念了数声,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苏翎向他走近,低头看着已被五花大绑的他,神色复杂:“……叶兄,你为何要这样做?” 叶献阳止了笑声,回头看向朝阳郡主,漆黑的眸中染着一种疯狂的恨意:“当然是为了替我可怜的妹妹报仇了。” 苏姀似是想起什么事情,不由大吃一惊:“你妹妹……是叶映儿?” 叶献阳眸中泛寒:“想当初,我妹妹怀着真心与朝阳郡主结交好友,还曾救过差点丧于虎口下的郡主,可她换来的是什么?” 是信任之人的背叛! 是至交好友的毒害!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叶献阳冷冷地道:“只是因为与朝阳郡主爱慕着同一个人,便被她恶毒地设计毁去容貌。” “原来,叶映儿真是被朝阳郡主……” 听到那些隐含复杂的窃窃私语,朝阳郡主心底涌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一瞬间,她只觉得平日伪装完美的那层外衣被人无情地揭开,她阴狠毒辣的心肠、恶毒的行径,全部被公诸于众。 “不,不是的!”她却不敢与叶献阳直视,只惊慌失措地道,“你……你胡说,我、我没有……” “自毁容后,我妹妹一直过得极其痛苦。爹好不容易替她说了一门亲事,可朝阳郡主仍然不肯放过她,在她前往异地的途中,派来了一伙地痞流氓,毁去了她的清白。在那之后不久……”叶献阳哽咽起来,“她便屈屈而终了。” 莫云仪吃惊地道:“你是说,叶小姐她已经……” “朝阳郡主竟恶毒至此?” 姜妩垂下眼睑,心情极为复杂。 “凭什么我的妹妹要受尽痛苦地去世,而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不但逍遥法外,还背着‘广结善缘’的美名,受尽百姓的赞美?”说到此处,他的眼底深处涌出了铺天盖地的恨意。 “我前往官府报官,可官府只用一句证据不足,便草草结案了事。”叶献阳冷笑了声,“既然官府无用,天道不公,那我便自己来讨回这个公道!” “只可惜,棋差一着……” 朝阳郡主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失神地大喊:“你胡说!你胡说!”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大长公主向叶献阳走了过去,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问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问题:“那跳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叶献阳抬眸看她一眼,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语气冰冷地道:“我是不会出卖那个人的,你们要杀要剐,适随尊便!” “你——” 却在这时,明雁楼的入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叶公子,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至。 只听她道:“扮演朱巧容从湖心亭边跳下的人,就是我!” 大长公主看向那人,蓦地睁大了眼:“是你……” 第62章 恩怨 叶献阳瞪圆了眼,大惊道:“你,你怎么来了?”他用力挣了一下,若不是被官差押解着,怕是要一跃而起,“我们不是说好了,此事的后果全由我承担,你为何要……” 面纱女子摇了摇头,道:“叶公子,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此事我也有参与,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应该让你来背负。” “韫玉,为什么……会是你?” 大长公主一瞬间如遭雷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不是……清和郡主吗?” 这时,有人也认出了薄纱遮面的女子。明雁楼中顿时响起一片惊讶的低语声。 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嫡幼女清和郡主? 清和郡主不是朝阳郡主的亲妹妹吗?她为何要伙同外人,置自己的亲姐姐于死地? 大长公主颤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瑶林可是你的亲姐姐啊!” “亲姐姐?”清和郡主的声音清冷,“我把她当成亲姐姐,她又何时把我当成过亲妹妹?” 朝阳郡主仿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骇地道:“妹妹,是你?”这一事实,宛如惊天大雷,将她炸的体无完肤,“你……为何要……” 清和郡主看向了她,眼中神色淡如止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叶公子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入你的院子,还将朱巧容带出了房间,而没有被你院子里的人发现。” 她停顿了下,语气淡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要紧的事,“也是我,将她们引走了,才让叶公子得以找到时机,进入你的房中。”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朝阳郡主的眼神变的狠厉,“卫韫玉,你好狠毒的心肠!” 清和郡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低笑了两声,道:“狠毒?姐姐说笑了,论狠毒,上京之中,有谁能比得过姐姐?” 大长公主好不容易才从打击中抽回思绪,听她这么说,不由得追问:“韫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和郡主没有说话,伸手揭下脸上的面纱,面纱落地,被遮盖的脸显出了真容。面纱之下,那是怎么的一张脸? 曾经见过清和郡主真容的人都记得,清和郡主眉目如画,白璧无瑕,可眼下,她那一张脸,却横贯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一道疤痕给毁掉了。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声声的惊呼。 “啊!清和郡主的容貌,为何……” “这,这看起来太可怕了!” “这两年,清和郡主都鲜少出现在人前,我先前只听说她染了重病在府中静养。难、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大长公主道:“韫玉!娘知道你的容貌被毁,心中难受,你也不必这般对你的姐姐!” 清和郡主涩声道:“即使毁掉容貌,即使失了清白,即使被母亲厌弃,我从来都没有怨过谁,二姐姐在我的心中,仍然是敬爱的姐姐。在我心中,她是我的好姐姐,她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来的。”说到这里,她突然目光一凛,“可是,我无意中得知,害我于绝望境地的人,竟然就是我的亲姐姐时,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她直视着朝阳郡主,冷声道:“卫瑶林,我只对你做了一件事,你便指责我恶毒,可姐姐,你对我做了千千万万件恶毒的事,我又该如何看你?” “可你要取的是我的性命!” 朝阳郡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地道,“我对你做的事情,哪里伤及过你的性命了!” 清和郡主讥讽一笑:“你这是承认了?” 朝阳郡主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时无所适从:“我……我……那时候只是一时失手,才误伤了你。知道你受伤之后,我曾有一段时间,内疚得每天都吃不下饭,睡不好……” 清和郡主打断道:“你是内疚,还是害怕你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 人群中,司伊人扯开嘴角,无声地露出了讥讽的弧度。她悄悄转入到一扇屏风后,从明雁楼离开了。 朝阳郡主着急地争辩道:“妹妹,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我只是……” “韫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长公主终于听出两人对话中的端倪,连忙问道。 清和郡主道:“母亲,你以为,我容貌受损,还有跟穷书生私奔,只是因为我年少气盛、头脑昏热做出的决定吗?不,是有人刻意引导我这么做的。” 大长公主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是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看向朝阳郡主,不敢置信地道,“你说的,难道是瑶林?” 清和郡主喉间溢出了一声讽笑。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候,正是前太子和前三皇子明争暗斗最激烈之时。不知何时,上京城中,突然流传出明熙帝要将清和郡主赐婚给秦王世子的消息,欲用她作为联姻工具,以此巩固大盛根基。 得知此事之后,清和郡主自然紧张不止。她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平时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姐姐朝阳郡主。 于是,她找到了朝阳郡主诉苦:“姐姐,这可这么办?皇舅舅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这的确太过份了!可是,皇舅舅作出的决定,是很难改变的。”朝阳郡主故作为难地道。 清和郡主当下着急了起来:“那可怎么办?” 朝阳郡主道:“妹妹,不如这样,你和你的心上人离开这里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回来了,这样,皇舅舅找不到人,说不定就会放弃这个决定了。” 那时候清和郡主早已有了心上人,是一个即将参与科举考试的穷书生,他曾承诺,在考取功名后,便会上门提亲。 可长公主得知此事后,立刻断了两人的来往,不许清和郡主再与那书生相见。 每次与心上人相见,都是姐姐朝阳郡主对她作掩护,因此朝阳郡主对她的事情,可谓是一清二楚。 被朝阳郡主三言两语怂恿,清和郡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即收拾了包袱,连夜便与书生私奔了。 她一个向来十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姑娘,在外面举目无亲,过得极其艰难。初始时,她与那书生还浓情蜜意,可随着身上的银钱花光,那书生很快厌倦了她,并偷偷以一两银子的价钱,将她卖到了花楼。 清和郡主性子刚烈,宁愿毁掉自己的容貌也抵死不从。 她拼了命逃回到公主府,可那时候的她毁了容,又失去了清白,被大长公主厌弃。 大长公主为了掩盖公主府的这一丑闻,对外宣称她染了重病。 清和郡主还是得了朝阳郡主的求情,大长公主才勉强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那时候她对朝阳郡主是感激的。 哪知道,在之后的某一天,会让她无意中看见那欺骗过她那书生前来勒索朝阳郡主的一幕。 那时候,她终于得知了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是朝阳郡主一手策划的!那个书生压根不是什么正经之人,只是一个好吃懒做、空有皮囊的无赖之徒。他的身份,是假的,他的才气,也是假的。连他的出现,与他的相遇,以及被他的才气吸引,都是朝阳郡主一手安排的。 清和郡主年少无知,就这样跌入了朝阳郡主的陷阱中,跌得粉身碎骨。 朝阳郡主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毁掉自己的妹妹,这是何等狠毒的心思? 清和郡主看着朝阳郡主,声音沙哑道:“卫瑶林,你口口声声说你做的没伤及我的性命,但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让我一生活在了不堪的痛苦中,甚至比死去还要痛苦!” 大长公主艰难出声:“瑶林,这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朝阳郡主突然捂着脸,放声大笑,眼泪却跟随着下掉,“我比不上姐姐也罢,她是长姐,理应比我们都优秀。可是我连你都比不过,这是为什么?我做的一切努力,明明不输于你。为了超越你,我每日都在苦练琴棋书画,可人们提起长公主府,头一个想起的除了姐姐之外,就是你,谁也不会想起我这个被忽视的人。明明我们都是公主的女儿,生来金枝玉叶,凭什么我不能受到众人的瞩目,这凭什么!” 大长公主共有三个女儿,长女义阳郡主虽已在六年前已经出嫁,但她在二七年华时,便已是名满上京的才女,她的那一手丹青堪称一绝,还得到过明熙帝和前太后的夸赞。 而清和郡主更是才貌双全,凭借着一首《咏雪诗》得到了无数才子佳人的追捧。在一众子女中,清和郡主也最得大长公主的宠爱。 而朝阳郡主却稍逊色了,她虽也精通琴棋书画,但并无特别出众的才艺,在两位姐妹的对比下,她显得平凡无奇。 众人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除了近年逐渐传出的“广结善缘”的美名,朝阳郡主身上好像再无其他的优点。 “只是因为嫉妒,你便不择手段,毁掉了自己的亲妹妹?!” 第63章 疑虑 朝阳郡主缓缓抬头,声音透着两分的苦涩三分的疯狂:“母亲,外人这么想也罢,为什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如卫韫玉?自从姐姐出嫁之后,每当有什么好的事情时,你第一个想起的不是我,而是卫韫玉。可一旦有坏事发生的时候,你却是想起我了。” “我知道,皇舅舅原本想赐婚给秦王世子的人,是我。你明知道我爱慕苏大公子,却与皇舅舅一起密谋将我当成联姻的工具。你没想到吧,我会故意放出卫韫玉想与秦王世子联姻的消息,不过我没想到,你和皇舅舅居然都信了。” “你……” “可在你们打算赐婚之际,原本‘答应’联姻的卫韫玉却与一个名不经传的穷书生私奔了,你是不是很愤怒呢?”朝阳郡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得知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欺骗自己,是不是很心寒?” 大长公主没有料到,面前这个一向乖巧的女儿,竟藏了如此恶毒的心思,一时间,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清和郡主皱眉道:“卫瑶林,难道直到这时候,你仍没有半点的悔意吗?” “悔意?”朝阳郡主蓦地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睛深处暗藏怨毒,“我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姜妩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妥,立刻问道:“朝阳郡主,你说的那名书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说那个书生?”朝阳郡主侧着头,仍看着前方,仿若出神地道,“他啊,早已经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姜妩心中暗惊:“你……杀了他?” “没错,谁让他贪得无厌!我本来与他说好了,事成之后,给他一笔银钱,从此再无瓜葛。哪知道,他竟然借着此事要挟我,不断地向我索要财物,还妄想让我替他谋得一官半职。”朝阳郡主的嘴角绽开一抹嘲讽,声音因冷意而发颤道,“我便偷偷找人将他杀死,抛尸荒野了。不过是一个地痞无赖,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说着说着,竟笑出了声,最后更笑出了泪来。 姜妩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吗?” 朝阳郡主蓦地抬头,呆滞的眼神终于缓缓找回神智,可转瞬之后彻底变成了疯狂。 她疾言厉色地道:“姜妩!你这生来便拥有一副好皮相、无论在场合都能轻易吸引别人的目光的人,又有什么资格——” “冥顽不灵!” 苏翎冷声打断她,遂转头对王远之道,“王大人,既然投湖案已经了结,不过,朝阳郡主身上还涉及了多起的命案,这恐怕要劳烦你进行详尽的调查了。” 王远之回过神来,忙道:“苏大人,您说得是。” 原本以为长公主府上发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投湖案,没想到竟硬生生扯出了如此多的内情。 王远之顿时头痛了起来。 不过…… 他突然想起一事。 半年前,有上山采药的百姓在山里发现了一具无名的男尸,因缺乏人证物证,这成为了一宗悬案,最后是何若愚出手破了此案。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可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为何又会与朝阳郡主扯上关系?莫非…… 敛起眼中的疑虑之色,王远之转过身,向大长公主请示:“公主,既然事情涉及了另外的案件,那么,下官需要将两位郡主带回到大理寺详细审问。您看……” “我虽贵为大盛的公主,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瑶林若真做错了事,我断不会包庇她。”大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面露疲倦地闭了闭眼,“王大人,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吧。我乏了,回去吧。” 这一瞬间,她仿佛苍老了好十几岁。她再没有看朝阳郡主和清和郡主一眼,转过了身。 旁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搀扶着她离开了。 王远之一挥手,下令道:“来人,将凶徒和两位郡主带回去。” 朝阳郡主呆滞的眼神终于缓缓找回神智,可转瞬之后彻底变成了疯狂。 她极力挣扎起来,抓起旁边的东西扔向周围的官差:“不!不要!我不要跟你们走!我没有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大公子,救我!” 但谁也没理会过她,她很快被官差卸去了所有的武器,被压着出了明雁楼。 听着朝阳郡主大叫大嚷的声音,清和郡主艰难维持的冷静摸样终于崩溃了,挺直的腰板瞬间塌下,像被无形的泰山压垮了一样,眼泪从发红的眼眶里缺堤而出。 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跟上了押走朝阳郡主的官差的脚步。 长公主府的一场好戏,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在场人无不心情复杂。 与叶献阳交好的一名公子朝他走去,眼中满是痛惜:“叶兄,你这样值得吗?你曾经说过,要一生从善,为何……” 叶献阳自嘲一笑:“是愚蠢的善良害了我的妹妹,那时候,我便发誓再也不要与善为伍。” “善良从来都不是错,错的只是人心叵测,难以分辨。”苏翎看着他道,“以恶治恶,逝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而你赔上的,则是你的一辈子,这真的值得吗?” 叶献阳道:“我认为值得,那便够了。” 说罢,他挺直了脊梁,跟着官差离开了。 王远之将事情处理完毕,又回过头,对苏翎道:“苏大人。皇城脚下,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下官竟不知道,这实在是下官的失职。” 苏翎淡道:“王大人不必自责,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是,有些蛀虫也是时候清理了。若不是有人刻意瞒着不报,也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出。” 王远之心照不宣:“下官明白。” 苏翎和王远之说完话,转身向姜妩等人走去。 这时,莫云仪正在跟姜妩和苏姀谈论刚才的事情:“你们说,那秦王世……不,新君难道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吗?不然朝阳郡主和清和郡主怎么都对他避之不及呢?” “呃,这……”苏姀眨了眨眼,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苏翎。 苏翎看向姜妩,道:“姜姑娘,你别误会,新君并未传说中的……”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其实,传闻或许有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哎?” 姜妩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要对她说这话? 却在此时,只见莫云仪脚步一转,,挡住了旁边一人的去路。 “何姑娘,你可还记得先前立下的赌约?你不会是想偷偷离开吧?” 被道破了心思,何若愚浑身一僵。 她转过头瞪向莫云仪,艰难地努力维持着得体的模样。 “愿赌服输,答应过的事情,我自然不会食言!”然而再怎么掩饰,她的声音里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莫云仪故作恍悟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反悔呢。” 何若愚咬了咬唇,用力甩袖而去。 她几乎是飞奔着离开的。 何若愚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明雁楼,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龟形饰品。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回应?怎么会失效了呢……” 她边大步走着,边将手中的饰品翻来覆去,乌龟的口中接连吐出几张卷起的小纸,但展开时,里面都是一片空白。 “你遇到什么烦恼了吗?” 忽有一道婉转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 何若愚心中一惊,猛地刹住了脚步。 一抬头,她便看到了那个立在青柳下的青衣女子。 何若愚对她有些印象,这青衣女子似乎也是前来参加宴会中的千金小姐,只是一直立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这一片地带此时就只有她们二人。 司伊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你是不是想问,为何神谕会失去了作用?” 何若愚瞳孔紧缩:“你、你为什么会知道神谕的……”她猛地醒悟过来,酿跄地后退了一步,“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64章 天雨 司伊人笑得温柔可人:“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因为滥用神谕的能力,激怒了神明,所以,他将赐予你的能力收回去了。” 何若愚变了脸色:“这……不可能,定是你在胡说!” 司伊人脸上笑意未减:“我有没有胡说,何姑娘不是心知肚明吗?否则,今天又怎么会在公主府中颜面尽失呢?” 何若愚脸上仅剩的几分血色陡然退去,“那、那只是我一时大意,只是一时的失误……不,不会的!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 她尖叫了一声,捂着耳朵猛摇脑袋,飞奔着从此地逃离。 司伊人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了。 “出了吧。” 直到四下无人,司伊人冷冽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公主。” 声音落时,一名黑衣人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司伊人并未回头,只对着身后的人道:“你找来的都是什么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黑衣人跪下道:“公主恕罪。” 司伊人侧头,眼角的余光瞟向身后的人:“你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吧?” 黑衣人道:“属下明白。” 他犹豫了下,又道:“只是,公主,这些年以来,我们安插在大盛朝的棋子都已经被拔得七七八八,尤其是大盛庆元帝时期。到了现在,我们可用之人也所剩无几,就只能从这些边缘人物入手。” “那何若愚本是我们安排的最为接近成功的棋子了。就差一点,我们就可以将她安插到狗皇帝的身边,没想到发生了今天的意外,功亏一篑。” 司伊人轻描淡写地道:“这世上,有多少人真能经得起名利的考验?那何若愚,就是被名利冲昏了头脑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黑衣人道:“公主,恕属下愚钝,属下认为,这一切的,不应该是那个姜妩造成的吗?” “她三番四次破坏了我们的好事,虽然只是巧合,但属下认为,她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隐患。公主,您看……” “姜妩吗?” 司伊人眸光一闪,忍不住感叹道:“我倒是很欣赏她。以她的才能,要整天与那群只会在后宅弄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互相算计,不断勾心斗角的女人待在一起,真是委屈了她。” “可惜,以她的身份立场,我们应该注定是敌人吧。” 黑衣人疑惑地问:“既然如此,公主何不将她收归为己用呢?” 司伊人微微一怔,回过头去看向黑衣人,颇感兴趣地道:“你觉得,我可以说服她吗?” 黑衣人提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例如……从她重要的人入手?” 司伊人微微沉吟:“身边的人?”似是想起什么,她问道,“她身边那个小白脸呢?” 黑衣人道:“属下打听到,姜妩身边的那个落魄公子,听说最近家中发生了什么大变故,不久前已经赶回他的家乡去了。” “哦?如此甚好。”司伊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此,从姜妩重要的人下手……你便放手去办吧。” 黑衣人又问:“公主,要是她不肯答应我们呢?” 司伊人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道:“不能为我们所用的东西,就只有毁掉了。” *** “没想到,朝阳郡主竟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大长公主能够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前大义灭亲,着实是勇气可嘉,看来她还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公正严明。” 在离开公主府的路上,听雪一路说着自己的见解。 “你错了。”姜妩停下脚步,摇摇头道,“她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在所有的选项中,选择了她认为的最正确的选项罢了。”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听风与听雪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奴婢也不是很明白。” 姜妩淡道:“不然大长公主当初也不会因为清和郡主私奔一事而放弃了她。”她停顿了下,“正如她当初放弃清和郡主一样,朝阳郡主于她而言已无利用的价值,甚至还可能给她带来灭顶般的祸患,所以,她才能如此果断地放弃了她。” 听雪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道:“可……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姜妩道:“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表面对你和蔼可亲的人,背地里是怎么想的。想大长公主这般心思复杂之人,更是难以揣测。若非坦诚相待,就算是至亲之人,也并不完全可靠。” 听雪一头雾水:“姑娘,您这么一说,奴婢更糊涂了。” 姜妩笑了笑,正要说话时,却听见一个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姐姐……” 姜妩回过头去,却看见姜湄提着裙子从后面追了上来,欲言又止。 姜妩问道:“三妹妹有事?” “我……” 姜湄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犹豫地开口:“大姐姐为何要帮我?我们明明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你还替我说话。之前我还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可你还不计前嫌……” 姜妩挑眉道:“那你希望,我像朝阳郡主对待清和郡主一样对你吗?” 姜湄赶紧摇头:“当然不希望。” 姜妩道:“朝阳郡主和清和郡主一母同胞,血缘再亲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姐妹反目。血缘的亲疏,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明白了。”姜湄轻咬了一下唇,“大姐姐,抱歉,我以后再也不会任性了。” 姜妩表情略缓和几分:“你明白最好。回去之后,别再做糊涂的事情了。我能帮你一次,可帮不了你第二次。” 姜湄连忙点头道:“是,多谢大姐姐提点。” “不过,三妹妹,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姜妩话锋一转,“在湖心亭的时候,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哎?” 姜妩提醒她道:“在发现有人跳湖之前,你是不是还见到了其他人?” 姜湄想起这事,神色变了又变。她犹豫了下,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吐露真言:“我……那时候,我的确见到了其他人。” “是谁?” “是……宣平侯楚衡。” “宣平侯?”姜妩颇为不解,“他为何约你见面?” “我以为他约我见面,我便去了,谁知道……” 姜湄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她拉着姜妩的衣袖,着急地道:“大姐姐,我后来才知道,他想见的人是你,我知道他对你……可是,这上京城中,喜欢你的公子才俊极多。我是真心喜欢宣平侯的,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抢?”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已经有了……”姜妩略一停顿,又道,“在我眼中,宣平侯不过是一个无关要紧的路人罢了。” 姜湄欣喜地道:“当真?” “我对宣平侯并无好感。”姜妩直截了当地道,“只是,你为何会心悦于他?” 姜湄脸上显出一抹红晕:“因为……因为……我以前听说他对亡妻极为深情,心中羡慕极了。要是能嫁给他,也能得到像那样的温柔,享受他的疼爱。”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姜妩心中觉得极不可思议。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些小姑娘的心思了,尽管她与姜湄只相差了几岁。 她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就这样急吼吼地赶着去给别人做后娘?” 姜湄跺了跺脚,急急地争辩道:“我……大姐姐,你不懂,我对宣平侯并不是因为……而是,我……” “三妹妹,宣平侯对他的亡妻情深,可不一定会对后来之人情深。”姜妩道,“他对一个人深情,也仅仅是那一个人而已。你们始终是不同的人,他对亡妻的感情,又怎么会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呢?” “就好比你喜欢杜鹃花一样,等花谢之后,另一种花开了,你可还会喜欢对那种花抱有像喜欢杜鹃花那样的感情?” “我……”姜湄犹豫了下来,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正要说话时,又有人过来了。 “姜大小姐。” 二人循声看去,来人竟是孙妙妙和几名千金小姐,都是朝阳郡主原先的那些跟班。 “大姐姐……” 姜湄有些惊慌地拉紧了姜妩的衣袖。 姜妩从容地道:“三妹妹,你身体不适,赶紧回府好好休息吧。”说着,她吩咐一旁的听竹,“听竹,你先带三小姐回去吧。” 听竹忙应声道:“是,大姑娘。” 待二人离开后,姜妩方才看向孙妙妙,客气地道:“孙小姐有事?” 孙妙妙紧张地扯着衣袖,微红着脸道:“姜大小姐,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谢你刚才在明雁楼里救了我。还有,我要说一声抱歉……先前我们都受了朝阳郡主的蛊惑,对你产生了误会。” 姜妩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客气。” “那我们先告辞了。” 姜妩微微颔首:“慢走。” 送走了孙妙妙一行,姜妩带着听雪和听风离开了长公主府。 她们在府外等候马车。 忽然,一道惊雷响起,将暗沉的天炸出个大窟窿,风卷落一地残枝败叶。 这时,马车刚好驶到了她们的面前。 听雪率先跳上马车,掀开了车帘,道:“姑娘,快上车,快要下雨了。” 在姜妩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粗如手臂的雷将天空劈开了一个大洞,霎时间,雨倾盆而下,仿佛魑魅魍魉从破洞中群涌而出。 马车里,听雪侧头看向姜妩,问道:“姑娘,现在要回府吗?” 姜妩轻轻摇头,道:“不,先去一趟城西的成衣铺。” “啊?” 听雪疑惑地问:“姑娘,你要去定做衣服吗?” “走吧。”姜妩并未解释,只是放下车帘。 马车启程,渐渐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瓢泼的大雨中,一个被雨幕模糊了的身影立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外,看着马车远去。 *** 雨势极大,豆大的雨点重重地打在屋檐和屋瓦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主上。”白术缓步走向沈衍。 沈衍望向窗外,凝望那如同泼了浓墨的天空:“这雨,下得还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声音如同云雾般虚无缥缈。 第65章 善类 “轰隆隆……” 天幕再次被一道闪电划破,雨水哗啦哗啦地下着。 这场急雨来得突然,街上的行人渐少,来不及打道回府的,都纷纷跑到附近屋檐下避雨。 一辆马车从城西的大街飞驰而过。 浓重的黑云压在上京城的顶上,雨势极大,雨水如刀子一般砸落到这辆马车顶上。 车夫用袖子往脸上一擦,又快马加鞭地朝目的地赶去。 马车一路飞奔,最后在一间成衣铺前停了下来。 听雪正要打开伞走出马车,却听姜妩道。 “外面雨大,你们就在马车里等我吧,不必跟着过来了,我去去便回。” “姑娘?” 听雪与听风还未反应过来时,姜妩已撑开伞,步入雨中。 盖因雨势极大,此时的成衣铺中一个客人也无,店铺的掌柜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数珠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但很快被外面咆哮的雨声覆盖。 姜妩收起伞,走入了成衣铺中。 “掌柜的。” 正在打算盘的掌柜听闻声音,抬起头,这才发现有客人到来,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道:“客官,请问需要些什么?” 姜妩问道:“掌柜的,请问前些天,你这里是不是卖掉了一件青竹纹的披风?它是被什么人买走了? ” 掌柜皱了皱眉,疑惑地道:“青竹纹披风?这位姑娘,你为何要打听这件事情?” 姜妩道:“几天前,我本想买下这件披风,但是因为有些事错过了,等再来时,这披风已经被人买下了,但过了一两天后,却有人给我送来了那件披风。我想当面感谢那人,所以便前来一问。” 掌柜迟疑地道:“姑娘,我们这里最近卖出的披风也不少,你说的是哪一件呢?可否具体说说,还有那披风卖出的时间哪一天,也许我能回想起来。” 姜妩仔细形容了一番那件披风的模样,又道:“那件披风,应该是在六天前卖出的。” “六天前?” 掌柜回想了一番,突然一拍脑门:“啊!我记起来了,那件披风,是被一位姑娘买走的。” 姜妩连忙追问:“姑娘?可是与我年纪相仿、穿青色衣服的姑娘?” 掌柜点头,语气肯定地道:“没错,就是她。” 姜妩又问:“那么,那位姑娘买走这件披风的时候,可有提过什么别的要求?例如,在这件披风上绣上其他的装饰?” 掌柜摇头:“没有,那位姑娘买了披风便离开了。” 没有? 那么司伊人让人给她送来这件披风,还在上面绣了两只虫子,是有何意图? 姜妩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可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我的帮忙?” 掌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姜妩收起思绪,道:“没有了,多谢掌柜。”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线索,姜妩心情复杂地转身离开。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姜妩停在店铺门口,打开手中的油纸伞,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有人自雨中走来。 那人竟是宣平侯。 楚衡目光乌沉,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姜大小姐,真是凑巧。” “不打扰侯爷的雅兴,姜妩先行一步了。” 姜妩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只对他行了一礼后,便与他擦肩而过。 “等等。”楚衡蓦地转过身来,叫住了她,“上回我命人给你送去东西,你为何不收?” 姜妩回过头来,道:“无功不受禄,姜妩听闻那箱鲛人之泪,是极其贵重的东西。这样贵重的东西,侯爷还是送给合适的人吧。” 楚衡皱眉道:“并不是无功不受禄,本侯说过,那是给你的赔礼。” 姜妩道:“既然侯爷已经替小世子道歉了,那么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吧。侯爷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姜妩!” 楚衡心生恼怒,不由得伸手朝姜妩的手腕抓去,却被她一个闪避躲开。 姜妩握紧手中的伞,不快地道:“侯爷,请您自重。” 楚衡面色阴沉:“你这是在躲着本侯吗?!” 姜妩反问:“侯爷,您这话说得真奇怪,我们从来没有瓜葛,何来的躲着?” 楚衡怒气更甚:“其他姑娘从来都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本侯,为何偏偏只有你……” 姜妩不悦地道:“侯爷莫不是认为自己是万人迷,全天下的姑娘都要为你痴迷这才正常?这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你——” 姜妩又道:“姜妩先前听说,侯爷对亡故的妻子用情至深。现在看来,也不如如是。” 楚衡冷哼一声,道:“那不过是谣传,本侯何时对那个女人用情至深了?”他的语气里是浓浓的不屑,“那般胆小如鼠的女人,本侯怎么会喜欢?连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用正眼看着本侯,若不是……” 姜妩打断道:“此事与我无关,侯爷不必对我解释。”她停顿了下,又道,“而且,我已经有心上人,还请侯爷自重。” 楚衡面色一冷,蓦地想起什么,道:“是那个姓沈的小子吗?” 姜妩垂眸道:“无论是谁,也与侯爷无关吧。” 楚衡上前一步,道:“你听我一言!那姓沈的不是什么善类,他并非表面看到的简单,你离他远点!” “侯爷!请你不要这般诋毁我喜欢的人!”姜妩语气严肃地道,“事实如何,姜妩自会分辨,不劳侯爷费心。” “姜妩!你……” 姜妩没有再理会他,举着伞快步离开了。 楚衡停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雨幕中的倩影,眸色渐深。 *** “你说……你找来的人疯了?” 沈衍停下笔,抬头看向跪在面前向他复命的王远之。 王远之将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冷汗涔涔地道:“陛下,下官也没想到,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沈衍冷声道:“那先前的那些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王远之忙道:“因为公主府的命案,下官发现了一些端倪。回来之后,下官立刻命人重新调查了一番,这才发现那些命案,竟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的。那何若愚所发现的凶手,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然后将风声透露到她的耳中,使她能够顺利将之指认,从而打造出‘神探’的名声。下官也是被误导,因此才……” 他欲言又止。 “竟是如此?那女神探的名声,竟然是这样来的?”一旁的白芨忍不住插话,“那她这样做的目的呢?” 王远之道:“回小白大人,下官不知。” 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白芨顿时像奓毛的猫般跳了起来:“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小白大人!” “是,小白大人。” “你!” “好了,白芨。”沈衍淡声打断了他,又回头看向王远之,目光冰冷,“王远之。” 王远之身体紧绷:“是,陛下有何吩咐?” “人是你推荐过来的,现在又说她是骗子,你这是在耍朕吗?”沈衍的声音不咸不淡,却不怒自威。 “下官不敢!”王远之忙道,“陛下,关于合适的人选,请再给下官一些时间……” “三天。” 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让王远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衍冷冷道:“朕再给你三天的时间。” “是,下官明白。” 王远之惊出一身冷汗,忙退下了。 沈衍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案桌上的宣纸,折好塞入信封中,唤道:“白术。” 白术应声道:“主上有何吩咐?” “你把这封信,送去给阿妩。”沈衍将信封交到他的手上,转念一想,又道,“不,你还是不要亲自出面,你找一个合适的人送过去。” “是,主上,属下明白了。” *** 自从赏花宴结束后,姜湄果真安分了不少。 回到姜国公府后,她主动履行还未完成的禁足惩罚,每天听话地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半步不出,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胡作非为了。 就连温禹前来找她,也吃了一个闭门羹。 赏花宴的几天之后,苏姀约了姜妩前去望江楼。 即将出门之时,听雪却带来了一个消息:“姑娘,您还记得前些天,在长公主府里与你打赌的那位何姑娘吗?” 姜妩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莫非与赌约有关? 听雪道:“奴婢听说,她疯了!” 疯了? 第66章 信件 望江楼的雅间里,姜妩坐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澜泱河,仿佛看出了神。 “阿妩妹妹,你可有听说何若愚疯了的事情?” 苏姀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姜妩回过头,微微颔首道:“我今晨的时候,的确听人说过此事。” 莫云仪捧起茶杯,抿了口茶,道:“她不会是想要逃避打赌输了的惩罚,故意装疯卖傻吧?” 卯时的时候,东市的大街上突然跑出一名年轻的女子。她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直冲着对着虚空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叫喊:“哈哈哈!我何若愚可是女神探,是受神明眷顾的人,我怎么会输!怎么会输!” 很快有人认出了这名女子便是上京大名鼎鼎的“女神探”何若愚,百姓们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的时间,便人尽皆知了。 苏姀道:“应该不会,我刚刚差人去打听了,这是真的。” 莫云仪直觉稀奇:“这可真奇怪,好端端的,这何若愚怎么会说疯就疯呢?” “莫非是被阿妩打败了,她心里承受不住刺激,所以疯了?” 仿佛察觉到姜妩的走神,莫云仪连忙安慰道:“阿妩,你不要内疚,打赌是何若愚自己提出来的,她这是自作自受了。” 姜妩回过神来,赶紧道:“云仪,放心吧。我刚刚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咦?别的事情?”莫云仪忍不住打趣道,“你可是在想心上人?” 苏姀也笑道:“阿妩妹妹的心上人,是衍表弟吧?” 姜妩微微红了脸。 “姀姐姐,云仪,你们就被打趣我了。我……” 突然想起一事,她又问道:“姀姐姐,我先前听说,君言在上京的家业被远方叔父霸占,而他又是你的表弟,那你可知道,他那位叔父是什么人?” 苏姀转着眼珠,有些犹豫地道:“这……其实嘛,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楚。要不等衍表弟回来,让他亲自给你解释?” “好,那等他回来,我再细问他。” 苏姀不愿多说,姜妩也没有再问,只是心中有疑惑的种子埋下。 *** 姜妩回到姜国公府时,听雪将一个信封交到她的手中。 她道:“姑娘,刚刚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姜妩疑惑:“给我的信?” 听雪道:“据说是沈公子的来信。” “是君言的信?” 姜妩的心跳顿时快了半拍。她将信翻到正面,只见信封上书—— 阿妩亲启。 的确是沈衍的字迹。 姜妩玉葱般的手指缓缓展开信纸,信上如是写道: 阿妩, 见信如晤,我已平安回到淮南。等事情了结,立刻赶回与你相见,勿要挂念。 君言 “君言……” 姜妩将信纸捂到胸前,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姑娘,沈公子……在信上说了什么呀?”听雪头一回看见姜妩露出这样的小女儿态,不由觉得惊奇。她往姜妩的手中探望了一眼,心里好奇极了。 姜妩嗔她一眼,道:“多事!” “是是,奴婢错了。”听雪忙笑着道。 姜妩将信叠好收起,问道:“听雪,送信来的是什么人?” 听雪道:“据说是从淮南来的信使。” 姜妩想了想,又道:“你去拿笔墨纸砚过来,我要给君言回信。” “是,姑娘。” *** 大理寺卿王远之近来过得焦头烂额,三天之期即将过去,这厢的问题还未解决,何若愚的事情又给他带来了一堆麻烦。 他重新调查了何若愚经手过的几起案件,越查越是触目惊心,案件的疑犯都并非真正的凶手,几乎都是屈打成招,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主动供认自己是凶手。 他的手下对比无比着急:“大人,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这该如何是好啊?” 王远之气结道:“本官原以为那何鲤是个靠谱的,没想到……这让我如何跟陛下交代?” 手下想一想,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大人,解决了长公主府上的案件的人是谁?” “你这么一说,本官倒是想起来了。”王远之怔了一下,道,“好像是姜国公府的大小姐姜妩。” 手下愣了一下,道:“姜妩,下官觉得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哎!那不是那上京第一美人吗?怎会是她?” 他有片刻的惊诧,但随即又道:“不过,既然长公主府上的案件是她解决的,大人,何不将她荐举给陛下呢?”他如是提议,“一来,她是当着长公主的面,打败了何若愚,这是无法作假的;二来,大人可以向陛下复命,接下来便有时间处理何鲤留下来的烂摊子了。” “你说得有道理,只是那姜妩的名声并不是太好,本官怕会触怒陛下……”王远之皱起了眉,有些为难地道,“容本官再仔细想想。” *** “主上,这些都是大理寺少卿何鲤接触过的案子。” 白术抱着一堆案卷走入屋中,呈到沈衍的面前。 沈衍问道:“审问的结果如何了?” 白术嗤笑了一声,道:“那何鲤真是胆小,属下只是吓唬了一下他,他便全招了。他坦白,他的背后的确是有人。” “三年前,在宁州的时候,有人找上他,说要与他合作,说是可以帮助他青云直上。何鲤怕惹麻烦,并没有答应,对方却不知道怎么说服了他的女儿何若愚,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说是不得不答应,其实他心中也是极想的,只是为了面子,然后借他女儿的口答应吧。”白芨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翘着腿,边啃着一个鲜甜多汁的桃子,边插话道。 白术瞥他一眼,接着道:“但是,依他所言,那神秘人从未与他有过实质性的接触,对方都是私底下与何若愚接触的,可眼下何若愚已经疯了,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事情来。” 白芨皱了下眉,道:“线索就又断了吗?” 沈衍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眸如秋水一般沉寂。 这时,一名黑衣人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屋中:“主上,姜姑娘给您写了回信。” 沈衍一怔:“拿过来。” “是。” 黑衣人将信件呈上。 沈衍从他手中接过信件,在手中展开,看着信上的内容,他的眼中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容。 白芨悄悄凑上前去,想偷看上面的内容。 沈衍却将纸张翻转覆到桌上,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白芨被当场抓包,浑身一僵,立刻转身看向窗外,指着外面的树道:“白术,快看,外面有一只啾啾飞过!” 白术没好气地道:“白芨,你能不能不要如此幼稚?啾啾在姜姑娘那里,外面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他话未说完时,一团雪白的毛球从外面飞进来,轻盈地落到了沈衍面前的紫檀桌上。 “啾啾?”白芨刚刚不过随口一说,此时看到这团熟悉的毛球,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咦?啾啾怎么寻到此处来了?” “啾?” 啾啾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 听风端着差点走进竹露阁时,姜妩正在院子里到处寻找啾啾。 她有些疑惑地道:“姑娘,你在找什么?需要奴婢帮忙吗?” 姜妩停下动作,回过头问道:“听风,你可有看见啾啾?” “啾啾?”听风摇摇头道,“早上的时候,我还看见听雪姐姐,可能飞出去了吧。” 略一思考,她又安慰道:“姑娘不要担心,啾啾平日也总是自个儿飞出去玩耍。等它玩累了,自然会回来。” “姑娘,姑娘。” 却在这时,听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不一会儿,她出现在院子中。 听风看着她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顿时有些好奇:“听雪姐姐,你因何事如此高兴?” 听雪让开到一旁,一脸喜色地道:“姑娘,您快看,是谁回来了!” 第67章 兄长 姜妩还未来得及接话,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阿妩!” 人未到,声已至。 这个声音不是…… 答案自心中呼之欲出,姜妩立刻向前方看去。 院子的入口处,很快出现一个人影。姜玘还穿着一身戎装,显得风尘仆仆,神态透着一丝疲倦。他一双黑眸如入寒星,带着过人的威慑力,可每当瞧见这双眸子,姜妩都只觉得安心。 姜妩大步迎了上前,满心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大哥!” 姜玘亦快步向她走来:“阿妩。” “大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两人相顾无言。 在桃城的时候,姜妩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兄长,她原本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姜玘倾诉,可此时真正与他相见了,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好一会儿,姜妩回过神来,问道:“大哥,你是何时开始启程返回上京的?” 姜玘道:“是三个月前,陛下下旨召我回京。” 姜妩微微一怔:“陛下?是……新帝吗?” 姜玘点头:“没错,是新帝。” 姜妩在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番,从大哥驻守的地方返回上京,刚刚是三个月的时间。那时候新君登基两月有余,朝中局势已稳,大哥被调回上京,也实属正常。 不过,大哥的职位在朝中无足轻重,新君为何会想起他呢?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又问道:“那大哥为何不来信告诉我?” “从边疆返回上京路途遥远,其中有一段路凶险复杂,我担心你收到信后会整日记挂,所以便没有来信上提到此事。”姜玘歉然地道,“抱歉,阿妩。” 姜妩摇摇头,道:“大哥,你不必道歉。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大哥也不会……这些年,大哥你受苦了。” 姜玘叹了一口气:“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是你连累我了呢?你一个姑娘家,在桃城孤苦无依,才是真的受苦了。”说到此处,他面露愧疚,握过姜妩的手,语气坚定地道,“放心吧,以后大哥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姜妩打断道:“大哥,这些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说些高兴的事情。” 姜玘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好,阿妩说不提,便不提了。” 姜妩微微一笑,道:“对了,大哥,既然你回来了,明日我们一起去望江楼吧。你许多年没有回来,望江楼新推出了许多新款的点心,我今天才去尝过,可好吃了。” 姜玘摇了摇头:“明日恐怕不行。” 姜妩收起脸上的笑容,不解地问:“为什么?” 姜玘道:“明日我还要进宫向陛下复命。” “原来如此。”姜妩了然。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对了,大哥。” 姜妩拉过姜玘的手,带着他朝院外走去:“走,我和你一起去见祖母,她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开心。” *** 姜妩带着姜玘来到姜老夫人的院子,才走近院子,便迫不及待地朝屋里喊道:“祖母,您看谁回来了!” 其实在姜玘回来的时候,姜老夫人便已得到了风声。此时听到姜妩的声音,她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心急火燎地迎了出来。 姜玘走入屋中时,正好与姜老夫人碰了个正面。他连忙快步上前,搀扶住她:“祖母,您怎么出来了?” 姜老夫人激动地道:“玘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姜玘笑道:“祖母,是玘儿回来了。您没有做梦。” 姜老夫人紧紧地握着姜玘的手,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的蒋嬷嬷道:“恭喜老夫人,终于能与大公子和大姑娘团聚了。如今大公子和大姑娘都回来了,您总算能放下心头的大石了。” 姜老夫人不住地打量着姜玘,忍不住红了眼圈:“玘儿,你瘦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姜玘连忙安慰道:“祖母,有你和阿妩记挂,玘儿不苦。” 姜老夫人欣慰地道:“你难得回来了,我们祖孙三人许久也没有见面了。今天你们就留在我这里,一起用膳吧。” 姜妩立刻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大哥难得回来了,我们当然要留在这里陪祖母吃饭。” “好,好。”姜老夫人欣喜地点头,又转头吩咐蒋嬷嬷,“快,去准备吃食。” 蒋嬷嬷笑着应下,转身离开了。 蒋嬷嬷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菜,都是姜妩和姜玘爱吃的菜式。 落座后,姜玘向姜老夫人说起近些年在边疆的事情,而姜妩则在一旁听着。 说话间,姜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了姜妩,问道:“阿妩,小衍呢?这几天也没有看见他,他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姜妩微微一怔,道:“祖母,君言他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暂时离开上京。不过他在来信说,等事情解决后,便会立刻回来。” 姜玘却在一旁听得皱眉:“君言?” 姜老夫人笑道:“玘儿之前在边疆,可能还不知道,那是阿妩的心上人。” 姜妩急道:“祖母,您……” 姜玘看到悄悄爬上姜妩耳根子的红晕,脸上的笑意消弭无踪。他挑眉道:“哦?他叫君言?是何处人士,在什么地方任职?” 姜妩还没来得及接话,姜老夫人已将沈衍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那小伙子是淮南人士,名唤沈衍,我见过了,那小伙子人挺不错的,生得也可真俊,和阿妩真是极为相配。” 姜玘听到这里,不由僵了一瞬。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等等,祖母,您说那名公子是从淮南而来,姓沈,名衍,字君言?” 姜妩有些疑惑:“大哥,这有问题吗?” “没……” 姜玘嘴上这么说,面上却浮现出几分古怪之色。 姜妩看在眼中,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不由疑惑地问:“大哥,难道你也认识君言?” 姜玘漫不经心地道:“嗯,五年前,我前往边疆的时候,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幸得了他的帮助……” 姜妩惊讶地问:“咦?我怎么从未听大哥提起过这事?” “我原以为只是小事,也不知道阿妩你也认识……便没有提起。” 姜玘说着,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只听他道:“阿妩,你和祖母先用膳,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现在进宫一趟。” 姜妩惊讶地道:“大哥,什么事情如此着急?你不是说明天才进宫复命吗?” “不必担心,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姜玘语气淡淡地留下一句,身影便已消失在大门之外。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姜妩不由得心生疑惑。 第68章 质问 “啾!” 啾啾从树上飞落到沈衍的面前,亲昵地往他的手上蹭了蹭。 沈衍骨节分明的手指,啾啾惬意地眯了眯眼,在石桌上蹲了下来,滚成了一团毛球。 这时,白术从外面走了进来,道:“主上,姜大人求见。” 沈衍抬眸看了他一眼:“姜大人?” 见沈衍没有想起,白术不由得提醒道:“是姜姑娘的兄长姜玘大人,三个月前,是您下令将他调回上京,您忘记了?” 沈衍动作一顿,“他回到上京了?我不是准许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才来见我吗?” 白术道:“这……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外面的宫人,提着剑过来的,来势汹汹,一副要砍人的模样。” 白芨吃惊地道:“什么,姜玘不会是发现了主上和姜姑娘的事情?” 白术忙瞪了白芨一眼,又看向沈衍,等候他的命令。 沈衍微微沉吟,片刻后,他道:“让他进来吧。” “是。” *** 宫门外,守门的侍卫一脸为难地看着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般立在面前的姜玘。 “姜大人,宫中有规定,进入宫中的人不得携带任何的利器,还请大人将剑交给卑职保管。” 姜玘不为所动。 侍卫正着急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了从远处而来的白术,顿时面露喜色:“白大人,您来得正好……” 但话未说完,已被走近的白术打断。 “陛下特许姜大人持剑面圣,这是陛下的令牌。”白术瞥他一眼,道,“还不快点放行。” “是。” 侍卫连忙让开到一旁。 白术作了一个手势,道:“姜大人,请。” 姜玘朝白术颔首:“有劳。” *** 姜玘跟着白术直奔沈衍的所在地。 当他被带入后花园时,一眼就看到沈衍正在逗玩的那只雪白的山雀。 那只鸟儿不是…… 姜玘敛起眼中的异色,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往地上一跪:“臣姜玘参见陛下。” 沈衍站了起来,向他走去,欲亲自将他扶起:“姜大哥,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陛下,君臣有别,”姜玘却避开了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眼中却似结了一层寒霜,“这一声称呼,臣承受不起。” 沈衍面不改色道:“姜大哥对我而言,亦师亦友,自然承受得起。” 姜玘没有接他的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他手边的啾啾上:“陛下身边的这只山雀,可是啾啾?” 沈衍与他对视片刻,“姜大哥是前来兴师问罪的吗?” 姜玘的目光充满冷意:“果然如此……”他的手骤然收紧,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接着道:“陛下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说过的话?” 沈衍道:“当然记得。” 姜玘冷笑一声:“我还以为,陛下已经忘记了。那时候,陛下告诉臣,为了倾心之人,愿意倾了这天下,当时臣心中由衷佩服陛下。”他的声音又冷了半分,“既然你有了倾心之人,又为何要接近阿妩,你将阿妩当成什么?” 他说着,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寒芒流转的剑身隐含杀气。 “主上!” 白术和白芨大吃一惊,欲要上前。但刚迈出一步,便被沈衍的手势阻止了。 沈衍回头看向姜玘,黑眸沉寂:“姜大哥,你大概是误会了。” 姜玘目光隐含犀利:“误会?我误会什么了?” 沈衍从容地道:“莫非你还没猜到,我倾心的人是谁吗?” 姜玘一怔,不过瞬息便明白过来。他一惊道:“从五年前,你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 沈衍没有回答,但姜玘已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一切。 “陛下真是好手段,好算计!”姜玘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臣真是佩服!” 沈衍微微一笑:“多谢姜大哥的体谅。” 姜玘撇过目光,冷哼了一声:“我可没有承认你。” 似是想起什么,他审视的目光又重新落到沈衍的身上,冷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瞒着阿妩,不让她知道你的身份?” 沈衍道:“我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姜玘皱眉:“什么原因?” 沈衍没有直说,只是道:“五年不见,难得再聚。姜大哥,不如今夜你留在宫里,就像在淮南那时一样,我们秉烛夜谈。” 姜玘犹豫片刻,将长剑收回入剑艄中,冷冷地道:“好,既然陛下诚心相邀,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听雪,大哥回来了吗?” 直到深夜,姜玘依然没有回来,姜妩站在院子的入口,不时朝外张望。 听雪抱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为她披上。 她道:“姑娘,您不要担心了,大公子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的。奴婢猜测,大概是宫里有要事,所以大公子才耽搁了。” “夜露寒重,姑娘还是早点休息吧。说不定等明日醒来,大公子就回来了。”她又劝道。 姜妩只好点了点头,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姜妩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姜玘。 可当得知姜玘彻夜未归时,她不由吃惊地道:“什么?大哥昨天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一旁的听雪道:“回姑娘,大公子院里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姜妩推门走出了房间,打算到外面等候姜玘。 只是,她没等到姜玘回来,反而等来了官府的人。 从竹露阁出来,她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丫鬟朝露。 她朝姜妩行了一礼,道:“大姑娘,您来得正好,老爷让您现在到前厅一趟。” “爹?”姜妩轻皱了一下眉。 姜元明已沉寂了一段时间,此时突然派人来找她,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突然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听雪略有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姑娘?” “走,我们过去看看。” 姜妩想了一下,便带着听雪前往前厅。 此时此刻,姜国公府的前厅极是热闹,似乎是有客人上门,姜元明和温氏等人出来迎接了。 姜妩走近前厅时,便听见从里面传出姜元明愉悦的声音。 “如此甚好,如此很好。” 前厅里,听了前来传令的官差的一番话,姜湄吓得脸色都变了:“爹,这、这不是要将大姐姐推进火坑吗?!谁都知道,那暴……” 姜元明连忙喝断她:“闭嘴,说什么胡话!能被陛下看上,那是阿妩的福气!也是我们姜府的荣幸啊!” 温氏也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湄儿,听你爹的,这事你别掺和。” 姜湄心急如焚:“娘,我……” 温氏用强硬地语气命令听竹:“听竹,带三姑娘回去。” “是。”听竹应声,“三姑娘,我们先回去吧。” 姜湄被强行带走了。 她离开时,恰好碰见迎面而来的姜妩,连忙快步上前拉住姜妩的衣袖,提醒道:“大姐姐,来不及了,你快走!不要进去!” 姜妩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湄着急地道:“大事不妙了,官府派了人来,说,说那暴君看上了你,他们要将你带入宫!你千万不要进去,趁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你,你赶紧跑!” 听雪捂住嘴巴,失声道:“什么?!” 姜妩浑身一僵。 “莫非昨天大公子没有回来,就是因为……”听雪蓦地看向姜妩,眼中尽是惊慌失措,“那、那暴君不会看上了姑娘的美貌,所以故意将大公子扣押在宫中,以此威胁姑娘吧?” 她想了想,又道:“姑娘,要不我们现在就从后门离开吧?” 姜妩稳了稳心神,摇头道:“不行,大哥目前的状况不明……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如何。” 话毕,她若无其事般进入了前厅。 恰好此时,前来传令的人正在询问姜元明:“不知道姜大小姐可在?” “当然在——” 姜元明一转头,便看见立在门外的姜妩,立刻一脸喜色地招呼她过来:“阿妩,你来得正好,快来拜见这位官爷。” 姜妩缓步走上前,行了一礼:“姜妩见过这位官爷。不知道官爷找姜妩,是有何要事?” 传令之人连忙道:“姜大小姐不必客气,卑职只是奉了陛下之名,前来迎接姜大小姐进宫。” 姜妩脸上满是惊诧:“陛下……让我进宫?” 听雪当即着急地道:“姑娘,奴婢跟你一起去。” 前来传令的人冷冷瞥她一眼,道:“陛下要见的只有姜大小姐一个人,其余闲杂人等不得跟来。” “可这……” 姜妩深知听雪的性格,怕她又胡乱说话,冲撞了人,连忙阻止了她。 她回过头,不露声色地道:“这位官爷,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十分匆忙,穿着简陋,怕会冒犯了陛下,请容我回去换一身衣服再去拜见陛下。” 传令的人犹豫了一下:“这……姜姑娘,请快去快回。” “多谢。” 姜妩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走到自己的床边,从枕头底下取出沈衍托苏翎给她送来的那把匕首,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拭擦了一遍。 姜妩将匕首握在手中,轻轻抚着锋利的刀刃,低声道:“君言,等我回来。” 第69章 乌龙 殿中大门紧闭。 沈衍和姜玘在里面进行了一夜的密谈,白术和白芨却在外面等得胆战心惊。虽然不知道二人谈了什么话,但他们却深知,这一夜极不平静。 尤其在三更的时候,院中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切磋。 一夜过去了,后花园简直被夷为平地一般,一片狼藉。 朝露初升之时,沈衍和姜玘终于从屋中出来了。 “……如此,臣先告退了,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白术听闻殿内传出的动静,与白芨赶进去时,只听得姜玘如是说道。 沈衍转过头来,声音带着几分的倦意:“白术,送姜大人出宫。” “是。” 白术应声,微微侧身,道:“姜大人,这边请。” 却在这时,外面有宫人前来通传:“陛下,大理寺卿王远之大人求见。” 白术脚步一顿,略有些担忧地看沈衍一眼,道:“主上,你一夜未眠,要不先打发王大人回去?” 还未等沈衍说话,只听那宫人又道:“陛下,王远之大人说,他要禀报的事情十万火急。他让奴才告诉陛下,说是他已经找到了陛下想要的人选。” 沈衍微微一怔,“找到人了?” 他略一沉思,道:“白术,你先送姜大人出去。”而后又回头看向宫人,“让王远之进来。” 白术只得道:“是。” *** 另一厢。 “姜大小姐,请跟奴婢往这边来。” 姜妩下了马车,便有宫娥前来,将她引入到一座宫殿中。 姜妩从前也来过皇宫,但在新君登基后,这却是头一回进入皇宫。 姜妩一路跟着宫娥前行,谨慎地打量四周的情况。一路走来,人影稀少。而她被带到的这座宫殿也显得冷冷清清,不像有人常住的模样。 看来新帝是个不喜热闹的,这皇宫易主之后,他把这里的人和物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姜妩看向在前方领路的宫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姑娘,我们不是去见陛下吗?” 这名宫娥将她领到了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 她将门打开,作了一个手势:“请姜姑娘先进里面沐浴更衣。” “沐浴?” 姜妩心中的疑惑更重,她试探地问道:“请问姑娘可知道,陛下召见我,是有何要事?” 宫娥低眉垂眼地道:“奴婢不知,宫中管事只吩咐过奴婢,要好生招待姜姑娘。” 可是,沐浴,更衣,这步骤简直就像是…… 姜妩心中警钟大作,下意识握紧了藏在衣袖底下的匕首。 宫娥仿佛没有看出她的紧张一般,只道:“奴婢就守候在外面,姑娘若有什么吩咐,请唤奴婢。” 姜妩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步踏入房间。 等姜妩进入房间后,宫娥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水雾缭绕,里面早已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浴汤。 姜妩站在浴汤前,心中思绪翻腾不断。 守候在外,这是变相提醒她,外面有人监视,让她不要想着逃跑吗? 可眼下该如何是好? 姜妩苦思冥想了半天,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如今,只能见步走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只是大哥那边…… 姜妩摇了摇头,驱去心中的不安。她缓慢地解开衣裙,迈入浴汤中,将自己整个人浸入到水中…… *** 却说在一刻钟前,宫门外。 姜玘被白术送到宫外时,恰好看见一辆马车驶入宫中。 有风吹过,撩起了遮掩着马车的帘子,露出了车中人的容颜。那一瞬间,姜玘便看到了马车中的人。 “阿妩?”他略有些吃惊,立刻转头看向白术,皱眉道,“陛下是何时传召阿妩进宫的?” 却不料,白术同样一脸的惊讶:“姜姑娘怎么在这里?” 姜玘听出了他话中的端倪,随即疑惑地问道:“那不是陛下下的命令吗?” 白术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陛下昨夜一夜都与姜大人在一起,哪有时间下命令。” 他说着,快步走了上前,拉过刚将马车放行的侍卫,板着脸问道:“是谁下令将姜姑娘带入宫中的?” “白、白大人!”侍卫连忙道,“回白大人,刚刚驾车的人说,是王远之大人下的命令。王大人不是说,陛下看上了姜大小姐,要召她侍寝吗?” “什么?侍……寝?” 白术听得瞠目结舌。 “陛下什么时候——” 姜玘稍加思索,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嗤笑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白术立刻追了上前,神色凝重地道:“姜大人,你不担心吗?” 姜玘嘴角扯开一个讥讽的笑容:“我觉得,有人会比我要更担心。” 白术眉头轻蹙:“可这事……你不管了吗?” “免了,给他一个教训也好。” 姜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给白术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 “谁允许你们自作主张了?!” 等王远之说明了来意,沈衍险些拍案而起。 王远之与他副官齐齐跪下:“陛下息怒。” “陛下,您听臣一言。”王远之颤声道,“虽然那姜妩名声不好,但是她可是在长公主府里打败了何若愚、解决了投湖一案的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保持冷静,还将案件分析得如此透彻,臣认为,让她来协助陛下调查鲛人之泪一案,再为合适不过了。” “王远之,你——” 沈衍遏制着大发雷霆的冲动,正要说话时,却有宫人匆匆前来。 那宫人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向他请示道:“陛下,现在可要召姜姑娘侍寝?” 沈衍脚步一顿,猛地抬头,不能置信地看向宫人。 “你说什么?侍什么寝?”王远之听到这话,也有些傻眼了,不由回头看向宫人。 那宫人与王远之四目相对,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王大人你派来的人不是说陛下要召姜姑娘侍寝,所以才将她请入宫中吗?” 王远之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他小心翼翼地往沈衍的方向看了一眼,惊慌失措地道:“你你你,说什么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请姜姑娘来,是要让她协助陛下查探一个案件。你们、你们怎么听成了侍——” 一股压迫感蓦地从背后而来,王远之仿佛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他僵在地上,不敢胡乱弹动。 这时,白术刚好从外面回来。他快步走到沈衍身边,语速飞快地将宫外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又道:“主上,大事不妙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您看上了姜姑娘的美貌,所以要强取豪夺……” 这下误会大发了! 啪! 一方镇纸掷落到王远之的脚边,碎成两半,惊得他两股战战。 “王远之,你好大的狗胆!” 这下沈衍连掐死王远之的心都有了。 王远之“扑通”一声跪下,发着抖说:“陛下,若若若你不喜那姜妩,臣这就打发她回去。” “还不快滚!” “主上,你就这样把姜姑娘打发回去,说不定第二天,外面又会传出姜姑娘被你嫌弃而赶出皇宫的流言。”白芨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这样恐怕对姜姑娘名声不好吧?” 沈衍竭力忍着怒气,冷声道:“等等,王远之,你给朕滚回来!” 那厢王远之已朝沈衍行了礼,正打算溜之大吉,忽听到沈衍的命令,又赶紧跑了回来,冷汗涔涔地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沈衍看着他这副样子强行压下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冰冷地道:“让她过来。” “是是,臣这就把姜妩带回……什、什么?”王远之愕然抬头,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沈衍停顿了下,冷声道:“让阿……让姜妩过来见朕。” 王远之大喜过望:“是,陛下,臣这就去。” 沈衍眸色沉沉地看着王远之落荒而逃的背影,又对一旁的白芨道:“白芨,你跟过去看看。” “好。” *** 白芨走出宫殿时,一眼就看到等候在外的姜妩。 他扶稳了脸上的面具,大步走了上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这位就是姜姑娘吧,主……陛下正在里面等你,请跟我来。”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声音听着有些粗造。 姜妩抬起头时,便看到一名黑衣郎君向她走来。只是他的面上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姜妩顿时心生疑惑。听说新帝不在人前露面,为何连他身边的人也要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但见到他时,她心中的防备不知道为何松懈了下来。 姜妩看着面前之人,却没有动。 白芨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便回过头,见姜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不由得有些心虚:“姜姑娘……你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 “你……”姜妩紧盯着白芨,目露疑色,“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熟悉?” 第70章 澄清 白芨浑身一僵,下意识避开了姜妩的目光。 “怎么会?”他刻意地让声音变得更粗犷,“在下与姜姑娘以前从未见过面,又怎么会熟悉呢?这定是姜姑娘的错觉。” 姜妩疑惑地道:“是吗?”视线仍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白芨没想到姜妩会如此敏锐,一时想不出脱身的办法,只能背过身去,不与姜妩对视,心里却是又急又乱。 幸好同行王远之为他解了围:“姜姑娘,请快些随我进去吧,不要让陛下等久了。” 听到王远之的催促,姜妩下意识收回目光,朝他行了一礼道:“有劳王大人了。” *** 姜妩跟随着王远之走上台阶,进入到殿中。 大殿里早已有人在等候。 姜妩随之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暴君。他正立在一扇屏风前,身穿着墨色长袍,袍袖滚着金色的边,五爪金龙在袍面上盘旋缠绕。果然如传闻一般,他的脸上覆着一张修罗鬼面,只露出一双幽深冰冷的黑眸。 姜妩与他目光交接,只看见他眸中的一片冷寂,那墨眸中一丝光亮也无。 不知为何,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一种熟悉的感觉又在心中油然而生——就像刚才,见到那名出来迎接自己的侍卫的那瞬间。 姜妩怔在原地。 王远之见姜妩一动不动,顿时又急又恼,不由得出声提醒道:“姜妩,见了陛下,还不赶紧行礼?” “王远之。”沈衍侧目看向他,声音带上了冷意,“既然有求于人,就不要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 王远之连忙朝沈衍拱了拱手:“陛下教训得是。” 新君的声音冰寒至极,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很是陌生。 看来刚才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姜妩抽回思绪,垂下眼睑,手指抓紧宽阔的长袍,在距离沈衍许远的地方,谨慎地朝他行礼道:“民女姜妩叩见陛下。” 沈衍见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心中无端生出了几分不快,声音又再压低了几分:“为何要站得这么远?你在害怕朕?” 姜妩仍低着头,心中忐忑地道:“陛下误会了,民女……” 却没想到,脚步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渐渐向她逼近。 姜妩蓦地想起在进宫前,前来引她进宫的官差所说之话,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拍子。她兀自吓了一跳,顿时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你,你别过来!” 姜妩惊惶地后退了一步,与沈衍拉开了距离,却一不留神,藏在衣袖底下的匕首脱落。 啷当!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屋内的几道视线全集中到地上—— 完了! 姜妩脸色一变,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之下。 “大胆!你竟敢带——” 王远之也陡然变了脸色,正要扯开嗓子喊人时,却被一声怒喝打断。 “王远之,给朕闭嘴!”沈衍不耐烦地道,“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再说话!” 王远之一愣,脸涨成了猪肝般的红色,退到了一旁:“是,陛下。” 姜妩呼吸加重,略有些惊慌失措地道:“陛下,我……不,民女……” 沈衍缓步走上前,面不改色地将地上的匕首拾了起来。 “这等锋利之物,姜姑娘还是收好。万一……伤害到自己,这就不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将匕首送到姜妩面前。 姜妩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匕首,紧张地连退数步。 待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蓦然对着沈衍跪下,颤声道:“陛下,请恕民女实话实说。其实,其实民女早已经心有所属,还请陛下不要强迫民女……” “哦?心有所属?”沈衍挑眉,“可朕好像好像没有听说姜姑娘已经定亲?” “其实是……民女早与那人私定终身,民女此生非他不嫁。” 姜妩抬头看向他,目光恳切,“想必陛下也是是非分明的明君,断不会强人所难,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情来。” 王远之大急道:“姜妩,你误会了,这真是——” 沈衍抬眸,冷冽的目光扫向他。王远之立刻闭嘴不言,讪讪地移开了视线。 他收回视线,嘴角轻勾:“若朕非要强取豪夺呢?” “那民女唯有一死以谢罪。”姜妩突然将匕首举到自己的脖子上,眼神坚定,“但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亲人。还望陛下,在我死后,放过我的兄长……” 一旁的白术和白芨急道:“姜姑娘,你不要冲动!” “不要过来!” 姜妩后退了一步,目光凛然:“但若大盛的子民知道陛下如此的行径,必定会为此而不齿,想必陛下也不会……” 沈衍轻笑出声,不知为何,姜妩竟听出了几分愉悦的意味。 愉悦?面对这番威胁,他不应该震怒才对吗? 未等她回过神来,便听沈衍反问道:“你觉得朕会在乎区区那么一点名声吗?” “这……”姜妩一时无所适从。 的确,新帝暴戾恣睢之名早已传遍天下,他的名声早已劣迹斑斑,即使再加多一两条“罪状”,也击不起任何的水花。 “好了。”沈衍缓缓地道,“莫不是你以为,朕让你过来,是挟持了你的兄长,以此威胁你委身于朕吗?” 姜妩疑惑:“难道……”不是吗? 但是这话,她并不敢说出口。 “朕与姜大人多年前便已经相识,许久未见,在宫中相谈甚欢,以至于忘记时辰。等到谈话结束时,已是翌日清晨了,并非朕刻意将他扣押。”沈衍淡道,“今晨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皇宫了,姜姑娘不知道吗?” 什么? 姜妩一愣,举着匕首的手也放了下来。 莫不是她误会了什么? 仿佛看出她的想法,沈衍又道:“剩下的事情……”他看向王远之,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王远之,你来给姜姑娘好好解释!” “是是,陛下。” 王远之走上前,张红着脸道:“姜姑娘,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他停顿了下,“几天前,姜姑娘不是协助本官,解决了长公主府上的跳湖案?” 姜妩迟疑地道:“是,那又如何?” 王远之又问:“姜姑娘可有听说过莫名出现在澜泱河的鲛人之泪?” 姜妩点点头:“略有耳闻。” 王远之道:“近来鲛人的传说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而澜泱河中频频发生有人跳湖自尽的怪事,而这些受害者被救上来后,不约而同地说自己是被鲛人诱惑才跳入湖中的。可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陛下一直为此事而感到烦恼,便下令让本官针对此事,物色合适的人选,协助解决此案。因为长公主府上的案件,本官想到了姜姑娘,便让人将姜姑娘请来,却不想中间出了些岔子,本官的那些手下竟误会了本官的话,让姜姑娘误会了。” 说到这里,王远之惭愧地朝姜妩拱手道:“闹出了如此大的乌龙,本官在此要向姜姑娘说一声抱歉,还请姜姑娘原谅。” 什么?竟是如此? 那她刚才还因为此事威胁新君…… 姜妩面色一僵,红晕迅速从耳根子爬上,占据了脸颊。 听着沈衍愉悦的轻笑声,又想到自己刚才既冒失又丢人的举动,姜妩真恨不得挖洞将自己埋起来。 不过…… 鲛人之泪案? 第71章 答应 不知为何,听到王远之提起“鲛人之泪”的那一刻,姜妩莫名想起她与司伊人在成衣铺见面时,她那一句“小心有水的地方”,还有她差人送来的那一件被“画蛇添足”的披风。 那件披风……她原本是要买下送给沈衍的。 与沈衍有关的事情,她不能不在意。 鲛人之泪的案件,也与水相关。楚衡曾经给她送来过一箱“鲛人之泪”,而司伊人是楚衡的表妹,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即使无关,说不定她能借助新君的力量,从中得到线索,查清楚披风的事情。 姜妩心思一转,对王远之道:“王大人,民女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女子,解决长公主府上的案件,不过是侥幸而已。上京应该还有许多比民女更合适的人选,王大人为何要将民女定为合适的人选呢?” “姜姑娘谦虚了。”王远之道,“解决长公主府上的案件,怎么会是侥幸呢?以本官判案多年的经验看来,若无敏锐的观察力和推断能力,是断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而且,能胜过女神探何若愚,还有谁能比姜姑娘更适合?更何况这个案件错综复杂,就只有……” 沈衍凉凉地插话:“是啊,如此复杂的案件,若是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大可以拒绝。” 王远之僵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向沈衍:“陛下,您这话……” “朕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沈衍冷冷地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到姜妩身上,“姜姑娘,这件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的简单,若参与此事,可能会祸及重要的人,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朕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要是不愿意参与这事,你可以拒绝。但若是答应了,你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即使跟随朕一起落入地狱,你也不能再回头。” 王远之内心着急不已,又不敢多言。他在暗地里捏了一把汗,陛下,你这说话的方式,很容易会把姑娘吓跑的呀! 然而,姜妩却从沈衍的话中听出了另一番意味。 新君……这是在威胁她? 她垂下眼睑,试探地道:“陛下能否允许民女回去考虑几天?” “不行!”沈衍声音倏然一冷,“现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拒绝,二是答应。” 姜妩怔了一怔,片刻后,她抬眸迎上沈衍的目光,缓缓地吐出一字:“好。”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竟莫名拒绝面前的人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怎么回事? 她已答应了他的要求,为何他反而更生气了? 沈衍阴恻恻地道:“你可想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答应了,就不能再退缩了。” 姜妩压下心底的疑惑,语气肯定地道:“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民女虽然愚钝,但也懂得这个道理。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反悔。”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不过,民女却有一个要求,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沈衍沉默了下,问道:“什么要求?” 姜妩道:“在此期间,民女恳请陛下尊重民女的意愿,不强迫民女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 沈衍不假思索地道:“好,朕答应你。” 话毕,他没有再给她反悔的余地,直接对王远之说道:“王远之,你带姜姑娘到御书房。朕随后过来。” 王远之躬身应道:“是,陛下。” “姜姑娘,请往这边来。” 王远之回过头,对姜妩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妩朝他点了点头:“有劳王大人。” *** 姜妩跟着王远之离开大殿后,沈衍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一甩袖,烦躁地道:“这王远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妩为什么要答应这件事?她明明可以拒绝的!” 白术在殿中来回踱步的沈衍,小心翼翼地道:“属下猜测……姜姑娘可能是误会了您的意思吧。” 沈衍停下脚步,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您刚刚那语气,听着就像在胁迫姜姑娘答应一样……”白术自知失言,立刻往地上一跪,“属下该死。” 沈衍还未发话,白芨却忍不住问:“主上,您刚才怎么如此随便就答应了姜姑娘的要求?” 听他提到姜妩,沈衍的语气有所缓和:“阿妩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白芨有些不解:“可是主上,姜姑娘现在还不知道您的身份,万一,她刚刚说她永不入宫呢?” 沈衍脚步一顿,猛地看向了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掉一般。 白术见状,赶紧起来朝他头上狠拍了一下,训斥道:“白芨,你又在胡言乱语了!” “嘶痛!白术,你又打我做什么?”白芨赶紧抱着脑袋躲开,“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沈衍转过身,看向窗外的景色,冷嗤一声:“我又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第72章 小名 领着姜妩走出了大殿,王远之方才如释重负。 他舒了一口气,又回过头,皱起眉严肃地道:“姜姑娘,你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你怎么能对陛下说那种话,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还好陛下仁慈,没有追究。若触怒陛下,恐怕连本官也……” 姜妩自知理亏,并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却在此时,二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王大人。” 王远之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打断他的正是白术和白芨二人。 “下官……”他正要出声时,却被白术阻止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不要多礼了。王大人,你随我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是。” 王远之跟着白术走到一旁,白术往姜妩的方向扫了一眼,接着背过身,压低声音道:“既然刚才陛下对姜姑娘的行为并无异议,你也就不必再多说了。” 王远之一愣:“这……” 白术的语气里隐含警告:“陛下对姜姑娘很满意,而且我们都还有求于姜姑娘,陛下让你少在姜姑娘面前胡言乱语。” 王远之连忙道:“是,多谢白大人提点。” 白术道:“还有,在姜姑娘面前,不许叫我和白芨作白大人。” “是……这是为何?”王远之颇为不解。 白术轻皱了一下眉:“原因你就别问了,你照做便是。” “是。” 另一边,白芨正装模作样地给姜妩赔罪:“姜姑娘,今日之事,让姜姑娘受惊了” “大人客气了,今日之事,的确是姜妩失礼了。”姜妩问道,“不知两位大人如何称呼?” 白芨下意识便答道:“白……” 不好! 蓦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白芨赶紧收住了话。 但显然已经晚了一步,他看向姜妩时,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 姜妩疑惑:“白?” “白痴!呸呸呸!”白芨往旁边啐了一口,又赶紧对姜妩解释道,“姜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骂你,刚刚那是我的口头禅。” 姜妩眨了眨眼。 白芨清了清嗓子,重新挂上一本正经的神色,道:“你就叫我阿一好了。”他往白术的方向随意一指,“那边那个同样一身黑衣的人,叫阿二。” 阿一?阿二?这名字怎么起得如此随便? 姜妩心中奇怪。 白芨却在为自己“抢占先机”而沾沾自喜——幸好他机智,这回总算能在名字上压白术一头了。 藏起心中的第一,他又道:“姜姑娘,请随我到御书房去吧。” 姜妩收起思绪,微微欠身道:“劳烦阿一大人了。” *** 来到御书房后,白术方才得知,白芨竟然给自己改了一个如此恶俗的名字,顿时心生不满。 他将白芨拉到一旁,低声质问:“白芨,你怎么如此随便地给我按上这么一个名字!” 白芨从旁边的果盘上取过一只油桃,在衣袖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毫不在意地道:“阿二,这名字不是很好吗?方便易记。” 白术强忍着将他扔出去的冲动,气结道:“你——” “别说了,当心露陷。姜姑娘一直在看着我们的。” 白芨的感官向来敏锐,他察觉到姜妩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三言两语打发白芨后,他不由转过头,疑惑地问:“姜姑娘,你为何一直这样看着我们?” 姜妩的目光落到白芨手中的油桃上,有些迟疑地道:“阿一大人,民女觉得……您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白芨顿觉心虚:“怎、怎么可能?我先前不是说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大概是姜姑娘的错觉吧。” 姜妩道:“尤其是您从果盘里取东西时的模样,和我的那位朋友,真的很相似。阿一大人,也很喜欢美食吗?” 糟了。 白芨似是没想到自己一个习惯性的动作要将自己暴露,心中顿时警钟大作:“我……” “姜姑娘,你误会了,阿一此举并不是因为贪吃。而是因为陛下的吃食,都要事先经过试吃,好确认吃食是否安全。”白术连忙圆场道,“阿一便是负责这个事情的人选。” “没错没错。”白芨赶紧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的果子囫囵吃掉,连连点头,“通常是我要吃过了,确认这些东西没事,才能放心地让陛下享用。” “原来如此……” 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姜妩敛起眼中的疑惑,循声看去。 沈衍到达御书房时,窗外已是金乌西沉。 他踏进门的那一刻,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姜妩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姜妩身上的穿着。 沈衍眸色一沉。 盖因宫人误解了王远之的意思,姜妩此时穿在身上的,是她沐浴过后,宫人特意为她准备的“侍寝”的衣服。 这衣服虽然能遮盖她的娇躯,但是却束缚得尤其地紧,薄纱与她的身段很好地贴合,这看着曲线玲珑,反而更令人遐想…… 沈衍不动声色地走到案桌后,手压在一本奏章上,眼中闪过万千思绪,心中莫名地窜起了怒火。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解下身上的外袍,直接扔到姜妩的身上。 姜妩条件反射地接过突然盖到自己身上的外袍,抬头看向沈衍,惊讶地问:“陛下,这是?” “披上。”沈衍压抑着内心的怒火道,冷冷吐字,“你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姜妩怔了一下,方才想起自己此时的穿着。刚穿上这套薄纱裙时,她便感到极不适应。她虽作了刻意的遮掩,但仍然感觉十分拘谨。 “感谢陛下的好意。”她微微红了脸,“只是,民女穿上陛下的衣服,这是否有些于礼不合?所以,能否请陛下让人再取一件新的……” 沈衍撇开目光,冷哼一声:“怎么?你嫌弃朕的衣服不成?朕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耗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姜妩连忙道:“民女不是这个意思,如此……便多谢陛下了。” 她说着,便将沈衍的外袍披到身上。完全将自己的身体遮盖起来,姜妩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外袍刚才被握在手中时—— “小可爱的外袍。” 小可爱?莫非是这位新君的小名?可若这真是小名…… 姜妩再次抬眸,略有些意外地看向沈衍。 一旁的王远之看着姜妩将沈衍的玄色外袍披在身上,只惊得连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衍视线一转,瞥见他这模样,更是心生烦躁:“王远之,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王远之一惊,猛地回过神来:“陛下,臣……” 沈衍看他的目光通通化为冰冷的利刃,面具后的声音冷得发沉:“既然没你的事了,还不快点滚?” 王远之识时务地告退:“是,陛下,臣告退。” 姜妩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中,心中对新君的印象又再加深了一个层次。 这位暴君,果真如传闻的一般,喜怒无常。 “我来给你说一下,案件目前的进度。” 等王远之离开后,沈衍也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 姜妩并没有察觉到他称呼的改变,只专心地听他解说。 沈衍扯过一张宣纸,取了毛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但才写了半个部首,他忽地想到什么,动作一顿。力道加重,笔尖的墨在宣纸划出了一道痕。 沈衍抬眸看了姜妩一眼,又落笔默不作声地把纸上的字糊掉,语气生硬地对白术道:“阿二,你过来替朕写。” “陛下,您让属下来写?”白术惊讶。 沈衍扔下笔,有些不耐烦地道:“是,我念你来写。” 第73章 童谣 白术看着沈衍将宣纸揉成一团,又想起不久前,他命人送去给姜妩的信件,瞬间了悟。 主上这是担心他的字迹被姜姑娘认出来? “是,陛下。” 白术应了一声,走向案桌,取代了沈衍的位置。他提起笔,等待沈衍的发话。 沈衍从案桌后走出,缓缓开口道:“目前已知的线索,有这几点——” “其一,是落水者的身份。” “其二,是投湖的人落水的地点。” “其三,是落水者被救上来后,都声称自己是被鲛人的声音诱惑,失去了神智,才落入水肿,或是说自己曾见到鲛人。而且,他们身上均有发现那些所谓的鲛人之泪……” 姜妩略有好奇地问:“陛下也不认为,鲛人之泪真的是鲛人的眼泪?” 沈衍不屑地道:“若真有鲛人,为何要遮遮掩掩?这鲛人的能力听来手段通天,若真有那那事,何须行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况且,我从不相信这种怪力神乱之事。” 姜妩抿嘴一笑,又问道:“那落水的人,都是什么人?” “姜姑娘,这时落水者的名单。” 白芨递给她一份书写着名单的纸。 姜妩接过,略略扫了一遍。 第一位落水者,是从湖中打捞出鲛人之泪的普通船夫; 第二位落水者,是从船夫手中购买过鲛人之泪的富商之女; 第三位落水者,是一名官家千金…… 这些人身份不一,年纪也不尽相同,没有任何的共通之处。 正这么想着,便听见沈衍道:“落水者并无共同点,也互不相识。唯一的关联,都是他们曾经接触过鲛人之泪。” 姜妩听着沈衍说出的线索,略微思索片刻,又问道:“那投湖的人……在这之前,他们可曾购买过或拾取过鲛人之泪?” 白术道:“的确如此。” “正如姜姑娘猜测的一样,这些人,不是曾在湖中打捞出鲛人之泪,就是曾经以高价从别人手中收购过鲛人之泪。不久之后,他们便相继跳湖。” “那么……民女倒有一事不明。”姜妩抬眸看向沈衍,“鲛人之泪一案除了受害者主动跳湖之外,并无其他古怪的地方。在落水之后,落水者也得救及时,也没发生伤亡事件。一般而言,这种普通案件交由官府调查便可,为何陛下要大费周章调查此事?” 白芨向来嘴快,当下便替沈衍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因为,近来上京出现了一首古怪的童谣。” 姜妩疑惑:“童谣?” 白术神色凝重地道:“没错,这首童谣是在鲛人之泪一案发生后,从坊间悄然流传出来的……” 不久前,上京的街市上突然流传出一首童谣—— “暮月落,朝阳升。鲛人初出,祸患之始。鲛人泪,天降罚。神之隐喻,不可违抗。亡大盛者,天之使也。” 白术将童谣的内容唱了一遍,姜妩斟酌着字句,问道:“暮月落,朝阳升’,这是指陛下吗?” 白术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那么暮月必定是指代明熙帝,朝阳是新君。新君篡位,旧的政权被替换——一落一升,便是这个意思。 “在鲛人之泪一案发生后,流言便在上京城中四起,哪有如此巧合的事?这背后必定有人在操纵。”白芨肯定地说道。 白术略有担忧地道:“眼下,上京城里已因为鲛人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若再让这样的流言滋生蔓延下去,恐怕引起动荡……” 虽然沈衍以强硬的手段将流言压制下去,但这流言在坊间流传速度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迅速。这长久下去,并不是办法。 因为必须要探查真相,找到在幕后布局之人。 “民女明白了。”姜妩点了点头,又道,“陛下,请问可有上京及澜泱河的地形图?” “有。” 白术立刻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地图,展开铺到桌上,用毛笔在地图上将受害者跳湖的地点圈了出来。 “受害者落水的地方,就在这几处。” 看着落水的地点分布,姜妩微微皱眉:“如此看来,落水者跳湖的地方不一,并没有任何的规律。” “没错。”白术道,“所以这个案件的调查才陷入了僵局。” “说到鲛人之泪,民女倒想起一件事来。”姜妩抬头迎上沈衍的视线,不紧不慢地道,“曾经有人给民女送过一箱鲛人之泪,民女看查过后,发现这些鲛人之泪,与民女很久之前收到的一箱珍珠很相似,仔细对比后发现两者并无差别。” 她停顿了一下,“陛下可调查过,那些鲛人之泪是否真的鲛人之泪,还是有人刻意用珍珠冒充的?” 沈衍道:“这事已经调查过了,我们怀疑那些鲛人之泪,是来自于空王府丢失的一箱珍珠。” “空王府?” 姜妩怔了一怔。 不会真的如她想象那样吧? 沈衍接下来的回答,却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空王府曾经发生过一起失窃事件,但那一次,王府上只丢失了一箱珍珠。” 所谓的鲛人之泪,果然是来自空王府! 姜妩心思一转,接着问道:“既然陛下怀疑这事与太子……空王府中的珍珠失窃,为何不从窃贼这方面入手?” 白术摇了摇头,道:“我曾经到管辖此事的府衙询问过,但府衙的官差并未将这窃贼捉捕归案,也不知道这窃贼是何人。” 白芨接话:“没错,那时候陛下刚登基不久,上京府衙现象极乱,普通的一件失窃案,他们并不在意,也至于丢少了不少线索。” 线索就这样断了? 姜妩心思一转=,立刻问道:“陛下,那些落水者都接触过鲛人之泪,那么,是在他们身上发现鲛人之泪,还是他们曾经都购买过鲛人之泪?” 沈衍沉声道:“两者皆有。” “那……在失窃之后,那箱珍珠有流落到什么地方呢?”姜妩想了一下,又道,“一般行窃者偷窃东西,是为了生计所迫。若偷窃财物之后,必定要进行销赃。民女猜测,那小贼偷到珍珠之后,必定将珍珠卖到了什么地方,才会使得这珍珠出现在澜泱河中。为什么不调查,当初是谁收购了这箱珍珠的呢?” 白术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沈衍侧身看向身后的白芨:“阿一,马上去查。” “是。” 白芨领命,转眼间便从御书房消失了。 沈衍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回头对姜妩道:“夜已深了,你今晚就留在宫中吧,明日再随我们出宫调查。” 姜妩一怔:“可这……” 沈衍冷淡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件事,我会命人处理好,绝对不会损害你的名声。” 说着,又命令白术:“阿二,给姜姑娘准备好房间。” 白术:“是。” 姜妩想起什么,手轻轻抚到身上那件外袍的边缘:“那陛下,这件外袍……” 沈衍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语气依旧冷然:“你先拿着,洗干净了再还回来。” 姜妩又再一怔:“是,陛下。” 白术走到她的身旁,道:“姜姑娘,请吧。” *** 夜深人静时,寝宫的门无声被打开,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姜妩的床前。 沈衍伸出手,轻抚姜妩的云发,慢慢转向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勾画着她的眉眼,顺着挺直的鼻梁而下,只在嘴唇上一点而过,随即摊开手掌重新抚在脸上。 姜妩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打扰,仍旧合着双眼熟睡着。沈衍俯在她身上将她拢在怀中,语气轻柔地道:“阿妩,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明明可以拒绝的……” 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 光从打开的窗户扑了进来,为屋内的一切投上夏日的阴影。 姜妩在睡梦中皱了皱眉,然后似是醒了,微微睁了睁眼,又立即闭上,左手缓缓地搭在了眉下,挡住灼人的光刺入眼瞳。 她侧头看向窗外,发现已是清晨了。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下意识往身旁看去。她只觉得盖在身上的被子上还有一股还未散去的温热,带着淡淡的青竹香,就好像昨天那件外袍…… 昨夜有人来过? 姜妩从床上起来,墨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此刻带着刚睡醒的困意,更给她添了几分风情和妩媚。 她打量了自己一番。她身上衣着仍然是昨夜的那身,而新君扔给她那件綦黑色的外袍被叠得整齐,依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姜姑娘,您醒了?” 有人推门而进,是寝宫里的宫娥。 她向姜妩行了一礼,道:“陛下让奴婢来伺候你更衣。” 姜妩问抬眸,问道:“昨夜可有人来过?” 宫娥怔了一怔,随即低眉垂眼地道:“姜姑娘,昨日奴婢一直守在外面,寝殿中不是只有姜姑娘一人吗?” 言下之意,便是无人来过? 那怎么她总觉得,有人来过的样子? 莫非是做梦了? 姜妩依稀想起,她昨夜……好像梦见沈衍了? 第74章 意思 梦里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姜妩身处在黑暗之中,一个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努力拨开眼前的迷雾,发现面前之人竟是沈衍。 “君言?” 沈衍目光柔和地看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阿妩,你真傻。” 她听见他的低语声,想伸手去回应她,却觉得双手有如千斤坠,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有些着急地道:“君言?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说我……” 沈衍眼中有她读不懂的神色在流淌,他轻声道:“我要走了,阿妩,再见。” 眼前沈衍的身影渐渐淡去。 “君言!别走!你要去哪——” 姜妩着急地喊了出声,想要伸手抓向沈衍时,便从梦中醒来了。 姜妩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若是梦,为何梦里的感觉如此真实? 正疑惑之时,一声清脆的鸟啼拉回她的思绪。 姜妩循声看向窗外,却发现一团雪白的毛球从窗外飞了进来。 “啾啾?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侧头,诧异地看向落到她肩上的啾啾。 啾啾亲昵地往她的脸颊上蹭了蹭。 姜妩惊讶地问:“你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明明昨日离府时,啾啾还在外面玩耍,它是怎么找到她的? 但回应她的只是啾啾兴高采烈的几声叫唤。 “姜姑娘,现在能让奴婢伺候您洗漱了吗?”宫娥在一旁催促道。 姜妩不习惯被生人侍候,便抬头对她说道:“你把东西放这里可以了,我换好衣服便出来。” 宫娥一愣,她犹豫了一下,“是。” 说着,便退出了房间。 *** 姜妩穿戴好衣裳后,由宫娥领着前往邻近的大殿。 沈衍早在里面等候。 今日这位暴君并没有穿昨日的五爪黑袍,而是换了普通的一件玄色暗纹的衣服,面具也换了一种款式,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 姜妩踏入殿中,正要对沈衍行礼,她肩上的啾啾却突然飞起,朝沈衍飞了过去。 “哎——” 姜妩来不及阻止,它已轻盈地落到了沈衍的头顶。 啾啾昂起脑袋,像是一只踩在自己领土上巡视的君主一样,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叫唤了两声。 “啾啾,快回来!” 姜妩大惊失色。 不过短短一天的接触,姜妩便见识了这位暴君的喜怒无常,生怕啾啾触怒了他,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但啾啾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还跳到沈衍的肩上,朝他的衣领底下钻进去,露出白绒绒的尾羽,看起来像是一团圆滚滚的雪球。 白芨一脸艰难憋笑的模样。 沈衍不动声色地将使劲往衣领里钻的啾啾拎了出来,将它捧在手心里,仿佛要仔细打量这团雪白的毛球。 啾啾歪着脑袋,一双绿豆大的黑眼睛极其无辜地看着他。 沈衍松开了手,啾啾重新飞回到沈衍身上,它这回倒是没有往他衣领下钻去,而是落到他的肩膀上,将他宽阔的肩膀当成了窝,闭上了眼,惬意地滚成一团。 沈衍并未阻止它,而是任由它窝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妩几番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冲上前,将啾啾抢回来,但碍于面前之人,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向那团毛球儿。 白芨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只觉得有趣极了,险些破功笑出声来。 沈衍略带冷意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扫,淡声道:“昨天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白芨赶紧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回陛下,属下已经查到了,那鲛人之泪,最先是从一间叫臻宝斋的店铺开始售卖的。” “臻宝斋?”沈衍声音沉沉。 臻,音同珍,意为藏着珍宝的地方。 白术接话道:“是,臻宝斋是雅街一间售卖来自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的店铺,他们售卖鲛人之泪的时间,也正好在第一次跳水事件的前后。” 他话锋一转,加快了语速,“属下还查到了,这臻宝斋正是楚家名下的产业。” 沈衍眉头一挑,眸光渐冷:“楚家,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 姜妩微微一怔,她低头,眸底沉下一片暗影。 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术神色凝重地问:“陛下,这事会不会与宣平侯府有关?” 沈衍垂眼冷笑,声音凉薄地道:“最好不要让我查到这事与他们有关。” 说着,他转眸看向白芨,命令道:“阿一,你去备车,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去臻宝斋。” “是。” *** 辰时三刻,一辆看似平凡无奇的马车从皇宫中驶出,直往上京城的雅街而去。 雅街是上京的名人雅士最爱集中的地方,在这里,古玩字画、稀世珍宝,无所不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珍奇物品。 马车直往而去雅街而去,最后在那间名为“臻宝斋”店铺前停了起来。 “臻宝斋”三字如龙蛇舞动,极为气派。 下马车后,姜妩寸步不离地跟在沈衍的身后,一直小心翼翼观察他和啾啾的状态。 她心中奇怪。 啾啾向来不喜陌生之人,为何会对这位暴君如此亲昵?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她更担心啾啾会触怒沈衍。 一人一鸟一直维持着和谐相处的状态,姜妩终是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鼓起勇气对沈衍道:“陛下,可否将啾啾还给我?” “这小家伙叫啾啾?”沈衍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我看它也挺喜欢我的,就让它这么待着吧。” “啾!” 啾啾很认同地叫唤了一声。 姜妩满脸着急:“陛下……” 沈衍却没有再理睬她,抬步走向臻宝斋。 姜妩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他的脚步。 “这臻宝斋的名字,果然是名副其实啊。” 停在臻宝斋门前,抬头看向店铺门口悬挂的牌匾,沈衍忍不住嗤了一声。 臻宝斋规模宏大,足有三层楼之高。 一层挂着一些上京极有名气的文人的墨宝和字画,二层是一些珍宝稀奇玩意摆放的地方,而三层却显得神秘,并不对普通人开放,只有被封为臻宝斋贵客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见有客人进来,店中的伙计立刻热切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随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白术上前一步,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们的掌柜可在?” “掌柜?”这名伙计一愣,有些疑惑地道,“这位公子,我们掌柜现在正在接待一位贵客,恐怕不太方便见人。您需要什么,吩咐我即可。” 沈衍慢条斯理地道:“我想给我的夫人买一件珍宝,要独一无二的那种,价格不是问题,但我需要你们掌柜亲自替我选出这件珍宝来。”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在伙计面前展示了一瞬便收回。 听到他这话,在他的身后,姜妩呆了一呆。 他……刚刚说什么?! 看到他手中物件的那一瞬,伙计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公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问问。” 伙计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姜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神思,顿时转过身,红着脸气鼓鼓地道:“陛下为何毁我声誉!” “这只是为了得到线索,暂时委屈姜姑娘了。”沈衍回头看她一眼,唇角不着痕迹地轻勾了下,语气不甚在意地道,“况且,刚才的话只有那伙计听见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 想起面前之人的身份,姜妩只好默默地把火气闷在了肚子里。 很快,刚才的伙计回来了,对沈衍的语气也恭敬了不少。 “这位公子,我们掌柜请您到里面详谈。” 第75章 郊外 “阿二随我过来,你们二人在等我。” 沈衍与白术跟着伙计进入屋中,留下姜妩和白芨二人在外等候。 气氛顿然陷入了尴尬。 “那个,姜姑娘……”白芨本想说些话来缓和气氛,但转念一想,又生怕自己露陷,索性闭嘴不言。 姜妩也不知应该与白芨说什么话,只得转过身,假装欣赏挂在墙上的字画。 走了一个来回,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姜妩以为是沈衍回来了,一回头,却看见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楚衡脸色阴沉地立在她的几步之外,目光锐利逼人,仿佛她与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难怪你会拒绝本侯,原来如此。” 楚衡讥讽出声,眼中仿佛藏着寒冬腊月,“本侯还以为你与别的女子不一样,没想到你和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女人并无区别。” 姜妩:??? 这宣平侯还真是莫名其妙,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哪里碍着他了? 姜妩索性移开了目光,不理会他。 “怎么,心虚了?” 见姜妩将他视作无物,楚衡目光瞬间阴冷下来,心中怒意更甚,便要上前抓住姜妩的手。 白术和白芨见状,刚要动身去阻止他,忽地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 “宣平侯,你要对朕的人做什么?” 姜妩趁机后退到了安全的距离。 楚衡脸色一变,立刻转头,一张冰冷的面具跃入了眼中。 他迎上了沈衍冷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紧迫感。 白芨眉梢一挑,狐假虎威地道:“怎么?宣平侯,你看见陛下为何还不行礼?” 楚衡攥了攥拳头,有些不甘地跪下行礼:“楚衡参见陛下。” “我们走。” 沈衍声如寒冰。 他直接从楚衡身边绕过,走向姜妩,由此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姜妩往地上扫了一眼,立刻转身跟上沈衍的脚步。 在离开臻宝斋时,她却感到有一道宛如毒蛇般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她的后背,仿佛要把她的后背刺穿。 *** 从臻宝斋出来,沈衍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姜妩,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必担心,有我在,宣平侯不敢对你做什么,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姜妩还记着他在店中伙计面前毁她声誉的事情,不由鼓起腮帮子,撇开目光。 沈衍挑眉,抬手抚向她的乌发:“怎么,生气了?” 姜妩避开了他的手。 仿佛察觉出她的心思,沈衍收回了手,移开目光,语气也随之冷了下来:“既然我答应过你,在这段时间我便会信守承诺,不会对你做什么。”一顿,他语气生硬地道,“你大可以放心。” 未曾想他会这般说,姜妩心中顿然弥漫开一股愧疚的情绪:“陛下,民女……” 沈衍打断了她:“在我面前,不要自称民女。” 姜妩立刻改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太习惯和不熟悉的人相处。”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沈衍看着她的发顶,好一会儿道:“以后你会习惯。” “哎?” 姜妩有些疑惑地抬眸。 沈衍却已经背过身去:“走吧。” 姜妩看着沈衍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真是奇怪,为何她与暴君相处的时候,丝毫没有碰见楚衡时那种诡异的不适感,反而十分自在。 暴君名声虽恶,却是面冷心热,也不是很难相处。 *** 马车驶出上京城时,白芨向白术询问在臻宝斋里查探的情况。 “白……”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他赶紧改口道,“这光天白日的,居然又碰到宣平侯那家伙,真是晦气!” 姜妩好奇地问:“阿一大人与宣平侯之间有恩怨吗?” “当、当然!”白芨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用愤愤的语气道,“别看那宣平侯人模狗样的,人却又吝啬又小气,他几个月前借了我的十两银子到现在还不肯还,你说他过分不过分?” 什么?姜妩听得一呆。 沈衍不动声色地瞥向了他,白芨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阿二,你刚才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刚刚臻宝斋的掌柜说,从空王府失窃的那箱珍珠,是一个姓卢的人,住在上京城外东郊的卢家村,村里的人都叫他作卢癞子。他时常会从各处搜刮来一些好货卖给臻宝斋。” 白术将刚才从掌柜口中打听而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白芨嗤笑出声:“搜刮而来?我看是偷盗而来吧。” 白术点头道:“的确如此。”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白术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回过头道:“陛下,我们到了。” 卢家村虽在郊外,但距离不远。 下了马车,一行人进入到卢家村中。 微熹的晨光透过树间的缝隙,散入了雾气之中,在绿油油的叶子上凝聚起明耀的光点。与上京城的繁华不同,这里山明水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别有一番田园的风味。 村口的道路两旁是田地,依稀可见正在田中劳作耕地的身影。 “这村这么大,那卢癞子住在那一家?”白芨看着村中错落有致的房屋,不由问道。 白术往四处张望,正好有一名扛着锄头中年男子从田埂的小路走出。 白术立刻走上前,拦下了中年男子,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你可知道卢癞子的家在哪里?” “你们要找卢癞子?”中年男子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往村中一指,“卢癞子在村末的最后一家,你们沿着这里一直走过去,过了那一座石板桥,就能看到了他们家了。” “多谢兄台。” 道谢之后,白术折返回来,道:“陛下,卢癞子住的地方,在村的最末端。” 沈衍道:“我们过去吧。” 走过石桥,是村尾最偏僻的一块地方。那杂草丛生的其中,的确有一间破烂不堪的茅屋。这间茅屋的窗户和大门破了几处,破洞处只贴了几张薄薄的纸。 这间茅屋正大门紧闭。 白术走上前,敲了敲门,高声道:“请问可有人在?” 里面无人应答,他又重复了几声,但依然没有得到回音。 白术皱了下眉,返回到沈衍的身边,道:“陛下,看来那卢癞子不在。” 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断续的哭喊声从茅屋后传来。 沈衍犹豫了片刻,道:“过去看看。” 一行人绕过茅屋,便听到那哭声逐渐清晰起来。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样丢下娘去了呢……” 姜妩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满头霜白的老妇人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着白巾,正跪在一座简陋的坟冢前。坟墓前竖着用木牌立起的简陋的墓碑,上面没有任何的字。 这老妇人脸黄肌瘦,面容憔悴,哭得极是凄惨。她颤颤巍巍地将纸钱放入墓前燃烧的火堆中。 火舌瞬间无情地将纸钱吞噬。 “我的儿,你的命真苦……” “陛下……” 白术和白芨齐齐看向沈衍。 沈衍道:“阿二,你过去问问。” “是。” 白术走上前,酝酿了一下语句,方才开口道:“这位老夫人,请问旁边这屋子,是卢癞子的家吗?” 老妇人一愣,回过头,道:“没错,几位是?” 白术问:“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见卢癞子,那请问他在何处?” 老妇人听到这话,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呼天抢地,悲切不已。 白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抹着泪,抽噎着道:“他……他已经不在了!” 白芨走上前,吃惊地道:“不在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眼眶发红:“我儿的命真的好苦啊,前些天,他到城中偷东西的时候,被人当场抓住了,那些人不但脱掉他的衣服,拖着他游街示众,还……他就这样被活生生被打死了!” 白术回过头,与白芨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 怎么如此不巧?那卢癞子竟然…… 没了? 第76章 好奇 跪在坟前的老妇人仍在自言自语:“我儿他爹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都怪我宠他得太过,让他染上了赌的恶习,他为了赌钱,把家中唯一的财产输得一干二净。为了赌资,他不听我的劝说,常行些小偷小摸之事……” “我已经劝说过他金盘洗手,可是……我儿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丢下娘而去!” 姜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妇人的一举一动,视线落到坟前的祭品时,目光忽地一凝。 白术又道:“大娘,请问……” 老妇人仿若未闻,只伏在坟前哭得伤心欲绝。 白术以为她没有听清,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但唤了好几声,老妇人都没有理睬。 沈衍叫住了他:“罢了,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我们回去吧。” “是。” 白术只得退了回来。 转身离开时,白芨有些着急地道:“陛下,那卢癞子人没了,这线索又断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衍道:“只能从别的方向入手了。” 白术提议道:“陛下,不如我们再去臻宝斋一趟,向那掌柜打听一下,那些鲛人之泪,他们都卖给过什么人。” 沈衍回头往老妇人拜祭的地方看了一眼,眼中神色略有深沉:“就这么办吧。” 目送姜妩一行人走远后,一名青衣少女从那件茅屋后转了出来,朝阳勾勒出她清秀可人的五官,她的一双眼睛特别清澈,宛如澄澈剔透的晶石。 又有一名黑衣男子从屋后出现,走向了她:“公主,看来那个狗皇帝比我们快了一步。” “没关系,明日就知分晓了。”司伊人脸上的笑爬上了诡异的色彩,“我看上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原本跪在坟前的老妇人将手中的纸钱扔在一旁,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司伊人跟前:“姑娘,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这么做了,您看……” 司伊人朝身后的黑衣男子使了一个眼色。 黑衣男子从袖中取出两绽银子,放到老妇人的手中,道:“拿好,这是给你的赏钱。之后该如何做,你应该晓得了吧?” 老妇人顿时眉开眼笑:“是是,多谢姑娘,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从这里离开。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向司伊人再三保证,老妇人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黑衣男子不解地看了司伊人一眼,有些担忧地道:“公主,您怎么就这样放她离开了?留着这样一个人,不是等于埋下一个祸患。” “我当然知道,但要是在这里下手,不是等于告诉那狗皇帝,此人有异吗?等她离开上京的范围后,再……”司伊人斜眼看向身后之人,无声地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黑衣男子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之色,随即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属下明白了。” *** 返回上京城的途中,白术和白芨一路都在同情那名老妇人的遭遇。 先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姜妩突然开口道:“刚才那个老妇人,有古怪。” 沈衍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你也看出来了吗?” 姜妩点头:“是。” 白芨却是听愣了,“等等!陛下,姜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姜妩道:“那个老妇人说自己死了儿子,但是她的眼中并无真正的悲痛之色。她说话时的语气,听似悲切,实际上却像是背书一样,流畅得不可思议。” “而且,从她话中,我们可以知道,她的生活必定十分贫苦,但我无意中发现,她的手十分光滑,并不像是贫苦之人的手。” “更重要的是,凶丧事重单忌双,那坟前却放着两只碗和两双的碗筷,若真是爱之深切的母亲,哪会犯如此大的错误?” 白术大吃一惊:“什么?那老妇人是骗我们的,那么那卢癞子难道还没……” 姜妩摇了摇头,道:“那老妇人的话虽不可信,但我猜测,卢癞子人已经不在了,未必是假的。只是他是否因为偷窃而被人打死的,还不能下定论。老妇人说的那一番话,更像是刻意说给我们听的。” 沈衍垂眼冷笑:“看来,对方将我们都当成傻子了。” “竟然如此……” 白术和白芨均陷入了深思中。 忽然想起一事,姜妩又问:“阿二大人,我能否问你一件事?” 白术连忙道:“姜姑娘请说。” 姜妩问:“在臻宝斋的时候,那掌柜为何对陛下如此恭敬?” 沈衍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道:“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姜妩微微一愣,接着道:“是,陛下。民女……我想知道,那臻宝斋背后是宣平侯府,为何看到陛下拿出来的信物时,伙计和掌柜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沈衍道:“楚家,并不仅仅只有宣平侯府一脉。” 姜妩有些不明所以。 沈衍轻嘲道:“有些人占据了别人的东西,时间久远了,却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那些东西的主人。” 姜妩更觉得莫名其妙,这话,说了和没说没有区别呀。 *** 夜色低垂。 这一天的调查结果都令人失望,但并非一无所获。 白术看了一眼天色,道:“夜已深了,陛下,您到现在都还没有进食,不如我们先回宫,明日再继续调查?” 沈衍下意识地看了姜妩一眼,道:“好,先到这里吧。” 姜妩却上前一步,朝沈衍行了一礼,犹豫地开口道:“陛下,我昨日没回府,我的兄长恐怕会记挂和担忧,今日能否……准许我回到府上?明日,我再继续协助陛下调查此事。” 沈衍深深看她一眼,忽然道:“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哎?” 姜妩被沈衍带到了一处。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景色:“这里是……” 这里是澜泱河的河畔,确切地说,应该是上京城外的澜泱河河畔。 澜泱河贯穿了整座上京城,在上京城内便能欣赏到河上的美景。五年前,姜妩偶然也会与闺中好友到澜泱河游玩。 但在城外欣赏澜泱河上的景色,还是头一回。 夜幕悄然降临,今夜夜色极好。黑夜的幕布上,繁星布满,澜泱河河面平静如镜,浩瀚的星空倒映在河面上,与倒映和湖面的上京城外廓交相辉映,幽静而深邃。 突然起了风,平静的镜面被打破,湖面的星辰犹如烛火般跳跃起来,澜泱河变成了一条流动的璀璨的星河。 “陛下为何带我到此处?”姜妩转头看向沈衍,有些疑惑地问。 沈衍一脸淡然:“我只是要验证一下,这澜泱河中,是否真的有鲛人的存在。” 姜妩忍不住提醒道:“可陛下,传闻鲛人是自深海而来,我们不是应该到澜泱河靠近下游的地方。这一段的澜泱河,不是靠近上游的地方吗?” 沈衍面不改色道:“就不允许鲛人游到了上游的地方吗?” “……” 姜妩一时无言,唯有沉默以对。 这周围顿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片刻后,沈衍侧头,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姜妩随口掰了一个理由,“我只是在想……陛下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沈衍挑眉:“哦?你很好奇?” “是……有一点。” 姜妩并不否认,对于他的真容,她的内心多少也有些好奇的。 沈衍的声音无端压低了几分:“那你想看我的真容?” 姜妩直言不讳:“若陛下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沈衍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只有与我最亲密的人,才能揭下我的面具。” “既然姜姑娘要摘下我的面具,那么在看了我的脸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说着,便要伸手揭下自己的面具。 姜妩呆了一呆,蓦地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急声道:“不要!” 第77章 衣角 沈衍伸手揭面具的动作停住,他抬眸看向姜妩,似笑非笑地道:“姜姑娘刚才不是好奇我的样子吗?怎么又不要了?” 看见那只面具还完好无整地覆在他的面上,姜妩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陛下!” 她羞恼地叫唤了他一声,又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道:“陛下带我叫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戏弄我吗?” 沈衍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子,心情愉悦地笑了出声。 “姜妩,你很怕我吗?为何这般对我避如蛇蝎?” “并非如此。”姜妩摇头,语气严肃地道,“陛下,我先前已经说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还请陛下不要再戏弄我。” 沈衍看着她不言苟笑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半晌后道:“能为那人三番两次给朕脸色看,看来你还真是很喜欢那人。” 姜妩垂头不语。 沈衍道:“我倒是好奇,他是怎么样的人?是否比我优秀得多了?是才华洋溢,还是权势滔天,才能让姜姑娘为之倾心?” “他……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而已,才能普通,家中也没什么权势,与陛下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姜妩犹豫地说道。 沈衍挑眉,语气仿佛带上了几分兴趣:“哦?如此听来,那人平平无奇,甚至能用一无是处来形容……姜姑娘秀外慧中,而那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姜姑娘。那姜姑娘又为何要喜欢他?” 姜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 这个问题,的确是问倒她了。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前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说不出来吗?”沈衍瞥向她,冷笑了一声,“莫非你是为了拒绝我,才故意用他当借口的?” 姜妩有些着急地道:“不是的!我真的很喜欢他。” 沈衍问:“理由呢?” 姜妩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陛下,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沈衍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即使那人一无是处,即使他配不上你?” “是!”姜妩斩钉截铁地道,停顿了下,又道,“我觉得,若是真心相爱,并不存在配上不配得上的问题。而且,我在上京早已经声名狼藉,若说配不上,应该是我配不上他才对。” 沈衍轻笑了声,语气温和了些许:“姜姑娘何必这样妄自菲薄?依我看,分明是那些人珍珠当成了鱼目。” “会在背后恶意中伤你的人,眼光短浅,你为何要在意他们的看法?” 姜妩却抬眸看向他,问道:“那陛下呢?” 沈衍:“我?” 姜妩道:“其实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姜妩觉得,陛下和传闻中说的并不一样。” “姜妩觉得,陛下其实是位明君,但坊间都传言……陛下不在意吗?” “那又如何?”沈衍语气淡淡,“若是所有人的看法我都要在意,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个牢笼中?别人的看法如此,我一点都不在意,我从来只在意一个人的看法。” 他眼瞳深深地看着姜妩。 “诶?” 姜妩正疑惑时,沈衍却转过身,背对着她,淡道:“夜深了,我让王远之送你回府。” 姜妩心中疑惑。 王远之? 为何要让王远之送她回府? 他今天不是没有跟来么? *** 不过,姜妩很快明白了沈衍这样做的意图。 王远之将姜妩送回姜国公府,早听闻了风声姜元明和温氏都出来迎接了。 姜元明眉开眼笑地道:“不知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温氏眼神复杂地看了他身旁的姜妩一眼,收回目光,赔笑地对王远之说道:“大人辛苦了,不如先进府中,喝杯茶水休息片刻?” 王远之一整天都在为何鲤和何若愚留下的烂摊子忙碌,他刚理出了一些头绪,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来,便又被沈衍传召过去。 他内心正是苦不堪言,但有顶头的那座大山压着,他并不敢发作。此时面对阿谀奉承的姜元明,自然没有好脸色。 “不了,本官只是奉命护送姜姑娘回府。”王远之冷言拒绝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 “大姐姐真是好大的排场,果然进宫了,就完全不同了。” 姜华裳听闻外面的动静,便匆忙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此时看见姜妩被前拥后簇的模样,眼中满是嫉妒:“不过,大姐姐,为何你进宫伺候陛下之后,陛下怎么没有给你一个名分呢?” “二妹妹胡说什么?”姜妩有些不悦地道,“我何时进宫……伺候陛下了。” 姜华裳满脑子都是姜妩进宫受了圣恩的想法,她出来时,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王远之。听到姜妩的话,她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口不择言地道:“难道不是吗?府上的人都这么说了。大姐姐,你这么急着否认,莫不是陛下已经腻了你,所以才把你赶回来吧?” 啪! “逆女!”姜元明惊得当即扇了她一巴掌,“你胡说什么!” 姜华裳捂着红肿起来的脸,瞪大了眼道:“爹,你为什么打我?我……难道说得不对吗?” “你大姐姐进宫伺候陛下,是姜家的荣光,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姜元明厉声斥责道。 姜华裳大声反驳:“那又如何?陛下连个名分都没有给她,我看这不是荣光,是丢脸吧!” 原本正要离开的王远之脚步一顿,回头朝姜华裳喝了一声:“大胆,你是什么人?敢胆对姜姑娘胡说八道?” 在将姜妩送回到府上时,白术又对王远之敲打了一番,他已经十分清楚姜妩在沈衍心中的重要程度。 “我……”姜华裳被王远之的气势吓住,陡然白了脸,声音也弱了下来。 姜元明忙将她推到一旁,对王远之赔笑道:“这是姨娘出的庶女,没个规矩,让王大人见笑了。” 王远之看了姜元明和姜华裳一眼,瞬间明白过来,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姜国公,你们恐怕都误会了。陛下邀请姜姑娘进宫,是因为她解决了长公主府上的疑案,陛下龙颜大悦,要对姜姑娘进行嘉奖,并非你这庶女所说的……” “原来是这样啊。”姜元明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 解释明白后,王远之朝他作了一揖:“那么,本官先告辞了。” “王大人请慢走。” 姜元明恭敬地将王远之送出了姜府,又转头小心翼翼地对姜妩道,“那个,阿妩啊……” “爹,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姜妩淡然地道,便转身离开。她心中烦躁,丝毫也不想再和他们多说一句话。 刚走进竹露阁,便见姜玘迎了出来。 他快步走向她,道:“阿妩,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姜妩露出笑容,摇摇头道:“大哥,你放心,我没事。” 姜玘眼中的担忧褪去,眉眼也柔和了下来:“没事就好。” 似是想起什么,姜妩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哥,你以前便和陛下认识吗?” 姜玘怔了一下,道:“是,以前见过几面。” 姜妩问:“那昨日……你留在宫中也是受陛下邀请吗?” 姜玘移开视线,点了一下头道:“陛下盛情相邀,我便留在宫中与他把酒畅谈,没有注意时候,等结束时,才发现已是第二天了。” 语气颇有几分复杂,但姜妩并没有察觉。 看来陛下的确没有欺骗自己。 她如是想,又说道:“大哥,昨天……” 姜玘道:“昨天的事情,我在出宫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抱歉,阿妩,让你担心了。” 姜妩道:“是我让大哥担心了才对。” “好了,别说这些了。”姜玘转移了话题,“阿妩,你忙碌了一天,想必也饿了吧。我命人做了些你爱吃的小菜和糕点,走,我陪你去用膳。” 姜妩笑得眉眼弯弯:“嗯,多谢大哥。” *** 翌日一早,姜妩很早便醒来了。 她只觉得这一夜过得如此短暂。 昨夜与沈衍分别的时候,他曾说过,第二天会派人前来姜国公府接她出外。 姜妩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才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 “姑娘,你今天还要外出吗?” 在伺候姜妩梳洗穿衣的时候,听雪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 就在这时,听风捧着一只锦盒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刚刚有人送来了一只盒子,说是要亲手交到您的手上。” 姜妩疑惑地接过锦盒,蓦地怔了一瞬。她当即抬头,面色凝重地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听风摇了摇头:“那人没有留下姓名,只说姑娘看过之后便知道了。” 听雪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老有莫名其妙的人给姑娘送东西来?” 姜妩迟疑地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听雪下意识地往锦盒中一扫,下一瞬却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这、这是一什么东西?” 却见这锦盒里面,放着…… 一片染血的衣角? 第78章 要挟 听风也变了脸色,气恼地道:“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为什么会给姑娘送来这种东西?太过份了!” 姜妩伸手轻触向锦盒中的衣角,却在下一刻猛然怔住—— “沈衍的衣角。” 一瞬间,她如同坠入了冰窖,冰冷从指尖开始蔓延,迅速占据了全身。她的大脑也顿然一片空白。 这是君言衣服上的碎布? 可是,君言的衣角,怎会、怎会…… 姜妩心乱如麻。 听雪眼尖,很快发现那片带血的衣角底下似乎露出了信封的一角,立刻出声提醒道:“姑娘,这底下好像还有一封信!” 姜妩蓦地回过神来,赶紧将衣角拨开,锦盒底下果然藏着一封信。 她拿起锦盒底下的信,动作迅速地打开,在展开的那一刹那,两行墨迹慢慢浮现出来。 看到那笔锋犀利的字迹,姜妩的眼睛豁然睁大! 听雪察觉到姜妩的不对劲,侧了侧头,当看到信上的内容时,也着实一惊。 信上如是写道: “这角衣服的主人在我的手中,若要见到完好无整的人。今日酉时之前,独自一人前来城外的十里寺的旧址,除你之外,不得带任何的人,否则后果自负。” 这信没有署名。 姜妩捏着白纸一角的手指却不禁捏得更紧了。 她知道,这信上的“你”,自然是指她。 可是,对方为何要用沈衍来要挟她? 十里寺,曾是与灵觉寺齐名的一座寺庙。灵觉寺位于上京城外的东郊,而十里寺却位于西郊。 这十里寺位于上京城外的十里山的半山腰上,十余年前,这十里寺的主持得罪了上京城中权贵,被借故下狱,寺中的僧人害怕受到牵连,便瓜分了寺中的财宝各自逃散了。 自此,这十里寺日益衰落。 盖因无人打理,逐渐荒废。那十里山山势凶险,原本是因十里寺才兴旺起来,十里寺落败后,那十里山也渐渐变得无人光顾了,那寺庙的旧地,也成为了一些流窜的强盗、逃犯以及野兽的落脚地。 因此,那十里山之中,可谓是危机四伏。 “姑娘,您有什么头绪了吗?”听雪担忧的声音响起。 姜妩思绪回笼,而后站了起来,问道:“大哥呢?” 听雪一愣道:“大公子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出去了。” “这……” 姜妩抬步便要出去。 “姑娘,你千万不能冲动!”听风赶紧劝说道,“万一这是陷阱怎么办?” 姜妩冷静下来,她握紧了手中的信纸,想了一下,道:“听雪,你立刻差人去打听一下,淮南一代最近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听雪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打听。” *** 沈衍派来的人准时来到了姜府,将姜妩接到了大理寺中。 自然,他打着的是王远之要邀请姜妩协助作证长公主府上的落水案的名号。 只是,在翻阅鲛人之泪案相关的案卷时,姜妩颇为心不在焉。 沈衍察觉到她的走神,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案卷,问道:“你今日为何心不在焉?” 姜妩翻页的动作一顿,她松开了手,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沈衍冷峻的声音仿佛软了几分:“你若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 “我……”姜妩欲言又止,停顿了片刻,她道,“陛下,我只是昨日休息得不好,有些不舒服,所以才……” 沈衍神情一敛:“你不舒服?”他说着便要伸手去触碰姜妩的额头,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半途又将手收了回去,“为何刚刚不告诉我?” 姜妩却不知从何说起:“陛下,我……” 沈衍没有再问,而是抬头吩咐一旁的白芨:“阿一,送姜姑娘回去。” 白芨应声:“是,陛下。” 姜妩一愣:“可,陛下,这案件……” 沈衍道:“若不舒服,就不要强撑了,案件可以先放放。”似是想到什么事情,他的语气又冷淡下来,“你别误会,若你真病倒了,便无人协助我调查这个案件,我要找到替代你的人,可能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片刻的怔然后,姜妩朝沈衍欠了欠身,道:“多谢陛下体恤,还有……万分抱歉。” *** 姜妩一下了马车,便心急火燎地提着裙子小跑着进入姜府,朝竹露阁而去。 打听了一上午,听雪总算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看见姜妩,她立刻迎了上前,语速飞快地道:“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奴婢刚才打听到了,淮南一带近来出现了一批土匪,在当地行凶作恶,制造混乱,直到今天,朝廷才收到了消息……” “什么?” 姜妩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作恶的土匪……可是,那些土匪,与掳走沈衍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陷入了沉思。 沉默了片刻,她问道:“听雪,大哥回来了吗?” 听雪摇了摇头:“大公子还没回来呢。” 现在午时已过,从这里到十里山也需要一个时辰的脚程,再登上十里山,到达十里寺的旧址,也需要一段时间。即使策马而去,也要大半个时辰…… 虽然此时距离酉时还有一段时间,若然此时再不动身,恐怕就赶不上了。 姜妩在庭院里来回踱步,脸上渐渐透出了焦虑的神情。 “这该如何是好……”她心中挣扎了好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听雪,“听雪,给我备马,我出去一趟。” 她转念一想,又道:“我出去之后,你立刻去找大哥,告诉他这件事,知道吗?” 话音落时,没等听雪回应,她快步便朝外走去。 听雪往前追了几步,吃惊地朝她喊道。 “哎,姑娘,您不等大公子回来了吗?” 第79章 怀抱 姜妩离开的一刻钟后,姜玘回到了姜府。 竹露阁的大部分人都被听雪带出去寻找姜玘了,目前就只剩下听风一人守在府中。 见到姜玘,听风立刻牵裙迎了上去,着急道:“大公子,您总算回来了!大事不妙了!大姑娘她……” 姜玘停下脚步,看向心急如焚朝她跑来的听风,皱眉道:“发生了何事?阿妩她怎么了?” “清晨的时候……” 听风一五一十地将姜妩和锦盒的事情告诉了姜玘。 姜玘听完,脸色顿然一变:“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听风解释道:“早上大公子出门得急,姑娘本来是要等大公子回来的,可是时间紧迫,她等不及了,便先行一步前去十里寺了,不过她留了吩咐,说一定要将此时告知你。听雪姐姐刚刚已经带人去找您了。” 姜玘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他没再停留,当即踅身离开。 “大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听风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却是愣了。她赶紧提醒道:“十里寺是在上京城的西郊……” 可姜玘怎么往上京城的东边去了? 姜玘没有回头:“我先去大理寺一趟。” “大理寺?”听风脚步微微一滞,目送着姜玘离去,眼中满是疑惑不解的神色,“可……” 这时候,不是应该带人去找姑娘才对吗? *** 大理寺中。 “阿妩如何了?” 沈衍放下手中的案卷,抬眼看向面前的白芨。 “主上请放心,属下已经将姜姑娘送回到姜府,并亲眼看着她进入府中。”白芨将当时的情况向沈衍一一汇报。 沈衍正要接话,白术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说道:“主上,探子刚传了消息,您派往淮南的替身,被一群伪装成土匪的人劫走了。” 白芨一愣:“什么?劫走了?岂有此理,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他反应激烈地道,当即摩拳擦掌,“主上,可要给那群人一个教训?” 沈衍出声制止道:“不,白术,你暗中传消息过去,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留在他们的地方,打听清楚对方的身份,并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 白术得了命令,正要转身离开时,忽悠一名大理寺的侍卫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往地上一跪。 “陛下,姜大人求见。” 白芨奇怪地道:“咦?姜大人怎么来了?” 沈衍道:“快传。” “是。” 侍卫领命而去,但他还未转身出门,姜玘已风风火火地闯进门。 沈衍从未见过姜玘如此失态的时候,不由得一怔:“姜大哥,你如此着急地前来找我,是何有要事?” 姜玘心急如焚地道:“陛下!有人给阿妩送了一角染血的衣服和一封信,说他们将陛下劫走了,若要换人,就要阿妩独自一人前去十里寺。” “你说什么?” 沈衍脸上的从容镇定顷刻瓦解,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语气激动地道,“阿妩呢?她现在在何处?” 姜玘道:“她收到信后,便向十里寺去了,现在已快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了。” 沈衍心里一紧,立刻抬步而去。 “陛下!” 白芨走到姜玘身旁,有些奇怪地道:“姜大人,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我前来,本来就是为了请陛下增派人马,岂料陛下……” 白术立刻反应过来:“我马上去召集人马。” *** 大理寺外,一名官差从马上下来,还没将马牵走,马的缰绳已被一人夺过。 官差愣了一下,立刻看向来人,方才看清是谁,慌慌张张地跪下行礼:“见过陛下。” 沈衍一言不发,迅速翻身上马。 “驾!” 尘土飞扬,官差方才反应过来,急忙朝前追了几步:“哎,陛下,这马……” 但他的声音立刻被马蹄奔跑的声音淹没。 *** 十里寺的旧址中,司伊人站在寺庙的废墟前,水灵的眸中盈满了高深莫测的笑意:“如何了?” 她身后的黑衣男子道:“公主,据探子回报,姜妩正独自一人往着这边而来。” 司伊人轻勾起唇:“做得极好,等事成之后,我必重重有赏。” 黑衣男子大喜道:“多谢公主!” 却在此时,有一名蒙面人出现:“公主,最新消息,那狗皇帝也朝着这边来了。” “什么?”司伊人一怔,抬眸诧异地看向他。 黑衣男子面色一沉,有些愠怒地道:“姜妩竟然敢违反公主与她之间的约定,她是不想要她那小情人的性命了吗?” 蒙面人道:“回公主,并非如此,那狗皇帝也是独自一人前来的。想来,他是知道了姜妩要来见公主,才跟随她而来的。” “自己一人?他竟敢自己一人赶来?”司伊人回味过来,不禁喜出望外,“哈哈哈,这真是天助我也!” 黑衣男子笑道:“公主,看来这姜妩还真是一个人物,就连那有暴君之名的狗皇帝,也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他略一停顿,“看来必定要将她拉拢进我们的阵营中……” 司伊人打断道:“不,你立刻带我们的人去潜伏在路上,务必将狗皇帝击杀!” 黑衣男子急道:“可是,公主,你不是要拉拢姜妩吗?这样不怕误伤到她……” 司伊人语气冷酷地道:“这么大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若是错过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这个机会,若大盛此时群龙无主,我们正好乘机而入。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她往身后瞥了一眼,语气里隐含热切,“若能取狗皇帝的性命,区区一个姜妩又算得上什么!” 黑衣男子低下了头:“是,公主。” *** 出了西面的城门,越往十里山接近,便越显得人烟寂寥。 除了一条狭窄的泥路,两旁皆是疯长的野草。 沙沙…… 风吹过时,四周的灌木丛发出的动静在一片寂寥中显得格外清晰,渗人得很。 姜妩心中犹豫,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朝身后望去,因此走的速度并不快。 原本骑马从上京城来到十里山脚,只需一刻钟,也被她磨成了两刻钟。 姜妩在十里山的入口前停下,抬眸看向被云雾笼罩的远山。那苍苍茫茫的一片,让人看不到出路。 片刻后,她收起思绪,策马走入山中。 但没走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的声音。 “姜妩!” 有人喊她的名字。 姜妩一愣,蓦地回过头去,却看见身后一阵尘土飞扬,有人策马狂奔而来。追来的那人竟是…… 她意外极了:“陛下?”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要进十里山的?她明明只让听雪将此事转告姜玘。 沈衍追了上前,在她身旁急刹住马:“你别去,那是陷阱!” 姜妩怔了一下,随即摇头道:“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是陷阱,可是,我重要的人在他们的手中,我非去不可。” “不!姜妩!你跟我回去,那是……”沈衍策马拦住了姜妩的去路,他腹热心煎,却不知如何解释。 姜妩语气冷厉:“陛下,请你让开,此事与你无关。” 沈衍着急地道:“不是的,你听我的!我一时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总之,你相信我……” 正在二人争持不下之时,风中忽地响起一声嗡鸣,似有异动。 姜妩蓦地意识到一丝不对劲,立刻抬眸。 几乎同时,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 数支箭矢从草丛间射出,竟直冲她的面门而来! 姜妩大吃一惊,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沈衍策马朝她靠近,蓦地探身过来,大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拉至怀中。与此同时,他从马鞍下抽出长剑,冷光骤闪,破空而来的利箭被一分为二! 其余的箭矢也被击落。 而姜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温暖从四方八面而来,将她裹挟在其中。 姜妩浑身一僵,正要挣扎时—— “姜妩的小可爱。” 这是什么??? 第80章 发现 姜妩惊怔了一瞬,又将手轻贴到沈衍的身上。 她触碰沈衍的时候,为何会显出“姜妩的小可爱”?她突然想起,上回沈衍将披风扔给自己的时候,那件披风显示的是“小可爱的披风”……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的脑中闪现。 姜妩抬眸,那张覆辙面具的脸从未有过的清晰:“陛下,你……” “低下头!我回去再和你解释!” 沈衍打断道,手中的长剑往前横扫,将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尽数击落。 那些凌厉的铁矢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意,仿佛要将二人一击毙命。 “放心,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一分一毫的。” “驾!” 沈衍语气坚定地道,又再挡下一波的乱箭攻击,他往马背上重重踢了一脚,马受了惊,立刻往前飞窜。 突然,从两旁的草丛中跑出了好几名黑衣人,举着刀剑向沈衍围攻而来。 沈衍迎面而上,毫不犹豫地朝刺客砍去。 姜妩看在眼中,急在心中,此刻的她,只有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根本帮不了他什么,还有可能会拖累他。 刀光剑影间,围堵而来的刺客均被一剑穿心,血花四溅。有一名刺客想要偷袭,也被沈衍利落地一剑割喉。 马在山道上飞奔,风呼啸着从身边擦过,姜妩只觉得脸颊都被风刮得生疼。 但这一路,交战并未停止过。 沈衍又再击杀了一名刺客后,终于冲出了重围。 可是,刺客们仍然穷追不舍。 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嗡鸣,有一支淬了毒的箭乘风而来,沈衍抬手劈去,却不料又从另一方向又飞出一支暗箭,直没入马的后腿中! 马失前蹄,立刻向前跪倒。 马发出了一阵凄厉悲惨的长嘶,在空旷的野外回响。后马蹄翻起,马上的姜妩和沈衍当即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啊!” 姜妩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天地仿佛倒转了起来,几个翻滚之后,不适的感觉方才消失。 可是,她并未感到疼痛。 她一抬头,才发现是沈衍将她紧护在怀中,难怪她方才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 可这里是野外,地面并不平整,还有许多尖锐的碎石。 姜妩急声道:“陛下!” “我没事。” 沈衍忍着疼痛,拉着姜妩从地上起来。 “跟我走!” 而人弃马而逃,一路飞奔。 姜妩不时回头往后看去,看得心惊胆战。 将她约到十里寺的人到底是谁?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她似是想到什么,一咬牙道:“陛下,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沈衍没有理会,握着她的手力道却紧了一紧,他继续带着她往前逃跑。 “陛下,那些刺客是……” 姜妩突然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她下意识低头,才发现沈衍的衣袍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裤脚更被鲜血染红了。 她低呼出声:“你……受伤了!” 沈衍容色未变,语气冷静地道:“小伤而已,没有大碍。” 沈衍拉着姜妩跑进了高密的草丛中,茂密繁盛的灌木丛很快淹没了两人的身影,这时候好处也显出来了,那些蜂拥而来的利箭都被杂草挡在外面。 箭再也射不过来,那些刺客见状,便改变了方式,抽出腰间的长刀佩剑进入草丛中,用利刃四处拨弄草丛搜索。 “陛下,我们……” “嘘,别出声。” 沈衍和姜妩躲在一处的草丛后,听着不远处的刺客渐近的脚步声。 有人接近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沈衍不再犹豫,当即起身利索出手,手中锋利的长剑贯穿了面前刺客的胸膛,然后收剑。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刺客的身体无声地倒下。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这深野郊外。 沈衍正要带姜妩往草丛更深处逃去时,姜妩却拉住了他:“等等,我有办法。” 姜妩低声叫住了沈衍,顺手在旁边的地上抓起了一块小石子,用力弹向了与他们相反的地方。 小石头没入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了一连串沙沙的声响。 “他们在那边!” 那些刺客被草丛里传来的动静吸引,不约而同地往那边追去了。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姜妩稍微松了一口气。 总算逃过一劫。 但这只是暂时的,她并不敢大意。 “快走。” 沈衍立刻将她拉起,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茂盛的灌木丛虽然能拦下箭阵的攻击,却也成为了视线的障碍。 他们往前逃命,没有留意地面的情况。 姜妩因为体力不支,身体一歪,没想到下一刻一脚踩空,整个人倒下下去。 “啊。” 耳边是风的呼啸,姜妩只感到自己往下坠去,意识也跟着下坠。 在陷入昏迷之前,有人在她耳边大喊。 “阿妩!” *** “陛下?陛下……” 意识迷糊间,姜妩往身旁摸索过去。 她蓦地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似乎正身处在一个山洞中。 有滴水的声音。 她用手支起身体,勉强坐了起来,脑袋还是有些昏沉,身体各处都是酸痛。 她渐渐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厮杀声,想来应该是援军到了。 可……她为何会在这里? 似是想起什么,她立刻侧头朝身旁的人看去。 光中洞顶的空隙照射下来,正好照到了沈衍身处的位置上。 而她刚才躺在的地方,似乎是他的怀里,即使失去意识,他还是没有忘记保护她。 沈衍仍在昏睡中,他的发带不知道何时掉了,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身体下,他的衣袍被划开了许多道口子,身上好几处染开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看不出他此时的脸色。 不过瞬间,姜妩的思绪已经历了千回百转。她不觉皱起了眉头。 犹豫了片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手朝他的面具伸了过去。 却在即将碰上面具边缘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抓住。 姜妩一惊,才发现,原来沈衍已经醒了过来。 沈衍扼住她的手腕,沙哑低沉的嗓音响起:“我说过,看过我的真面目,就要成为我的人。莫非你已经决定好了?” 姜妩却没有退缩,她迎上了他的目光,咬重了字音。 “君言,是你吧?” 第81章 解释 那仿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沈衍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那他发怔的片刻,姜妩已用另一只手扯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落下的那一刻,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沈衍艰涩地开口:“阿妩,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呵。” 姜妩突然溢出一声冷笑,让沈衍的心蓦地跳漏了一拍。 “只有与我最亲密的人,才能揭下我的面具?” 她模仿他说话时的语气。 “在看了我的脸后,便是我的人?” “那人平平无奇,甚至能用一无是处来形容?” “那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姜姑娘。那姜姑娘又为何要喜欢他?” “即使那人一无是处,即使他配不上你?” 呵,男人啊。 这一条又一条的“罪状”,听得沈衍心惊肉跳。 没想到她记得如此清楚。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果然要被……秋后算账了吗? 姜妩容色淡淡:“既然你自己都如此说了,那你说,我为何要喜欢你呢?” 连串的反问,让沈衍一下子慌了起来。 他着急地道:“我……阿妩,你听我解释。” 姜妩答应得十分果断:“好,我听着,你解释吧。”语气平静得出奇。 “我……其实——” 面对如此“通情达理”的姜妩,沈衍却突然感到词穷。 姜妩语气凉凉地道:“你不是说要跟我解释吗?” 沈衍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睑道:“我隐瞒你这一切,只是不想将你卷入那些复杂的事情中。” “不将我卷进来?可是,你让我协助调查鲛人之泪案的时候,不是已经将我卷进来了吗?”姜妩毫不留情地道,“你那时候明明有机会坦白的,为何要隐瞒到现在?” 沈衍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解释,所以……” 姜妩挑眉:“所以,就一直戏弄我吗?” “阿妩,我……” 沈衍正想说什么时,脸上却突然显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来,衬着苍白的脸色,倒显出了几分可怜兮兮的感觉。 姜妩却不客气地道:“别糊弄我,我不会再上当了,在桃城的时候,你就是用这招,把我忽悠过去的吧?” 话音落时,姜妩却突然看见沈衍的肩膀处被鲜血染红,仿佛有血从里面渗出。 想来是伤口裂开了。 “君言!” “这……很痛吗?” 姜妩顿时无措起来,“抱歉,君言,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衍却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 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又想起他不要命般带着自己逃命时的模样,姜妩不由自主地轻叹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没办法对他狠下心来。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话:“算了,你没事就好。” 沈衍欣喜地道:“阿妩,你原谅我了?” 姜妩看着他这模样,撇开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我可没说原谅你。” 突然想起什么来,她又回过头,问道:“既然你好端端地在上京,那被抓走的那个沈衍,又是怎么回事?” 沈衍道:“那是我派去淮南的替身。” 姜妩疑惑地问:“替身?” 沈衍道:“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那些刺客是冲我而来的。” 姜妩点了点头: 沈衍解释道:“正确地说,他们是冲大盛的皇帝而来。” 姜妩吃惊地道:“怎么回事?” 沈衍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回去再跟你仔细说。” “好。不过……”姜妩想起什么,环顾起四周来,“这里是哪里?” 沈衍言简意赅地道:“我们逃亡的时候,跑到一处陡峭的山坡时,我和你掉下去了,没想到这下面刚好有一处山洞。” 他强撑着将姜妩带进这里后,便昏迷过去了,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 姜妩说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想到脚才碰到地面,脚踝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沈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阿妩,你怎么了?” “我的脚……”她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好像蹙到了。” 她稍微回想了一下先前逃跑时候的路线。看来是逃亡的时候,她一脚踩空从陡坡掉下时,不慎扭到了脚。 沈衍站了起来,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来,我背你。” 姜妩愣了下,正要伏上去时,又想起什么,忙从一边捡起沈衍的面具,故作一本正经地道:“陛下,来,别忘记你的面具。”她不客气地道,“快戴上,别让人看见你的真面目,你可是有主的人了。” 沈衍苦笑:“阿妩,你就别取笑我了。” 姜妩抓起他的一把头发,不爽地轻扯了几下:“怎么?不是你自己说的,看了你真面目的,就是你的人了。现在我看了你的真面目,那你就是我的了,你还想给谁看?” 沈衍立刻说道:“不,我永远只给阿妩一个人看。” “这还差不多。” 姜妩将头埋到他的颈脖间,嘴角无声地扬起一个弧度:“走吧,陛下。” 第82章 幕后 沈衍背着姜妩走出了山洞。 光线一下子充足起来,姜妩看到他身上沾染的血迹,不觉担忧地道:“君言,你的伤口……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沈衍道:“没事,无关要紧的小伤而已,回去包扎一下便好。” 姜妩看着那一大片凝结在衣服的褐色,皱了皱眉:“可……” 沈衍笑了笑,道:“阿妩,不必担心,我并没你想象中的脆弱。” 见他坚持,她也不再多言。 山洞的位置,位于一处陡坡其中,这里刚好有一棵老树,树的盘根木节交错,刚好将洞口遮掩了。 沈衍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辨清了方向,带着姜妩回到了正途上,往上京城的方向走去。 姜妩趴在沈衍的背上,有些好奇地问道:“君言,你对上京很熟悉吗?你以前也来过上京?” 沈衍道:“我年幼的时候,曾随父王和母妃到上京参加过宴席……”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姜妩用手中的那把头发轻拍了一下他,佯作生气地道:“那你之前还骗我,说什么淮南家道中落的世家公子,祖上的家业被远房的叔父霸占,害我以为你真是什么一无所有的落魄公子。” 沈衍赶紧道:“阿妩,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我的确没有瞒你其他的事情。我以前告诉你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姜妩探过头去,狐疑地道:“包括你和温氏说的,无家无业,天下为家?” “……阿妩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情。”沈衍的表情变得不自在。 姜妩轻哼了一声道:“当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你最好老实交代!” 沈衍道:“好,回去之后,我一定将一切都告诉你。” “那还差不多,那这个就放过你吧。”姜妩满意地点头道,“其他的回去再和你算账。” 又走出一段距离,沈衍突然唤了声:“阿妩。” “嗯?”姜妩应了一声。 沈衍问:“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姜妩故作思考状,嘴角轻轻勾起一道弧线:“想让我原谅你?这个嘛……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陛下~” 她的语气欢快。 沈衍微微弯唇:“好,我一定会好好……” 这时,前方隐隐传来阵阵的叫喊的声音。 “阿妩!陛下!” “陛下!您在哪里?” 空旷的郊外,渐渐充斥满姜玘和王远之的叫喊声。 “是大哥他们。” 姜妩一下子听出了姜玘的声音,立刻高声回应道:“大哥,我们在这里。” “王大人,往那边去!” 姜玘习武多年,耳力极佳,瞬间分辨出姜妩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和王远之二人立刻赶了过去。 “陛下,你没事就好,可要吓坏臣——” 看到沈衍和姜妩的那一刻,王远之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便被姜妩大胆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她竟让沈衍屈尊纡贵背着她? 他大急道:“姜姑娘,你怎能这样做!你快点下来,陛下金尊玉贵,你怎能如此折腾他!” “王远之,你别多事!”沈衍扔来的一个警告的眼神,将他钉在了原地。 王远之僵在原地,满脸的无措:“陛下,这……” 沈衍不理会他。 二人说话间,姜玘已越过王远之,走向姜妩:“阿妩,你没事吧?” 姜妩摇头:“大哥,我没事,我只是扭着脚了。” 姜玘皱起眉,视线随之落到她的脚踝上,目含担忧:“怎么扭着脚了?严重吗?” 说着,又转头不客气地道:“陛下,请把阿妩还给我,我来背她就好。” 沈衍一愣:“我……” 姜妩却从他背上跳起来:“陛下,你还受着伤,让大哥背我就可以了。” 看着姜妩趴到姜玘的背上。 沈衍不由无奈一笑。 *** 司伊人听了手下的禀告,眼中神色一凛:“你说什么,失败了?” “公主,这一次,你实在太冲动了。我们部署计划多年,切勿不能鲁莽行事。公主你可还记得先王当初的事情,我们绝对不可以再犯先王的错误啊!”她身后的黑衣男子不赞同地道 司伊人愤怒地皱起眉头,猛地回过头,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本公主!” 黑衣男子只觉得一阵严寒逼来,连忙跪下求饶道:“属下罪该万死!” 司伊人想了片刻,恨恨地说:“那个叫沈衍的小白脸呢?去,把他带出来,本公主倒要看看,姜妩是不是真不在乎这人!” 她脸上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瞬间,黑衣男子感到遍体生寒。 “是,公主。” 立刻有人退了下去。 但不一会儿,他便神色焦急地跑回来了:“公主,不好了!那沈衍不见了。” “你说什么?”司伊人猛然一愣,眼底随即汹涌起风暴,脸色黑青,“本公主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他吗?怎么会不见的?” 手下道:“属下进去的时候,那锁还完好无整,只是进去之后,人却不见了,只剩下这东西……” 他将一个物件呈到司伊人的面前,是一根已经断掉的绳索。 司伊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废物!” 黑衣男子和其他的黑衣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 回到大理寺时,听闻了风声的白芨和白术飞快赶了过来。 “陛下,您回来了!” “陛下,您和姜姑娘都没事……” 姜妩好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这两个人,是白术和白芨吗?” 白术关切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因为姜妩的这一句话,又硬生生地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在脑中炸开。 白术目露震惊。 而白芨一愣,嘴角随即扯开了僵硬的弧度,拼命解释起来:“姜姑娘,你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是……” 沈衍却打断了他:“好了,不用装了,把面具都拿下来吧。” 白术和白芨不约而同一惊:“什么?” 白芨先一步反应过来,不由得用将惊悚的目光移向姜妩:“姜姑娘,难难难道你都知道了?” 姜妩点头道:“没错。” 白芨惊呼起来:“姜姑娘你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主上——” 沈衍没有搭理他,而是道:“阿妩是怎样发现我的身份的?” 姜妩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开始便有怀疑,从第一次见到乔装的你们的时候。” “我最开始怀疑的人,是白芨。” 她的目光一转,落到了白芨身上。 “什么?我?”白芨一愣,指着自己诧异地道,“怎么可能?我装得这么完美……我是哪里暴露了?” 姜妩微微一笑:“你吃东西时候的模样,很熟悉。” 白术立刻对白芨怒目而视,“白芨,果然是你露出的马脚。”说着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吃吃吃,让你就知道贪吃,现在坏事了吧!” “主上我……” 白芨自知理亏,只得用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衍。 “不怪白芨。”姜妩摇头道,“其实我有机会发现的,只是每次都会被你们打消怀疑,认为是自己多想了。” “但这一次,我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沈衍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姜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衍放下手中的茶盏,道:“阿妩,你还记得在桃城的时候,我遇到的那些刺客吗?” 姜妩好奇地道:“记得,他们如何了?” 沈衍神色凝重地道:“派他们来的人,和苦灯大师被冤枉的案件,还有江城的命案以及上京的几起案件都有关系。” 姜妩怔了怔,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制造这些案子的,这幕后都是同一个人?” “没错。” 第83章 上药 姜妩问道:“那可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虽然已有一些线索,但是,我们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和意图。而且对方藏在暗处,我们却在明,这一场较量,并不容易。” 接话的是白芨。 他边说着,边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随意扔到一旁,叹了一口气道:“终于不用戴这个面具说话了,这几天可装得累死我了。” 白术瞪了他一眼,但白芨只假装没有看见,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姜妩想了想,又问道:“既然那几件案件另有幕后黑手,那么凶案的凶手,可能便是受对方控制,那没从凶手口中询问到有用的消息吗?” 沈衍道:“当初,我也打算这么做的。但是前几次,我们正打算审问凶手的的时候,都晚了一步。” 姜妩疑惑:“什么意思?” 沈衍语气凝重地道:“那些凶手,均被毒死在狱中。” “什么?”姜妩惊讶出声。 停顿了下,她略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就连江城林知微也死了吗?她就算杀了人,也是江城的知县之女,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当地知县的眼皮底下,选择在牢狱中行凶?” 沈衍轻轻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这一点,也是我们感到困惑的。” 姜妩神色复杂:“那林知微竟然……” 如此看来,这鲛人之泪案,与所有的案件好像能连成一条线索了。 只是…… 姜妩想到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向沈衍:“君言,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先前你没告诉我?” 沈衍微微一僵,“阿妩,我……” 姜妩凑近他,漂亮的黑眸直视着他:“你是不是怕说了之后,我会猜出你的身份?” 沈衍有些心虚:“……是。” “姜姑娘,你就别怪主上了。”白术忙打圆场道,“他其实是不想让姜姑娘你涉险,才瞒着没有告诉你。” 姜妩冷笑了声:“那当时明明可以直接让我离开,为什么要跟我说一些奇怪的话?” 沈衍垂下眼帘:“我故意这么说,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不再掺和进来。没想到……” 岂料阴差阳错,还是把她卷了进来。 听到这里,姜妩也不知道该好笑还是好气。 忽然,沈衍眉头一蹙,似是扯动了伤口,疼痛难忍。但他却没有出声。 姜妩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也顾不得教训他,连忙问道:“君言,可是又碰到了伤口?” 沈衍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可怎么行?你刚刚受了伤,得尽快处理才是。”姜妩说着,转头向白术和白芨询问,“去请大夫了没有?” 白术道:“姜姑娘,我刚刚已经命人去找太医过来了。” 姜妩收回目光,看着沈衍那血迹斑斑的外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道:“先让我看看。” “不碍事,我还能忍忍。”沈衍忙按着她的手,说道。 “这怎么行……” “你都这样了,你这伤口再不处理,这问题可大可小。”姜妩又转过头,问道,“白术,白芨,你们这里可有金疮药?” 白术点头道:“有,就在隔壁的屋子,有应急用的伤药,我去取来。” 他说着,立刻转身离开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拿来了几瓶外伤的药膏。 姜妩接过药膏,走到沈衍的身旁,毫不客气地道:“把衣服脱了。” 沈衍脸上的神色一僵:“阿妩,你说什么?” “不脱衣服,怎么上药?”姜妩一时也没往别的方向想,顿时有些奇怪地道。 沈衍却用问:“阿妩,你确认……要我脱衣吗?” “我……”姜妩忽然反应过来,脸上一热,脸颊瞬间被红晕占据,“别误会!我只是要给你上药,你胡思乱想什么!” 她佯作生气地道:“难道你不想让我替你上药吗?” 沈衍轻笑道:“当然不是。阿妩愿意亲自给我上药,我求之不得。” “那还差不多。” 姜妩轻哼了声,伸手取过一只小瓷瓶。 趁姜妩低头去看查瓶中的药膏时,沈衍抬眸朝白术和白芨扔去一个眼神。 白术和白芨会意,立刻对望了一眼,带着笑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姜妩和沈衍两人。 沈衍看着姜妩专注的模样,眸中的神色愈发柔和。 姜妩抬头时,看到沈衍还盯着自己看,不由催促道:“你怎么还愣着?快把衣服脱了呀。” “……好。” 姜妩先用手帕沾了水,替沈衍清洗掉伤口上的污迹,然后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向上面涂抹去。 药膏微凉,涂在伤口上,一阵凉意立刻蔓延开来,在伤口处带起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突然,姜妩他的目光停在一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不是以前的旧伤吗?怎么还没好?”姜妩抚着他背后的一道旧伤,略有些心疼,“我记得,这道伤,是在桃城那时候便有了的吧?你怎么如此不爱护自己?” 沈衍解释道:“这道伤口有些深,近来事务繁忙,便忘记上药了。” “那也不能忘记上药。”姜妩气恼他竟不知到照顾自己的身体,没加注意,下手的力道稍微重了一些,压痛了他的伤口。 沈衍吃痛地皱了一下眉,但没有作声。 “很痛?”姜妩注意到他忍耐疼痛的模样,忍不住道,“让你不好好爱惜自己,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沈衍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折腾着,乖巧得像是安静的小兔子。 姜妩垂着眼眸,睫毛轻轻抖动着,宛如扑扇的蝶翼,在她眸底下打下一片阴影。 沈衍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上完了药,姜妩不忙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好好上药,知道吗?” 想了下,她又补充:“你自己无法上药的时候,就让白术或者白芨帮你。” 沈衍道:“可……我不习惯别人看我的身体。” 姜妩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比大姑娘还忸怩?那怎么又让我看了?” 沈衍轻声道:“阿妩自然是不同的。” 姜妩盯着他看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既然这样,今后我还是每天前来给你换药吧。” “好。”沈衍立刻微笑着应了下来。 姜妩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定是故意这样说的吧?” 沈衍微笑着道:“怎么会,不是阿妩提出要亲自给我上药吗?” 姜妩:“……” 偏偏拿他没有办法。 这时候,白术又走进屋子。 看到屋中的“盛景”时,他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但却视若不见一样,用平常的语气道:“主上,王远之大人求见。” 沈衍若无其事地将半解的衣衫拉回到肩上,遮住身体,道:“传。” “是。” 白术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将王远之领进屋中。 “参见陛下。” 王远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沈衍道:“起来吧。” “谢陛下。” 王远之从地上起来时,自然也看到正在翻着沈衍衣领折腾的姜妩,不由得一愣。他几番想说话,但欲言又止。 姜妩却没在意他怪异的眼神,继续与沈衍说话:“君……陛下,你刚刚说,我们接触过的案子都隐藏着一个幕后黑手。” “那么……长公主府一案的那凶手叶献阳呢?”她停顿了下,“如果这些案子都是由同一个幕后黑手制造的,那他有可能会与那人有所联系,他可还安好?” 王远之闻言,脸上的神色似有为难:“那叶献阳,昨天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姜妩吃惊地道,“怎会如此……” 沈衍打断道:“不,他还在。”他站了起来,声音沉缓,“跟我来。” 第84章 珍珠 王远之却是愕然了:“等等,叶献阳……还在?” 蓦地反应过来,他赶紧低头拱手,以掩饰他刚才的失态。 “陛下,可下官曾亲眼见过他的尸首,这……可不是开玩笑吧?” “朕怎么会拿如此重要的事情开玩笑?”沈衍声音一冷,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的锐利森冷,“说起来,朕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是怎么看守犯人的,竟然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混进守卫森严的大佬,将叶献阳毒死?” 王远之心里一慌,连忙跪地求饶:“陛下恕罪,这的确是下官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他所熟悉的陛下在这一刻又回来了,刚刚沈衍对着姜妩那温和的模样,显然是他的错觉。 沈衍没有接话,只冷眼看着他。 一旁的白术适时地开口:“王大人,你以后可得机警些了。”他敲打道,“还好陛下对这件事早有防备,不然,对方已经得手了。” 王远之恭顺地道:“是,下官谨记白大人的教导。” “好了,别再磨蹭了。” 沈衍转头看向姜妩时,眸中的神色又柔和了下来,“阿妩,我们走吧。” “等等。” 姜妩却叫住了他,用不容拒绝地语气道:“你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去。” 见王远之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了,遂解释道:“你可是大盛的帝王,穿着这一身破烂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 “好,我都听阿妩的。” 沈衍毫不生气,转身回里屋去更衣了。 姜妩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的反应。 “白大人,这……” 王远之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转头看向白术,压低声音急切地道:“姜姑娘这样无礼地与陛下说话,你们怎么也不阻止?” 白芨有些不耐烦地道:“王远之,你怎么总是如此迂腐?什么礼仪规矩,我都听腻——唔!” 白术手一抬,捂住了他的嘴巴。 白芨瞪圆了眼,有些气恼地瞪他。 白术没有理会,只是语气淡淡地道:“王大人啊,陛下和姜姑娘之间的事情,你以后还是少掺和吧。” “我也是好心,才劝告你一句,你以后即使看到了,也当没有看见便是。” 王远之满腹疑惑,但最终还是道:“是,下官明白了。” *** 沈衍换好了衣服,领着姜妩一行离开了大理寺。 在登上马车的时候,姜妩不由得回头看了身后的王远之一眼。 马车启程之时,姜妩凑近沈衍,有些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上回王远之的手下怎么会误会陛下要招我侍寝?” 沈衍一怔,语气有些不自然:“阿妩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招人侍寝的事情做得如此熟练,想必陛下没少做吧?”姜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妩,这……你听我解释,我从来没让他招你进宫。”沈衍的语气带有几分慌乱,“这都是宫里那些人在自作主张……” 姜妩忍不住笑了:“好了,我没有误会,你别紧张。” 沈衍偏过头,悄悄地红了耳尖。 “小可爱,你的耳朵好红啊。”姜妩笑嘻嘻地道,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尖,“是害羞了吗?” 沈衍一愣,回过头,诧异地问:“阿妩,你唤我什么?” 糟了,一不小心,就把那个称呼给叫出来了。 姜妩掩饰般移开目光,轻咳一声,道:“没、没什么,你听错了。” “听错了?” 姜妩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他刚刚把我送到这里便离开了。” 沈衍道:“我现在不方便行动,所以让他替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姜妩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我大哥是不是早知道你的身份。” 沈衍沉默了下:“……是。” 姜妩眸含笑意地道:“果然如此,难怪那天他听我提到了你,他便怒气冲冲地进宫了,原来是找你算账去了。” 沈衍无奈地看她一眼:“阿妩,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姜妩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哪有?” “嗯,你没有。” 沈衍看着她欢喜雀跃的模样,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 *** 马车停下后,马车的帘布被挑起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景象。庄严的寺庙在缭绕的云烟中若隐若现,令人有着如临仙境的错觉。 “这不是灵觉寺吗?”姜妩看着台阶之上的寺庙,颇为意外。 她幼时也常随姜老夫人前来灵觉寺上香,因此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走入寺中,便有一名僧人迎了出来:“几位施主,往这边请。” 他将众人往灵觉寺内领去。 “这灵觉寺里,都是你的人?”姜妩靠近沈衍,压低声音问道。 沈衍微微弯唇:“阿妩真聪明。” 姜妩瞥他一眼:“你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沈衍道:“我没瞒着你,只是来不及告诉你。” 姜妩哼了一声:“狡辩。” “来。” 沈衍笑着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去。 “……” 跟在后头的王远之想起白术的告诫,默默地挪开了目光。 僧人将几人领至一个灵觉寺后院的一处院落,这里面有一间并不起眼的禅房。 沈衍在院落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回头对王远之道:“王远之,你守在外面,不准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 王远之应了一声,恭敬地垂首留在门外。 沈衍带着姜妩进入了院落,向禅房走去。 姜妩道出了心中的疑问:“王大人不是说叶献阳已经自尽了吗?为何他还在?” 白术主动解释道:“因为前几个案子结束后,凶手总会莫名被毒杀在狱中,因此主上早已作了防备,那个被毒杀的‘叶献阳’,是一名乔装成他的模样的死囚。” “主上允诺了他死后会给他的家人一笔钱财,让他们后半辈子都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姜妩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门打开后,禅房里的景象便一览无遗。 屋内不过一张木桌,几张椅子,还有一处卧榻,但却被打扫得纤尘不染。那木桌上有一支烛台在燃烧着。 有人静坐在床榻上。 姜妩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并不是静坐,而是被点了穴道,全身弹动不得。 那人,便是叶献阳。 与上次在长公主府相见时比较,此时的叶献阳面色憔悴,身体也清减了不少。 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叶献阳掀开眼皮盖。看见来人,他的眼睛仿佛结了一层冰。 “你们若不肯放了我,便杀了我吧。”叶献阳冷冷地道,“我说过,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任何的事情。” 白术走上前道:“叶公子,只有你还有自尽的念头,我们不会解开穴道。” “……你们又何必在我身上大费周章,我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而已。”叶献阳嘲讽般冷笑了一声。 沈衍缓缓道:“我知道,令妹遇害一事,令你大受打击。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的死,不仅仅是因为朝阳郡主?” 叶献阳猛然一怔,眼神一凛:“什么意思?” “我们调查到,令妹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沈衍语气平静地道,“而操纵的那个人,便是劝说你复仇的那个人。” 叶献阳沉默了片刻,冷静地道:“解开我的穴道吧,我不会再尝试自尽了。” “主上……” 沈衍点了下头,准许他行动。 白术立刻走上前,快速在他身上的几处点落。 叶献阳浑身一颤,都觉得身体松懈了下来。重新获得自由,他伸出手,在发冠上摸索,竟取出了一颗珍珠来。 “这是……” 叶献阳道:“这是那个女人交给我的东西,说事情结束之后,便将它咬碎,用以自尽。” 沈衍眸光微深:“那个女人?” 不过,用一颗珍珠自尽? 白芨指着它道:“这……不是一颗珍珠吗?怎么用它自尽呢?” 姜妩问道:“能否给我看看?” 叶献阳看到姜妩时,也有些意外,但他还是道:“请。” 姜妩将珍珠拿到手中,却不由一怔—— 第85章 因果 “封有蛮族之毒的珍珠。” 蛮族之毒? 姜妩记得,大盛的史书对蛮族的记载——蛮族又名北疆,北疆人崇尚暴力至上,性格野蛮贪婪,在许多年前,在蛮族最强盛的时候,大盛朝曾一度受到蛮族这毒瘤的滋扰。 那个时候,蛮族人时常侵略大盛朝边疆,在边疆城池烧抢掠夺,令边疆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大盛朝中人觉得北疆之人野蛮至极,因此一直以“蛮夷”称呼其。 在很多年以前,蛮族曾派人改头换面潜入大盛,顶替皇室中人的身份,企图在大盛朝制造内乱,可惜并没有成功,还因此受到了重创。蛮族的势力因此而瓦解,从此成了一盘散沙,对大盛朝再也构不成威胁。 可现在,蛮族的毒药为何会出现在这颗珍珠中? 是有人利用,还是蛮族要卷土重来? 更奇怪的,便是这颗珍珠了。 珍珠依蚌肉而生,是由异物侵入蚌中天然形成之物,并非人工之成,对方又是如何将毒封在珍珠里面的? 姜妩更加仔细地检查珍珠的表面,很快发现了端倪之处。她在珍珠的某处,找到了一个被白蜡封住的小孔。 姜妩心中顿时猜测到七八分。 “阿妩,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这时,沈衍的声音传入耳中。 姜妩道:“这珍珠……不太对劲。”她抬头看向沈衍,“这里面封了毒药。” “毒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估计寻常人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小一颗的珍珠里,竟然藏有毒药? 白芨握成拳头的手往另一只手的手心一锤:“难怪说只要将珍珠放入口中咬碎,就能自尽,原来这里面封了毒药。”停顿了下,他又疑惑地问,“可是,这毒药是怎么封进去的?” 姜妩将手中的珍珠交给他们传看:“你们看,这颗珍珠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小空,这开口被白蜡封着的,不仔细留意,估计不会发现。”她解释道,“我猜是有人在珍珠表面开了一个小洞,把毒药封进去了。” 白术皱着眉道:“竟然如此。” 姜妩却想到了什么,语气稍有迟疑:“我怎么觉得……这手法有些熟悉?” 沈衍提醒道:“阿妩,林知微。” 姜妩立刻记起来了。 难怪她觉得如此熟悉,这手法不是跟林知微将毒药封在蜡下如出一贯吗? 她道:“我记得,林知微的医术,是跟别人学来的吧,她的师父是谁?” “还有,那些鲛人之泪,会不会与这颗珍珠一样,都藏有毒药?” 沈衍显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当即丰富道:“白芨,立刻去查,购买过鲛人之泪的人,是如何使用的它们的,尤其要注意曾经跳湖自尽的人。若是能找到他们使用过的剩余的鲛人之泪,那就更好不过了。” “是,主上。” 白芨应了一声,转瞬间从禅房中消失。 沈衍的目光又落到了叶献阳身上。 “叶献阳,你说与你联系的,是一个女人,那是怎样的女人?”他问道。 “她与我见面时,蒙着面纱,我也看不清她的长相。”叶献阳回想了下,皱了皱眉道,“而且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显是经过变声。” 沈衍又问:“那她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例如身上明显的特征?” 叶献阳说道:“她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密,不过,她尤其爱穿青色的衣服,我不知道这是否她的特征。每次与她见面,她都是穿着青色的衣服。” “青衣?” 姜妩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人,遂问道:“那她是怎么与你联系的?” 叶献阳摇了摇头:“通常都是她主动前来找我,我并没有联系她的方法。” “那她与你都说过什么话?” 叶献阳道:“她告诉我,映儿被朝阳郡主害死了,还给我看了映儿在夫家时写的诉说她过得并不好的信件,还问我要不要替妹妹报仇。我便……答应了他。” 他停顿了下,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刚才说,害死我妹妹的人,并非朝阳郡主,而是她,你们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沈衍朝白术使了一个眼色,白术会意,立刻从袖中取出几封书信,递给了叶献阳:“你看看这个。” 叶献阳半信半疑地接过,只看一眼,便大惊失色:“是妹妹的字迹!这是……她写的信!” 沈衍道:“叶映儿在遇害之前,显然也发现了要对她下手的人的身份,所以想要想方设法告诉其他人,这是她藏起来求救的信件,我的人在她遇害的地方的一处暗格找到了。” “还有几封的家书,是她出嫁后写的。”白术接话道,“你既然熟悉叶映儿的字迹,应该知道这不是假的。” 叶献阳握着书信的双手无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妹妹,我竟然……那时候,我还以为妹妹过得不好,因为过得抑郁才导致书信写得一塌糊涂,原来……原来那竟然不是她写的,我竟误信了仇人的谗言,还差点酿成大错……” 此时的叶献阳,全然陷入了魔怔的状态中。 “我们走吧。” 沈衍回过头,淡淡地对身边的人道。 姜妩也收回了目光,跟上了他的脚步。 才走出禅房,没走多远,便听见后面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妹妹,是我错了——” 姜妩与沈衍并肩走在一起,问道:“君言,你为何要将那些真相告诉他?” 沈衍道:“他有资格知道这一切。”他说着,转头看向姜妩,“不过,阿妩,你不同情他吗?” 姜妩摇摇头,道:“他虽然可怜,但也害得无辜的人失去了性命……这也许是常人所说的,因果报应吧。” 第86章 可惜 “因果吗?”沈衍轻声重复道。 二人走在青石小路上。 走着走着,姜妩又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得问道:“君言,先前忘记问你了。既然你好端端地在这里,那么十里寺里的那个‘沈衍’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衍抽回思绪,答道:“那是我的替身。” 姜妩微微一怔:“替身?” 沈衍道:“之前的一段时间,我并未离开过上京,而是让他乔装成我的模样,离开上京返回淮南。这是做给那幕后之人看的。” 姜妩问道:“那他现在如何了?我想起来,我收到那封信上说,若我不前去十里寺,他们便要……” 沈衍说道:“不必担心,他已经从对方手中逃出来了。我让他假装被俘,是要潜伏在对方的领地打探消息。” 他话锋一转,挑眉问道:“不过,阿妩,为什么那么关心我的替身的安危?” “哎呀,醋坛子打翻了吗?”姜妩轻笑了声,微微踮脚,伸手揉搓他的耳朵,鼓起腮子道,“也不想想这是谁惹出来的麻烦?” 耳根子悄悄地涨红了起来,沈衍任由她揉搓,有些无奈,声音却含了笑意:“好,这是我的错。” “不过……”姜妩想起重要的事情来,于是问道,“对了,君言,你对蛮族了解吗?” 沈衍怔了一怔:“蛮族?” 这时候,二人已走到了庭院的出口处,却听见王远之的声音传来。 “……侯爷,你就莫要为难本官了。” 姜妩一转头,便看见那名正与王远之交谈的不速之客。 宣平侯楚衡? 竟是如此的不巧合,上京城如此大,她怎么就三番两次遇见楚衡呢? 楚衡皱眉,声音颇为不满:“王大人,你为何多番对我避而不见?” 王远之道:“侯爷,并非我对本官避而不见,而是这件事情实在是为难本官了,恕本官无能为力。” 楚衡目光冰冷:“王大人说笑了,王大人堂堂大理寺卿,掌管全国刑狱,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难到王大人?” “侯爷不必再提……” 似是察觉到庭院中传来的动静,楚衡和王远之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正从庭院里走出的姜妩和沈衍二人。 姜妩下意识地从沈衍脸上收回手,却被沈衍一把抓住。 可被别人看着,姜妩浑身不自在。 “有外人在,你别乱来!”姜妩忍不住用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戳了戳他,小声地提醒道。 她这话显然取悦了沈衍,面具之下,无人看见的嘴角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看到这幕,楚衡眼神蓦地冰了下来。 沈衍没有理会楚衡,直接拉着姜妩离开。 从他身边走过时,姜妩对楚衡不善的视线熟视无睹,只低着头飞快地走过了。 “侯爷,告辞了。”王远之敷衍地道了一声,也快步跟随着姜妩和沈衍离开了。 “王大人!” 楚衡在他身后叫喊,可王远之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匆忙的背影。 良久,楚衡收回了深邃的目光,转头询问寺中的僧人:“那一行人,是来做什么的?” 僧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这位施主,听说,他们是为了调查事情而来。” “调查事情?” 楚衡蹙了一下眉,又抬眸看向姜妩一行离开的方向:“莫非,是受到了胁迫?” 他低声呢喃道:“难道是本侯误会她了?” *** “这一次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司伊人大步走入屋中,在一桌雕花檀木桌前坐下,脸色铁青地问道。 她身后跪着的人犹豫地开口:“回公主……我们损失了近大半的精英。” 司伊人狠狠地蹙了一下眉,回过头,厉声道:“那个沈衍呢?可抓到他了吗?” 身后之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司伊人提高了声音:“怎么,哑巴了吗?本公主问你们,人呢?” 这时,才有一人迟疑地答道:“回公主,我们还未曾找到沈衍的下落……” “废物!” 司伊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瓷杯颤了一下,让手下人的心都跟着狠跳了一下。 她厉声道:“继续去找,他只身一人,身上还受了伤,应该走不远才对。本公主就不信了,将上京城和周边翻一个遍,也找不出一个人来!” 手下的人齐声应道:“是,公主。” 司伊人阴沉着脸,喃喃自语道:“看来,得尽快加快进度才是……” “公主可有打算?” 那名追随司伊人的黑衣男子走到她的身后,沉声问道。 “本公主要去见空王和闲王,你去安排一下。” 司伊人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道。 黑衣男子低下头道:“是,公主。” *** 走出一段距离,沈衍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看向王远之,缓声道:“王远之,刚刚楚衡找你所为何事?” 王远之脚步一顿,连忙道:“回陛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宣平侯好几次前来找臣,似乎想要翻看鲛人之泪一案的案卷。前几次,臣都是躲着他走的。不过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在这里遇见了。” 沈衍挑眉:“哦?楚衡想接触鲛人之泪案?这是为何?” 王远之道:“这个……臣也不太清楚。” 沈衍也没有再问,王远之不再多言。 离开了灵觉寺,马车向上京城返回。 天色微醺,日暮西沉。 沈衍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对身旁的姜妩道:“夜深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姜妩却奇怪地道:“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沈衍一怔:“跟你……一起回去?” 姜妩道:“既然你没有离开上京,何必再遮遮掩掩?而且,那一个你刚从幕后黑手手中逃出来,他们现在估计正在寻找你的下落。”她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就假装逃回到姜国公府如何?” 沈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他微笑道,“那一会儿,容我再去换一身衣服。” 姜妩眉眼弯弯地笑了:“好。” *** 姜妩回到姜国公府时,天色已全黑。 晚风徐徐吹来,撩起一番清凉。深夜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注满柔和在大地上淌开。 姜妩踩着一地的月光步入府中,远远便看见听雪朝她跑来。 “姑娘……” 听雪欣喜地喊道,却在看到沈衍的那一刻,愣住了:“沈公子怎么……也回来了?” 听雪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纠结的神色,但没有维持太久。她重新看向姜妩,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奴婢都要担心坏了。”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别说得如此严重。”姜妩笑了笑,问道,“大哥可回来了?” 听雪点头道:“大公子刚刚回来,还跟奴婢问起姑娘。” 话音刚落,便听见姜玘的声音里面传出。 “阿妩。” 一抬头,便看见姜玘从屋中走出,大步朝她而来。 姜妩抬步迎了上前:“大哥!” “今天……” 声音戛然而止。 姜玘的目光落到沈衍身上,不由得一凝:“你怎么也在?”语气无端添了几分不快。 “姜大哥,我……” 沈衍正要开口解释,姜妩已抢先一步道:“大哥,是我让君言跟着我回来的。” 姜玘的神色变幻莫测,他的目光在沈衍转了一圈,隐忍着对姜妩道:“阿妩,你跟我过来一下。” “哎?” 姜妩心中疑惑,正要问清楚时,姜玘已转身走开了。她只好回过头对沈衍道:“君言,你等等我。” “好。”沈衍微笑着点头应允。 姜妩快步跟随着姜玘而去,看着两兄妹走远,沈衍收回目光。 “啾啾。”这时,啾啾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到他的肩膀上,挪动着蹭到了他的颈脖上。 “小家伙,你也回来了吗?” 沈衍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 姜妩又带着那个叫沈衍的小白脸儿回到姜国公府,姜华裳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跑了出来。 刚踏进外院,她一眼就看到那个“卷土重来”的小白脸儿。 她承认,她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只可惜……听人说,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想起与沈衍有关的种种传言,姜华裳心中升腾起厌恶的情绪,眼中的鄙夷之色更深。 沈衍显然也看到了姜华裳,但他却对她视之不见,便要往姜妩的竹露阁走去。 “喂,等一下。”姜华裳快步走上前,将他拦了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衍语气淡淡:“不知道这位姑娘有何要事?” 姜华裳故意压低了声音:“你想不想知道,你离开上京的这段时间,大姐姐背着你做了什么事情?” 沈衍面不改色地道:“阿妩做了什么,她自然会告诉我,就不劳烦姑娘转述了。” 第87章 卷轴 “呵,等她告诉?只怕她不会告诉你吧?” 姜华裳睨沈衍一眼,用手帕捂着嘴巴,用幸灾乐祸的语气道:“算了,就让本姑娘大发慈悲告诉你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姐姐被圣上召入宫侍寝了,她现在已非完璧之身了!” 沈衍冰冷的目光向她瞥去:“那又如何?” 淡淡的一瞥,却带着入骨的冰冷,暗藏利刃,直抵人心,叫人不敢直视。 姜华裳被他看得浑身一僵,本能地颤栗起来。 不对,这小白脸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定是她的错觉! 姜华裳下意识地避开那道视线,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你头顶都一大片青青草原绿了,难道你就不在乎吗?” 沈衍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地道:“我不在乎,我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阿妩。只要阿妩不嫌弃我,那就够了。” “无论她做了什么,或是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姜华裳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脑子有毛病吧!疯子!” 过了半晌,她惊怔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尖叫了一声,像是大受打击一般,转身跑掉了。 *** 姜妩折返回来找沈衍时,与惊慌失措的姜华裳迎面碰上。 姜华裳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了姜妩一眼,便飞快从跑掉了。 姜妩疑惑地回头向那落荒而逃的身影看去,而后收回目光,走向沈衍,好奇地问道:“刚刚姜华裳和你说了什么?为何她一脸屈辱的模样?” 沈衍微笑着,略摇了一下头:“我也不太清楚。” 姜妩皱了下眉,而后道:“你以后不必理会府中的这些人,若是受了委屈,便和我说。” “好。”沈衍从善如流,转过身,与姜妩并肩往竹露阁走去。 “是了,阿妩,刚刚姜大哥跟你说了什么?”沈衍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了这个话题。 姜妩犹豫了下,说道:“他刚刚问我……为什么要将你带回来。” 沈衍怔了一怔,垂眸道:“阿妩,我是不是又给你带来麻烦了?” 姜妩赶紧道:“怎么会。”她看向沈衍,停顿了下,迟疑了片刻道,“不过,大哥让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适当地和你保持距离。” 沈衍沉默了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姜妩连忙安慰道:“放心吧,我大哥没别的意思。他这人最口硬心软了,他也是担心我才这么说的,不然,若他对你不满,你早就被他……” 沈衍一笑:“其实,我已经领教过姜大哥的‘不满’了。” “诶?” 沈衍轻轻摇头:“没什么。”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了竹露阁。 “对了,君言,跟我来。” 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来,姜妩拉过沈衍,加快脚步往竹露阁走去。 在进入房间时,姜妩对守在外面的听雪吩咐道:“听雪,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听雪疑惑地看了沈衍一眼,还是道:“是,姑娘。” 姜妩左右张望了一番,方才关上了门,转过身对沈衍道:“君言,在灵觉寺那时候,我不是问你,你对蛮族可有了解?” 沈衍点头道:“我略知一二,我的先祖曾在对抗蛮族的战役中立下过大功。” 他略一停顿,有些疑惑地问:“不过,阿妩,你为何突然会提到蛮族呢?” 姜妩不好细说自己的能力,于是问道:“你说过,先前那几起命案的凶手,都是被人毒死的狱中。幕后之人为何要使用毒将他们毒死,而不是使用其他的方式将他们杀死呢?” “我便猜测,那是因为幕后之人擅长和习惯使用毒。这时我又想起,蛮族人擅长用毒和易容。” 沈衍沉思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道:“但,要是这只是精通毒药的人所为呢?” 姜妩道:“我之所以确认这一点,还有鲛人之泪案中的‘鲛人’。” 沈衍有些惊奇:“鲛人?” “没错,幕后之人选择鲛人,并非只是故弄玄虚,而是,这鲛人对于他们而言,有着特殊的地位。”姜妩点了点头,仔细地解释道,“而鲛人在蛮族的地位崇高,那是他们供奉的神明。” “神明?” 这一点,倒是沈衍闻所未闻的。 姜妩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好奇,蛮族生活在北疆地区,荒漠众多,常年缺水,而鲛人是海中的生物,这两者为何会扯在一起?” 沈衍道:“的确好奇。” 姜妩娓娓道来:“蛮族的史书记载,传说在某一年,蛮族的祖先因为干旱而陷入了饥荒,几乎陷入了灭族的危机,这时突然天降甘露,在雨停之际,天空出现了鲛人戏水的景象。蛮族人认为这是来自天上的鲛人赐予他们的甘露,从此之后,鲛人便成为了他们的神明。而蛮族的图腾,也是鲛人像。” 沈衍神色凝重地道:“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传说?” “你过来看看这个。” 姜妩说着,走向一旁的紫檀木书架,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卷残旧的卷轴,在桌上展开。 沈衍往上面一扫,顿时怔住:“这些是……蛮族的文字吗?” “君言,你懂得蛮族的文字吗?”姜妩颇为意外。 沈衍摇了一下头,道:“只是以前见过,但不能看懂。”他随之有些疑惑,“姜国公府里,为何会藏有记载蛮族文字的东西?” “我也不知。”姜妩摇头道,“这些书籍,是我五岁的时候,无意中从父亲的书房中发现的。” 沈衍眸色一沉:“姜元明?” 姜妩道:“对,我还记得,那时候姜元明看见我碰了他的东西,一反常态地大发雷霆,还勒令我以后都不许进入他的书房。”她用复杂的语气道,“那时候我不懂事,也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做,只以为那是很宝贝的东西,跟大哥哭闹着要父亲书房里的卷轴。大哥知道这事后,便从父亲的书房里偷了几卷回来,一直藏到了现在。” “直到近日,听雪替我整理旧物时,才翻出了这些记载着蛮族文字的卷轴。我也想起了,这上面记载着鲛人便是蛮族神明的事情。” 沈衍道:“原来如此……” 姜妩又道:“上京是大盛的国都,而蛮族将鲛人奉为神明,若是代表蛮族人的神明降临上京,还肆意地收割人的性命,这意味着什么?”她点到即止。 沈衍冷笑了一声:“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蛮族人依然贼心不死。” 想到一时,他抬眸看向姜妩,问道:“阿妩,你认识蛮族的文字吗?” 姜妩摇了摇头:“不认识。” 沈衍奇怪地道:“那你是如何读懂上面鲛人是蛮族的神明的记载呢?” 姜妩解释道:“我还在稚龄之时,照顾我的一位老嬷嬷恰好懂得一些蛮族语言,便将上面的内容当成故事说给我听,虽然故事的细节我已记不清了,但我依稀记得,那是这卷轴里的其中的一部分内容。” 沈衍问道:“那位老嬷嬷可还在?” 姜妩摇了摇头:“在和我说了这故事的一年后,那位老嬷嬷便染了重病去世了。” 沈衍又问:“那还有其他人清楚这事吗?” 姜妩道:“关于姜国公府中藏有蛮族文字的书籍的事情,我也曾问过祖母,她也不清楚这是为何。她告诉我,姜家历代都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也从来没听过,有谁对蛮族的历史特别感兴趣,或是研究过蛮族历史的。” 沈衍修长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从卷轴边缘划过:“那么……阿妩,这些东西能否借我一段时日?” 姜妩笑着点头道:“自然可以,只要能够帮到你。” 沈衍道:“好,明日我便让人将上面的内容解读出来。” 第88章 游湖 看着姜妩眼底满足的笑意,沈衍突然问道:“不过,阿妩带我回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吗?” 姜妩微怔,有些奇怪地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将你带回来是要做什么?” 她忽地想到什么,心中起了恶趣味。 姜妩突然上前,朝沈衍欺压上去,声音压低了三分:“莫非……陛下又想侍寝了?” 沈衍被姜妩的青丝铺了一脸,两人此时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只要姜妩一低头,两人便能紧密相贴。 沈衍似乎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意外的举动,一时怔住。他只感到一阵温热和“咚咚”沉稳均匀的心跳声。 心跳在一瞬间加剧。 他开口道:“阿妩,我……”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阿妩?” 是姜玘。 姜妩心中一惊,连忙松开了沈衍。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走上前打开门:“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姜玘抱剑立在门外,用充满深意的眼神看了沈衍一眼,语气柔和地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姜妩乖巧地应道:“我知道了,我等会儿沐汤之后便睡。” 姜玘的目光再次落到沈衍身上时,眼中仅剩的柔色冷去,他面无表情地道:“陛下,臣有话要跟你商议,还请你跟臣过来一趟。” 沈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对姜妩道:“阿妩,明日我再找你商量案件。” “好。” 姜妩连忙点头,目送两人远去的身影,她的黑眸中染上几分疑惑。 她怎么觉得,大哥周身萦绕着一股杀气? *** 月色浸满了竹露阁的庭院,青石板的地面仿佛铺上一层不真切的银纱。 走到一丛青竹,姜玘转过身来,冷冷地看向身后的人,沉声道:“陛下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沈衍仍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自然记得。” 姜玘眉宇间的沉静顿散,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冷:“既然陛下记得,那臣便不再多言了。” 他突然拔剑,一道白色的亮光骤现。 “臣可不想,到时候要以对待这棵小树的方式,来对待陛下。” 话音落时,剑风划破空气,他身旁的几棵青竹被拦腰斩断,应声倒下。 姜玘收回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沈衍仍留在原地,纹丝未动。 被斩断的竹子安静地躺在脚边,那切口平齐,可见锋利。 *** 天蒙蒙亮,天光渐渐漫了整个上京城。 姜妩领着沈衍去陪姜老夫人用早膳,姜老夫人得知沈衍回到上京,自是十分高兴,她慈爱地拉着沈衍问了许多问题。 沈衍微笑着一一回答了,令人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姜妩夹了一只灌汤包,突然发现旁边少了一人,不由奇怪地道:“咦,怎么今天大哥不与我们一道用早膳?” 姜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听说玘儿最近立了大功,被皇上升官加爵了。他现在担任要职,自然忙了些,这不,一大早就要出去忙活了。” 听着姜老夫人自豪的语气,姜妩却转头,狐疑地看沈衍一眼。 沈衍容色未改。 姜妩凑近去,小声地道:“你不会故意借着这个名头,把我大哥支开了吧?” 沈衍垂眸道:“阿妩,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姜妩半信半疑:“……难道不是吗?”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沈衍看向她,语气有些受伤,“你不相信我吗?” 姜妩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就好像被人抛弃的小猫一样,令人心疼。她赶紧道:“当然不是。君言,抱歉,是我不好。” 沈衍微笑:“没关系。” 话虽如此,姜妩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从姜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时,姜妩想起昨日被沈衍借走的卷轴,便问道:“君言,事情办得如何了?” 沈衍道:“放心吧,昨夜我已让人将那些卷轴取走,并命他们尽快解读出上面的内容,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姜妩又问:“那今天,我们要继续前去调查?” 沈衍却道:“今天天气晴朗,不如我们到澜泱河游玩如何?” “游玩?” 对他这个回答,姜妩极为意外。 她原以为沈衍是在说笑,没想到他真的找来了一条画舫。 等到回过神来时,姜妩已身处于澜泱河上的一条画舫上。 他们就如同一双真的出外游玩的眷侣。 姜妩此时也被两岸的景色吸引,不由感叹道:“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从澜泱河上看上京城,是这样一番景象。” 沈衍有些惊讶:“阿妩以前没到河上游玩过吗?” 姜妩摇了摇头:“以前哪有机会,我和大哥年纪尚小,自然是不敢自己出来游玩的。至于姜元明,就更加不能指望了。” 沈衍道:“阿妩,你能不能再和我说说姜元明的事情?” 姜妩意外地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沈衍道:“我只是好奇,他如此的风流,为何你母亲还会嫁给他?” 姜妩说道:“我听祖母说,姜元明在成亲之前并不是这样的。他隐藏得极好,就连祖母和母亲都被他骗过去了。” “哦?” “我听大哥说,在母亲怀了我的时候,他开始暴露出本性来。他厌倦了母亲,便开始冷落她,还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侍,伤了母亲的心……” 沈衍皱眉:“竟然如此。” 两人谈话间,不远处的河岸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那是东边的街市,繁华热闹的街市上,突然冲出了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男子。 他冲到了街市中央,突然朝空地上一跪,仰天长喊。 “鲛人是天上的神明,你们竟敢如此对待神明!” “哈哈哈哈!亵渎神明,你们一定会遭天谴的!” “鲛人!是鲛人回来复仇了!” 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惹得途经的百姓都朝他指指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 姜妩和沈衍自然也被岸上传来的动静吸引。 姜妩循声看去,他们身处在画舫上,隔得远,只能看清前方围了许多人。但那边传来的动静极大,那男子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落入他们的耳中。 姜妩顿时吃惊地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沈衍的神情凝重起来:“这事情有古怪。” “报应!是报应降临了,啊,鲛人之神,求求您原谅我!求求您!”那男子突然捂住了脑袋,整张脸痛苦得扭曲成一团,“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亵渎您!” “你们所有人最终都会遭受天谴!那位神明降临的时候,灾祸即将降临大盛,所有人都会……是他,是他带来的灾难……啊啊啊,我再也不敢了,饶命……”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放过我!放过我!” 男子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嘴里神叨着周边的人都听不懂的话语。只见他突然起身,冲破了百姓的包围圈,向着澜泱河纵身一跃。 咚! 一声巨响过后,河面上激起了剧烈的水花。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名男子再浮出水面。 尖叫声顿起。 “他他他落水了,快去救人啊!” 第89章 名单 跳河的男子被救上来后,已完全没了气息。 “他……他没气了!” 再有一阵尖叫声彼此起伏,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你们快看,他身上的那是什么?” 有大胆的人朝已经断气的男子走了过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额头上刻了几个字!” “什么字?”立刻有人问道。 “罪孽深重?”前去看查的那人身体受惊地一晃,脸色顿然变得苍白如纸,“这……” “他跳下河之前,他脸上好像没有这几个字吧?” “他刚刚说什么神明的报应,灾祸即将降临,上京将遭到鲛人的报复。莫非这是真的?”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恐慌的情绪迅速从东边的街市弥漫开来。 沈衍冷眼看着这一幕,语气带了一丝讽刺:“果然开始了。” 姜妩神色严肃地道:“没想到他们的‘神明’降临得如此快,下一步,估计是要在百姓中引起恐慌的情绪了。” 沈衍侧头看向她,问道:“阿妩,你相信这个世上,真有神明的存在吗?” “神明?我从来不信那种虚幻的事物。”姜妩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有时候,人心可比怪力神乱可怕多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河面上突然传来了划水的声音。 一条小船自远处而来,往画舫靠近。 小船停下后,白术和白芨相继跳到画舫上,大步向沈衍和姜妩走来。 “主上,姜姑娘。” 沈衍回头看向二人,淡道:“如何了?” 白术将岸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据附近围观百姓说,那跳河的男子昨日还好端端的,今天早上的时候,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嘴里不断喃念着什么鲛人,什么报应之类的话,他的家人去请大夫,他就趁着这个时候,从家中逃了出来……” 白术道:“若姜姑娘的猜测是正确的,属下自认为,这背后的确有蛮族人操纵的痕迹。” 姜妩问道:“那刚刚落水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白芨道:“他是平时在河中打捞鲛人之泪,并将之高价贩售出去的船夫。” 沈衍和姜妩对视了一眼,接着问道:“我之前命你们查探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白术点头道:“主上命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了头绪了。坊间传言,这鲛人之泪是大补之物,要是服用了,能使人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大补之物?”姜妩吃惊地道,“这个传言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来的?” 白芨语速飞快地道:“就在有人说在上京发现了鲛人的踪迹的不久后,所以,这鲛人之泪才会被上京城的百姓争先抢购。” 白术接过话道:“没错,因为传言的缘故,有人在购买了鲛人之泪后,便将之磨成了粉末当成补品食用,或是当成胭脂水粉一样敷到脸上。本来这只是个别的人所为,但却在某一天,有一位病重的府上在服用鲛人之泪的粉末后,第二天竟奇迹般痊愈了。” “据说那富商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第二天竟活蹦乱跳。这件事广传开来后,那些购买了争相模仿,而将鲛人之泪当成饰品佩戴的,反而少之又少。” 姜妩沉思片刻,又问道:“接连跳湖的受害者,他们都曾服用过鲛人之泪的粉末吗?” 白术点头:“的确如此,最先的跳湖的人,是打捞出鲛人之泪的船夫,他虽然没有服用过鲛人之泪,却曾经为了试验这珍珠的真实程度用牙咬过珍珠。” “而第二位落水的富商之女,便是将鲛人之泪研磨成粉末敷到脸上,第三位落水者是一位官家千金,自小体弱多病,听说了鲛人之泪的神奇之效,便买来服用……” 沈衍道:“鲛人之泪的样品,取来了吗?” 白术皱了一下眉道,“不知道贩卖鲛人之泪的人近来听见了什么风声,现在他们可谨慎得很,这鲛人之泪,他们非熟人不卖。属下见状,便趁他们不注意,悄悄用普通的珍珠将之替换了。” “做得不错。”沈衍淡淡地道,又转头看向白芨,“白芨,我让你找的两头猪,找来了吗?” “找来了,就在那条小船上。”白芨往小船的方向指了一下,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一刻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主上,你为什么要让找两头猪?害我带着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还被别人笑话了。” 他堂堂一个有头有面的人,却要拖着两头猪在街上游逛,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两刻钟前,白芨拖着两头猪走在大街上,却被当成了猪贩子,竟还有买家前来询价。 “小兄弟,你这两头猪卖吗?”那人问道。 “不卖不卖。” 白芨立刻黑下脸,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对方:“快走开,不要挡路。” 许是他的态度太恶劣,对方也来气了:“不卖?那你还把他们带到市集做什么?这不是耍人吗?” 白芨瞪他一眼,道:“我养的家宠,还不许带出来溜了?” 那人顿时用古怪的目光打量起他来:“我只听过人养猫养狗当家宠的,这养猪当家宠,我倒是闻所未闻。” “怎么,我就爱养猪咋了?吃你家大米,还是喝你家水了?”白芨没好气地说,“我不但要带它们去逛街,还要带他们去游湖!” 说着,他便“负气”地拖着两头猪上船了,完全不理会别人那怪异的眼神。 …… 听完白芨添油加醋的陈述,姜妩忍不住笑了出声。 白芨苦着一张脸说道:“姜姑娘,怎么连你也笑话我?” 白术默默地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一步。 沈衍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对这两头猪如此怨念,等案件结束后,我再赏你两头猪如何?” 白芨忿忿地道:“等着,我一定把它们剥皮拆骨,烤了吃掉!” 姜妩抿嘴一笑:“果然无论什么时候,白芨都不忘记吃的东西。” 沈衍道:“白芨,你把那两头猪带上来。白术,你去把鲛人之泪磨成粉末。” “是。” 白术转身进了船舱。 而白芨只得垂头丧气地去把那两头被五花大绑的猪拖到画舫上。 不一会儿,白术带着研磨好的珍珠粉末出来了。 他将珍珠粉末混到了猪食里,喂给了两头猪。 两头猪吃得欢快,但过了不知道多久,它们却突然发疯地在画舫上打起转,嘴里更发出了惊慌的叫声。 像是分不清方向,这两头猪突然撒开蹄子,往画舫边缘冲去,直直落入水中。 砰! 咚! 接连的两声落水声。 姜妩追了上前,看着河面激起的水花,回过头,一脸凝重地道:“那些珍珠果然有问题!” 沈衍下令道:“白芨,先将两头猪捞上来。” “是。” 白芨苦着脸跑去捞猪了,白术却有些不解地道:“只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仅仅是在上京城中制造恐慌吗?”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姜妩陷入了沉思中。 不,她并不认为。 这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趁着这个空隙,沈衍问道:“卷轴的事情可有进展了?” “回主上,这时间太急了,负责翻译的人暂时只解读出了一部分的内容。” 白术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起的信笺,“目前只有这么多了。” 沈衍接过,展开信笺,迅速将上面的内容扫了一遍。 他面色面色顿寒,画舫上也跟着安静了片刻。 姜妩惊讶地道:“这是一份名单?” 沈衍攥紧了手中的信笺,“这是从前蛮族人在大盛安插的棋子的名单!” 他的语气如霜。 “我从来不知道,以前的蛮族竟在大盛安插了如此多的棋子。” 第90章 交易 姜妩也在那张信笺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颇有些意外。 “梁家竟也有人牵扯在内?” 那几人,都是梁家倒台前,在朝中有着一定地位的人。 “不过,这部分名单上,大多的人早已不在人世,或是已被革职查办的……梁家倒台的事情,倒是阴差阳错地将这些隐患给解决了。” 沈衍抬眸,对一旁白术道:“白术,最近几天,你督促他们加快翻译进度,尽快将名单全部翻译出来。我要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白术连忙道:“是。” “主上,我把那两头猪打捞上来了。” 白芨无精打采的声音从画舫的另一端传来。 他费力地将两头打捞上来的猪拖到画舫上,边甩下猪蹄边小声地嘀咕着:“这猪跳下水后,怎么沉了这么多?” 白术连忙转身去查看,不一会儿,他吃惊地回过头:“主上,这两头猪还活着!” 两头猪被打捞上岸后,显得神志不清,被白芨甩到画舫上时,它们的嘴巴里有水吐出。但它们的气息尚存。 姜妩仔细打量了两头猪一眼,问道:“这两头猪中的毒,与先前的命案凶手中的一样吗?” 沈衍摇首道:“应该不一样,这两头猪虽然神志不清,但还有一丝气息尚在。而被毒杀在狱中的人,都是顷刻毙命。” 姜妩又问:“他们中的都是什么毒?” 沈衍道:“我开始怀疑是见血封喉的鸩毒,但后来发现并不是,那种毒药,我从未见过。” “那么,这些毒都是蛮族特有的毒药?如此看来,那幕后之人,果真是精通毒术。”姜妩若有所思地道。 “那幕后之人……应该是将毒封在了珍珠中,买主听了外面的传言,在买回去之后,将之食用或敷到身上。” “直接服用的毒性更大,因此立刻便发作了。”姜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毒药,姑且认为它并不会立刻令人毙命,但服用之后,会使人失去理智,并且会出现一些幻觉,就比如会看到鲛人。” 白术眼睛一亮,立刻道:“是了,落水者在被救上来后,都说落水前看见过鲛人。但是围观的百姓却说,并未看到鲛人的踪影。这证词不一,说不定是出现了幻觉之故。” 姜妩点了点头,又道:“但至于这是否真实,还需要认证。” 沈衍想了下,命令道:“白术,回去之后,你去找一些死囚,询问他们可否愿意以身试药。若是愿意,可适当地减轻他们的刑罚。” “是。” “还有,你找个理由,将在城中向他人兜售‘鲛人之泪’的人逮捕,并下令不再允许在上京城内散布鲛人的传言,违者一律,斩。”沈衍目光清寒,吐字不带分毫的感情,眼中仿佛卷起一片幽寒凛冽。 白术:“是,属下明白了。” “这样做,真的好吗?”姜妩有些犹豫,“君言,这会不会引起反弹……” “不,阿妩。”沈衍回头看向他,语气有所缓和,“不必顾忌太多。在必要的时候,必须要手段强硬,才能快刀斩乱麻。” 姜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沈衍一怔,有些疑惑地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姜妩回过神,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刚才那一瞬,我觉得君言真和传言中的暴君相差无几。” 沈衍无奈:“阿妩,你啊……” 白芨蹲在两头昏迷不醒的猪旁,支着下巴,愁眉苦脸地问:“主上,那这两头猪怎么处理?” “你把它们带回去,让太医院的人仔细查查,看能否查出……”似是想起什么,沈衍略一停顿,“这种毒的成分,以及是否对身体有害。” “属下明白了。” 白芨话锋一转,又对沈衍抱怨道:“不过,主上,你就不能多找几个人帮忙吗?每次就只有我和白术在忙,若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穷得揭不开锅呢!” 沈衍沉默了下,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我疏忽了。但我接手的完全是一个烂摊子,表面看起来风光,但实质……目前国库亏空,人手不足,只能辛苦你们了。” “没关系,我也可以帮忙的。”姜妩下意识握上了他的手,安慰他道。 沈衍微笑:“阿妩,还好你在我的身边。” 白芨却听得在心底里默默吐血。 那个抄了无数贪官的家,将他们的财产全部用以填充国库的人是谁? 他只得跑到小船上发出信号,然后满腹怨念地将两头猪运回到岸上,等待前来将猪接走的人。 他站在澜泱河的渡口前,满脸写着:生人勿进。 看到接应的人将两头猪搬走,一个在岸上观看的人突然开口道:“小兄弟,你不是说那两头猪不卖吗?怎么才游了个船回来,就把它们卖了?” 白芨循声看去,抬起头的时候,却愣住了。 将两头肉猪当成家宠,还带着去游湖,的确够引人注目。可没想到,刚刚那个与他争吵的人竟然还锲而不舍地守在岸上? “我养腻了,想卖就卖,爱卖给谁就卖给谁,你管得着吗?”白芨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再管对方反应如何,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哎,小兄弟,你……” *** 白术也从画舫离开了,此时的画舫上,只剩下姜妩和沈衍两人。 望着泛着微波的河面,姜妩转头看向身旁的沈衍,问道:“君言,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沈衍直视着前方,语气轻松地道:“当然是要好好地欣赏澜泱河上的美景。” “诶?” 姜妩正要说话时,却无意间看见停在不远处的一条画舫,赶紧出声提醒道:“君言,快躲起来!” 她立刻转过身,拉着沈衍朝遮挡物蹲下,没有注意到与沈衍只有半步的距离。 转头的那瞬,她的额头便自然而言地与他的嘴唇碰上。 冰凉的触感印到了额头上。 姜妩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捂住额头。 沈衍也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由轻笑了一声:“难得看到阿妩这样的一面,真是令人意外的……可爱。” “别说笑了,说正事呢!” 姜妩赶紧轻捶了他一下,又凑过头去跟他小声耳语起来:“你快看,那边的画舫上的人不是空王吗?他不是被幽禁在府中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沈衍立刻越过画舫的围栏,向前看去。 不远处的那艘画舫上,空王正被一名黑衣男子引入画舫的内部。那黑衣男子背对的他们,一时也看不到他的长相。 河上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将对面的画舫遮掩。 沈衍站了起来,语气凝重地道:“走,我们进去再说。” 姜妩点了点头,跟着沈衍进入了画舫中。 坐下后,沈衍问道:“阿妩,你觉得,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姜妩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猜,应该与蛮族的皇族有关。一是,蛮族的皇族有侵略过大盛国土的历史,二是,他们曾经失败过,想要卷土重来的可能性极大。即使不是,他们的身份应该也与蛮族皇族息息相关。” 沈衍又问:“那你觉得……一个早已溃不成军的势力想要复国,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大量的人马?”姜妩尝试着将自己置身于对方的角度上去思考,“若一无所有,他们最先需要的东西,应该是金银财宝。有了钱财,才能够招兵买马,组建军队,然后……” 沈衍猛然醍醐灌顶:“阿妩,我终于明白,那一角地图是什么东西了。” 姜妩闻言一愣:“什么地图?” *** 画舫中,缭绕着一股清冽芬芳的茶香。 司伊人的对面坐着一名紫袍的锦衣男子。他微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声音中带着点沙哑。 “怎么?楚衡邀本殿过来此处,为何他反而不现身?”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讥讽。 司伊人却不畏他的气势,反而淡定地泡起茶来。热水注入杯中时,有热气升腾起来。直到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她方才抬头,微笑着对面前的人说道:“空王殿下莫急,侯爷突然有要事,所以无法赶来,不过,他已吩咐了我,要好生招待殿下。我代表的便是侯爷的意思。” 空王倏然起身,不悦地道:“既然楚衡毫无诚意,就不要浪费本殿的时间!”他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司伊人勾起嘴角,在空王的脚步快要踏出船舱时,才不慌不忙地出声:“空王殿下,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幽禁在府中,做那样一个有名无实、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然后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他人霸占吗?” 空王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目光凌厉:“司伊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伊人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斟茶:“你难道不想夺回皇位,还有……你喜欢的人吗?” “你——” 司伊人缓缓抬头,脸上的笑意莫测高深:“我有一笔交易想和你做,空王殿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空王沉默了下,沉声问道:“什么交易?” 第91章 胡言 司伊人微微笑道:“姜妩被暴君召入宫中侍寝一事,相信空王殿下也听说了吧。” 空王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握紧,凌厉的眼神在司伊人脸上停了半晌,最终抬步回到桌前坐下:“废话少说,你到底想和本殿说什么?” “直到现在还不肯改变自称,想来空王殿下对皇位被夺一事,也是满腹怨念呢。”司伊人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唇边染着的笑容仍无懈可击。 他厉声道:“司伊人!本殿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你耗,你再这般含混不清,恕本殿不再奉陪。” “殿下何必着急?”司伊人将手中茶杯放下,不紧不慢地抬眸,身上的气势在一瞬间改变。 她慢声道:“我们合作,你助我一臂之力,而我帮你夺回江山,如何?” 空王与她目光交接,眼中沉淀着一片翻涌的墨色,久久沉默不语。 画舫外,忽地传来两声鸟儿的急叫。 似有风吹过。 *** 另一边。 “君言,你说的藏宝图是怎么回事?”姜妩追问道。 沈衍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片羊皮纸,推倒姜妩的面前:“这是在张府找到的一角地图的复制品。” 姜妩将手按到上面,下意识便道:“的确是藏宝图的碎片。”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笃定,怕引起沈衍怀疑,她移开了手,又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你说的是哪个张府?” 沈衍道:“江城张青青的叔父。” “是上京的那位张皇商?”沈衍如此一说,姜妩倒是想起来了。 她不由得轻笑出声,道:“我说怎么那张皇商突然就被抄家了呢,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啊。” “阿妩怎么能这样说呢?那张皇商与朝中贪官勾结,在上京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多年,这等国之蛀虫,死不足惜。”沈衍一本正经地道。 姜妩抿嘴笑道:“好好,陛下说的都对。” 她停顿了下,眼中微露出困惑,“不过,我却有一事想不通。” 沈衍抬眸看向她,问道:“什么事?” 姜妩的目光落到桌上的地图复制件上,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果说,这张地图是藏宝图的碎片,那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一个普通的皇商的府中呢?” “假设这藏宝图就是幕后黑手的目的,那么,她为什么要制造出这么多的命案?有可能,她操作棋子杀害的那些人,都与这地图的碎片息息相关。” 沈衍追问道:“阿妩可是有什么头绪了?” 姜妩点头道:“君言你先前说过,那些被杀害的人,都是一些富商、盐商之类的商人之流,他们看起来并无关联,身份对于大盛的局势看来也无足轻重。” “我们先前都为幕后黑手的意图而疑惑,为什么她针对的都是商人。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向来排在末等,这些命案很难在大盛掀起大风浪来。”姜妩低着头,不辨神色。 “但要是将地图与命案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些人都与地图有关,或是他们那里都藏有地图。” 沈衍神色凝重地道:“我先前也这样想过,已经遣人前去调查了,但一直查不出有用的线索。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不过阿妩,你说的想不通的事情,是什么?” 姜妩道:“我不明白的是,这张地图的碎片为何会分散在一些商人的手中,地图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略一停顿,“可你说过,这些商人之间毫无关联,这地图,却又将他们都联系在一起……” 沈衍猛然一惊,道:“阿妩,如此说来……你的确提醒我了!” “原来是我调查的方向出了问题。”他恍然大悟地道,“他们之间可能有一定的联系,或许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的祖上,又或是其他的原因。” 说到此处,沈衍突然轻拍了三下手。 最后一下拍掌后,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船舱中。 “主上有何吩咐?” 沈衍道:“你立刻去调查那些命案涉及的商人的祖上三代,不,将他们的族谱都调查一遍,看他们是否有所关联。” “是。” 黑衣人又无声消失了。 这时,白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主上,你吩咐事情已经交代下去了。刚刚属下还打听到,空王会出现在这里,是宣平侯邀请他前来的。” 沈衍目光一凝:“宣平侯?”语气如冰,“你去继续盯着他们。” “是。” 白术退了出去。 姜妩有些诧异地道:“宣平侯和空王,他们何时勾结在一起了?” 沈衍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声音沉沉地问道:“阿妩,你……对空王有何看法?” 姜妩奇怪:“空王?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应该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我听说,先前他对你……我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江山,你就没半点……”沈衍看着姜妩,欲言又止。 姜妩顿时明了,有些没好气地道:“我与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他。” 她说着,凑上前去,笑眯眯地说道:“某人醋坛子打翻了是不是?” “……没有。”沈衍移开了目光。 “没有?” 姜妩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她看着沈衍的侧脸,心中不知怎么的起了坏心。于是,她伸手往他颈脖一勾,朝他印了上去。 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 沈衍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之色,随即被笑意取代。 他伸手将姜妩拥入怀中,反客为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 松开了手,姜妩倚在他的怀中,睁着水汪汪的黑眸看向他,伸手抚向他的发顶,说道:“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好。” 沈衍的眸底里,全然是温柔的笑意。 *** 游湖结束后,姜妩和沈衍从画舫下来时,一眼就看到正站在岸边、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啃的白芨。 被当场抓包,白芨却丝毫不尴尬,反而边啃着冰糖葫芦,边若无其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主上,姜姑娘,这边这边。” 姜妩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白芨,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两头猪呢?” 白芨道:“放心吧,那两头猪,我已经让人运走了。我怕主上和姜姑娘遇到意外,所以特意守在这里……” 沈衍没有理会他满口的胡言,只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们回去吧。” “是。” 姜妩和沈衍是步行出来的,这时自然是步行回去。然而,他们一行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声。 前方是一间字画店。 此时店铺的门口被围得泄水不通,店铺的门前驻守着几名官差。百姓们也不敢靠得太紧,只敢聚集在外面看热闹。 姜妩疑惑地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喧哗?而且,还有官差?” “我过去看看。”白芨主动请缨。 不等沈衍发话,他已身影灵活地挤入了人群,不一会儿便折返回来:“好像是发生了命案。” 沈衍轻蹙了一下眉:“命案?又是和鲛人之泪案有关的吗?” 白芨道:“不,主上,只是普通打斗,但……好像闹出了人命来了。” 话音落时,一道声音突然自店铺中传出。 “官爷,就是他!昨天我表兄到望江楼品茶,就因为他看上了我表兄的位置,要我表兄让座,我表兄不依,他竟命人围殴表兄。我可怜的表兄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接着另一人争辩的声音响起:“你……你含血喷人!我昨天只是打了他一下,他也好好的,怎么可能才过了一天就——” 这个声音,出自一个稚嫩的少年之口。 姜妩和沈衍走近时,才发现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宣平侯府的小公子楚昱! “什么只打了一下,我亲眼看着你用木棍狠狠地打了他好几下,把他打得吐血了。呜呜,我可怜的表兄,回到府上便不行了。”指认楚昱的是一名油头粉脸的锦衣公子,他干嚎着,向身旁的官差哭诉道,“几位官爷,你们一定要为我的表兄做主啊!” 其中一名像是领头的官差皱了下眉:“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们自会分辨,都带走!” 楚昱满脸慌张地道:“凭什么让小爷跟你们回官府,你们可知道小爷是谁?” 第92章 铁板 旁边的官差不耐烦地道:“废话少说,把他带回去再说。” 他一挥手,其他官差便要上前抓人。 楚昱连连后退:“不,小爷、小爷不去!” 他的声音可听见一丝慌乱,去仍瞪着面前的人,色厉内荏地大喊出声:“你们竟敢这样对我!我爹可是宣平侯,你们敢抓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楚昱,别以为你是宣平侯的儿子,就能无法无天!”那锦衣公子指着他,正义凛然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杀人是要偿命的。” 说着,也不给楚昱说话的机会,他跑到店铺的门外,扯开嗓子朝外面大喊。 “宣平侯府的小公子打死人了!宣平侯府的小公子打死人了!” “大家快来评评理,宣平侯府的小公子害死了我的表兄,却仗着权势威吓我等小民,说不会放过我。” “宣平侯府草菅人命,求官府给我们一个公道啊!” 附近的百姓被这阵动静吸引,店铺门前的人越聚越多,议论声四起。 白芨混在人群之中,拉住了一名人群外围的百姓,悄悄地问道:“这位大叔,请问此处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热闹?” 中年男子道:“小兄弟你来得正好,听说是宣平侯府那混世小魔王打死了人,死者的表弟报了官,现在正在对质呢!” 白芨故作好奇地问:“哦?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中年男子说话,旁边的百姓已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这混世小魔王这次终于捅出大篓子来了……” 白芨很快弄清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指认楚昱的这名公子名唤郭华,是门下侍郎府的远方表亲的公子,目前寄住在门下侍郎府上。 而死者是门下侍郎的独子,也是这郭华的表兄。 事发当天,郭华的表兄在望江楼品茶,却不想遇到了楚昱。 楚昱在上京城横行霸道惯了,见郭华的表兄占了他常坐的位置,便欲让他让座。但郭华的表兄不认识楚昱,自然不肯,于是便于楚昱发生了争执。 楚昱心高气傲,被郭华的表兄落了面子,心中极气,便让手下的人教训了对方一顿。 谁知这郭华的表兄非但没有服软,还义正严词地斥责他目无王法。 楚昱气不过,亲自在郭华的表兄的胸口踹了一脚。 郭华赶到的时候,发现表兄浑身是伤地被楚昱扔出了望江楼,嘴角更沾着血迹。 这事情,已经得到了望江楼的掌柜和店小二的确认。 郭华将他的表兄带回到门下侍郎府,又忙去请了大夫,谁知道大夫来了后,才发现表兄人已凉透了。 当时天色已深,他第二天才匆忙去报了官。官府的人带仵作来看过,确认郭华的表兄的死因是因为受了重伤而吐血身亡。 可是当官差找到楚昱的时候,楚昱非但否认了此事,还狡辩说自己下手不重,自己只是给对方一个教训,甚至抬出了宣平侯要挟官差。 白芨回到沈衍和姜妩的身边,将打听来的情况一一说了。 “宣平侯这儿子真是又坏又蠢,若是有冤情,到官府一查便知是真是假。”他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这下倒好了,这么一嚷,闹得都人尽皆知了,最后丢脸的,还不是他爹。” “那混世小魔王这回真踢到铁板了,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姜妩抬眸往前方看了一眼,便飞快收回了事情:“我们走吧,不要理会这里的事情了。” 沈衍道:“阿妩说得对,回去吧。” *** 澜泱河,一辆小舟悄然无息地靠近岸边。 司伊人从小舟上下来,一名相貌普通的黄衣丫鬟立刻走上前,将她搀扶下来。 黄衣丫鬟低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公主,你打着宣平侯的旗号与空王合作,就不怕宣平侯知道了,会迁怒于你吗?” “慌什么?”司伊人瞥她一眼,“本公主自有办法让他乖乖配合我。” 她往前方围聚的人群看了一眼,露出了诡谲的笑容:“说起来,宣平侯那蠢货儿子,还真是……” 她轻笑了声,又回过头:“我让你们查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丫鬟连忙道:“回公主,派去的人还未找到……” 司伊人的目光扫过一处时,忽地凝住,“他竟然还未离开上京城?”语气颇有些意外。 “公主?” 丫鬟抬头,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却见司伊人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微微一笑道:“姜姑娘,好巧。” 清亮动听如黄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妩闻声回过头,一道娇俏的青色身影映入眼中,给她漆黑的瞳眸镀上几分诧异之色。 司伊人? 姜妩收起心中怪异的思绪,朝她微微颔首:“司姑娘。” 司伊人笑道:“没想到如此巧合,会在街上碰见你。” 姜妩道:“的确很巧合。” “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去望江楼品尝那里的特色美食如何?”司伊人笑吟吟地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姜妩身旁的沈衍一般,“我想向姜姑娘道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姜妩婉拒道:“不了,我还有其他的要事,下次有机会,我定然赴约。” “那真是可惜。”司伊人惋惜地道。 她眸光一转,视线落到了沈衍身上。似是才注意到沈衍,她目露惊讶:“这位公子不是在江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吗?我记得那时候,公子也与姜姑娘一起,原来你也在上京城里。” 沈衍只一语不发地迎上她打量的目光,眼神深沉莫测。 司伊人也不气恼,依然笑得温婉可人:“原来姜姑娘是和这位公子有约,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打扰了。” “司姑娘,告辞。” 姜妩不再多言,拉着沈衍转身离开。 司伊人看着姜妩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难怪四处都没找到他,原来他还在上京。”她轻笑了声,露出兴味的眼神,“竟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看来姜妩真的很喜欢这个落魄的世家公子呢,但不知道无法抗拒的危机到来时,这份喜爱,能持续多久,又可能承受考验?”她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虚无缥缈的云烟。 说着,她轻抚了下鬓角,转过身,语气轻淡地对身后的人道。 “走吧。” 随行的丫鬟立刻跟上她的脚步,低眉垂眼:“是,公主。” 第93章 无意 姜妩拉着沈衍走得极快,直到看不见司伊人的身影,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向白芨问道:“白芨,那个司伊人的来历,你清楚吗?” 她总觉得,司伊人对她抱着一种怪异的态度,说是敌意,却又说不上。 白芨吃完最后一颗山楂,拿下含在口中的竹签,说道:“司伊人,刚刚那位姑娘吗?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在江城的时候,也见过她。那时候,她的风筝挂树上了,还是白术那家伙替她取下来的。” 姜妩点头道:“没错。” 白芨道:“她不是中书令司礼魏的女儿吗?她的母亲与宣平侯府有亲缘关系,所以她也算是宣平侯的表妹了。在她出生的时候,司夫人因为难产去世了,而她因为身体羸弱,一直被寄养在江城的外祖家中,不久前才被司礼魏接回到上京。” 这些,都和司伊人曾经对她说过的一模一样。 姜妩摇了摇头:“我不是想问她的身世,我是想问……” 话到此处,却戛然而止。她心中总觉得怪异,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白芨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最近那司礼魏与宣平侯府之间的来往得十分频繁,我听说,他好像是想将那司伊人嫁给宣平侯做续弦。” 续弦? 司伊人和宣平侯?那她对自己那古怪的态度,莫非是来自于宣平侯? 沈衍看着她,眉梢微挑:“阿妩为何对那司伊人如此关注?” “每次与她见面的时候,她总给我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应该说是,她的行事作风处处透着古怪,不知道,是否我多想了。”姜妩迟疑地说道。 “这没什么,她自幼在江城长大,说话方式和为人处事都近了江城人的习惯,所以才显得与上京的千金闺秀格格不入。”白芨不甚在意地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而已,姜姑娘也不必太关注她。” 是这样吗?姜妩压下心中的怪异。 但愿如此,希望只是她多想罢了。 *** 回到姜国公府,在步入前院的时候,姜妩一行遇到了姜华裳。 看到沈衍时,姜华裳面色忽地一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快速地转身跑掉了,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避之不及。 白芨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下意识打量了自己一眼:“姜姑娘这庶妹是怎么了?我们脸上有可怕的东西吗?” “大概是被你的气势吓着了吧。”沈衍面不改色地道。 “真的吗真的吗?”白芨颇为自得地说道,“就连主上你也这么说,哼,我就说我怎么可能没有气势呢!白术那混球还总说我幼稚,他果然是在嫉妒我。” 姜妩忍不住低头掩唇,无声地笑了。 她转头看向沈衍,对他说道:“游了一天的船,想来你也累了,你先回去沐汤,我去命人准备吃食。” 虽然他们在画舫上用过点心,但此时距离那时候已过了半个时辰。 沈衍微笑着答道:“好。” 姜妩先一步进了内院,去吩咐下人们准备吃食。 她离开后不久,白术也从外面回来了。 他疾步走近沈衍:“主上。” “回来了。”沈衍敛起眼中的笑意,淡淡地道。 白术低垂着头道:“主上,刚刚宣平侯府的人因为宣平侯府那小世子打死人一事,闹到了大理寺中。王远之大人让我前来请示您,这事该如何是好?” 沈衍缓缓地转身,向他瞥去淡漠的眼神:“你去告诉王远之,这件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太多。” “是,属下明白了。” 白术了然。 他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转眼间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仿佛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 沈衍回到竹露阁,找到姜妩的时候,她已准备好一桌的吃食。 姜妩问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沈衍迎了上前:“有些事情耽搁了。” 落座后,姜妩道:“对了,君言,我有东西要还你。” 她转过身,取出一件叠得整齐的玄色外袍,交还到沈衍的手上。 “这是……”沈衍微微一怔,颇有些意外,“阿妩,这件外袍,你还留着?” 姜妩回头看他一眼,奇怪地道:“这件外袍,不是你让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吗?” 沈衍抿嘴一笑:“我只不过是随口说的,没想到阿妩还记着这事。” 姜妩闻言,不由得鼓起腮帮子,佯作生气地道:“说起这件事,之前的帐,我还没仔细跟你算呢。” 沈衍笑道:“是我的错,我把自己整个人都送给阿妩当赔礼如何?” “嗯?这样嘛……”姜妩用挑剔的眼神扫视了他的浑身上下,方才点了点头,“勉强能接受吧。” 沈衍:“那阿妩能原谅我了吗?” 姜妩下巴微抬:“别顺着竿子爬,要想我原谅你,得好好表现。” 沈衍微笑:“好,那我一定好好地……”他欲言又止。 但姜妩总觉得,他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后,不是什么好话。 她莫名觉得脸上一热:“不说这个了。”她转移话题道,“你说,宣平侯约空王前去澜泱河,是为了什么事?我从前并未听说过他们有牵扯。” 沈衍沉默了下,唤了她一声:“阿妩。” “嗯?”姜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沈衍道:“为何一见到空王,你就不停地提到他。” 姜妩道:“怎么,小可爱的醋坛子又打翻了?” 沈衍一怔:“阿妩,你唤我……” 姜妩连忙道:“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也没说!”说着,欲盖弥彰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大虾放入他的碗中,又捧起自己的碗,将微微泛红的脸藏在碗后,“快吃些东西吧,菜都要凉了。” “……好。” *** 姜滢月看着姜华裳脸色难看地从外面跑进来,不由有些奇怪地道:“二姐姐,你的脸色怎么如此差?” 姜滢月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一饮而尽之后,脸色才有所缓和。 正在姜滢月疑惑之际,她突然开口道:“我刚刚遇到大姐姐和那小白脸了。” 姜滢月愣了一下,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又是那小白脸?他又做了什么?” 姜华裳愤愤不平地道:“我真不明白,那小白脸到底图什么。大姐姐都这样了,他还能忍下去?” 姜滢月鄙夷地道:“他不就是图我们姜家的权势吗?正常的男人,有谁能够忍受得了心爱之人红杏出墙?二姐姐,你就别和那小白脸一般见识了。”说到这里,她捂起嘴巴,笑了起来,“大姐姐自甘堕落和这样一个小白脸在一起,又对我们构不成威胁,我们应该乐见其成才对呀。” 姜华裳冷静下来,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这倒也是。” 似是想起一事,姜滢月的面色变得古怪:“不过,二姐姐,今天我的丫鬟告诉了我一件事……” 姜华裳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事?” 姜滢月道:“她前去竹露阁找相熟的丫鬟时,无意间看见……大姐姐的院子里竟然挂着一件绣着五爪金龙纹的黑袍。”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五爪金龙,那不是帝王才能穿着的衣服吗?怎么会出现在大姐姐那?” “你说什么?”姜华裳却是一愣。她猛然抬头看向姜滢月。 姜滢月却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姐姐能有陛下的衣服,莫非她真的被陛下宠幸了?” “二姐姐,你说……那小白脸是看上的是我们姜府的权势,所以才能忍受大姐姐到处勾三搭四。”她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可是,若是陛下知道大姐姐竟在府中养了一个小白脸,会怎么想呢?” 姜华裳若有所思:“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姜滢月却又道:“不过,这也是想想罢了,以我们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见到陛下呢。” “可我们如何才能见到陛下?”姜华裳仿佛没有听见姜滢月的话一样,只自言自语地道。她思索了片刻,突然向姜滢月问了一个问题:“滢月,你说,我长得如何?” 姜滢月愣了一下:“二姐姐,你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第94章 心思 姜华裳眼睑微垂,掩饰般道:“我只想知道,我们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大姐姐,她的名声都如此不堪了,为什么那些男人还都对她死心塌地。” “二姐姐和大姐姐相比……” 姜滢月打量了姜华裳一眼,却欲言又止。想起姜妩那张脸,她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姜华裳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又催促她道:“我与她相比怎样?别墨迹,直说了吧。” 姜滢月犹豫地道:“二姐姐,大姐姐容貌倾城,我们在她面前都是要自惭形秽的,你若说是才艺方面还好,也许还能比得过,可你说容貌嘛……” 姜华裳气恼地道:“怎么连你也这般说!” “明明是姐妹,为什么我们和大姐姐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咬着下唇,一脸嫉恨地道,“都是爹的孩子,凭什么她就能有一副美艳的容貌?” 姜滢月想了一下,道:“这的确,大姐姐长得和爹一点都不像呢。” 听到这话,姜华裳却是一怔。她猛然间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刻道:“不对啊,滢月,爹的长相看起来也平平无奇,除了大姐姐外,我们几姐妹的容貌也并非十分出众,她又怎么会长了一幅惑人的长相呢?”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你说她有没有可能,不是爹的……” 姜滢月吓了一跳,赶紧打断道:“二姐姐,慎言!”她往窗外张望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你别这么说,万一让人听见了,传到父亲和祖母的耳中,他们定会生气的。到时候他们责怪下来……” 姜华裳道:“不是你说的,她长的不像爹吗?” 姜滢月憋红了脸道:“我刚刚的确是这样说,但是我们没见过大姐姐的娘亲,说不定,她的容貌是随了她的娘亲呢。我听姨娘说,大姐姐的娘亲当年可是上京有名的美人……” 谁想到姜滢月会断章取义啊! 姜华裳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她说着,垂下眸子,思绪却已云游天外。 *** 不知何时,上京城开始下雨了。 细雨朦胧了一切。 姜妩合上窗户,转身返回到沈衍的身旁。 “君言,你刚刚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沈衍颔首,道:“我当初派去淮南的替身从对方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 姜妩问:“什么情报?” “他从对方的手中得到了三张地图的碎片。” 沈衍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三张地图的碎片,在桌上一一摊开。 “这是对方手中目前拥有的地图碎片,但并不确认是全部。”他说道。 “这都是和你手上的那一角地图一样的碎片吗?”姜妩看了眼桌上的地图碎片,又抬头看向他,“你把它偷出来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沈衍摇头:“放心,这只是复制品。” “那便好。”姜妩又看向桌上的三片地图,仔细观察上面的图案。她突然发现了什么,立刻指向其中一块。 “君言,你快看,这块碎片似乎能够与你手中那一块拼在一起。” 沈衍一怔,立刻拿出最先得到的那块地图碎片,与姜妩所指的那一块拼接在一起。 两块碎片撕裂的地方无缝地接合到一起,那上面的山脉的走向也连在了一起。 “果然是同一张地图!”沈衍略一停顿,“只是,另外两块有些零碎,也不能与其余的地图接合在一起。单凭这几角的碎片,也不能看出完整的地图的模样。” “要知道完整的地图是什么样,恐怕要得到更多的碎片了。”姜妩若有所思地道,“只是,剩下的地图会在什么地方?” 沈衍道:“等那些文书翻译之后,说不定会有更多的线索。” 姜妩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君言,你的人潜伏在对方的身边,可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 沈衍摇了摇头:“对方行事十分谨慎。不过他只隐约打探到,他们的领头是一个女子,应该就是当初与叶献阳接触的那个人。” “女子?” 不知为何,姜妩的眼前又浮现出一抹青色的身影。 *** 这一天,姜妩和沈衍一起梳理了案件的细节,看能否从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只可惜,案件还没有太大的进展,麻烦却已经找上了门。 “姑娘,大理寺的王远之大人说有要事要见你。”翌日一大早,听雪便带来了消息。 姜妩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略微诧异地道:“王远之?” 她与沈衍对望了一眼,便迎了出去。 “姜姑娘。”王远之看到沈衍时,态度颇为拘谨,“陛……沈公子。” 姜妩问:“王大人,您特地前来拜访,不知道有何要事?” 王远之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因为宣平侯府的小世子打死人一事,宣平侯府的人又闹到了大理寺,若不是下官阻止了他们,他们恐怕要闹到宫里去了。这件事情,下官恐怕……还请陛下前去一趟。” 姜妩总算明白,他是来找沈衍的。她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沈衍。 沈衍容色平静地道:“这里人多眼杂,不便说话。你先回去,我随后便到大理寺。” 王远之会意,遂朝姜妩拱了拱手,抬高了声音道:“原来如此,多谢姜姑娘为本官解惑。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便不作打搅了,本官先行告退。” “王大人慢走。” 姜妩亲自将王远之送出府外。 姜华裳和姜滢月恰巧正要外出,姜妩出来的时候,她们正在府外等候马车。 姜滢月被大门传来的动静吸引,不由得张望过去,遂即指着前方,惊讶地道:“二姐姐,你快看,那不是王远之王大人吗?” 姜华裳回过头,朝姜华裳指着的地方看了过去,顿时一怔:“王大人?他怎么又来找大姐姐了?” 忽然,她脚步一顿,眼珠转了转,“那王大人是大理寺卿……我记得,他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吧?那若是跟着他,是不是就能轻易地见到皇上?” “姐姐,你不会是想——”姜滢月察觉到她的心思,不由得大惊失色,“你千万别做傻事,皇宫守卫森严,哪是我们这等人能进去的?即使进去了,若是被人发现,那可是要杀头的。” 姜华裳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你紧张什么,我也不过随口说说,又没说要跟着去……你怎么这般胆小如鼠?” 话音落时,她突然酿跄了一步,扶着自己的脑袋,眉心颦蹙。 姜滢月连忙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姜华裳说道:“我头有些晕……” 姜滢月担忧地道:“那没事吧?要不要去请大夫?” “我没事。可能是昨天没睡好,染了风寒。”姜华裳揉了揉额头,“回去休息一下便好。” 姜滢月惊讶地道:“可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成衣铺看新款的衣裳么?” 姜华裳脸上起了倦色,似已意兴阑珊,她挥了挥手道:“你自个儿去吧,我身体不适,就不和你一起去挑选了。我那份银子,你也一起用了吧。” “好吧,那妹妹我便不客气了。” 姜滢月高高兴兴地登上马车,启程前往成衣铺。 姜华裳看着渐远的马车,努了努嘴,转身飞快地回到府中。 话虽如此说,但她回到房间后,却迅速换上了一套并不起眼的衣裳,又悄悄地从姜国公府的后门出去了。 第95章 下狱 姜华裳拉下自己的帷帽,加快了脚步。 她跟在王远之的身后。 穿梭在闹市之中,这街上人来人往,鲜少人会注意到神情怪异的姜华裳,但她的心仍噗咚噗咚地跳个不停。 半路上,王远之似有察觉,回头往身后张望了眼。 姜华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闪身躲到了一个贩卖小饰品的摊子后,佯作成挑选玉佩的模样。 摊主见她挑拣了许久,都没有要买的意思,不由出声道:“客官,你要买什么?” 姜华裳猛地回过神,才发现王远之已经走远了,连忙道:“我不必了。” 她匆忙地追上前去,可王远之已经登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要从视线中消失了。 不过,王远之去的方向,似乎是大理寺? 姜华裳停下脚步,眸中隐有异色闪过。 随后,她加快了速度,往这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姜华裳追至大理寺时,果然看见王远之从马车上下来,领着一群官差进了大理寺。 她等王远之进去后,便出暗处走了出来。 可大理寺守卫森严,大门前的侍卫身穿着盔甲,手持长剑,锋刃上泛着冷光。 姜华裳才刚走进大门,便被锐利的刀剑拦了下来。 “什么人!”侍卫厉声喝道。 姜华裳浑身一僵,但她飞快压下心中惧怕的情绪,从袖中取出一绽碎银偷偷递了上前:“这位官爷,民女想进大理寺寻一个人,可否请官爷通融一番?” 但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推了回来:“此乃重地,无关人等不得私入!姑娘,请回吧。” 此路不通,姜华裳又心生一计道:“可民女有重大的冤情,要想王大人申冤。” 侍卫严肃地道:“有冤情?那你便去前堂击鼓鸣冤,这里面是王大人办公的私地,你来做什么?” “我……我……”姜华裳被对方凌厉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慌,随口编造,“可我说的冤情,是有关最近的大案有关,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得私下跟大人禀报。” 守门的侍卫满腹狐疑地看她一眼,“那你先在此处等等,我进去向大人汇报此事。” 没想到真让她说中了! 姜华裳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地道:“好,劳烦官爷了。” 侍卫进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又重新出来了。 他看了姜华裳一眼,说道:“你跟我进来吧。” 姜华裳强忍着心中的欣喜,连忙谢过:“多谢这位官爷。”说着,便跟着他进入了大理寺。 大理寺中,此时并无人往来,周遭一片安静。眼前是巍峨大殿,到处都仿佛弥漫着肃穆庄严的气氛。 姜华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处的环境,可每走一步,她的心便下沉一分。 她刚刚在大门处不过是随口胡说,目的是为了混进大理寺中。可现在,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根本无法脱身……一旦到了王远之的面前,岂不是要露陷了吗? 这可怎么办? 姜华裳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官爷,小女、小女突然觉得肚子很痛,可能是早上吃坏肚子了……”走到一半时,她突然弯腰捂住自己的肚子,露出一副痛苦的模样,“请问这里有没有茅厕?” “什么?”领路的侍卫回头一看,脸上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你怎么如此麻烦?真是的……茅厕就在西边的院子里,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去!” “是,多谢这位官爷。” 姜华裳如释重负,赶紧一溜烟跑了。 *** 远离了侍卫的视线范围后,姜华裳便在这附近寻找了起来。 只是,她头一回来到这陌生之地,加上这大理寺的布局错综复杂,她一时也毫无头绪。 那王远之到底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姜华裳依然找不到任何的线索。她心中愈发焦虑。 不知不觉,姜华裳走入了一处院落中,就当她快放弃的时候,突然,她听见从前方不远处的屋子里,传出一阵谈话声。 “……你先将宣平侯府的人打发回去。” 这道声音,极为威严。 姜华裳怔了一怔。意识到什么,她连忙俯下身,蹑手蹑脚走上前去,将耳朵贴到门上。 “是,陛下。可这事,该如此处理?” 陛下! 真让她找对了! 然而她内心的喜悦还未持续几秒,便被一声厉喝打破了! “什么人?” 一声厉喝,随即几把锋利的刀剑架到了她的颈脖上。 刚刚还空无一人的院子竟然出现了数名的黑衣侍卫。 姜华裳脸色一白,顿时吓破了胆子:“啊!我……我……” “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她慌乱无措之际,屋里响起一道极为严厉的声音。 门被打开,姜华裳被一众黑衣侍卫压到了屋中,然后被无情地被扔到地上:“陛下,有人在外面偷听。” “偷听?”王远之心中一惊,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姜华裳的身上,他厉声喝道,“大胆刺客!是谁派你来的?” 沈衍侧过身,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带走吧,此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姜华裳狼狈地跌入屋中,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便却听得头顶传来无情的一句话,她顿时大惊失色:“冤枉啊!陛下!冤枉!民女不是刺客!民女只是恰巧路过!” 王远之厉声道:“恰巧路过?你这刺客竟敢胡言乱语?此处是大理寺的禁地,非持有手令的人不得入内,你编造谎言,怎么也不编一个好些的!” 眼看自己就要被侍卫拖走,姜华裳连忙挣扎着爬到了沈衍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喊了出声:“陛下,民女真不是刺客!民女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禀告陛下!陛下!民女是姜国公府的小姐……” 沈衍五指一拢,似不耐烦地从姜华裳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袍角,对她的求饶声充耳不闻,却在听到“姜国公府”时,他的脚步微顿。 “等等,姜国公府上的小姐?”他转过身,伸手截停了侍卫。 侍卫退到了一旁,而姜华裳的心中升起了绝境逢生的希望。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紧张地道:“是的!陛下,民女是姜妩的妹妹……” 沈衍挑眉:“姜妩的妹妹?” “是……”姜华裳小心翼翼地道。说话间,她忍不住偷偷抬头,悄悄地看了沈衍一眼。玄色的袍滚着金色的边,绣着金龙图腾的面料流光暗转,衬出他不可言说的气势。眼前的人虽然覆辙面具,却给人一种气势逼人的压迫感。 一瞬间,姜华裳的心如同乱撞的小鹿乱跳不停。她心想道,陛下果真是威仪十足。 一旁的王远之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沈衍,目光透着几分古怪,但想到先前白术对他的提点,便只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民女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自然比不上姜妩姐姐的……”姜华裳忍着心中的颤意,接着说道,“不过民女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姜妩的秘密。” 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意。 沈衍没有说话,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半晌才道:“什么秘密?” 姜华裳低着头,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像浸泡在冰水了一样,全身的骨头和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可是沈衍不发令,她动也不敢动,只得一直跪着。 此时听到沈衍发话,自然是喜出望外。她赶紧说道:“姜妩、姜妩都已经是陛下的人了,可竟然还背着陛下,在府上豢养了一名男宠!” “男宠?”沈衍一字一顿地道,每一个字音,都重重地敲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姜华裳心跳加剧,却只能硬着头皮接着道:“陛下,民女所说绝无虚言,那小白脸名叫沈衍,是一个从穷乡僻野来的穷小子罢了。可姜妩却对他极为宠爱,还每日与他出双入对,她都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这、这样做,不是红杏出墙么!姜妩竟敢背叛陛下,这实在是对陛下的侮辱啊!” “原来如此。”沈衍低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袍,仿佛有什么肮脏的东西沾在了上面,“朕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特意前来告诉朕这件事?” 这语气,听不出喜怒。姜华裳却觉得,这是要发怒的前兆。 她压着心中的喜意,极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这怎么会呢,能为陛下分忧,是民女……” 可是下一刻,却听沈衍讽笑了一声。他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姜华裳,似乎在看红尘间最微不足道的灰尘般,不屑与讥讽融入那凉飕飕的笑意在嘴角边淌开。 他冷声道:“来人啊,这名女刺客意图行刺朕,将她压入大牢,等候发落!” “是。” 侍卫们得令,一拥上前。 姜华裳一下子懵了,反应过来时,不由得花容失色。 这、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第96章 情分 “陛下,陛下,民女做错了什么?” 姜华裳惊慌失措地叫嚷了起来,“陛下是不相信民女的话吗?民女对天发誓,刚刚的话绝无——” 在她的想象中,陛下听了她的告密,理应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被她的果敢吸引才对? 可为什么…… 沈衍冷声道:“聒噪!” “唔——” 姜华裳的嘴巴随即被堵上,她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瞪大着眼睛,满心绝望地被侍卫拖走。 侍卫将姜华裳带到昏暗潮湿的大牢,无情地将她推进狭小的牢房中。 姜华裳狼狈地跌倒在稻草堆上,等她准国投时,牢门的锁已经合上。 姜华裳扑上前,抓住铁栅栏,看着外面的白芨,不能置信地道:“这位官爷,民女到底做错了什么!民女不过是……” 白芨早看这姜华裳不顺眼了,他回过头,故意用阴森森地说道:“呵!你知晓了陛下的秘密,还当着外人说了出来,你以为……”他讥讽地笑了一声,“你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什、什么? 姜华裳仿佛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她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 将姜华裳关进大牢后,白芨返回向沈衍复命:“陛下,那个姜华裳,你要怎么处置?” 沈衍漫不经心地道:“先关着吧,你命人去通知姜元明,就说他那个庶女意图行刺朕,被朕关到牢里去了。” “是。” 白芨忍着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转身快步离去了。 白术从外面进来,刚好与他擦肩而过。他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怪异的白芨,瞬即收回目光,走向沈衍:“陛下,那楚老夫人,一直跪在外面不肯离开。” 王远之听得直皱眉:“那楚老妇人,她到底想如何?” 白术道:“她要求见陛下。” 沈衍冷笑了一声:“她要跪,那就让她跪着吧。” 白术略有迟疑地道:“不过,陛下,楚老夫人的妹妹也来了……” 沈衍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眸中暗涌翻腾:“他们竟然求到了那个楚家的头上?” 他略微沉吟:“走,我们出去看看。” 白术侧过身:“是。” *** 已是夕阳西下。 此时的姜国公府内仍然是一派平静。 姜华裳的生母方氏站在外院,不时往门外张望。只是,她等了许久,仍不见女儿回来。 “姨娘,四姑娘回来了。” 忽然听到丫鬟的提醒,方氏蓦地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见一道倩影走了进来,赶紧迎了上前,将姜滢月拦截下来:“滢月,你可有见过裳儿?” “二姐姐?”姜滢月刚从成衣铺回来,乍听见方氏这么问,也有些惊愕,“她不是在府中吗?” 方氏吃惊地道:“什么?在府中?可府上的人都说她和你一起出去了。” 姜滢月道:“今日,原本我和二姐姐说好了,要一起去成衣铺看新的衣裳,可没想到在出门的时候,二姐姐突然说她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突然间,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方姨娘,不好了!” 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冲入大厅。 “什么不好了?”方氏拧眉,不悦地看向他。 小厮气喘吁吁地道:“大理寺的官差刚刚来到府上,他们说……他们说二小姐意图行刺陛下,被关进了大牢!” “什么?华裳她……” 方氏一听,脸上的血色顿失,随即两眼一闭,当场晕了过去。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姜国公府上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 姜国公府外,出来迎接白芨的姜元明听到这消息时,脸色顿然一白。他当即紧张地道:“这位大人,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华裳她……她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怎么会做出行刺陛下的事情来?” 白芨睨他一眼,道:“怎么会弄错,那姜华裳胆大包天,竟敢潜入大理寺的重地,欲行刺陛下。她是在陛下的眼皮底下被当场抓获的,怎么,莫非姜国公你质疑陛下的决定?” 他戴着面具,看起来面无表情,声音反倒凛冽的寒意。 姜元明大惊失色道:“臣不敢,只不过……” “姜国公,话我已带到了,余下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还望你好自为之。” 不等姜元明开口说话,白芨已飞快地转身离开。 *** “姨娘怎样了,没事吧?” “回国公爷,夫人只是受了惊厥,并无什么大碍……” 迷迷糊糊中,方氏似乎听见了姜元明与另一人对话的声音。 她悠悠转醒,隐约间看见姜元明似乎站在她的身旁。她下意识便伸手扯着姜元明的衣袖,哀求道:“老爷!老爷,求求你,妾身就只有华裳这一个女儿,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姜元明脸色难看地道:“华裳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以为说救就能救的吗?” 方氏哭哭啼啼地道:“华裳是你的女儿啊,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似是想到什么,她又急切地道,“大姑娘不是曾经进宫侍寝过吗?老爷,你让大姑娘去求求陛下吧。” 姜元明神色焦虑地道:“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 “姑娘,老爷让奴婢来找你,说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姜妩正在屋中练字,忽然听见听雨的声音,不由疑惑地抬头:“爹要找我?” 她心中奇怪,但还是放下了笔,动身前去姜元明的书房。 没想到,他见到她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阿妩,你去求求陛下,让他放了华裳吧,你妹妹肯定是无辜的。” “发生了什么事?”姜妩狐疑地问。 姜华裳又闹出了什么乱子? “这,阿妩,华裳她……”姜元明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还是一旁的丫鬟嘴快,将事情全盘托出。 “回大姑娘,刚刚大理寺派了人来,说二姑娘她……” 姜华裳要刺杀沈衍,结果被关进了大牢? 姜妩听完了丫鬟的陈述,略微有些诧异,但转眼间便明白过来,心中已有了几分思量。但她只露出一副惊诧的模样:“父亲,行刺陛下乃是死罪,我哪有如此大的能力,能够说服陛下?” 姜元明道:“可华裳是我的女儿,也你的妹妹啊!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所以为父想让你去求求陛下,无论用什么条件交换,都要救出你的妹妹。” 姜妩说道:“若要求情的话,父亲去求陛下,不是更合适吗?” 姜元明摇摇头道:“为父知道,这令你为难,但是你与陛下的关系如此亲密……” 姜妩冷笑了一声:“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哀求陛下,用我自己去交换姜华裳吗?” 姜元明眼神闪躲:“陛下如此宠爱你,肯定会听你的话的。” 姜妩失望地道:“父亲,你说姜华裳是您的女儿,可我也是您的女儿,你是否要将我当是女儿?” 姜元明一愣:“这……这是自然的。阿妩,你……” 姜妩打断道:“你只想着姜华裳能否完好无整地回来,却可有想过我,可有想过大哥,可有想过祖母吗?行刺陛下可是斩头的大罪,一有不慎,便要株连九族。你只看见我与陛下的关系,却没想过,你提出的这个要求,是否会破坏我们的关系。一旦触怒陛下,他要斩断我们的之间的羁绊,那后果如何,父亲可想过?直到现在,父亲也只是想着姜华裳,有想过我们的安危吗?” 她清冷的声音让姜元明的心跳漏了几拍。 姜元明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可你和陛下的关系如此好,你提出要求,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姜妩突然道:“父亲,难道你还没发现吗?其实陛下只是将我当成是玩物。” 乍闻此言,姜元明大吃一惊:“玩物,这……怎么会?” “不然,为何他没有将我接入宫中,而是一直留在姜府里,和我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姜妩苦涩一笑,微微闭目道:“若有是一天,陛下厌倦了我,我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姜华裳好多少吧,这些,难道你都没有考虑过吗?” 姜元明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阿妩,这定是你多想了。难道为你妹妹说一下情,你都不肯吗?” “好,既然父亲这样说了。”姜妩看着他,冷冷地道,“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便不会再顾念父女的情分。” “阿妩……” 姜妩没有再理睬他,决绝地转身离开。 她走出了书房,没想到刚出了院子,一抬头,便看到立在庭院外的沈衍。 沈衍的眼中带有略微的诧异。 姜妩快步走了上前,问道:“君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衍敛起眼中的神色,微笑着道:“就在刚刚,你说用你去交换姜华裳的时候。” 姜妩怔住:“那你……” “你们的声音这么大,我想听不见都难。” 沈衍忍着笑意:“阿妩,什么是玩物?还有……角色扮演的游戏?” 姜妩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道:“这不是跟你学的吗?” 第97章 过往 “哦?跟我学的?”沈衍眼中流淌着笑意深了几分,“阿妩,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没有吗?”姜妩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陛下,莫非你忘了在桃城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还有……” 沈衍低头轻咳了一声,道:“既然阿妩喜欢,那……”他微微一顿,“我必定尽职地扮演好这个角色。” 姜妩往左右看了一眼,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眉眼弯弯地笑道:“是啊,陛下,我还要依姜元明的吩咐,请求您用我自己换我那庶妹回来,在您的身边当一朵被你折腾的小白花呢。” 夜幕低垂,天边的霞光渐渐收敛,天幕开始染上浓重的墨色。廊下悬挂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橘黄的光打落到姜妩和沈衍的身上,在地上铺开一双影子。 姜妩和沈衍一路打闹着返回竹露阁。 在途中,姜妩想起正事来,总算收敛下来,问起姜华裳的事:“说起来,君言,姜华裳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被你关到大牢里去了?” 沈衍勾了勾唇,墨色深瞳渗出了点冷意:“她竟敢在我面前说你的是非,我便给她一个教训。” “她说了我什么……等等,她在你面前?她是如何出现在你的面前?莫非你的身份暴露了?”姜妩看向了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放心,她不知道是我。”沈衍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她是假借申冤之名潜入大理寺中。” 姜妩听到这里,心中只觉得荒唐极了,但那又的的确确像是姜华裳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姜妩对这位庶妹的脾性再也熟悉不过了。姜华裳心比天高,自命不凡,时常为了与她攀比或打击她而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可姜妩没想到,姜华裳这一次,竟如此大胆地潜入大理寺的重地? 沈衍看了姜妩的脸色一眼,不由得轻声安慰道:“阿妩,你父亲那……你别伤心,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姜妩收回思绪,又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对他早已经失望了。”她遥望向夜空,微微一笑道,“在很久以前,我便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 沈衍问道:“可你以前一定很难过吧?” 姜妩道:“难过自然是有的,父亲从小就不喜欢我和大哥,就好像……那种奇怪的感觉,我说不上来。” 她略微停顿了下,“自我懂事以来,我从未见过姜元明对我和颜悦色过。” 自小,姜元明就偏心姜华裳,只要姜华裳去跟姜元明告状,姜元明从来不问对错便将责任全都推到她的身上,无论什么事情,他处处偏帮姜华裳。 有一次,姜华裳看上了母亲留给她的玉佩,姜妩不愿给她,她便哭闹着要将玉佩夺走,二人因此发生了争执,气愤之下,她不小心将姜华裳推倒了,结果姜元明却要罚她在院子里跪一整天。 那时候正值暑夏,天气炎热,若不是姜老夫人拦着,恐怕她便要遭罪了。 沈衍想了一下,道:“姜元明不喜你们,难道是因为你们娘亲的缘故……可这不对,阿妩,你以前说过,姜元明是在你娘亲怀上你的时候,暴露出真面目来的,那时候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姜妩轻轻摇首:“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我们可以等大哥回来,再问问他,或是去问祖母。” 她又看向沈衍,问道:“倒是你呢,王大人请你过去,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与鲛人之泪的案件有关?” “并非鲛人之泪案,而是为了宣平侯府的小世子打死人的案子。”沈说道。 姜妩有些奇怪地道:“宣平侯府的小世子打死人的案子?那不过是一件小案子罢了,何必劳师动众,让你亲自去处理。” 沈衍轻叹了一声:“我答应了别人。” 姜妩微微一怔:“谁?” 沈衍道:“一位故人,准确地说,是我双亲的故人。” 第98章 故人 故人? 姜妩疑惑地问:“那位故人是谁?” 沈衍道:“是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妹妹,她所在的楚家原是我祖父的部下,因曾在战场上为我祖父挡下致命的一剑,有恩于我祖父,我的祖父便许诺过楚家一个条件。” 姜妩轻蹙起眉,有些不解地道:“楚家?不是宣平侯府吗?” 沈衍摇首道:“并非如此,宣平侯府以前不过是楚家的家族中的几代外的旁支现在的楚家尚在的共有两支,其中一支是宣平侯府,另外一支才是正统的楚家,那便是镇国大将军楚唐大人的楚家。” 姜妩有些惊讶:“楚唐大人?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是文臣,而楚唐大人则是武将。”她转念一想,渐渐理清了思绪,“我以为他们只是同姓,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君言,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衍说道:“楚唐大人是当时楚家的嫡子,而楚衡的祖父楚翰不但是他们家族中的几代外的旁支,还是婢女所出,生母被嫡母打死后,他也被早早赶出家门。后来因其生父后继无人,才将之接回到府中,并将他过继到嫡母的名下。” 姜妩问道:“这听来,楚唐大人和宣平侯府并无多少关系,为何他们还要帮助宣平侯府呢?” 沈衍却道:“原本要嫁给楚唐大人的,本是宣平侯府的楚老夫人。” “什么?”姜妩却是听糊涂了,她侧头看向沈衍,“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没想到这两支楚家,竟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 沈衍颔首道:“的确如此,原本与楚唐大人有婚约,并非楚老夫人的妹妹,而是楚老夫人。却不想楚唐大人早年在征战沙场时,腿部被敌人的毒箭射中,因此落了腿疾,不能如同正常人一样走路了。楚老夫人不甘心嫁给一个残废,知道之后,便设计让她的庶妹顶替了她的婚约……” “竟然如此。可那楚老夫人不是前太后的嫡妹吗?就算不嫁给楚唐大人,她也能谋得一份其他的好亲事,为何她还要低嫁给宣平侯府老侯爷?” 沈衍喉间溢出一声讽笑:“大概是因为嫉妒作怪吧。” “嫉妒?”姜妩不解。 沈衍淡道:“楚唐大人虽然腿部残疾,但对自己的妻子极好,二人成亲后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后来,那楚老夫人便嫁给了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楚翰。她不甘心顶替自己的庶妹过得比自己好,便恳求当时已是太子妃的姐姐,让她为楚翰谋得一条青云大道。” “原来还有如此复杂的关系。”姜妩若有所思地道,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不过,楚唐大人为什么会出面帮助楚老夫人?难道他还念着旧情?” “并非如此。”沈衍道,“开口求情的是楚老夫人的妹妹。” 姜妩诧异地道:“楚老夫人当初这样对自己的妹妹,她为何还能开口为她开口求情?”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到底如此想的,我也不便再深究了。” 沈衍望向夜空中渐渐露出头角的星辰,目光悠远。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你可考虑好了?”他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妇人,神色复杂地道,“为了区区的宣平侯府,你竟不昔动用那个条件?” 楚老夫人的妹妹如是道:“回陛下,民妇已考虑好了。毕竟是楚家的血脉,总不能够见死不救。况且,当初若非是姐姐,也没有民妇的今天……这是我与姐姐之间的结,今日,就让它彻底解开,了结了当初的恩怨吧。” “你当真想好了,不后悔?”沈衍沉声道。 那老妇人道:“民妇不后悔,只希望陛下慎重审理此事,若宣平侯府那小世子真杀了人,那就请陛下秉公办理吧。” “好,朕答应你。”他面无表情地道,语气淡得令人难测喜怒“若是这是你们的决定,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 “谢陛下。” …… 姜妩想了一下,又问:“那需要我帮忙吗?” 沈衍看着她的目光所有缓和:“明天一早,我带你一起去大理寺。” 姜妩微笑道:“好。” *** 用过晚膳,姜妩和沈衍打算去一趟姜老夫人的院子。 不过他们还未动身,便听见听雪前来通传,说姜老夫人请他们过去一趟。 想来,姜老夫人也知道了姜元明做的“好事”。 果不其然,在见到姜妩的那刻,姜老夫人便心疼地将她拉到身边,气恼地道,“阿妩,我听说你爹那大猪蹄子又为难你了?”她驻了一下拐杖,气势十足,“他真要气死我不成。” 姜妩连忙安慰道:“祖母,您别气。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就这样没错,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万事有我顶着。”姜老夫人气哼哼地道。 姜妩微笑道:“是,祖母,阿妩知道了。” 又安慰了姜老夫人一番,她想起了沈衍先前和她说过的话,于是试探地问道:“祖母,您以前曾说过,父亲在母亲怀上我之后,开始暴露了本性。那……他在性情大变之前,可发生过什么事?” 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母亲怀上你的时候,你的父亲因为公务离开了上京,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我和你母亲都担心极了。可又过了半个月,他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可竟还带回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他说他在外时,遇到了山贼劫财,险些丧失性命,幸得这姑娘救了他。那姑娘父母早亡,无依无靠,为了报恩,他便将她带回来了,还说要纳她为妾。” 姜妩愣了一下:“那个姑娘,是方氏?” 姜老夫人皱眉道:“没错,就是她。” 姜妩又问道:“那当时母亲也同意了吗?” 姜老夫人摇头道:“这事,我是头一个反对的。我本来提出要给那姑娘一笔银子,打发她离开,但是你爹不肯,一意孤行地将她纳入府中。后来……”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 姜妩和沈衍对望了一眼。 姜妩问道:“祖母,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性情大变。您当时为何如此肯定,父亲是暴露了本性,而不是……被人冒充了?” 姜老夫人愣了一下:“我那时候也差点以为回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你父亲,而是被人冒充的。不过,你父亲的肩膀上有一个胎记,请大夫来的时候,我亲自确认了那块胎记的位置……”她又叹了一声,随即露出微笑道,“好了,这些事情,过去了就由它过去吧,阿妩,我让蒋嬷嬷做了你喜欢的点心,你快来尝尝。” 姜妩压下心中的疑惑,展露笑颜道:“好,祖母。” *** 回去时,沈衍一边走一边对姜妩说道:“阿妩,你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 姜妩道:“祖母好像知道什么事情,但却瞒着没有告诉我。”她眉心轻蹙,“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沈衍看向了她:“你也怀疑……” 姜妩点头道:“我们可以找机会试探姜元明一番。” * 翌日,沈衍带着姜妩一同前往大理寺。 在大理寺的内院里,沈衍换了装,又带着姜妩一同前往审理案件的大堂。 还未走近,两人便听见从里面传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嚎哭声。 “我儿!我儿!你的命好苦啊!” “此案如此明了,为何还迟迟不肯判案,还要交由到大理寺作审理?这分明是要拖延时间!” “那宣平侯府真以为在上京只手遮天不成!” 听来,是门下侍郎府上的人。 果然,走进门后,姜妩看到这堂上跪了好几个一身缟素的人。 王远之正站在一名身穿官服的人的面前,叹气道:“曹大人,你先起来罢,此事,等本官审理过后,自有定论。” 门下侍郎曹尚紧咬牙关:“下官不起!” 王远之皱眉道:“那你想如何?” 曹尚抬起头,赤红着眼,咬牙切齿地道:“下官就算不要了这顶乌纱帽,也要杀害我儿之人血债血偿!” 第99章 堂审 偌大的公堂上,除了门下侍郎府上的人外,宣平侯府的人也在。 双方正在对峙着,公堂上气氛极是拔剑弩张。 “你别诬陷我的孙儿!”听了曹尚所言,楚老夫人指着他,红着眼眶颤声道,“我孙儿虽然顽劣,但他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他不过是一个稚龄儿童,尚不懂事,懵懂无辜,怎么可能会打死人呢!” 曹尚猛地抬头瞪向她,恨声道:“尚不懂事,懵懂无辜?有你这样的祖母,难怪会教出一个杀人凶手的孙儿!” “你——”他的声音含着浓烈的恨意,实在骇人,楚老夫人吓了一跳,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身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搀扶住她,惊呼连连:“老夫人,您没事吧?” 楚老夫人喘着粗气,指着曹尚,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隔着屏风,沈衍听着公堂里的争吵,眸色微沉:“这宣平侯府的老夫人真以为大理寺是她宣平侯府的后花园不成?” 姜妩道:“宣平侯府那小世子,大概也是被她惯成这样的吧。” 曹尚高声道:“王大人,下官且问你,你是否真要包庇那凶手?” 在王远之犯难的时候,姜妩和沈衍已转过屏风,走入到屋中。 “若真要包庇,你又该如何?”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清晰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这道声音…… 曹尚愕然抬头,下一刻连忙跪下:“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公堂内的众人方才反应过来,随之是一片跪倒的声音。 “参见陛下。” 沈衍大步越过众人,走向了高堂。 楚老夫人却是喜出望外地道:“求陛下为我孙儿主持公道,我孙儿是无辜的!” 沈衍没有理会她,而是对曹尚道:“曹尚,朕知道令郎刚身故,心有冤屈,但此案并非王远之故意拖延,而是朕要他这样做。” 曹尚吃惊地:“陛下,为何——” 沈衍面无表情地道:“此案近日在上京城闹出的影响极大,朕无意中翻阅了案卷,发现此案疑点极多,于是便让王远之谨慎审理。若是此案真是宣平侯府的小世子所为,朕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此案另有疑凶,如此鲁莽定案,岂不是让杀害令郎的真正凶手逍遥法外?” 姜妩看向了他,微微咋舌。 沈衍何时学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曹尚不疑有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愧疚之色:“原来如此,看来是下官误会王大人了,王大人,请受下官一拜。” 说着,便转头向王远之行了一礼。 王远之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楚老夫人却是慌了,不由得口不择言道:“陛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答应过——” 王远之担心她说出不应该说的话来,连忙厉喝了一声:“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姜妩还是头一回看见王远之如此有气势的时候,平日他在沈衍面前,无不是唯唯诺诺的模样。 姜妩如同布景板一样站在一旁,她环顾了四周一圈,并没有在堂上看见宣平侯。 她心中奇怪。 楚衡是楚昱的生父,儿子打死了人,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他竟然不在场? “宣平侯怎么没有来?”她看向一旁的白术,压低声音问道。 白术下意识抬眸看了沈衍一眼,沈衍只目不斜视。 他不好说是沈衍得知了宣平侯三番四次纠缠姜妩,所以沈衍暗搓搓地给他找了些麻烦,让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上京。 于是,他委婉地道:“宣平侯此时正被其他琐事缠身,估计一时半刻也脱不了身,所以才赶不过来呢。” 姜妩对楚衡的事情不感兴趣,听白术如是说道,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沈衍落座之后,淡声道:“王远之,可以开始了。” “是,陛下。” 王远之恭敬地拱了拱手,又转身命令官差:“带疑犯楚昱以及一干证人上来。” “是。” 片刻后,官差们压着身穿着囚服的楚昱上来了,看来天牢并没有因为他是孩童而对他有所有待,瘦小的身躯套着枷锁和脚镣。 楚昱在牢房中过得并不好,那张平日粉嫩圆润的脸脏兮兮的,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他一看见自己的祖母,便忍不住想要扑上去。 可惜被官差无情地按压回去。 “祖母!”他凄厉地哭喊出声,委屈极了。 “我可怜的昱儿,你瘦了。”楚老夫人看着楚昱憔悴的脸容,心疼极了,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肃静!” 王远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便开始进行审问。 他看向一直静默地跪在曹尚身后的锦衣公子,语气严肃地道:“最先报官的人是你吗?你是何人?” 被王远之问到的锦衣公子惊醒过来,连忙道:“回大人,正是小人。小人名唤郭华,是死者的表弟。” 王远之问道:“你仔细说说,案发当天的经过如何。” 郭华眸中含着痛楚:“是,案发当天,表兄约了我到望江楼品茶,我迟了些出门。”他瞥了身旁一脸愤恨的楚昱一眼,低下头说道,“去到时,就看见表兄被宣平侯府的人殴打,我当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阻止,但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表兄被那宣平侯府的小世子踹了一脚。表哥当时看起来状态已经很不好了,我便赶紧带他回府,没想到表哥回去之后,便开始吐血。我吓了一跳,赶紧去医馆请大夫到府上,没想到大夫来到时,他人已经……” 他说话时,曹尚似是大受打击一样,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王远之皱眉道:“仵作检验过死者的死因了吗?” 一旁的官差道:“回大人,仵作已进行过仔细的检验。” “传仵作。” “是。” 仵作被带上来,他往堂上一跪,将所知的情况一一禀报:“回大人,死者身上均是瘀伤,而是他身上有多处的骨折,而且他的肺脏受过重创,因此才会大量吐血,最终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姜妩对验伤的事情并不太在行,受重伤而亡,这和郭华的说辞相差无几,若是死因没有可疑,那这案件,的确是一件简单的伤人致死案罢了。 可…… 她正思考着,那楚昱却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嚷了起来:“这不可能!我只是踹了他一下,怎么可能有多处的骨折?” 郭华立刻反驳道:“怎么不可能,望江楼的掌柜和小二都看到你的手下对他拳打脚踢。而且,身体内的伤,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 惊堂木随之怕响,王远之厉声道:“本官还未审问完毕,你们休要插话!” “是,大人。”郭华讪讪地跪了回去。 王远之又问:“郭华,你刚刚说,你表兄在回到府上的时候并没有吐血,而是回去之后才开始吐血?” “是。”郭华应了一声,但很快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表兄被扔出来时,他的嘴角有血迹,我猜测那个时候,表兄已经受了内伤。” 王远之又问:“你将人带回去之后,便立刻去请大夫,可有人作证?” 郭华连忙道:“表兄院中的丫鬟和小厮,以及医馆的陶大夫都可以作证。他们都看到了小人将表兄带回到府中,然后去请大夫前来。” “哦?”王远之的目光在堂下扫了一圈,“陶大夫可在?” 一名身穿布衣的年轻男子当即站了出来:“小人陶辞见过大人,小人是平心医馆的大夫,这位公子的确曾经到过小人的医馆,来请我到府上。” 王远之问:“你去到门下侍郎府的时候,那人已不行了?” 陶辞道:“是的,大人,当时他已经没气了。” 接下来,王远之又审问了当时在曹易院子的丫鬟和小厮,他们纷纷证明,郭华将曹易带回府上后,便立刻赶往了医馆,也没有在院中稍作停留。 曹尚肃着脸道:“王大人,这下人证物证俱全,凶手是谁已经明了,还请大人尽快宣判!” 楚昱一听,脸上血色顿失,满脸的惊慌失措:“不!我不!我没有杀人!祖母救我!我真没有杀人!” 王远之皱了下眉:“这案子的确清晰明了……” 这铁证如山,楚昱是凶手的结论,恐怕是无法推翻了。 姜妩观察着堂上众人的表情,那楚昱言之凿凿,不像说谎的模样,反倒是郭华…… 这时,姜妩出声道:“大人,能否容我问几个问题?” 曹尚见是一个女子,不由得不悦地皱起眉:“你又是什么人?” 王远之正毫无头绪,立即道:“姜姑娘,请说。” 姜妩转过身,目光落到郭华身上,问道:“你说曹易被楚昱打了一身的伤,他当时是怎么打的?” 第100章 野草 郭华一愣:“这,我去到的时候,看到表兄……”他停滞了下,忽地反应过来,“因为我去得迟,并没有看见表兄是如何被楚昱的手下殴打的,只看见了表兄被他的手下殴打完后,表兄想要逃跑,这小世子便冲上前对我表兄拳打脚踢。表兄体力不支,便摔倒了,这小世子又朝我表兄的胸口上踹了一脚。” 姜妩不露声色地听着,等他陈述完之后,又问道:“哦?那为什么你表兄曹易被打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帮忙?你表兄出外的时候,没带随从吗?” 郭华摇头道:“没有,表兄不是太喜欢有人跟着,所以出门的时候,便没有带随从。” 姜妩问道:“那么,曹易在被扔出望江楼的时候,已经是浑身是伤,不能走路了?” “没错,那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还是我将他带回去的。”说到这里,郭华有些黯然伤神地道,“表兄才刚过弱冠之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你们是怎么回到门下侍郎府的?”姜妩没等他感叹完毕,便防不粹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郭华想也没想便道:“自然是乘坐马车……” 姜妩故作惊讶地道:“马车?可你先前说曹易是独自一人出府,那理应是步行至望江楼才对,那你们回去的时候,何来的马车?” 郭华一噎,赶紧改口道:“这……是来的时候有马车。” 姜妩道:“但你不是说,曹易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的随从。” 郭华含糊其辞地道:“我一时糊涂记错了,车夫应该也算一个人吧。” 姜妩收回目光,回过头朝王远之微微一笑道:“大人,我问完了。” 王远之问:“姜姑娘,可有发现?” 姜妩道:“接下来,可否请大人一行到曹易曾经乘坐过的马车,以及他的院子中探查一番?” “探查?”王远之有些疑惑。 郭华蓦地反应过来,差点从地上一跃而起:“等等,你是怀疑我杀害了表哥?” 他目露不善,瞪着姜妩。 “我可没这么说。”姜妩敛眸道,“我只是觉得,案件的真相,应该经过仔细谨慎的调查,才能作出结论来,不是吗?” 一番话,让郭华哑口无言。 “不知所谓!”曹尚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气愤出声,“王大人,这女子分明是在胡作非为,您就由得她胡来?” 姜妩淡淡的目光向他瞥去。 沈衍道:“朕准了。” 说着,他站了起身,转眸看向身后的王远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王远之,去准备吧。” “陛下……” 曹尚和在场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但慑于沈衍的威严,不敢造次。 王远之恭敬地道:“是,陛下。” *** 为了防止有人闹事,沈衍只带了姜妩和几名证人一行前去门下侍郎府。 其余人都被留在了大理寺中,由官兵严加看守。 在前往门下侍郎府的路上,姜妩主动向同行的仵作请教了一些问题。 “先生,能否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姜妩谦虚地道。 仵作知道,陛下十分看重眼前这位姑娘,态度亦是十分恭敬:“姑娘请说。” 姜妩问:“先生,死者身上的瘀伤,请问都集中在哪个地方?” 仵作道:“都集中在胸前的位置。” “那致命伤也是在胸前的部位吗?” “没错。” 在路上,姜妩向验尸的仵作请教了几个问题,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沈衍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阿妩,你是看出了什么?” 姜妩同样低声回答道:“我怀疑,那郭华说了谎。” “他在公堂上说,那曹易想要逃跑,楚昱冲上前朝他拳打脚踢,若楚昱真如郭华所说的下手极重,那么,他的瘀伤应该集中在后背才对,为何仵作会说,他身上的瘀伤都集中在胸前呢?” 沈衍目光沉凝:“你怀疑,是那郭华……” 姜妩轻轻摇摇头道:“这只是推测,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去证实。” *** 一行人来到门下侍郎府,姜妩和沈衍先去了马车停放的地方。 据府上的人说,那时候郭华和曹易回来得匆忙,马车还停放在曹易的院子外。 姜妩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转头询问一旁的车夫:“这马车,从案发当天到现在,可有人动过?” 这车夫便是案发当天,驾车之人。 他如实道:“府上因为公子去世一事乱作一团,这马车还没来得及清理呢。” 姜妩点了点头,便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马车。她掀开马车的帘幕,进入内部。 她仔细观察着马车内部的环境,这马车的布置十分普通,但马车的的座位底下有几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些小吃食,是一些瓜子和坚果。 不过,姜妩很快发现,马车的地面还有磕掉的瓜子壳。 显然是有人在这里面吃过东西。 她随手拾起一颗——“曹易磕的瓜子壳。” 姜妩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郭华不是说,将曹易带回府中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吗?怎么这曹易还有力气和闲情吃东西? 姜妩压下心中的疑惑,返身出了马车,将手中的瓜子壳给车夫看了一眼,问道:“这马车里的瓜子壳,在出府的时候有吗?” 车夫道:“这马车,小人是检查过才出府的,出去的时候,肯定是干干净净。” 姜妩若有所思。 *** 检查完马车,姜妩进入了曹易的院子。 曹易是门下侍郎的独子,他住的地方自然是最好的。 院子极大,姜妩和沈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才来到目的地。 穿过一道廊门,里头便是曹易的房间。 在快要走到他的房间时,姜妩的目光无意识地往庭院里一扫,却发现园中的花坛中,长着几株模样奇怪的草。 这草通体漆黑,却开着雪白的小花。它们似是从土中无意中生长出来一样,穿插在几株玉兰花下,奇怪的是,有几株黑色的草被人掐断过,只留下光秃秃的茎。 她心中疑惑,下意识地走了上前。 沈衍奇怪,但还是跟了上前:“阿妩?” 姜妩看着那几株野草道:“这些的野草,为何都被人掐断了?” 她俯下身,手指落到点缀在野草上的白花上——“曾被曹易采摘的千里急。” 千里急? 这似乎是这种草药的名称。 但她并未听说这种草药…… 姜妩在旁边摘了一棵尚为完好的千里急,交到白术的手中,道:“白术,你去医馆问问,这种名叫千里急的草药有什么作用。” 沈衍挑眉道:“阿妩,你为什么突然对一株草药产生兴趣?” 姜妩犹豫地道:“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些在意。”似是想到什么,她抬头看向他,又道,“君言,你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 沈衍点头:“好。” 第101章 说谎 沈衍转身走出了院子,以说要对院中的丫鬟和小厮进行审问的藉口,干脆利索地让一群人退出了曹易的院子。 待他回来后,姜妩与他一同进了曹易的房间。 男子的房间与女子的闺房截然不同,屋中的陈设布置简洁风雅。 入门后先是一扇屏风,转到屏风后,入目的是一面挂满了字画的墙壁,一张大理石案桌靠在墙壁,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文人字帖,旁边是一排的书柜,书柜两旁悬挂着一副对联,看来这曹易是极爱书画之人。 而书桌的正对面,是一张悬着青色纱帐的八步床。 姜妩走了上前,撩起纱帐,朝床的内部看去,却看见床里面搁着一只捣药用的研钵,显得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姜妩心中疑惑,视线在那白瓷研钵上停留片刻后,又移向了床的其他位置。她仔细打量这张床,这床的垫子上有一摊早已干涸的血迹。她伸手往上面按了按,却在下一刻猛然一怔。 她立刻伸手将床榻上的垫子掀开,床中央赫然穿了一个大洞! 沈衍皱起了眉。 姜妩吃惊地道:“他这床榻,怎么穿了一个洞?” 有这么大的洞,虽然这上面铺着垫子,但人日夜睡在上面,断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沈衍眸色深暗:“这洞……” 白芨只扫了一眼,便用笃定的语气说道:“这是暗劲造成的!” 姜妩回头看向他,奇怪地道:“白芨,你为何如此肯定?” “你们看,这洞边缘没有锯齿,而是平整地掉落。若普通一拳捶下去,那穿洞多少会有锯齿。” 白芨观察了一下那穿洞的大小,又有些咋舌:“隔着一个垫子,还把这床板给打穿,这人必定功力深厚。” 他又蹲下往床底下看了一眼,随即叫了出声:“快看,这床底下还有碎的木屑,应该就是这床的。” 沈衍沉思了片刻,道:“看来这曹易的死,的确不简单。” 姜妩点了一下头,继续观察这床的四周,很快在床边的地上发现药汁滴落的痕迹。 她蹲下身,用手触碰那因为干涸而成为地面上的一块颜色的汁液—— “千里急的汁液。” 姜妩眼中划过一抹深思之色。 ……果然如此。 她站了起来,回头对白芨问道:“你们在审问的时候,可有问过,那郭华会武功吗?” 白芨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姜姑娘,你不会是怀疑……” 他想了下,立刻招来曹易的贴身小厮,向他询问:“你们公子的那表弟郭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们说郭少爷?” 说起郭华,小厮的神情极为厌恶和不屑:“这郭少爷不学无术,整天好吃懒做,一点上进心也没有,还经常找我们公子借银子去赌坊赌钱。也不知道老爷和公子怎么不把他赶走,还让他留在府上……” 白芨又问:“那他平日习武吗?” 小厮摆了摆手:“习武,这怎么可能?这郭华懒得可以,连提东西的力气都没有,怎么会武功呢?” 这就奇怪了,若郭华不会武,那曹易床上的洞,是谁所为的呢? 姜妩问道:“大夫来为曹易的时候,有开过药吗?” 小厮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并无。” 姜妩指向屋中的床,道:“那为什么,你家公子的床边会放着一个捣药的研钵?” 小厮回想了下,突然一拍脑门:“小的想起来了,前些天,我家公子外出时,不小心擦伤了脚,便自己研磨些草药敷伤。” “哦?那为什么他要亲自捣药?怎么不让你们帮忙?”姜妩有些不解地问。 小厮道:“我家公子不太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所以许多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的。” 待他离开后,又过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白术终于回来了。 他说道:“姜姑娘,我问过医馆的人了。这种草药名为千里急,又被成为‘千里及’或‘千里光’,有治疗瘟疫和咬伤的作用,但是它的汁液可以把皮肤染黑。” “染黑?” 似是想到什么,姜妩微微一惊,她立刻大步走上前,采摘了一根千里急,掐出了汁液,往自己的手背上擦了擦。 看着自己手背上渐渐显现的痕迹,她抬起头,对沈衍微笑道:“把与案件相关的人都叫到这里吧,我大概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沈衍道:“好。” *** 上京城的城门外,有马蹄的声音传来。 不多时,有人策马奔腾而来,在靠近城门的时候,速度慢了下来。 楚衡握着缰绳、骑着马穿过城门,却听见一道着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衡表兄,你总算回来了!” 他下意识回过头,便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朝他跑了过来。 楚衡勒住了马,皱起眉道:“司伊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态度极为冷淡,司伊人却仿若未觉。她气喘吁吁地道:“我本来是要到宣平侯府寻找表兄的,可前些天,府上的人却说表兄离开了上京城,所以我就这里等了。” 楚衡语气冷漠:“你找我有何事?” 司伊人十万火急地道:“大事不妙了!小世子……小世子打死了人,被官府抓去了!现在正在大理寺里,好像要对他严刑逼供了……” “你说什么?” 楚衡神色一变,立刻跳转马头,策马疾驰,直奔东边而去。 他去的,正是大理寺的方向。 司伊人看着在马蹄下飞扬的尘土,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渐渐隐去,很快被诡谲的微笑取而代之。 她眸光微沉,不紧不慢地开口:“走,我们也过去大理寺。” 身后的丫鬟应道:“是,公主。” *** 门下侍郎府。 曹尚跟着沈衍派去的人进入院中时,便迫不及待地道:“是不是已经查出了结果?真相到底是什么?” 姜妩摇了摇头“并没有真相。” 曹尚的目光瞬间变得不满:“什么?没有真相?那你大费周章地把我们叫过来是做什么?你这女子到底要怎样?” 姜妩似是毫不在意地道:“我是想说,这时间太短,我一时之间也查不出什么线索。所以想要请王大人再宽限多几天。现在我们再在这里干耗也没有意义,所以,各位可以各自回府了。” 白芨惊愕地张大着嘴巴:“姜姑娘,你刚刚……” 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沈衍警告的眼神扫了过去,白芨立刻闭嘴。 王远之也有些惊讶地看向沈衍,却见他一言不发。 这是默许了。 于是,他也干脆地保持着沉默。 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和曹尚却是怒了:“你这是耍……” “我们可以回去了?”郭华倒显出了几分的不能置信。 白术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便。” 郭华脸上浮现出几分喜悦,神情也随之松懈下来,他转身离开。 白芨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喂,郭华,你会武功吗?” 郭华想也没想便答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武功?”他脚步一顿,回头狐疑地看向白芨,“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找人帮帮忙。不过,我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像习武的样子,走吧走吧。”白芨不耐烦地挥手。 郭华撇了撇嘴,又转过身去。 “郭华,拿命来!” 忽悠一声厉喝,一道劲风朝郭华掠去。 郭华大惊,一回头便看见眼前一道黑影闪现,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向对方击去。 咔嚓! 只听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断开两半,掉在地上。 看着地上断开两截的木棍,郭华方才如梦初醒,猛地后退了一步。 原来刚才朝他打来的是一根木棍? 可…… “郭华,你刚刚不是说你不会武功吗?”姜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木棍足有成年男子的大腿那般粗壮,寻常人普通的一击怎么可能会使它断成两截? 郭华的身体在刹那间仿佛颤了一颤,他停在原地,被大树投下的阴影覆盖,神色显得阴晴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曹尚吃惊地道。 姜妩的目光落到神色不明的郭华身上:“这是因为,他说了谎!” 第102章 设想 “说谎?”曹尚的视线落到了郭华身上,头一回用如此认真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在府中宛如透明人一样的侄儿,“这……郭华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姜妩微笑道:“郭华在大理寺里说,曹易在摔倒之后,宣平侯府小世子便冲上前对他拳打脚踢,曹易由此落了一身的伤。”她略一停顿,“如此,我便有了一个疑问。请问在场的各位,人在摔倒,一般是脸朝下,还是背朝下?” 曹尚没好气地道:“当然是身体朝下,不然哪叫‘摔’?” 沈衍的目光却转向了王远之,幽邃的眼神似有暗示。 王远之会意,立刻接话道:“根据望江楼里的掌柜和小二的证词,曹易的确是脸朝下摔倒在地上的。” “没错,既然曹易是脸朝下摔倒的,但小世子的拳打脚踢,必然是落在曹易的背上,结合仵作所说的,曹易身上满是瘀伤。小世子打的是背部,那么这瘀伤必然是落在曹易的背后,可是……” 姜妩话锋一转,“为什么仵作却说,曹易的瘀伤却是集中在他的胸前,而他的背后却是什么痕迹也没有,这……是不是很奇怪呢?” 曹尚心中猛然一惊,脸上原先的不快和蔑视瞬间消影无踪,他震惊地看向郭华。 姜妩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但看向郭华的眼中却并无半点笑意:“郭华,事实似乎与你的证词相违背,这事情,你如何解释?” 这时,郭华转过身来,语气出奇地冷静:“我说过,我当时去得晚,没有看清望江楼里的情况,我去到时,那场面极为混乱,依稀只记得那小世子打了表兄。所以我一时看岔了眼,或是记错了也不奇怪。” 姜妩却道:“就算你没有看清当时的情况,记错了事实,这只是其中之一的疑点。” 她抬眼迎上郭华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在搜查过后,发现曹易那天乘载的马车上落着一些瓜子壳。” “瓜子壳?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在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皆是迷惑。 姜妩道:“刚刚我们问过车夫,他说他每次出府的时候,都会检查马车里的情况,他信誓旦旦地说,那瓜子壳是在回到府上的时候才有的。所以,这些瓜子只可能是曹易和郭华回来的路上吃的。然而……” “试问曹易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还有你一个面对着伤者的人,竟然还有闲情雅致吃瓜子?” 郭华没有说话,只是用黑得发沉的眼睛看着她。 姜妩也不等他作出回应,接着道:“第三便是,我们还在曹易的房间中发现了两样奇怪的东西。” 曹尚立刻追问:“什么东西?” 姜妩道:“第一样,是无意间滴在地上的千里急的药汁。” 曹尚和在场的不少人都疑惑地皱起了眉:“千里急?那是什么?” “就是在院子里生长的这种野草。”姜妩走到玉兰花丛旁,弯腰摘下一棵千里急,向众人展示,“这是一种药材,名叫千里急。” 曹尚眼底一抹困惑一闪而过:“这种野草有什么奇怪之处?你说的药汁,又是怎么回事?” 姜妩看了沈衍一眼,微微一笑道:“刚刚陛下的人替我到医馆问过,这种药草可以治疗伤口,但是,这种药汁在擦在皮肤的时候,会显出与瘀伤一模一样的颜色。” 曹尚和在场的仵作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走上前摘了一棵千里急,往手背上拭擦,很快,两人被药汁沾湿的部位,都显出了如同瘀伤一样的痕迹。 曹尚惊怔住了:“这……” 仵作却扑通一声跪下,惭愧地道:“陛下,小人先前只凭着经验判断,没有仔细查验,请陛下准许小人现在回去重新查验死者的尸身。” 沈衍面无表情:“去吧。” 仵作如释重负,行了一礼后,匆忙起身离开了。 曹尚看着自己的手背上的痕迹,浑身发颤:“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道:“你刚才只说了第一样,那第二样又是什么?” “第二样,那便是——”姜妩说出了一个令在场人都迷惑不解的答案,“曹易所睡的床。” “床?”曹尚听得莫名其妙。 姜妩道:“曹易房间的床板穿了一个洞,应该是事发当天才出现的。不然,这么长的时间,非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难道都没有发现?” “什么?”曹尚大吃一惊,立刻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心领神会,立刻跑进了曹易的房间。 不一会儿,他重新跑了出来,吃惊地喊道:“老爷!公子的床中央真的穿了一个洞!” 曹尚立刻看向姜妩:“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妩没有看他,只语气淡淡地道:“我猜测,曹易从望江楼离开的时候,只是受了点轻伤。在马车上的时候,他还是完好无整的。可能是他不甘于白白挨了打,又或是有人在他的耳边吹起了耳边风,导致他生出了想要伪装受伤,去碰瓷宣平侯府的念头。” “于是,曹易便与郭华合计,共同演了一出好戏。回到府中后,郭华便按照计划去医馆请大夫前来。而在郭华离开后……那时候,曹易的屋中无人吧?” 接话的是一名小厮:“是,当时府上一片混乱,大家都没注意到大公子屋中的情况。” 姜妩继续说道:“那就对了,趁着府上的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曹易便采了些千里急,研磨成汁液,敷到自己的身上。这事做得匆忙,估计曹易也忘记了自己当时是脸朝下摔倒的细节,而屋中只有他自己,单凭自己一人,难以看到背后的情况,所以他将药汁都涂到了自己的胸前。” 她话音落时,有人便下意识地扭过头,尝试去看自己的背脊。 姜妩又道:“刚刚我们对府中的下人都进行了审问,郭华在带着大夫回来之后,头一个接触曹易的人,也是他。” 一名丫鬟惊呼出声:“是的,表少爷在回来之后,便立刻冲了上前,抱着大公子说,‘易表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之后大夫看过后,大公子已经没有了气息。” 姜妩道:“没错,郭华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接触曹易的时候,偷偷用暗劲一掌将曹易打死了。懂武之人,自然会知道暗劲是什么,这个我就不详说了,各位若要了解,尽管可以找习武的人了解。因为郭华的一掌,曹易的床才会穿了一个大洞。”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郭华。 不知何时,庭院中起了风。 “你以为这样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但能除掉曹易,还能顺利地嫁祸给宣平侯府的小公子。” “郭华,我说得可对?”姜妩的声音散入风中。 郭华听着她的话,一动不动,仿佛已成为了一尊雕像。 *** “人呢?” 楚衡闯入大理寺的公堂中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他随手抓过一名官差,厉声问道:“王远之呢?” 官差吓了一跳,还是如实道:“回侯爷,王大人带着一些人去了门下侍郎府了。” “门下侍郎府?” 楚衡蹙了下眉,立刻调转头,往外冲去。 紧随而至的司伊人看着楚衡与她插肩而过的身影,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眼中闪过一抹疑惑:“怎么回事,为什么楚衡又离开了?” 一名黑衣男子悄然无息地走到她的身后:“回公主,属下听说,刚刚那狗皇帝,下令让人将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人都带到门下侍郎府去了。” 听闻此话,司伊人脸上铺上了一层霾色:“什么?!” 这怎么与她设想的不一样? * 门下侍郎府的庭院中,在场之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郭华的身上。 就在那一瞬间。 郭华脸色一沉,猛地吼了一声:“你这女人,竟敢坏我好事!”说着,他五指成爪,闪电般向姜妩抓去! 第103章 猜想 “姜姑娘当心!” 白术和白芨瞬间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拔剑纵身而起。 姜妩虽早有防备,在看到郭华动身之前,便已迅速后退,但她却不及郭华的速度。 郭华快如疾风,转眼间已来到她的身前,一下子钳制住她的肩膀。 “阿妩!”沈衍迈前了一步。 姜妩吃痛地皱了一下眉,另一只手的衣袖底下锋芒乍露,她一掌朝郭华的胸口击去。 郭华下意识用手格挡,却见她手一翻,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刃尖直刺向他的膝盖。 郭华只觉得膝盖处一阵麻痹,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钳制住姜妩的手也不由得一松。 姜妩脱离了他的禁锢,连忙捂着肩膀的部位,退到沈衍的身边。 郭华没有料到姜妩竟会反击,顿时又惊又怒:“你——” “阿妩,你没事吧?”沈衍扶了她一下,让她稳住脚步。 “我没事。”姜妩摇了摇头,“这郭华……” 若只看外表,也只会认为郭华是一个文弱书生,可他刚才表现出的一举一动,足能够用“力大无穷”来形容,这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力气吗? 太古怪了。 沈衍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曹尚无意间看到这一幕,惊得合拢不上嘴巴。 他下意识地看向王远之,王远之却只关注着眼前的打斗,对沈衍和姜妩的举动熟视无睹。 那一边,白术和白芨已和郭华缠斗在一起。 白术和白芨二人也没想到这郭华力气极大,几乎能够以赤手空拳接白刃。 白术试探了几个回合,微微皱了皱眉,便转变了攻略,向他身下的部位刺去。 郭华一惊,仓皇接下,向后跄踉几步,脸色煞白。 白术和白芨交换了一个明了的眼神,化为主动,双双出剑向郭华刺去。 郭华来不及躲闪,被势不可挡的剑气击中胸口,接着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衫。 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再也无力反击。 郭华刚抬起头,两把锋利的长剑已架到他的颈脖上,宛如枷锁一样让他弹动不得。 “快把他绑起来!” 王远之见状,连忙命令守在一旁的官差。 “是!” 几名官差上前,用铁链将郭华捆绑起来。 白术道:“陛下,已将疑犯郭华拿下,该如何处置?” 沈衍眼中暗涌翻腾,仿佛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他冷声道:“先将他关进大牢,至于案件的详情,压后再审。” “是。” 正在官差要将郭华押走时,曹尚却突然喊出声道:“等等!” “曹尚,你还有什么问题?”沈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隐含怒气。 曹尚扑通地跪下,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声音颤抖:“陛下,臣不想让臣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请容许臣再问这……这杀人凶手几个问题!” 沈衍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道:“你问吧。” “谢陛下!”曹尚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身,双眼赤红地看向郭华,指着他嘶吼出声,“郭华!你为什么要杀害我儿!” “为什么?!” 面对他的怒声质问,郭华只是平静地从血泊中抬起头,嘴里溢出一声冷笑:“为什么?谁让那曹易根本就将我当人看!我虽然寄住在你们府上,但我知道,连府中的一个倒夜香的下人都瞧不起我。曹易就跟不用说了,可他凭什么将我当成他的下人,高兴就赏我一个笑,不高兴就将我当成出气筒!” 曹尚瞪圆了眼睛,不能置信:“你……可就算这样,你也不至于杀害他!” 郭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继续喃喃自语道:“我给他出了这么多注意,可他呢,非但没有任何的感激之心,还奚落我!我只是让他借我些银两给我还赌债,他也不肯……明明那么点数目,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白芨吃惊道:“什么?只是因为曹易不肯给银两你去还赌债,你便狠心地杀害了他?” “对,没错,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在曹易身边当一条狗,受他辱骂,吞声忍气的日子。所以我就趁着请来大夫的时机,一掌将他打死……哈哈哈哈哈……”郭华朗声大笑。 曹尚震惊的不能自语,他目眦尽裂:“郭华!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郭华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便被官兵押走了。 曹尚软弱无力地跌倒在地上,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捂着脸,猝然流泪:“原来……原来是我引狼入室啊……” 他喃喃自语:“当初他上门来投奔我们的时候,他说他的父母遭仇家劫杀,被双双打死在家中,至今没有找到仇家。那时候我同情他,便将他收留在府上,没想到会害死了我儿……” 姜妩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端倪,急忙问道:“曹大人,你说,郭华的双亲被仇家打死?具体是怎么被打死的,你知道吗?” 曹尚脸色苍白地道:“是,郭华初到府上时,我曾命人到他居住的地方打听过此事。他的双亲是被仇家一掌打死的,但凶手一直没有被抓到……” 他说不下去了。 王远之叹了一口气道:“曹大人,死者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 曹尚被府中的小厮扶走了。 姜妩听了曹尚刚才的那一番话,却震惊不止。 被人一掌打死,这,不是和曹易的死法一模一样吗? 而且,凶手至今未抓捕归案。 姜妩心中一下有了不好的想法,她转过头,与沈衍对视了一眼。 姜妩难以置信地道:“可,他们不是郭华的亲生父母吗?” 沈衍沉声道:“若我们猜测的是真的,那郭华当真是禽兽不如。” 庭院中,除了姜妩和沈衍外,还有宣平侯府一行没有离去。 宣平侯府的楚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停在姜妩的身上,似有深思。 直到她的侍婢唤了一声:“老夫人。” 楚老夫人如梦初醒,忙道:“陛下,王大人,既然已经证实了我那孙儿是无辜的,那么……” 王远之看了沈衍一眼,见他没有出声,便道:“楚老夫人,我这便命人将小世子释放。” “多谢王大人,有劳王大人了。” 楚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眉开眼笑地催促身旁的丫鬟:“快走,我们去接乖孙回府。” 丫鬟应道:“是,老夫人。” 第104章 诡计 楚衡一路策马狂奔,赶到门下侍郎府时,在府中上演的那一出好戏早已落下了帷幕。 “驭——” 楚衡轻皱了下眉头,翻身下了马,大步向门下侍郎府的大门走去。刚踏上台阶,却见楚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我的乖孙,你受苦了。” 楚老夫人向楚昱走了过去,心疼地将楚昱搂入怀中。 楚昱刚被官差松绑,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惧,只僵在原地,忘记了反应。 “爹!” 自远方而来的马蹄声让楚昱过来,他从楚老夫人的怀中挣脱出来,扭头扎入楚衡的怀中。 楚衡停下脚步,语气严厉地问:“怎么回事?” 楚昱却呜哇一声,放声大哭。 姜妩与沈衍笑说着从门下侍郎府中出来,听到了府外的哭声,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与楚衡的视线撞在一起。 楚衡眉眼微动,却在看到她身旁之人时,目光一沉。 姜妩敛起脸上的笑容,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衍也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那道仿佛含有侵略性的视线,便不动声色地与姜妩调转了位置,将楚衡的目光隔断。 目送着姜妩和沈衍一同上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楚衡怔怔地站在原地。 “爹,”怀中的楚昱扭动了下,抹着泪说,“是她帮我证明了清白。” 过了好一会儿,楚衡仿佛才听清楚昱刚才说的话,回味过来:“你说,是姜妩帮了你?!” 门下侍郎府对面的街道上。 司伊人藏在过路的百姓之后,藏在衣袖底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起来:“结束了?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看着缓缓离去的马车,她有些气恼地道:“姜妩……又坏我好事!” 她身后的黑衣男子道:“公主,这下该如何是好?” “姜妩,我原本要给你一个机会的。可是你却不懂得珍惜,也罢,既然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吧。” 司伊人冷冷地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启用备用的方案吧。” “那么,那郭华……”黑衣男子有些犹豫地道,“公主,您就不怕他……” 司伊人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郭华不足为惧。只吃一颗药丸,从此便变得力大无穷,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那颗药丸,的确会让他暂时变得力大无穷,但是物极必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因此爆体而亡。到时候……谁会想到我们的身上呢?” 黑衣男子笑道:“公主英明。” “继续依计划而行吧,很快,这大盛朝……”司伊人的眼底闪着亮光,“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她微微一笑,便向楚衡走了过去。 在姜妩离开时,楚衡看着她的背影看出了神的举动,楚老夫人自然看在眼中。 她转头询问身后的丫鬟道:“陛下身边那个姑娘,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可真俏。” 丫鬟连忙道:“回老夫人,那个姑娘,就是姜国公府的嫡女。” 楚老夫人有些困惑:“姜国公府嫡女?是姜湄吗?” 丫鬟道:“不,那是姜国公原配的嫡女,就是那个曾经名满上京的……姜妩。” 楚老夫人抬头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姜妩?原来是她,她倒是和传说中不太相似……” *** 司伊人走到楚衡身旁,声音带着由衷而生的喜悦:“衡表兄,小世子相安无事,那实在太好了。” 楚衡冷漠地点点头,没有答话。 司伊人向四处张望,有些好奇地道:“对了,姜姑娘呢?我听说她也在这里?怎么没有看见她?” 听到姜妩的名字,楚衡动作一顿,蓦地回头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 司伊人仿佛对他的举动视若不见一样,只微笑着道:“既然表哥对姜姑娘有意,为何向她说清楚呢?” 楚衡冷声道:“司伊人,你说这话,有什么意图?” 司伊人低下头,道:“衡表兄,伊人不过是一界女流,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伊人对于喜欢的东西,都是极力去争取的。伊人认为,既然渴望一样东西,何不不择手段去得到呢?” 楚衡浑身一震,良久才吐出一句。 “这与你无关!” 他甩袖而去。 “爹,等等我!”楚昱回头狐疑地看了司伊人一眼,飞快跟上了楚衡的脚步。 司伊人仍微笑着,只是,她的眼中却是一片的冷然。 *** 马车里。 姜妩侧头看向沈衍,说起她的担忧:“我总觉得,郭华的事情并不简单。他那冷静的模样,杀害曹易一事,根本就不像是临时起意,反倒像是早有预谋。” 沈衍握过她的手,道:“放心吧,我已经交代王远之要慎重调查郭华的案件,相信不日便会有调查的结果。” 姜妩垂下眼睑,心情沉重地说道:““那郭华看起来弱不禁风,竟身藏如此大的力气,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若郭华的父母的死真是他所为,那这个人当真是太可怕了。” 沈衍道:“人心难测,更不要说透过外面,就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了。”他说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别为这件事困扰了,我们回去吧。” “好。”姜妩回以他一个微笑。 *** 姜妩和沈衍没有立刻回姜国公府,为了作掩饰,二人先回了大理寺一趟。 沈衍换回便装,又变回那个寄住在姜国公府上的落魄的世家公子。 这一路上,姜妩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但她却没有多在意。既然想不起来,必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宣平侯府的案件,她决定先将那些纷扰都抛到脑后去。 于是,姜妩高高兴兴地拉着沈衍前往望江楼,大快朵颐了一顿。 酒足饭饱后,姜妩和沈衍回到姜府。刚走进竹露阁,却看见听雪哭哭啼啼地朝她跑了过来,说道:“姑娘,您终于回来了!您受委屈了!” 姜妩十分疑惑:“这是怎么了?” 听雪的目光落到姜妩的肩上,看到她肩上包扎的纱布,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难过了。她哽咽道:“姑娘!您果然是被那个暴君糟蹋了!” 嗯??? 姜妩一愣,不由得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沈衍一眼,“听雪,你……在说什么?” 听雪红着眼圈,道:“早上的时候,听风无意间听到了国公爷院里的小厮和丫鬟的议论,他们说国公爷强迫姑娘以色侍君,委曲求全,用自己去将二姑娘换回来。他们还说姑娘你肯定会被那个暴君折腾得不成人样,奴婢开始还不信。这下……这下……” 听雪的目光落到姜妩肩上的伤上,眼中满是心疼之色。 说到这里,她又气愤地道:“国公爷真不是人!竟然为了二姑娘要牺牲姑娘,姑娘你受苦了……” 姜妩:??? 这是什么跟什么? 姜妩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肩膀一眼。她肩上的伤,不是被郭华弄伤的吗? 如此想着,她又偷偷往身旁的沈衍看了一眼,沈衍嘴角勾着一丝僵硬的微笑,眼中却盛满了冷色,似是极力隐忍着。 不过,听雪这么一说,姜妩倒是想起来了。难怪这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员阿里,他们都把姜华裳给忘记了……她好像还被关在牢里呢! 思及此,姜妩收起思绪,耐着性子对听雪道:“听雪,我没有事,你别听府中的人胡说八道。” “啊?什么?”听雪迟钝地反应过来,“姑娘,您是说您没有……” 姜妩点了点头,道:“我有些口渴,你去给我泡一壶茶来。” 听雪这才破涕为笑:“好,奴婢这就去。” 她转身离开了。 好不容易将听雪打发走了。 姜妩拉着沈衍走进房间,压低声音道:“君言,那姜华裳怎么办?我们好像把她忘了……” 沈衍脚步微顿,语气生硬地道:“既然姜元明这么喜欢散播谣言,那就让他的庶女再在牢里待多几天吧!” 第105章 犹豫 姜妩听着沈衍话中夹刀的语气,忍着笑意道:“这样真的好吗?” 沈衍道:“没什么不好的?将她关进牢里,本来就是要给她一个教训,现在不过是将教训的时间延长罢了。” “那看来是陛下对阿妩的伺候不满意啊。那明日,我就只能对姜元明说,我牺牲自己,向陛下委曲求全并没有起效。陛下觉得我接近他是别有目的,被我激怒了,并且已经对我产生了厌烦。还狠狠地折磨了我一顿,说是给我的惩罚……”姜妩靠到他的身边,将脑袋枕到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道,“君言,若是我这样对姜元明说的话,你说明日,府中会不会传出我被抛弃的传言?” 沈衍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听到她的话时,却轻皱了下眉:“不。” 姜妩有些诧异地抬头:“嗯?” 沈衍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说着,目光了轻移,手极轻地落到她受伤的肩上,“阿妩,你的伤……痛吗?” 姜妩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被抓了一下,只是落了几道红痕,已经上药了,估计很快就能消了。”看着沈衍一脸凝重的模样,她又道,“瞧你紧张得,在大理寺的时候还让我包扎起来,这下好了,都让听雪误会了。” 沈衍内疚地道:“抱歉,又差点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 姜妩道:“多亏了你送的匕首,我才从危险之中逃离出来。” 房间外忽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 姜妩与沈衍对望了一眼,疑惑地走上前打开门,并看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竹露阁的姜玘。 “阿妩!” 姜玘大步向她走来,神色凝重。 “大哥,你回来了。”姜妩欣喜地道,“这一趟可顺利。” 姜玘脚步微顿,“一切顺利。”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语气随即变得有些微妙,“阿妩,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听说……” 他低头,眼尖地看见了姜妩肩上的伤:“你受伤了?” 姜妩下意识地捂住被包扎的肩膀,说道:“我没事,这是一些小伤。” “小伤?这是怎么弄到的?”姜玘担忧地道,锐利的目光却落到了沈衍的身上。 “这是今天在外调查案件的时候,被案件的疑犯抓伤了。”姜妩忽地反应过来,有些急切地解释起来,“大哥,这和君言没有关系,你别……” 姜玘道:“调查案件的时候被抓伤了?还说与他无关?若不是他带你出外,你怎么会受伤?” 姜妩连忙道:“大哥,不是……” 沈衍却打断道:“姜大哥,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阿妩。” 姜玘眸底聚起了冷意,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沈衍!你还记得跟我的保证吗?” 这连名带姓地称呼上了,姜妩暗觉不妙,赶紧挡到了沈衍的面前,“好了,大哥,这次是我要求他带我去的,我也有责任。”她低下头,“你若要责备,就连我也一起责备吧。” “阿妩,你……罢了。” 姜玘的态度软了下来,眼中的冷意消散,声音带了几分无奈。 姜妩立刻转移话题道:“对了,大哥,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姜玘怔了一怔:“什么事情?” 姜妩犹豫地开口:“这件事情,和爹有关……” *** 宣平侯府。 楚老夫人挑拣着案桌上的画像,看着那些画像上的年轻女子,越看越觉得满意。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楚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画像,抬头朝门外看去。 很快,楚衡大步跨入屋中,朝她走来:“母亲,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 “衡儿,你快过来看看。”楚老夫人对他冷淡的态度见怪不怪,只伸手招呼着他,笑着道,“你看看,这里的这些姑娘,你可有喜欢的?” 说着,她从桌上拿起一幅画卷,在他面前展开,画像上画着一名年轻的女子,她一身淡紫莲纹的襦裙,手中执着一把团扇,显出了一种小家碧玉的美。 楚老夫人道:“这是谢尚书的嫡次女谢思思,我听说,她才情双绝,那一手丹青,更是名满上京,配你绝对是适合不过了。” “还有这位,是尚书令李大人家中的女儿……这位是中书令的嫡亲妹妹……还有这位……”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楚衡脸上不耐烦的神色。 楚衡厌烦地打断道:“母亲,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目前并无娶妻的心思。” 楚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间隐去。她放下手中的画卷,叹了一口气道:“衡儿,不是娘逼你。但是,自从你那妻子去世后,你身边就再也没过人了。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他们都在传,宣平侯身边连个通房小妾都没有,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你让母亲听了,脸上颜面何存?” “你不肯也纳妾也罢了,娘不逼你,可是,你连正妻也没有一个,你让人怎么看宣平侯府,怎么看昱儿?” 楚老夫人见他的毫不松动,又接着数落道:“你可知道,昱儿在学堂受了多少苦?因为他的亲娘去得早,你又迟迟不肯娶续弦,学堂里的同伴都嘲笑他是没娘的孩子!你就忍心看着你的亲生孩儿受这种奚落?” 楚衡心中烦躁:“母亲,我……” 他话未说完时,一名丫鬟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不好了。” 楚老夫人抬起头,不悦地道:“怎么了?什么不好了?” 丫鬟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小世子从学堂偷跑回来了!他……任由奴婢怎么劝,他都哭闹着不肯去学堂。” 楚老夫人一惊:“什么?乖孙……” 就在这时,楚昱红着眼圈跑入屋中,朝楚老夫人扑了过去:“祖母!” “昱儿,哎呀我的乖孙,你怎么了?”楚老夫人看到他一脸委屈的模样,不由心疼地道,“别哭别哭,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祖母,祖母为你做主。” 楚昱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去学堂了!我每次去学堂,学堂里的人都嘲笑说,说我是没娘的野孩子!” 楚老夫人连忙道:“我的乖孙,你怎么可能是野孩子!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楚昱道:“可是……可是,其他人都有娘,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娘呢?爹又经常不在府中,我就像是无爹无娘的孩子。” 楚老夫人道:“怎么会,你没娘,这是因为你的娘,要等你自己来挑。你可以挑一个满意的来做你的娘亲。” 楚昱一愣,有些疑惑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楚老夫人抬起头,向楚衡投去暗示的眼神,“不信,你问问你爹。” 楚衡听得烦躁,正要甩袖离去,却不想碰到了一旁的案桌,几张画卷因为颤动落到了地上。 其中一张在地上伸展开来,楚衡看到画卷上的人,不由得一怔:“这是……” 楚老夫人向地上的画卷瞥了一眼,不由得笑道:“刚刚姜国公府那国公夫人温氏也送来了他们府上待字闺中的姑娘的画像,我看见姜国公府上的姑娘都长得不错,便把画像留了下来。怎么,衡儿,你认识姜府的姑娘吗?莫非你中意她?” 楚衡只沉默不语。 楚老夫人见他的态度有所松动,心中一喜:“衡儿,你意下如何?” 停顿了下,她又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若是喜欢,娘这就去请人姜国公府,将姜府的姑娘给定下来。你可是宣平侯府的侯爷,背后站着的是楚家,有什么姑娘是你得不到的?” 说着,她又指着画像对楚昱道:“昱儿,你看这姑娘当你娘怎么样?” 楚昱朝画像看去,顿时眼睛一亮,伸手指着画像上的人道:“爹,我想要她当我娘!” 第106章 试探 “衡儿,你看,既然你对这姜姑娘有好感,昱儿也喜欢她,为何不趁早将这件事情定下来呢?” 楚老夫人一边观颜察色,一边继续游说道:“我看过黄历,三个月后的十六便是黄道吉日,不如就选这个日子吧?” “随你们的便。”楚衡背过身去,语气是一成不变的冷漠,“但不能绝对失了宣平侯福的颜面。” 这是同意了。 他头也不会地转身离去。 楚老夫人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意,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立刻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好,衡儿,你放心,这事情,母亲一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 “阿妩,你说什么,爹他竟——” 听完了姜妩的猜测,姜玘目露惊色。 “嘘。” 姜妩没忘记他们还站在门口,忙做了一个手势,将姜玘拉入了房间。 她关上门,方才回过头,压低了声音:“这只是我和君言的猜测,还未经过证实,所以,我们才想试探一番姜元明的态度。” 姜玘脸上的神色显得惊疑不定,他似是陷入了沉思:“难怪那时候……” “那时候?”姜妩连忙追问道,“大哥,你可是想起什么线索了?” 姜玘心情沉重了点了点头:“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有一天,爹对我和娘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漠了。我隐约记得,我曾经问过娘,为什么爹不理我们了,那时候娘却驳斥我说,那不是你爹。她看爹的眼神,仿佛带了一种痛恨。” “当时我尚未年幼,不懂事,后来也只以为是娘受到了刺激,才说出那样的话来,没想到……” 姜玘突然想起什么,立刻看向姜妩:“对了,还有一件事,四妹妹的生母姨娘,以前是爹的爱慕者,祖母说过姜元明在成亲之前,从来都是对她不假辞色,那姨娘三番两次接近爹,都被他拒绝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姜元明竟也把她纳入府中了。” “现在想来,的确处处透着奇怪。”姜玘神色凝重地道。 姜妩和沈衍对望了一眼,道:“大哥你如此一说,我更觉得那个姜元明可疑了。” 姜玘收回思绪,问道:“阿妩,你打算如何试探他?” 姜妩微微一笑道:“这便要大哥帮忙了。” *** 翌日清晨,姜玘来到了姜元明的书房中。 “爹。”他走进书房,唤了坐在书桌后的姜元明一声。 姜元明有早起读书的习惯,看到姜玘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随即被微笑掩盖:“是玘儿啊,找我有什么事。” 姜玘面不改色地道:“最近陛下交代了我一个任务,但我有些事情没有弄懂,我想起爹的书房藏书丰富,便想向爹借几本参考的书籍。” 姜元明问道:“哦,你要借什么书籍?” 姜玘道:“《大盛国记》,还有《四海志》。” 姜元明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地道:“就在书架最后边的从下往上数起的第二排,你自己去拿吧。” “好,多谢爹。” 姜玘走到书架旁,假装翻找书籍,他回头看了姜元明一眼,不露声色地从某一行抽出了一本书,回头指着书封,故作惊讶地道:“爹,这本书的书名是什么?” 姜元明抬头扫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地道:“不是‘四方记事’吗?你不认识吗?”说着,又低下头去。 “爹,我当然不认识。这不是蛮族的文字吗?”姜玘略微吃惊地道,“你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记载着蛮族文字的书籍和卷轴?” “这,”姜元明动作一僵,蓦地抬头,“那、那是……我以前收藏书的喜好,所以就从一些书商手中收购了来自各国的珍藏书籍。” 他又着急地道:“你快把那书放下,不要弄脏了,那是我好不容易收集回来的。”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爹还懂得蛮族的文字?”姜玘随手将手中的书籍塞回到书架中,不甚在意地道。 姜元明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含糊地道:“怎么可能,我只是从收购这书的书商口中听过这些书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找到书了,谢谢爹。” 姜玘不露声色地跳过话题,从书架中抽出他要借的书,便离开了书房。 *** 姜玘回到竹露阁,对姜妩和沈衍说了一句话。 “他在说谎。” *** 姜玘离开后,姜元明虽松了一口气,却有些不安地来到书架前,将部分书都搬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收进了一个箱子中。 落了锁后,他终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 却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国公爷,国公爷!”一名小厮十万火急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喜事啊!天大的喜事啊!” 姜元明回过头,皱眉道:“什么喜事?” 小厮一脸喜色地道:“宣平侯府的楚老夫人上门来提亲了。” “宣平侯府?” 姜元明一愣,顿时大喜过望:“快!快带我出去迎接。” “是是是,国公爷。” *** 楚老夫人登门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竹露阁中。 姜妩正在与沈衍和姜玘二人在商议事情时,便看见听雪冒失地冲进屋中,心急如焚地道:“姑娘,奴婢听说,那宣平侯府的老夫人登门了,说是要跟姑娘提亲!” “什么?!”姜妩抬起头,惊怔地道,“你可是听错了?怎么会是……” 听雪煞有介事地道:“奴婢没有听错,宣平侯府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姜玘脸色一变,当即站了起身。 “无端端的,那宣平侯府怎么上门提亲了?” 听雪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阿妩,你和那宣平侯府,可曾有过接触?” 姜妩摇了摇头,又犹豫了下来。她想了会儿,便提起裙子,欲转身出门:“我这就出去一趟。” “不,阿妩。”沈衍却拦住了她,“你留在这里,让我去吧。” “可是……”姜妩犹豫抬头,下意识朝姜玘看去。 姜玘微微思索片刻,点头道:“让他去吧。” *** 姜元明赶到前厅得而时候,温氏已经将楚老夫人迎接了进来。 “楚夫人,请用茶。”丫鬟托着茶盘走过来,给楚老夫人上了茶。 楚老夫人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用杯盖刮着杯沿,抿了一口,开口道:“这次我来的目的,相信两位已经清楚了吧?” 温氏眉开眼笑地道:“楚夫人,您是来跟我们湄儿提亲的吗?” 楚老夫人低着头,拨弄着杯中的茶叶:“不,我们衡儿看上的,是贵府上的大小姐,姜妩。” 温氏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 她与姜元明面面相觑。 温氏轻咬了下唇,试探地道:“楚夫人,您看上的怎么会是……大姑娘?这也是侯爷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自然侯爷的意思。”楚老夫人抬眸瞥了她一眼,道,“虽然是续弦,但是我们宣平侯府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姜国公府。” 姜元明的神色不明,犹豫极了。 若是平时,他定会欣喜若狂,但此时却是一反常态。他眉头深蹙:“楚夫人,这事……恐怕无法立刻定下来。” “为何?”楚老夫人皱了下眉,语气冷了下去,“我们宣平侯府的诚意如此足,姜国公为何还要犹豫?” 姜元明迟疑地道:“这是因为,阿妩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楚老夫人道:“有心上人,那可已经定下亲事了?” 姜元明道:“还未,只是,我答应过不干涉阿妩的婚事……” “姜国公,你这样也太儿戏了。”楚老夫人冷笑了声,“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便说一句有心上人,便想要敷衍我?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是什么人敢胆和我们宣平侯府抢人?” “他……这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是比不上宣平侯的。”姜元明眼神闪躲地道。 楚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着脸道:“普通人?只因为区区一个普通人,你便要拒绝宣平侯府?” 姜元明道:“其实我先前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楚老夫人,我们府上还有其他的姑娘,例如三姑娘姜湄,还有几位庶女,都极为出色……” 楚老夫人厉声打断他:“姜国公,你是要与我们宣平侯府为敌吗?” 沈衍步出大厅,冷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即使为敌又如何?” “大盛律例其中有一条规定,男婚女嫁,要尊重双方的意愿,不得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迫任意一方。楚老夫人的那一番话……莫非要违背大盛朝的律例?” 楚老夫人被当众落了面子,不由得脸色一沉:“你又是什么人?!” 温氏的脸色有些难看,连忙解释道:“他只是……” 但她话未说完,已经被姜元明着急地接过了话:“他便是我们阿妩的心上人。” “什么?!” 楚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只冷笑了声:“姜国公,你可想好了,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用轻蔑的眼神打量沈衍,“穷酸小子,拒绝我们宣平侯府?” 沈衍轻描淡写地道:“宣平侯府,算什么东西?” 第107章 威胁 “你!”楚老夫人拍案而起,憋红了脸,疾言厉色地道,“姜国公,你可想好了,与我们宣平侯府为敌的下场是怎样的,你可清楚?” 姜元明神色犹豫:“这……”他看看楚老夫人,又看向沈衍,却是手足无措。 沈衍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姜元明的面前,抬眸看向他,冷嘲出声:“姜国公,都被人欺辱到头上了,你竟然还能吞声忍气,我真是……佩服极了。” 姜元明一个激灵,惊得险些跪倒到底。但想到有沈衍撑腰,他顿时有了底气,便学着楚老夫人的模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没错,你们宣平侯府,算什么东西!” 温氏脸色一变,急忙出声:“老爷!” 姜元明却不理会她,只继续道:“我们阿妩千般万般好,凭什么要嫁到你们府中去……去做续弦!” “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们宣平侯府却还要仗着权势,强迫她嫁给不喜欢的人!我们姜国公府虽然落魄,但还不至于用女儿去换取利益!” 这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却让温氏瞠目结舌。 “你们——” 楚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了。 “夫人,您别生气!”在旁伺候的丫鬟连忙为她顺背,这才把气顺了下去。 楚老夫人脸色阴沉地道:“好,既然你们姜国公府已经下定了主意,但我也不再勉强,只是,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这之后,你们是否还是这么有骨气!” “我们走!” 她推开了丫鬟的手,愤怒地甩袖而去。 丫鬟回头看了姜元明等人一眼,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做得不错。” 沈衍淡笑了声,便转身离去。 姜元明听了他的夸奖,一脸的喜色。 “老爷!您就这么得罪了宣平侯府,您就不怕他们……”温氏捂着心脏的位置,心惊胆战地道,“他们会报复我们!”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姜元明坐回到座位上,只觉得心情好极了,他语气笃定地道,“会有人帮我们的。” 温氏疑惑地问:“是谁?” 姜元明愣了一下:“这个你无须知道,我现在就等着,宣平侯府向我们求饶的一天!” *** “轰隆隆……” 天色不知何时变了,晴朗的天空转眼间被乌云覆盖,阴郁的云翳底下,暗藏着电闪雷鸣。 马车一路飞奔,终于停在了宣平侯府的大门前,一群早早就候在门口的仆人还没来得及打开伞迎接车上的人,马车上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撩开。 楚老夫人怒气冲冲地地走下车来。 “夫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连忙撑着伞过来给楚老夫人遮雨,楚老夫人却像看不见一样,快步径直走进侯府大门,一群奴仆只得连忙紧跟着老妇人一同进府。 得知楚老夫人回来,楚昱立刻从屋中跑了出来。 “祖母,祖母,事情办得如何了?” 楚老夫人满腔怒火满处发泄,当即将桌上的东西往地下一拨,气恼地说:“那姜国公府简直不知好歹!” 楚昱吓了一跳,僵在原地:“……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楚老夫人见吓着楚昱了,连忙将他搂到怀中,安慰道:“乖孙,是祖母的错,不该吓着你。” 楚昱摇了摇头,着急地追问:“祖母,我的新娘亲呢?你带回来了吗?” 楚老夫人沉思片刻,尝试着和他说理:“昱儿,祖母觉得,那个姜妩实在不太合适做你的娘……不如,我们换个别的娘亲可好?” “我不要!我不要!”楚昱皱起小脸,生气地扭动了起来,“我们明明说好了!我就要她当我的娘亲!” “这……” 楚老夫人一脸的凝重,她喃喃道:“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续弦之位,她还是别想了,等她进了我们府后,我再慢慢收拾她!哼!” *** “你说,姜国公府拒绝了提亲?” 楚衡听了手下的汇报,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脚边的暗卫。 暗卫道:“是,老夫人身边的人,的确是这么说。” 楚衡冷声问道:“那原因呢?” “原因是……那姜大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暗卫道,“侯爷,老夫人看起来挺生气的,需不需要……” 楚衡打断了他:“你下去吧。” “是。” 暗卫一愣,还是从离去了。 楚衡冷着一张脸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 这雨声极大,足以把脚步声掩盖,就连有人走近,他也没有察觉。 直到一道女声突然响起,他方才回过神来。 “衡表兄,我听说,你向姜姑娘求亲了?” 楚衡回过头,目光犀利地看向身后的司伊人:“司伊人,我好像并没有允许进我的书房。” 司伊人微笑着道:“我倒是不明白,表兄如此出众,为什么姜姑娘会拒绝你?” “你可以出去了。”楚衡冷冷地道。 “好,既然表兄不欢迎我,那我也不自讨没趣了。”在离开之前,司伊人却扔下一句,“可是表兄,你甘心吗?” 楚衡回过头,却只见司伊人意味深长一笑,便离开了书房。 *** 拒绝了宣平侯府的结亲这等大事,温氏并不如姜元明乐观,她还想劝说姜元明一番,可姜元明只把她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温氏带着一肚子的担忧回到院子里。 才刚走进院子,便见姜湄迎了上前:“娘,刚刚宣平侯府的人来了对吗?我听说,他们……要向大姐姐求亲?” “的确有这件事。”温氏心不在焉地道。 姜湄紧张地攥紧了衣袖,急切地问:“那大姐姐答应了吗?” *** 沈衍回到竹露阁时,姜妩早已听到了动静,迅速地迎了出来:“君言,宣平侯府的那些人如何了?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姜玘道:“难道不应该担心,他对宣平侯府做了些什么吗?” 沈衍轻笑了声:“姜大哥说笑了,我只是把他们打发走了。” 姜妩好奇地道:“打发走了?你是怎么做的?”该不会是……自报身份吧? 沈衍道:“我……” 却在这时,一道黑影落到了庭院里。 白芨快步向几人走来,满脸急色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主上,不好了!有人在上京城里,刻意散播了一些对您极为不利的传言!” 第108章 清白 “对我不利的传言?”沈衍回首看他,“这样的谣言,不是从前便有了吗?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初登基时,便已被有心之人穿成是暴虐无道、喜怒无常的暴君,传言中的他专于杀戮,甚至被形容成了吃人的妖怪。 “不,主上,这次的传言让事态变得尤其严重……”白芨抓了抓头发,急得语无伦次,“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姜妩道:“白芨,你先别着急,冷静下来,先告诉我们,是什么传言?” 白芨说道:“就是那几起案件……” “案件?”姜妩想了一下,“可是我们猜测的那些被蛮族人操纵的命案?” 白芨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 沈衍挑眉道:“那些案件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还能传出什么传言来?” 白芨又道:“主上,那些命案的死者,不都是一些富商、盐商之类的商人之流吗?” 沈衍道:“没错,和这事有关?”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白芨道,“那些传言说,主上你极为厌恶商人,所以在登基之后便暗中对那些商人出手,他们都说,那些命案,是你在幕后操纵的,目的是为了铲除所有商人!” 姜妩和沈衍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 白芨又愤愤不平地道:“那幕后黑手可真是无耻,制造出一堆麻烦也算了,竟然还贼喊捉贼,颠倒黑白!” 姜妩奇怪地道:“可是,那些命案,有些不是在君言篡……”她看了沈衍一眼,“咳,登基之前发生的吗?” “正是这样才奇怪。”这传言传出时,白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妩转念一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们的意图了……” 沈衍问道:“阿妩可有什么头绪了?”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在大盛的地位向来排行在末等,但是,若是那些微小的商人都加在一起呢?”姜妩说着,看向了沈衍和姜玘,“商人的手中虽然没有实权,但是他们影响的可是大盛朝的经济命脉!” 若叠加起来,影响可是不可估量的。 姜妩越想越是心惊。 沈衍眉宇深锁:“看来,那幕后之人,已经开始急了。” 白芨在旁焦急地道:“主上,可要派人澄清谣言?” 沈衍却道:“不用了。” 白芨一愣:“为什么?若再任由再传言发酵下去,对主上可是愈发不利了。现在可以说是箭在弦上……” 沈衍打断道:“现在急于一时也没有用,若是处理不当,事情只会越演越烈。” “我猜,之前用强硬的手段却禁止鲛人之泪的传言,也给了他们有机之乘,所以这一次……” 他话锋一转:“那些蛮族书卷的翻译,何时有结果?” 白芨道:“翻译的事情,有白术盯着,最早明日便会有结果。” 沈衍道:“白芨,你却给白术转告一声。明日看了翻译的内容,再处理谣言的事情。” “好。” 白芨离开后,沈衍又转身道:“姜大哥,那件事情,还继续麻烦你了……” 姜玘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也转身离开了竹露阁。 *** 宣平侯府前来求亲一事动静极大,尽管姜妩和姜玘都刻意隐瞒,但最后还是被有心之人传到了姜老夫人的耳中。 次日一早,姜妩便前去姜老夫人的院子,打算将此事详尽地告诉她。 途径后花园时,她忽然听到一道清如黄莺的声音传来。 “二姐姐,你这样刺激三姐姐,让她跑去跟侯爷……这样真的好吗?” 这声音,正是姜滢月。 “有什么不好的?”接话的,是才刚被从天牢中释放出来的姜华裳,只听她冷笑了声,“那个姜湄,一点脑子都没有,和温氏比起来差远了。我就说了几句,她便跑出去找侯爷了,也不看看侯爷能看上她吗?” 姜滢月却有些担忧:“可是,你还给侯爷寄了信,把以前姜湄对姜妩做的小动作告诉侯爷,你就不怕被人知道吗?” “放心,我可没有蠢到在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那封信我是匿名寄去的、”姜华裳得意地道。 姜妩微皱了下眉,调转了脚步,来到了姜华裳和姜滢月面前。 “姜华裳,你刚刚说了什么?” “大……大姐姐!”姜华裳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在的。” 姜妩冷道:“你对姜湄做了什么?” 姜华裳心虚地转着眼睛:“我……我没说什么……大姐姐你听错了。” 姜妩面无表情地道:“被关到牢里的滋味不好受吧?莫非你还想进去一次?” 姜华裳脸色一变,似是记起了不好的回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哆嗦着道:“我,我只是跟姜湄说,若她再不说自己的心意,就、就没那个机会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啊,没想到她会真的跑去见宣平侯呀……” 姜妩的眼中添了几分冷意:“那匿名信又是怎么回事?” 姜华裳语无伦次地道:“我、我……姜湄老跟大姐姐不对盘,我只是将写信将这件事告诉宣平侯。而且、而且这也是跟大姐姐出气啊!” 当然,她隐瞒了在信中添油加醋的事实。 “你好自为之吧!” 姜妩没听她的狡辩,冷冷地扔下一句,便转身离去。 她去的并不是姜老夫人的院子,而是府外。 姜华裳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姜滢月才如梦初醒般,问道:“二姐姐,你没事吧?” 姜华裳却没有理会她,只赤红着眼死命地瞪着姜妩离开的方向,攥紧了衣袍的一角。 姜!妩! 一切都是她的错! *** 楚衡捏紧了手中的信件,从望江楼的包厢离开。 当他走出望江楼时,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侯爷!” 姜湄走了上前,朝楚衡盈盈一拜:“我是姜国公府的姜湄。” 楚衡乍听到这道声音时,停下了脚步,抬眸看向他,眸中却尽是冷然。 “侯爷,我知道您对大姐姐情有独钟。”姜湄鼓起勇气道,“我心悦侯爷!” 楚衡嘲讽出声:“那又如何?” 姜湄一愣,抬起头,认真地道:“我自知是痴心妄想,但是我还是想要向侯爷表达自己的心意。我以前听说侯爷对已故去的夫人一往情深,被侯爷的深情感动,所以便一直倾慕侯爷……” “什么一往情深。”楚衡冷笑着打断她,“除了她之外,所有女人在我的眼中,不过是泄欲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你说什……” 姜湄忽地想起姜妩曾对她说过的话,心中一片震惊。 ——“仅仅是因为这样,你便喜欢他?” ——“即使他对亡妻一往情深,那也只是对她深情罢了,那份情是不会转移到被人的身上。” 一语成谶。 姜妩一定是已经看透了宣平侯的本质,才这样告诫她。 可是,她满心都是宣平侯,并没有听出姜妩的弦外之意。 这一瞬间,她的一腔深情,全都化作了可笑。 原、原来,她一直心悦的宣平侯,不过是她幻想中的那个模样。 姜湄备受打击地后退了一步。 却又听楚衡声音冰冷地说道:“既然你这么渴望男人,那本侯便成全你!” “来人,”楚衡突然对着虚空喝了一声,“给她喂最烈的药,然后把她扔到乞丐堆里!” “侯爷?您、您要对我做什么?” 姜湄浑身一颤,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抓住。她心中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恐,不由得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 楚衡的眉眼间布满阴戾:“你对她做的事情,本侯已经全知道了。这不过是给你的一个教训——” 那冷若冰霜的声音更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带走!” 将在姜湄即将被带走之际,蓦然传来了一声喝止。 “住手!放开她!” 不过片刻,那几名要强行将姜湄带走的黑衣人便被打倒在地。 姜湄身上的禁锢松开,但因为害怕,她双脚发软,整个人不由控制地往后倾倒,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姜湄回过头,姜妩的脸映入眼中,她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情绪:“大……大姐姐!” 姜妩问道:“你没事吧?” 姜湄在姜妩的怀中瑟瑟发抖,在她问出这一句话时,突然“哗”地哭了出声。 姜妩抬头,厉声道:“楚衡!你这样对一个姑娘家,是否太过份了!” 楚衡却是一脸“你无理取闹”的震惊的表情,“你竟为了她质问我?” 姜妩怒声道:“无端毁掉一个姑娘的清白,如此恶毒的行径,宣平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气恼地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姜妩眸中沉下一片冷色,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这理由听来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你为自以为是的错误而找的藉口吧!” 第109章 宝藏 楚衡深邃俊朗的脸因为恼怒而发僵,显得愈发冷酷阴狠。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他的声音极冷,“她对你做了如此过份的事情,本侯这般帮你,你非但不感激本侯,反而向着她来质问本侯。姜妩,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姜湄哭红了双眼,听到楚衡的话,立刻抓住姜妩的手,用力摇头:“大姐姐,我……我没有!” 姜妩都快要被楚衡那一番话气笑了。 她按下姜湄的手,抬头迎上楚衡的视线,冷静地道:“即使我与姜湄之间有恩怨,那也是我与她的事情,我要怎么处理,那是我的事情。侯爷与我非亲非故,请你还是不要太多管闲事,更不要擅自替我作决定。” 楚衡冷声道:“好一个非亲非故,你当真要跟我划分界线?” 姜妩听得一头雾水,索性闭嘴不言。 楚衡却以为她是心虚了,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穿透:“那你为什么要宣平侯府的求亲?” 他走向姜妩,但刚跨出一步时,他与姜妩之间挥出一道厉光,一把寒光熠熠的长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这家伙,靠近姜姑娘想要做什么?” 白芨出现得及时,闪身挡到了姜妩的面前。 楚衡被迫顿住脚步:“你——” “阿妩!” 沈衍的声音入耳,姜妩扭头看向身后匆忙赶来的沈衍,露出微笑:“我没事。” 楚衡双手紧握成拳,厉声朝姜妩喝道:“过来!” 姜妩闻声回过头,目露不解。 楚衡道:“你现在过来,本侯便不与你计较,以前的事情也一笔勾销,我的续弦之位,依然为你留着……” 姜妩皱眉,不为所动。 楚衡目光沉沉地扫了沈衍一眼,恼怒地道:“你是铁了心,因为这个人,要跟我作对吗?” “宣平侯,我以前便说过,你不是万人迷,不是全天下的姑娘都要为你疯狂。”姜妩没好气地道,“你的续弦之位,或许对于心仪你的姑娘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宝座,但对于我而言……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过,但还请你有点自知之明!” 白芨嘲讽道:“就是!一个破续弦之位,我们姜姑娘才不稀罕!像姜姑娘这样的女子,自然要后……咳,那什么续弦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好,好得很!”楚衡脸色铁青,“姜妩,我等着你向我求饶的那一天!” 他转身拂袖而去。 姜妩:???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她忍不住小声嘟囔。 白芨收起剑,回归头,一脸疑惑地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宣平侯患有脑疾啊。” 沈衍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现在你见识到了。” 白芨有些烦恼地道:“主上,可是属下觉得,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区区一个宣平侯,我还没放在眼内,我倒要看看他能弄出什么大风浪来。”沈衍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了姜妩的身上。 姜妩低头看向怀中的姜湄,温声细语道:“姜湄,你还好吗?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姜湄的身体微微一抖,突然放声大哭。 姜妩也没有出声,只任由着她哭,直到她哭声嘶力竭,再也哭不出声来。 “大姐姐,我要是当初听你的劝告便好了,今天也不会……”姜湄哭得打起了嗝,声音嘶哑地道,“我、我知道侯爷上门求亲,我也从未想过与你争抢。只是、只是我想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侯爷,好不让日后的自己感到后悔,毕竟那是我喜欢了多年的人,可我没想到……” 姜妩摇了摇头道:“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姜湄似是想到什么,拉住姜妩的衣袖道:“大姐姐,今天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爹和我娘,求你了……” 姜妩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 将姜湄送回到姜国公府后,姜妩和沈衍方才前往大理寺。 路上,姜妩歉然道:“君言,抱歉,我没想到会有如此突然的事情发生,耽搁了你的时间。” 沈衍还未说话,白芨已经抢着说道:“怎么会呢,那分明是那个宣平侯的错!” 沈衍道:“没关系,现在不过巳时,时候刚刚好。” 姜妩垂下眼:“可我……” 沈衍握过她的手,轻声道:“不必担心,有我在。” 姜妩回过头看向他,重新展露出微笑。 *** 一行人来到大理寺中,王远之早在议事厅中等候。 看见沈衍,他立刻迎上前来:“陛下,清晨的时候,狱卒发现那郭华因为经脉尽碎而死在狱中了。” “郭华死了?”沈衍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王远之道:“是,仵作认为他服用了一些禁药,所以他才会突然间变得力大无穷。但是那禁药的后遗症极大,所以他才会经脉尽碎。” 姜妩若有所思:“看来郭华的神力并不是与生俱来。” 沈衍问道:“郭华父母的案件,可调查清楚了?” 王远之道:“尚在调查,因为郭华的户籍并不在上京,来回郭华以前居住的城镇也需要七天的脚程。” 他顿了下,又迟疑地道:“不过,有一件怪事……” 白芨好奇道:“什么怪事?” 王远之道:“仵作在验尸的时候,无意间将皂角水洒到了郭华的背后,他的背后便显出了什么东西来,似乎是地图模样的东西……” 仵作在验尸时,都会先在摆放尸身的屋中燃烧苍术和皂角,并用皂角水净手,以防止感染尸气。 沈衍抬眸:“地图?可有复制下来?” “有。” 王远之说着,将复制的地图呈给沈衍。 沈衍接过,又道:“王远之,你先退下,我有事情要跟阿妩商议。” “是,陛下。” 王远之退了出去,白芨道:“没想到郭华的暴毙倒是带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姜妩也道:“难怪郭华会成为幕后黑手的目标,原来他也是其中之一……” 白术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主上,属下查到了那些案件的死者之间的关联了!与案件上官的那些商人的祖先,追溯到百余年前,都出自同一人。他是一名机关工匠。” 姜妩疑惑地道:“机关工匠?” “那有什么奇怪之处?”白芨也好奇地道。 白术道:“大盛开国皇帝的陵墓,就是由这名工匠负责建造的。” “那张藏宝图似乎和他有关。那名工匠精通机关制造,据传他手中有一张藏宝图,那批宝藏是当年开国皇帝留下的。藏宝之地的机关也是由那名工匠制造,估计他在设计机关的时候,将藏宝地图偷偷复制了下来,并且分成了许多部分,交到自己的子孙手中。而他们的子孙又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这才导致了那张地图分散在各地……” 姜妩道:“开国皇帝留下的?那大盛的皇室中,应该会有这张地图才对。” 白术摇了摇头,一脸凝重:“我翻查过皇宫内的藏书阁,并没有找到疑似的藏宝图。听说多年前,藏书阁曾失过一次大火,估计那地图早已经丢失了。” 白芨有些不解:“可是,那幕后之人,是怎么知道这批宝藏的?” 白术没有理会他,继续道:“还有,主上交给属下那些书卷也已经翻译出来了,那些书籍上记载着,多年前,蛮族的阴谋失败之后,蛮族皇室已经瓦解,但当时蛮族的皇室成员却并非完全被消灭,直到现在,他们的皇族还有一名后代幸存着,名叫依娜丝。” 沈衍与姜妩对望一眼:“依娜丝?这听来是一名女子的名字……幕后黑手也是一名女子,若在幕后操纵的人,真是那蛮族的依娜丝公主,那么,一切都能对上了。” 白术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轴,交到沈衍手中:“更重要的是,翻译出来的完整的名单里面,有一条很重要的漏网之鱼。” 沈衍和姜妩看过后,同时一怔。 “果然是他!” *** “公主,这是我们的族人安插在大盛的名单。原来,还有一人,被我们遗漏掉了。” 司伊人接过名单,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是他?” 第110章 难过 “姜元明?竟然是他?” 司伊人攥紧手中的名单,脸色阴晴不定。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有这样一条漏网之鱼,暗藏在姜国公府中。 她敛起思绪,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黑衣人,语气凌厉地道:“既然他是我族中人,为何当初没有与我的暗线对接,也没有前来与我相认?” 黑衣男子道:“公主,那‘姜元明’是我皇族旁支之后,性格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估计多年来过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早已忘记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当成是姜国公了。” 司伊人冷嘲一声,眼中满是讥讽:“就算装得再像,假的也不可能真的,也不能改变自己身体流的是什么样的血。他以为当一个缩头乌龟,便能一世无忧了吗?”她眯了眯眼,偏头看向身旁的人,“你去安排一下,我要去见他。” 黑衣男子恭敬地低头:“是,公主。” *** “姜元明?” 看着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姜妩呆了一瞬,只觉得“嗡”的一声,大脑顿然陷入了一片空白中。 “原来……竟是真的……” 沈衍扶住了她的肩膀,心情沉重地道:“阿妩,别难过。” 姜妩露出了苦笑:“我以前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和大哥。尽管我之前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真相来临的这一刻,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沈衍将她搂入怀中,手覆上她的发丝,无声地安慰着她。 姜妩将脸藏进他的胸膛里,闷闷地道:“君言,我心里很难过。” 他沉声道:“我知道,阿妩,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姜妩摇了摇头,道:“不,我还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不能让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占据着父亲的东西。” 沈衍问道:“那阿妩,你打算怎么做?” 姜妩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道:“他害死了我的父亲,又让我的母亲郁郁而终,还雀占鸠巢,占据了我父亲的身份和地位,我要揭穿他,还父亲和母亲一个公道!” 沈衍道:“好,我帮你。” 一旁的白芨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主上,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沈衍回过看向他,道:“尽快把那名工匠的后代都找出来,看他们的手中是否还有剩余的地图残片。”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务必赶在那个叫依娜丝的蛮族人之前,刻不容缓。” “是。” 白芨知道事态紧急,领命之后立刻退了出去。 沈衍又道:“白术,你去紧盯着姜元明,一旦他有什么异动……” 白术道:“属下明白了。” *** 司伊人离开自己的房间时,恰好遇见怒气冲冲地从府外回来的楚衡。 她不露声色地迎了上前,微笑着问道:“衡表兄,为何一脸愤怒地回来了?莫非……又在姜姑娘那里遇到挫折了?” 楚衡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瞥她一眼:“司伊人,谁让你在这里说风凉话的?” “衡表兄,我不明白,平日手段狠辣的你,为何到了姜姑娘这里就手软了?”司伊人道,“既然她不愿意,那你何不先将她绑到自己身边,再慢慢地用自己的温情去感动她?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你的好的。” 楚衡冷道:“你想说什么?” 司伊人微微一笑:“她不是很在乎那个穷小子吗?不如先从他下手?” 楚衡没有说话。 司伊人继续道:“堂堂宣平侯,莫非连这个也做不到吗?像那种没有背景的人,随便按一个罪名便是。” 见他依然不说话,她又道:“比如说,刺杀朝廷命官?”停顿一下,又道,“如果这个罪名不够,那么……通敌卖国呢?” “司伊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楚衡猛然回过头,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警告地道。 “当然知道。”司伊人笑得温柔可人,“我在江城的时候,结识了一些时常在边境与蛮族一带来往贸易的商人,得知了一些小道消息,像是大盛曾经的大将军江无舟……” 她停顿下来,抬眸看向楚衡,嘴角的笑意显出几分诡谲:“不知衡表兄有没有兴趣?” 楚衡眼中布满了寒意:“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司伊人轻笑出声,“衡表兄误会了,我能有什么目的?表兄请放心,我并不是为了得到你的青睐才这般做的。我只是……不忍小世子总是受同门学子的奚落嘲笑罢了。” *** 夜色渐深。 夜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轮银月悬挂在空中,冰冷的月光落入郊外寂静的树林中。 姜元明将手中的纸条撕成了碎片,往左右张望了一番,方才神色匆忙地走进了小树林中。 “姜元明,你在看什么?” 忽地一道清如黄莺的声音传来,却让姜元明浑身冰冻住了。 跟踪了姜元明一路的白术看见来人,瞳孔猛地一缩。 竟然是她? 他匿藏在暗处,继续监听二人的对话。 姜元明神色闪躲:“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司伊人缓步走向了他:“你不认识我吗?” 她面带微笑,陡然压低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阴森,“那……你是要当心怀不轨冒充大盛朝臣的罪人,还是要当我忠诚的臣子?” “公主恕罪!” 姜元明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道:“公主,小的……” “你终于承认了吗?”司伊人眼中一片冷然,“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姜元明冷汗涔涔地道:“小的并非不想与公主相认,只是,只是受大盛皇帝的要挟,担心连累公主……” “你见过那狗皇帝的真实的模样?”司伊人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一丝信息,立刻问道“他是谁?” 姜元明神色惴惴:“他……” 糟了! 见姜元明就要说出话,藏在暗处的白术忙朝他打出一块石子。只听“啪”一声,石子击落到姜元明的身上,封住了他的哑穴。 树叶沙沙作响。 “谁?!” 司伊人赶紧抬头向周围看去,她快步跑向石子弹出的方向,但什么也没发现。她柳眉轻蹙,又转身回到姜元明身边,尝试解开他的哑穴,但任由她如何折腾,始终无法解开他身上的穴道。 姜元明只能憋红着一张脸,发出“唔唔唔”的声音,说不出一句话来。 望着空无一人的树林,司伊人一甩袖,气恼地道:“该死的!” 第111章 线报 姜元明跌跪在地上,扼住自己的喉咙,拼尽力气,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他满眼惊慌地看向面前的司伊人。 司伊人转回身,满眼嫌弃地看着姜元明,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扔到他的脚边。 “既然说不出来,那就写出来吧。” 见姜元明仍然僵在原地,她的声音不觉冷了几声:“欺瞒本公主的下场,你可清楚——” 姜元明连忙抓过地上的树枝,动作颤抖地在地上划了下来。 沈—— 却在那一瞬间,姜元明双目瞪圆,忽地倒到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停。 司伊人心中一惊,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她抬头往四周,又满腹狐疑地看着倒地的人。 “公主,他……” 这时候,从暗处走出来一名黑衣男子。 司伊人眯着眼,指着地上的姜元明道:“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走上前,往他身上一探,回头回复道:“公主,似是癫疯病发作了。” “真不是时候。” 司伊人恨恨地道。 “也好,”她低头,冷眼看着地上的姜元明,仿佛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这模样,也省得我处置他了。” 思索片刻,司伊人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封密函,交到黑衣男子手中:“你把他带回去,顺便将这封信放到姜妩那小情人的屋中。” “我知道了,公主。” “呜呜呜呜……”姜元明用颤抖的手拉住司伊人的衣袖,拼命摇头。 “怎么?你不敢吗?”司伊人嘲讽一声,目光冰冷地看向姜元明,“你害怕也没有用了,现在你就只有一个选择,本公主要让你知道,背叛本公主的下场!” 不,不是的! 姜元明心急如焚,却口不能言,眼中全是绝望。 *** 姜国公府的国公爷病倒了。 这消息宛如一道惊雷,在姜国公府上下炸响了起来。 大夫来看过后,连连摇头道:“国公爷这病……唉,老夫实话实说吧,他这病很有可能治不好了,就算只好了,也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度日了。” 这对于姜国公府中的部分人而言,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呜呜,老爷,你这样,让妾身怎么办啊?”方氏趴在姜国公身上,哭得双眼通红。 姜元明躺在床上,高举着手,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他的一群妾室也哭哭啼啼。 “好了,哭哭闹闹像什么样子!” 温氏在一旁怒声斥责,面色也是苍白如纸。 *** 与姜元明屋中的气氛截然相反,竹露阁中,却是一派的平静。 白芨好奇地问道:“白术,你对姜元明做了什么?” 白术面无表情地道:“他想要出卖主上,我便用石子打断了他的经脉。经脉不通,自然成了这模样了。” 白芨又道:“我不明白,姜元明的身份为何如此快便被那蛮族公主知道了?” 沈衍道:“这不稀奇,对方也一直在调查此事。” 姜妩神色凝重道:“我没想到的是,司伊人,竟然就是那幕后之人?” 白芨接话道:“姜姑娘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个女人的行事作风果然处处透着古怪。” 白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当初你还说她没问题呢,你是怎么调查的。” 白芨心虚地道:“我——我也是被她蒙蔽的双眼。” 姜妩摇了摇头:“我早该想到了。” 白术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沈衍道:“白术,你继续盯着对方,白芨,你继续去寻找其他的地图碎片。我和阿妩留在姜国公府先静观其变。” “好。” 白术和白芨领命后,便各自离去,分头行事。 *** 夜色低垂。 屋外栏杆出出现一个人影。 房间里,烛光轻摇。 姜妩“君言,你说……” 沈衍却突然握着她的手,姜妩不解地看向他。 沈衍在她手心写下四个字“外面有人” 姜妩会意,双手环过他的腰,用忧伤的语气说道:“君言,如今爹变成这个模样,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 沈衍柔声安慰道:“放心,姜国公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担心,你还有我。” “幸好还有你,若有一天,连你也不在了,我怕是要……” 姜妩边说便留意屋外的动静,窗户角落的黑影一闪,很快消失不见。 似有风声掠过。 那人离开了。 姜妩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沈衍。 沈衍却轻笑了声,低声道:“要什么?” 姜妩愣了下,嘴角微勾,将沈衍压倒在床上:“当然是要……把你关在屋子里,绑着教训你一顿呀。” 不一会儿,窗户被人打开。 “主上,这是……” 白芨从外面跳了下来。 看到床上二人那瞬,白芨僵了下。 “那个,我走错地方了……我这就出去……” 沈衍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冷声道:“回来。” 白芨这才转过身,“主上,刚刚有人潜入了你的房间,把这东西藏到了你的房间中。” 是一封信。 沈衍接过一看。 这信上,详细地写了敌国即将在大盛内进行的计划。 而信落款是,江无舟。 白芨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江无舟,不是那名曾经叛变投敌的大将军吗?”他似是想起什么事情,下意识看向姜妩,“他……不是姜姑娘的竹马?” “不是。” “不是。” 姜妩与沈衍异口同声。 听到沈衍的声音,姜妩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 沈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白芨奇怪地道:“咦?主上为什么会知道……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呢?” 姜妩的表情瞬间显得有些一言难尽。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以后再仔细解释吧。”姜妩三言两语跳过了话题,“君言,你要怎么做?” 沈衍饶有兴趣地道:“把通敌叛国的书信藏到我的屋中,那个蛮族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白芨问:“主上,那要将这信处理掉吗?” “不,先放回原处,装作不知道此事。”沈衍轻蔑一笑,“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 一天过去了。 姜妩和沈衍都假装若无其事。 第二天,他们一同前去陪姜老夫人用早膳。 大概因为姜元明的事情,姜老夫人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祖母,您在担心爹吗?”姜妩安慰她道,“您别担心,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妩,我只是……”姜老夫人叹了一声,欲言又止,“哎,等用过早膳后,我打算前往灵觉寺一趟,为你和玘儿祈福。” 不是为姜元明祈福吗?姜妩有些疑惑,但还是微笑道:“好,祖母,我陪你去。” 却在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得骇人:“不好了!夫人……大姑娘……不好了!” 姜老夫人抬起头看向他,疑惑地道:“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 他话未说完,突然从外面冲进了一群手持刀剑的侍卫,将院子的内外包围得泄水不通。 姜老夫人几乎立刻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脸色顿变:“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表情吃惊。 包围了院子的侍卫倏地让出了一条道,有人抬步走了进来。 正是楚衡。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是什么人……啊……”守在院外的丫鬟急忙拦人,却被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赶到了一边。 楚衡踏入屋中,用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宣告道:“本侯得到重要线报,姜国公府中藏有敌国的奸细,本侯奉命前来抓拿!” 姜妩刚咬了一口糕点,听了此话,却差点被呛到。 “阿妩,不用急,慢慢吃。” 沈桓给她倒了一杯茶,方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缓缓抬眸迎上楚衡的目光,语气平静地开口。 “宣平侯,是谁给你权力,擅闯私宅的?” 第112章 闹剧 楚衡没有温度的目光从沈衍身上扫过,嘴角带着冷笑:“本侯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沈衍唇角一牵,笑道,“奉谁的命?” 楚衡冷声道:“自然是奉陛下之命。” 陛下? 但……陛下不是好端端地站在她的身旁吗? 姜妩朝沈衍看去,眼中带着惊疑。 这宣平侯,闹的又是哪一出? 她又想起昨日那封古怪的信件,心中隐约猜到了七八分的原委。 又听沈衍不以为意地道:“哦?我怎么不知道,陛下曾经下过这样的命令?” 楚衡还未接话,他身旁的小喽已经啰嚷道:“大胆!你竟敢质疑陛下下的命令,陛下哪里是你这等小民能够见到的!” 沈衍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姜妩收回了目光,默默地给自己夹了一块点心。 他道:“好,即便如此,就算前来抓人,也要讲求证据吧?你们前来抓人的凭证又是什么?” 楚衡道:“据线人的情报,证据,就在姜国公府中。” 沈衍容色平静地道:“宣平侯,你无凭无据便闯入朝廷命官的私宅,还要随便搜查,你就不怕被人诟病吗?” 小喽啰道:“你又不是这屋子的主人,这轮得到你出声吗?” “既然你说要问过主人,那本侯便如你所愿。你们这里能做主的人呢?”楚衡往四下看了一眼,沉声道,“姜国公姜元明在何处?” 他的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后,终于有人道:“回侯爷,身旁姜元明昨日急发重病,此时正躺在床上,神智不醒,恐怕……” “那可真不巧合。”楚衡冷笑了一声,“给我搜!” 一声令下,他带来的那群侍卫立刻散向了姜国公府各处。 “等等,你们怎么……”姜老夫人方才回过神来,有些惊慌地道,“你们要搜查姜国公府?这怎么可……” “祖母,您别急。”姜妩赶紧拉住姜老夫人,“相信君言,没事的。” “这……唉……” 姜老夫人叹了一声,坐了下来,满脸的愁容。 “姜老夫人,阿妩说得是,您不必担心。”沈衍说道。 楚衡并未离开,仍留在屋里,冷眼盯着沈衍的背影:“沈衍,但愿你一会儿还能笑出来。” “这就不劳侯爷费心了。不过侯爷如此自信,就不怕自打嘴巴?” 沈衍回过头,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若现在离开,还是有机会的。” 楚衡嗤笑出声:“你与其盼望本侯离开,还是祈求本侯没在姜国公府里搜出违禁的物品吧。” “若不是搜不到任何的东西又如何?”沈衍问道。 姜妩拉了拉他的衣袖,无声地朝他摇了摇头。 沈衍却回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姜妩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享用自己还未吃完的早膳。 两人亲密的举止落入楚衡的眼中,刺眼极了。 “搜不到?”楚衡的语气带着几分诡异。 他只冷笑了声,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外面传来一声高喊:“侯爷,小的在一间院子里找到了一封书信!” 紧接着一人脚步匆忙地奔跑进屋。 “什么书信?给我看看?” 楚衡将侍卫呈上的书信接过,在手中一抖,迅速阅览了起来。 “好!真是好极了!”他抬头,冰冻的目光射向沈衍,冷声质问道,“这封书信,你如何解释?” 沈衍疑惑地道:“真是奇怪,我还不知道这信上写的什么,侯爷怎么就问我讨要解释了?” 楚衡哼了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肯落泪,这封信是江无舟所写的,上面写了侵略大盛的计划。” “哦?”沈衍问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楚衡讥讽道:“你不肯说吗?没关系,那便由其他人来说。” 话音落时,在屋中停留的丫鬟和小厮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楚衡的目光,随意指了一名姜国公府的小厮,冷冷道:“你来说。” 小厮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下,惊慌失措地道:“侯爷饶命啊!小的是无辜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侯爷只是问你话,没治你的罪,你慌什么!”楚衡身后的喽啰威胁道,“还不赶紧如实招来,不过,若有半点隐瞒,小心人头落地!” 小厮瑟瑟发抖地答道:“是,回、回侯爷,那是大姑娘的院子,那房间是……” “是……那个是房间沈公子的!”他支吾了半晌,终于说了出来。 “沈公子?哪位沈公子?”楚衡绕着他走了一圈,故作不解地问道。 小厮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大山般压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沈衍一眼,又迅速低头:“就是大姑娘身边那位……” 说着,他颤抖着指向沈衍。 二人一唱一和,简单利索地将沈衍的罪名敲定了下来。 姜妩抬眸看了地上的小厮一眼,心中满是怀疑。 这小厮刚才并没有跟随楚衡的手下去搜查,他是如何知道那书信是在沈衍的房间中的? 再看那心虚的目光,姜妩登时明白过来。 他被收买了。 “沈衍,你的房中藏有敌国的书信,还不承认你就是那敌国的细作!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竟然与那位通敌卖国的前大将军有书信来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楚衡的嘴里溢出了嘲讽的笑。 “人证?物证?” 沈衍挑眉,不以为然地道:“房中藏有敌国的书信,那便是敌国的细作了吗?” 他的目光落到楚衡手中的书信上,淡道:“按照这种逻辑,那现在你的手中持有敌国的书信,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也是敌国的细作?” 楚衡的手下气恼地道:“你还敢狡辩!” 楚衡也懒得与他废话,直接下令道:“来人,把他抓起来,带回——” “好了。” 沈衍冷声打断了他,眸光渐淡:“宣平侯唱着这一出好戏,着实令我感动。” “不过,我已经看腻了。” 他话音落下时,突然从外面涌进来又一批人,他们均身穿着银色盔甲,手持统一的佩剑,来势比楚衡带来的侍卫更汹汹。 楚衡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这是……宫中的禁卫军! 可是,这宫中的禁卫军,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能够调用禁卫军的人,就只有…… 楚衡身边的喽啰也慌了起来:“侯爷,这、这是……” 禁卫军的头领直接走到沈衍面前,跪下:“卑职参见陛下。” “属下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你——”楚衡倏地回头看向沈衍,难以置信地道,“你是……” 沈衍淡淡地道:“不,你来得正好。” 他转眸,淡漠的目光落到了楚衡的身上:“楚衡,朕给过你机会了。” “机会?”楚衡忽地发出一声笑,脸上布满了阴霾,“好,很好,这次是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楚衡的狗腿子直接腿软了,面无血色地跪倒在地上。 沈衍没搭理他,只道:“把这一干人等,全部压入天牢,听候发落!” “是,陛下!” 出乎意料地,楚衡竟没有反抗,任由禁卫军将他绑了起来。 楚衡一干人等都被禁卫军带走了。 但姜妩并没有忽略,他离开时那阴冷的一暼。 姜老夫人如梦初醒道:“阿妩,这……这……” 人都离开了,但是她的脑袋依然晕乎乎的。这峰回路转,着实让她看不懂了。不过,她刚刚好像听到那些人叫沈衍……陛下?! 第113章 抄家 沈衍返回到姜妩的身旁,歉然地道:“姜老夫人,让你受惊了。” 姜老夫人思绪回笼,连忙拉过姜妩问道:“阿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妩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道:“祖母,就是您听到的……” “小衍就是……” 姜老夫人回头看向姜妩,颤声道:“阿妩,难道你早便知道了。” 说着,便要起身向沈衍下跪。 沈衍赶紧上前一步,阻止了她。 “姜老夫人,您不必如此。”他将她搀扶回座位上,“您是阿妩的长辈,那便是我的长辈,我受不得您如此大的礼。” 姜妩看了沈衍一眼,也劝说道:“祖母,君言不是外人,您就不要见外了,就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便好。” “不是外人……” 姜老夫人喃喃自语道,如同魂游体外一般,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她的心脏噗通噗通乱跳不止,脑袋依然晕乎乎的。 又听姜妩道:“祖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姜老夫人渐渐回过神来,看见姜妩一脸凝重的表情,顿时会意,立刻屏退了屋中的所有人。 “阿妩,你说吧。”她说道。 姜妩压低了声音:“祖母,这件事情,您听了后可能会感到不能置信,但是……现在的那个姜元明,并不是我们的爹。” “什么?你说……” 姜老夫人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姜妩道:“那个姜元明的确是假的。我和大哥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便仔细调查了一番。” “怎么会……” 姜老夫人大受打击,“我原本还想着,那不过是我的错觉,便没有跟你和玘儿说,没想到……” 姜妩与沈衍对望了一眼,追问道:“祖母,您先前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姜老夫人艰难地点了点头:“难怪我面对那大猪蹄子时,总生不出好感来,原来他竟然占了我儿的身份……”她气得用拐杖狠狠地敲了下地面,“可恨!” “祖母,这件事情,您暂时不要对外声张。”姜妩劝说道,“我觉得这段时间内,府中可能不是很太平。我和大哥已想了个法子,去揭穿那假姜元明的真面目。若是可以的话,您先出去躲躲吧,剩下的事情,我和大哥会处理。” 姜老夫人思索了会,答应道:“好,我正好要到灵觉寺上香,那便在灵觉寺借住一段时间,” *** 宣平侯府。 “谷雨,你来替我看看,这两位姑娘,哪位比较适合我儿?” 楚老夫人两手各拿着一幅画像,左右比对,却始终犹豫不决。 名唤谷雨的丫鬟听到楚老夫人的传召,立刻走上前来,“是,老夫人。” 她打量了两幅画像上的姑娘一眼,才道:“回老夫人,奴婢认为这两位姑娘都各有千秋。不过奴婢认为,最重要的,是侯爷和小世子喜欢才是。” “说得也是。” 楚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眉开眼笑地朝楚昱招手道:“昱儿,你快来看看,这些姑娘,你都喜欢哪个啊?” 楚昱正坐在一张雕花圆桌前,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听到楚老夫人的问话,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他并没心思看画像,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太丑了,我才不要喜欢她们!”楚昱语气不耐地道。 楚老夫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画像,对他说道:“好好,你不喜欢这两个,那祖母再挑别的。” 说着,她指挥丫鬟,“你去把那些我还未看过的画像取来。” “是。” 谷雨下去了。 楚老夫人继续挑选案桌上的其他画像,但似是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 “侯爷怎么还没回来?”楚老夫人皱了下眉,又抬头吩咐另一个丫鬟,“冬至,你去打听下。” “是老夫人。” 冬至连忙出了房间。 但她才出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 此时的冬至的神态极为狼狈,甚至带了哭腔。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她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不好了?”楚老夫人乍听到她的叫喊时,原本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不由得有些愠怒地道,“我还好端端的呢,你这是诅咒我吗?” “不是的,是……是……”冬至连忙摇头,“府外来了一群官兵……” 楚老夫人一听,也有些慌张:“怎……怎么了?为何突然会有官兵到来?” 冬至心急如焚地道:“听说侯爷假传圣旨,被陛下关进了大牢!奴婢还从那些官兵的口中听说,侯爷好像还犯了什么通敌叛国的大罪,他们要来抄家了!” “你说什么?”楚老夫人脸上顿然失去了血色,她紧抓住丫鬟的手臂,厉声道,“我儿怎么会假传圣旨,你是不是听错了?” 冬至被她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道:“奴婢没有听错,那些官爷的确是这么说的,他们要进……” 话音未落,一批官兵直闯入内宅,转眼间这院子的内外已被来势汹汹的官兵包围得泄水不通。 “陛下有旨,宣平侯楚衡沟通外寇,叛国求荣,宣平侯府一干人,全部带走!” 屋中的丫鬟和笑死吓得四处逃散,一时间宣平侯府上下乱作一团。 下人们往屋外逃去,但都被官兵拦截下来,有胆小的丫鬟更哭喊着抱作一团。 “这……这……这……” 楚老夫人哆嗦着唇,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一松,手中的画像飘然落地,就这样晕倒过去了。 “老夫人!” 第114章 越狱 沈衍的动作十分迅速。 将楚衡下狱后,又让白术带领禁卫军查封了楚家。 临近酉时,有禁卫军出现在皇城外的布告栏前,贴出了新的告示。 “今有宣平侯楚衡胆大包天,勾结蛮族公主依娜丝,通敌叛国,假借圣上之名私闯朝臣私宅,假传圣旨,谋害忠臣。 现剥夺其爵位,贬为庶民,并查封其府邸,家产充归国库……” 告示一出,立刻在百姓中扔下了一道惊雷。 假传圣旨,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百姓们围拢在布告栏前,对着告示议论了起来。有百姓急着凑近细看,不一会儿便人山人海。 “宣平侯通敌叛国?真是人不可貌相。” “午时我途径宣平侯府的时候,看见大门口围满了禁卫军,好生吓人。我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这宣平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 “蛮族公主依娜丝?那是什么人?蛮族在许多年前,不是已经灭国了吗?” “对啊……” 一个浑身被紫色丝巾包裹的脸的女子站在人群外,听着周遭的不绝于耳的议论声,唯一外露的双目中露出了憎恨的神色。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了,女子也转身离开了人群。 宣平侯一事过后,上京城中的戒备森严,满城都是巡逻的官兵。 女子走得极快,她躲开了四处搜查的官兵,从小道绕到了空王府。 她从后门进入了空王府,来到一个房间中,朝里面的人跪下:“参见公主,奴婢打听下来了……” 司伊人得知楚衡被关押的消息后,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凳子:“可恶,那狗皇帝,我们都被他摆了一道!” 身旁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 空王望着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 司伊人蓦地转头对他怒目而视:“空王,你为何当初不告诉我那狗皇帝的身份?”她怒不可遏地道,“你曾经是大盛的太子,怎么可能没见过他!你一早就知道,姜妩身边那个人是谁了,对吗?” 空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露讥讽地道:“依娜丝公主,被人设计的滋味如何?” 纵使司伊人再愚钝,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空王,你竟敢算计我!” “算计?”空王侧目,冷眼看着她,黑眸中带着不屑,“依娜丝公主先前如此算计本殿下,本殿下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莫不是依娜丝公主真觉得,本殿下真这么愚蠢,看不出你只是在利用我吗?” “利用?”司伊人不怒反笑,“你以为你上了我的船,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吗?” 空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伊人眼神阴冷:“你觉得,大盛还能哪里容得下一个妄图复位、通敌卖国的废太子吗?” 空王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你——” 突然,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手刀往他颈脖上劈去。 啪! 手中的茶盏落地,碎成几瓣,茶水泼了一地。 司伊人冷冷地看着被打晕过去的空王,容色冰冷地道:“把他带走!” “至于这些地方……”她抬头环视了房间一圈,喃喃自语道,“真可惜啊,明明这么漂亮。” 半晌后,司伊人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留下了无情的一句话。 “都毁掉吧。” 她的身后,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应道:“是,公主。” *** 宣平侯府被查封后,府中的一干人等尽数被压入了大牢。 楚老夫人和楚昱被狱卒推搡着带入了昏暗潮湿的大牢中,直到这时,楚昱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为何他们会被抓进来。 他曾经有过一次被关押在大牢的经历,对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极为惧怕。 再次踏入天牢,楚昱自是又惊有惧,他一路哭喊,边哭边大嚷:“你们竟敢抓我,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这样对我,小心我爹——” 话未说完,他便被狱卒无情地推入了一间牢房中。 “你爹?”狱卒站在牢房外,嘲讽地看着里面的人,“你爹正自身难保,那里有空管你。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楚昱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昱儿!” 楚老夫人连忙护着楚昱:“别推我孙儿!”毫无血色的脸显出几分心疼,“我可怜的孙儿,你受苦了。” “怎么,你这老虔婆莫非还以为你们是高高在上的宣平侯府的人吗?”狱卒居高临下地看着两祖孙,毫不留情地道,“假传圣旨,通敌叛国,窝藏蛮族公主,那样不是死罪……” “你说什么?什么通敌叛国,窝藏蛮族公主?我宣平侯府世代清白,对大盛朝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耻的事情?”楚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别含血喷人!” 狱卒嗤笑道:“这就要问你那好儿子——” “够了。” 一个淡淡地男声突然打断了他。 “白大人。”狱卒转过身,脸色一变,连忙恭敬地朝白术行礼。 白术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你先下去,我有事情要审问犯人。” “是,白大人。” 狱卒退下了。 楚老夫人直扑到牢门前,着急地喊道:“大人!大人!冤枉啊,刚刚那狱卒含血喷人,我们宣平侯府怎么会藏有蛮族的公主?” 白术看向楚老夫人,挑眉道:“楚老夫人,蛮族公主依娜丝你不知道,那司伊人你总知道吧?” “司伊人?那……那不是表姑娘吗?”楚老夫人猛然一怔。她瞬间想通了什么,心中一慌,“这……这怎么可能……” 司伊人是楚老夫人胞弟司礼魏的女儿,她在司家虽不受宠,但好歹也算是半个娘家人,自然也在楚老夫人的候选名单之列。 她为了撮合楚衡和司伊人,时常以让司伊人到府上陪伴她的藉口,让两人见面。但是她后来发现,楚衡和司伊人似乎都没有那个意思,她也渐渐歇了这个心思。 但因为她的默许,司伊人在宣平侯府向来是通行无阻的,宣平侯府上下也渐渐习惯了这位表姑娘的存在。 楚老夫人似是猜到什么,蓦地抬头看向白术,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白术的一句话,将她打入了无尽的深渊:“没错,她便是蛮族的公主。” “蛮族公主依娜丝杀害了司家嫡女,还冒充了司伊人的身份。” 楚老夫人忽地想起什么,急急地道:“既然是冒充,那我们宣平侯府也是受害者,为何要将我们都当成了犯人!” 白术冷冷道:“那是因为,宣平侯知道依娜丝的身份后,不但知情不报,还与她互相勾结,试图……行刺陛下。” 楚老夫人瞳孔一缩:“怎么会,衡儿怎么会……” 白术声音冰冷:“假传圣旨,通敌叛国,行刺陛下,哪一样不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仁慈,为你们侯府保留了最后一点颜面,只对外公开了前两项罪名。” 他停顿了下,又道:“楚老夫人,那个蛮族的公主现在在何处?若是你如实交代,陛下说不定会从轻发落。” 楚老夫人眼睛无神地跌坐到地上:“司伊人是蛮族的公主,那怎么可能……” 她正要说话时,牢房外忽地传来一声惊呼—— “不好了!失火了!东边的牢房失火了!” *** 一场大火,焚毁了空王府,还有关押宣平侯楚衡的大牢,将所有的痕迹毁得一干二净。 “劫狱?” 沈衍得知了空王府和天牢失火的消息时,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 白术说道:“是。空王府和天牢同时失火,空王府里发现了一具女子的遗体。只是那遗体烧焦得不成模样,已经辨认不出来了。王府中的人一口咬定那便是司伊人,恐怕这事情与她有直接的关系。” 沈衍眯眼道:“显然易见。” “主上,那这时……” 沈衍轻描淡写地地道:“直接发布悬赏令,通缉悬赏楚衡等人。若发现线索者,悬赏……”他略一停顿,“一文钱。” 白芨听了悬赏的金额,直接喷笑出声。 白术也愣了一下,但容色未变:“是。” 白芨口直心快,直接将疑惑问出了口:“主上,你是想说,楚衡和空王一文不值吗?” 沈衍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属下多嘴。” 白芨捂住嘴巴,赶紧一溜烟似的跑掉了。 姜妩见他毫不意外,有些好奇地问道:“君言,你早就猜到楚衡会越狱了?” 第115章 蛊惑 “意料之中。”沈衍扯唇一笑。 姜妩顺着沈衍的眼神,推测出他心中所想,忽然想到什么:“其实,你把楚衡关起来是假,天牢失火也是你故意露出破绽,好让依娜丝趁机将他劫走,以此坐实楚衡通敌叛国的罪名?” 沈衍微笑道:“阿妩果真聪慧。” 看着他这尽在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姜妩忍不住唤了一声:“君言。” 沈衍问道:“嗯?阿妩还有什么疑惑之处吗?” 姜妩向他凑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模样,很像是话本里的反派。” 沈衍饶有兴趣地道:“那阿妩是什么?” 姜妩想了一下,说道:“被反派强抢豪夺的小可怜?” “强抢豪夺?”沈衍轻笑了声,“那阿妩要履行一下小可怜的职责吗?” 姜妩脸上一热,不由得轻推了他一下:“好了,别不正经的。说回正事,这些日,可有查到其他线索?” 沈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让白术去查找那名工匠的后代,果然又找到了几张的地图碎片。但是,那些碎片只能拼出半张的地图,恐怕另外半张的碎片,已经落入了依娜丝的手中。” 姜妩问道:“那司伊人……不,那依娜丝可有留下什么线索在上京?” 沈衍摇了摇头:“她很警觉,留下的东西并不多。估计有些带不走的,也被她一把火给烧了。” 司伊人异常警惕和狡诈,并没有在上京城中留下太多的痕迹。昨日沈衍命禁卫军仔细搜查了司伊人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却发现那些蛮族人竟然在房屋下挖掘了一条长长的隧道直通城外。 司伊人的势力早已经从隧道逃亡到城外,府中留下的,只是一群被她利用的大盛人。 沈衍回头看向仍守候在一旁的白术:“白术,你对那群人审问得如何?” 白术道:“主上,留下的那些人并不是些乌合之众,抓捕归案后,除了主谋弱不禁风被我们抢先一步控制了之外,其余的人全部挥刀自尽了。属下昨日亲自审讯了这群人的头目,见其相貌堂堂、说话头头是道而且条理分明,显然出身不是太差,为何会与司伊人同流合污……只怕还有内情。” 他说着,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昨日看着那头目傲慢和仇恨的眼神时,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并没有往深处调查。 沈衍略作考虑后,点了点头:“只留了这么一个活口?那就带进来见见吧。” 一盏茶多的时间后,一个身上带着伤痕、看起来却仍旧尽力维持着仪态的青年男子被两名禁卫军押着出现。 在看见沈衍那刻,青年男子眼中射出浓烈的仇恨光芒:“狗皇帝!” 他脱口而出。 “大胆!” 一旁的白术厉喝出声。 “竟对陛下不敬?还不快点跪下!”他往青年男子的膝后踢了一脚,对方被迫跪下,但依然用仇恨的眼神直盯着沈衍。 他怒声道:“你这狗皇帝!我封尥在有生之年,必定要你国破家亡!” 沈衍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得挑眉道:“封尥?原来你就是太傅府的那条漏网之鱼?” 姜妩在看到青年男子时,眼中也露出少许的惊讶之色。 封尥,不是那太傅……不,应该说是前太傅之子封彦的兄长吗? 在沈衍反了后,支持太子与三皇子的势力自然被清算。 而三皇子的母族封太傅府也逃不过这灭顶之灾。 沈衍直接给封太傅冠上了谋反的罪名,将他推上了断头台,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过如此。但他只杀了封太傅一人,而封太傅上下的人均被流放三千里。 太傅府被抄家时,这封尥正好云游在外,逃过了一劫,后来再也没出现过。封尥对沈衍而言,不过是无关要紧的一个人,他也没太多在意,没想到他竟是投靠了蛮族公主依娜丝。 沈衍面无表情地道:“封尥,朕原想着你不出现,便放你一马,没想到你竟自投罗网,还伙同蛮族人一起,妄图颠覆朝政。你就不怕让封家背负上千古的骂名吗?” 封尥怒道:“呸!什么骂名,也抵不过你这狗皇帝为了一个祸水,害了我爹惨死,害我们封家沦落至此——” 他的视线移向了姜妩,带着仇恨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刺穿。 沈衍却没有接他的茬:“依娜丝的目的是什么?她逃去何处了?” “你想知道蛮族人的下落?”封尥冷笑一声,“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沈衍挑眉问:“什么要求?” 封尥往姜妩一指,恨恨地道:“杀了这个女人!” 再恨沈衍,他却始终认为,姜妩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若不是姜妩,他的胞弟也不会因为她而与太子大打出手,也不会引得太子与三皇子大动干戈,封家也不会…… 姜妩蹙眉。 “封尥,你好像弄错了一点。”沈衍冷笑了一声。 封尥一愣:“什……” 沈衍淡淡地看他一眼,冷声打断道:“压下去吧,朕没空听他废话。” “是,主上。”白术听到封尥的要求时,也是气愤填膺。 封尥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你这暴君,迟早会被这祸水——” 白术直接堵了他的嘴巴,让禁卫军将他拖下去了。 “阿妩,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就不该见他。”院子又恢复了平静,沈衍看向沈衍,略有担忧地道。 “我没事。”姜妩摇头,只道,“我只是在想,与依娜丝相关的人都已不在上京,如何能弄清。我们虽然隐约猜到,万一弄错了,便是满盘皆输了。” 沈衍道:“不,你忘了,还有一个人?” 姜妩不禁一愣,抬头对上沈衍如墨的双眼:“你是指……假姜元明?” 沈衍微微一笑。 *** 楚衡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他站在荒野之中,冷眼看着面前的人,虽然身上的锦袍已脏,但并不显得狼狈。 “司伊人,你为什么要救本侯?”他冷冷开口。 “本侯?”司伊人柳眉轻挑,“衡表兄,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爵位已经被那狗皇帝给剥夺了,现在的你,是一个身负重罪的庶民。” 楚衡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你……” 司伊人微微一笑:“衡表哥,落得如此下场,你甘心吗?” 她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心爱的女人被那狗皇帝所夺,亲人、儿子都因此在狱中受苦,在握的权力离你而去,原本那一切都被狗皇帝夺走了……你就甘心这一切旁落于他人手中吗?” 楚衡目光锐利地道:“你并不是真正的司伊人,对吗?说出你的目的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司伊人眼中露出几分惊讶,随即被笑意取代:“没想到,你竟猜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也直说出我的意图了。我啊,只想要那狗皇帝的命。既然我们有一致的敌人,何不联手合作,覆了这天下?你觉得如何?” 楚衡冷冷一笑:“你让我跟你同流合污?” 司伊人微笑:“同流合污?不,不过是互利互惠的合作罢了。” 楚衡沉默了下,道:“好,我答应你。” *** “公主,你将计划都告诉了楚衡,就不怕他背叛你?” 楚衡跟着司伊人的人离开后,一直跟随司伊人的黑衣男子走到她的身后问道。 司伊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从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还会有退路吗?”她略一停顿,眼中掠过一丝宛如刀刃的锋利,“他若拒绝,我便断掉他所有的退路,让他退无可退。” 黑衣男子满脸凝重的神色:“公主,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地图还未找齐,而那狗皇帝断了我们如此多的路……” 司伊人眼神一凛:“不能再等了,半张地图也够了,我们直接动身前往那个地方吧。” 似是想到什么,司伊人回过头,问道:“你觉得,那狗皇帝再在乎的人是谁?” “姜妩?”黑衣男子有些迟疑,“可是,姜妩被那狗皇帝保护得十分严密,我们先前已经折损了很多人,很难再找到机会下手。” “不,我们只需要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司伊人眼中异光流转,“我记得,姜妩和那个莫家的姑娘很要好,对吧?” 第116章 背叛 姜元明的意识清醒过来时,已是五天之后。 五天的时间,足以让上京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是宣平侯楚衡通敌叛国,爵位被褫夺,楚家被抄家;紧接着,关押楚衡的天牢和空王府相继失火,楚衡越狱,原本被囚禁在王府中的空王和闲王也不知所踪…… 这是继鲛人之泪事件后,又一次炸开上京城原本平静的湖面,城中到处人心惶惶。 宣平侯被冠以逆谋叛国的罪名,形象坍塌,实在令一众百姓无法置信。 彼时,流言四起。 有人说,宣平侯等人是不满暴君的暴政,方才私下谋划抗争的事情,哪知道暴君先发制人,设了圈套将宣平侯一干人等一网打尽。 而且,宣平侯是在到姜国公府传旨的时候出事的,这让不少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姜国公府里有那么一位红颜祸水。 导致前太子失了圣心和皇位的罪魁祸首,虽然姜妩在上京城中沉寂了五年,但此次的事情,会不会也与她有关? 然而,那些尚未膨胀的谣言猜忌,在正要滋长的时候被沈衍以铁血的手段镇压了下去,立即蔫了下去。 上京城全城戒严,禁卫军在城中彻查与楚衡有过接触的人和蛮族余党,凡是刻意在城中传播谣言的一概被打成了乱党。 这些天来,稍有不甚,便会锒铛入狱 一时间,人人自危,自然也无暇顾及那些闲言碎语了。 姜国公府中,姜元明的院子也被一片愁云惨淡笼罩着。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上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又昏迷不醒,这让妾身如何是好……” 方氏伏在姜元明的床边,哭哭啼啼说个不停。 “别吵了。你……” 姜元明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痛,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晃动不停的人影。 方氏察觉到姜元明的动静,下意识抬头,顿时惊喜道:“老爷,您终于醒了!” 姜元明环顾了一下四周,记忆渐渐完整,他用手支撑着起身,皱着眉,声音嘶哑地道:“其他人呢?” “其、其他人,”方氏一愣,结结巴巴地道,“夫人一大早便和三姑娘去成衣铺挑选秋季的衣裳了,这些天就只有妾身在照顾老爷。” 姜元明面上带上了些许不悦,听见方氏在低泣,顿时有些不耐:“那你刚刚在哭什么?” 方氏连忙道:“妾、妾身只是在担心老爷的身体。妾身记得,您的身体一直很健朗,怎么会突然倒下了?” 姜元明道:“先别说这个,近来上京城可有发生了什么事?” “近来城中发生的事情可多了……”方氏仔细将近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愁眉不展,“现在上京城中人心惶惶,大肆搜查蛮族的余党。这可怎么办啊,老爷,万一您被发现了……” 姜元明脸色变了一变,眼中有杀意闪过:“方氏!你在说什么?” 方氏吓了一跳,脸上血色顿然褪去:“老爷,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元明目光暗沉。 方氏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跟在老爷到姜国公府前,无意中看到老爷随身携带的那些书籍,便明白了。” “既然你知道了,那我……” 说着,手便要往她脖子掐去。 方氏却抢先一步呼天抢地地喊了起来:“老爷,若是我要背叛你,在许多年前,便已出卖您了,何必等到现在?难道你信不过我吗?”她哭喊着道,“都已经这种时候了,您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您就算不顾及妾身,也顾及一下裳儿吧!” 姜元明似是在挣扎犹豫。好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我见到了公主。” “公主?”方氏似是想到什么,顿时吃惊地出声,“难道是蛮——” 姜元明眸光一暗:“她发现了我的存在。” 方氏倒抽了一口凉气,紧张地道:“这……可是,妾身听说,那位公主失败了,她的计划彻底看暴露了,听说已经逃出了上京城。” 姜元明喃喃道:“逃出了上京城?也好……也好……” 方氏担忧地道:“老爷,这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啊?” 姜元明笑道:“别怕,她已经不在上京了,上京城中无人能再要挟我们。” 方氏犹豫:“可是,您的身份……” 姜元明冷笑一声:“没有人会知道的。” 方氏仍然担心:“但是,老爷,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事情。若如你不是真正的……那你将姜……他的尸骨藏在什么地方了?” 姜元明毫不在意地道:“就埋在当初那个地方的那棵枣树底下。放心吧,即使被人发现,也不会知道那具尸骨是谁的,死无对证……” “哦?死无对证?” 一道讥讽的声音传来,宛如寒冬日刚打开窗户时倒灌进的冷风。 “朕倒想知道,姜国公是如何让人死无对证的。” 姜元明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衍,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瞬间,姜元明感到遍体生寒。 他僵直了身体,下意识地看向方氏。 方氏却避开了他的注视,动作迅速地起了身,慌张地退到了沈衍的身后,心虚地垂下了头。 直到此时,他还哪有不明白的? 姜元明脸色一变:“方木槿,你背叛我?” 方氏支吾地道:“老、老爷,妾身也是被迫的呀!妾身还有华裳啊!” 姜元明神色狰狞:“你……你……” 但他顾不得方氏,慌张地看向沈衍,一不留神从床榻上滚了下来。他还穿着裹衣,此时看起来衣衫凌乱,他就这样连滚带爬地来到沈衍跟前:“陛下,您别听这妇人疯言疯语,她的胡言乱语可做不了数——” 沈衍不置可否一笑:“这里这么多人都听见了,那是你亲口所言,莫非还有假的吗?” 这么多人?! 姜元明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不妙,他猛地抬头。 房间的门口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身影。 姜妩和姜玘正站在沈衍身旁,目光冷淡地看着他。 *** “完了,完了……” 竹露阁中,听风正在院子里指挥其他丫鬟干活时,便看见听雪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听风见她重复不断的喃喃声,不由得奇怪地问:“听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听雪如风般朝她冲了过来,握着她的双肩道:“听风,我问你,要是无意中得罪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那该怎么办?” 听风问道:“那人性情如何?” 听雪回想了下,道:“传言中,是残暴无道,喜怒无常?” 听风真诚地建议道:“这……还是吃顿好的吧,毕竟大祸即将临头,虽然是苦中作乐,但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了。” 听雪六神无主:“连你也这样说,这下真是……” 听风疑惑不已:“听雪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想到,那个小白脸竟然是……”听雪在听风面前来回踱步,满脸惊惶无措的神色,“我之前还说陛下是姑娘捡的小白脸,陛下会不会秋后算账,把我咔擦一下……完了完了。” “听雪姑娘,我们主上没你说得这么可怕,更何况有姜姑娘在,你就安心吧。” 忽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她。 听雪脚步一顿,一扭头,便看见抱着剑站在一旁的白芨。 听雪差点尖叫出声:“你你你什么时候在的?!” 白芨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道:“就在你刚刚说‘陛下是姑娘捡的小白脸’的时候。” 听雪听到这里,几乎要晕阙过去。 第117章 昔日 白芨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不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就算主上要算旧账,顶多也是把你扔到牢里关几天。” “什……什么叫顶多扔到牢里关几天?!” 听雪身体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她稳住脚步,脸色微微苍白。定了定神后,她飞快退回到听风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听风,你刚刚看到他在,怎么不提醒我?” “白芨公子一直站在那里,我以为听雪姐姐你已经……”听风朝白芨的方向瞄了一眼,才小声地回答道。 但不知道想起什么,她突然转移了话题:“听雪姐姐,我突然想起,前院还没有打扫,我先行一步,你们慢聊。” “哎……” 听雪回过神来时,听风已经走远了。 却听见耳边传来“扑哧”一声,听雪转过头,看见捧腹大笑的白芨,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不由得气结。 她走上前,拍了他一下:“好了,别笑了!我家姑娘呢?” 白芨收敛了笑容,站直了身体,说道:“姜姑娘吗?她现在正和主上在姜国公的院子里,看一出好戏呢。” 听雪一脸的疑惑:“好戏?” *** 姜元明大病初愈,但此时他的房间却陷在了一片水深火热中。 方氏唯唯诺诺地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分一毫。 被围堵在屋中,姜元明面色骤白。 姜妩冷眼看着他:“你为何要杀害我爹?” 姜元明用颤抖的手指向她,急吼出声:“姜妩,你这个逆女!我就是你爹啊!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爹?”吼完这声,他又低下头,神经紧绷,“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就是姜元明,我不是任何人冒充的……” 沈衍打断他道:“够了!朕不想听你说废话。”他伸手将姜妩护在身后,声音掺入了宛若冰霜的寒意,“你的所作所为,朕已经一清二楚。” 姜妩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到姜元明的身上,容色未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布卜吉拉图?” 布卜吉拉图。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姜元明”豁然瞪大了眼睛,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干。 最后一层秘密的油纸,终于被人无情地戳破了。 “我,我没有杀他!”他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浑身不可抑止地发颤起来,“我没有杀他,他不是我害死的。” 姜玘冷声道:“若不是你害死了爹,那你又是如何顶替他的身份的?刚才我们可以亲耳听见你说,你将爹的尸骨埋在了枣树底下。”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受了重伤……” “你在说谎。”姜妩观察着他的表情,肯定地下了结论,她缓步走到方氏的身边,垂首看着她,“既然你不肯说,方氏,你来替他说。” “是……” 方氏抬头犹豫地看了如同陷入了魔症中的“姜元明”一眼,终是没有敌过心中的恐惧。 她颤声道:“妾身原本是一名渔家女,那一天,我们的村庄来了一名气度不凡的公子,听人说,他身边带着护卫,也不似是普通人,听闻他是从上京而来的。” “有一天,他在村庄旁的森林里救了一个人。” 随着方氏开口,“姜元明”眼前模糊不堪的情景忽然清晰起来,幻化成一片阴雨连连之景,雨落之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二十年前的一天。”方氏的声音在屋中回荡,“那一日,村庄外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因接到村民的求助,姜元明便带领着几名侍卫进入了森林搜查可疑的人物。 “公子?” 走到一处时,姜元明忽然停下脚步。他重重树木的缝隙间隐隐约约看到一抹人影。 “救……救我……” 似是闻到了血腥味,他目光扫至一角,眼睛豁然睁大,面若纸白,他脚步急促地跑到目光所顿之处,蹲下身,疑惑地问道:“你是……” 灌木丛下,藏着一个穿着浅绿色布衣的男子,他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密丛之下,束起的乌发有几缕因逃难而散落在耳畔,他的长相并不似中原的百姓,但面庞上沾着泥土和血迹,他半闭着眼,当看到他时警惕地皱眉,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也是……来害我的?” 姜元明一怔,道:“你说谁要害你?莫非有人在追杀你?” “你……难道不和他们……一伙的?”男子的胸口处已经被血染得暗红,他捂住伤口的手也满是血色,“你能……救我吗?” 姜元明犹豫了一下,俯下身点了他两处穴道,说道:“我也帮你止住了血,你就躺在这里,千万别发出声音,知道吗?” 似是精疲力竭了,男子点了点头,然后便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公子。”姜元明身后的侍卫看向他。 “我们走。” 姜元明直起身,面无表情地道,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领着这群侍卫向前走了一段路,却看见一群的人正找着什么。 这些人虽然都穿着大盛平民的服装,却都是外族人的长相。 察觉到前方的动静,那群人立刻迎了上来。但看到姜元明身边带着的手持刀剑的侍卫,似有忌惮,一时不敢有所行动。 姜元明被拦住了去路,深吸一口气,问:“请问几位是?” “这位公子,你是从那个方向来的?”那群人的另投指了指男子藏身的灌木丛的方向。 姜元明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又问道:“怎么了?” “我们在追一个人。”领头沉声道,有些犹豫地看了姜元明一眼,“那人偷走了我们兄弟的钱财,我们正在追赶他,你有看见他吗?” “几位是遇到小偷了?这附近都是山,流寇众多,你们可要格外小心。”见领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说道,“不过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有人,他会不会是往另一边去了?” 他往相反的方向一指。 “多谢公子,我们走。” 几名外族人对望了一眼,便离开了。 “于是,姜元明将那个受伤的人带回到村中。” 方氏如是道。 “姜元明救的那个人,便是布卜吉拉图。” “姜元明”听到这里,似是如释重负一样,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方氏停顿了下,接着娓娓道来。 “姜元明将这人救回来后,便找来大夫治好了他身上的伤,还找人照顾他。” “而照顾他的那个人,恰好是我。” “他告诉我,他正被仇家追杀,因为他手中有那些仇家的罪证,于是便遭到了他们无止境的追杀。” “那时候妾身被他蒙蔽,也便信了她的话。” “直到后来,妾身才知道,原来是蛮族的人。他本是蛮族皇室后裔的旁支,因为不想为蛮族卖命,而从蛮族的领地中逃了出来。蛮族的人尚未察觉到这事,但……” 说到这里,方氏的神色有些悲怆:“我那时候不知道,那原来只是一句谎言。” “不久后的一天,我生长的村庄,迎来了灭顶之灾。那群歹徒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潜入了村中,进行了一场屠杀……” 那一天,方氏一早便上山采药了,因为中途下了一场大雨,她躲在山上的山洞里避雨。直到黄昏时,雨才停歇,她回来时,夜已深了。 刚回到居住的地方,她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片混乱的声音,这其中混杂了刀剑的撞击的声音。 她正迟疑时。 “啊——”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闯入她的的思考,那歇斯底里得扭曲的声音从西北边传来。 方氏吓了一跳,连忙走出去看查情况。 哪知道,刚走出门,便迎面碰上一个人。 “你怎么出来了?”布卜吉拉图看见她时,脸色一变,不分由说地拉过了她的手,“快跟我走!” “哎,你要带我去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方氏发现这府邸静得可怕,门廊原本暖黄的烛光现在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没有一个人,诺大的府邸空旷得可怕! 直到她跟着布卜吉拉图来到前院的时候,却看见前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方氏瞪圆了眼,紧捂住嘴巴,歇力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都是姜元明的侍卫。 而姜元明也受了重伤,浑身沾满了鲜血,但他仍然强撑着,执着一把长剑,费力地与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搏斗着。 听到身后的动静,姜元明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惊喜地道:“你们来得正好,快……” 方氏却看见,与姜元明缠斗的那名黑衣人抬起眼睛,向布卜吉拉图投来了冰冻的目光。 只一眼,对方便收回了目光,挥舞着剑,向姜元明刺去。 姜元明仓皇接下,向后跄踉几步,脸色煞白。 却在这时候,布卜吉拉图突然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剑,对准了姜元明的后背刺去。 “啊——”方氏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失声尖叫出声。 “噗哧。” 利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姜元明被偷袭,丝毫没有闪躲的机会,浑身定在了原地,他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苍白的肌肤。 “你……” 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眼中全然是不能置信。 很快,他倒下了。 死不瞑目。 布卜吉拉图面无表情,只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布卜吉拉图,哈哈哈,你做得很好。”蒙面男子收起剑,大笑着朝他走来,“这一次,你的潜伏给我们争取了机会,你立下了大功,主子必定会重重有赏。” 他突然注意到方氏,目光一凝,又握住剑柄。 “这个女人……” 布卜吉拉图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挡在了方氏面前:“她是我的女人,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 蒙面男子打量了方氏一眼,方才道:“哼,你总是这样。沉迷女色,险些坏了我们的大事。” “也罢,只要你别坏了我们的事,记得我们的使命。” 他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离开。 方氏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布卜吉拉图,瑟瑟发抖:“你……你……怎么杀了他……” “他……他救了你啊……” 姜元明是布卜吉拉图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恩将仇报? 初始她只以为布卜吉拉图是假装受伤,借此潜伏到姜元明的身边,刺探情报,就连蒙面男子一行也这么认为的。 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 布卜吉拉图只是害怕蒙面男子察觉到他叛逃的想法,故意设计的苦肉计。 他说:“我只是逼不得已。” 方氏心中已被害怕的情绪占据,也没多想,只问道:“这可怎么办?” …… “后来呢?”姜妩攥紧了衣袖,声音也不觉带上了一丝颤意。 方氏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后来,布卜吉拉图让我给那群蛮族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那群蛮族人因为击杀了姜元明,也放松了警惕。” “布卜吉拉图便在那群蛮族人的茶水中下了毒药,那群蛮族人吃了我准备的饭菜后,便一把火将茅屋给烧了,就这样……”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就这样,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布卜吉拉图毁掉了一切证据之后,便安抚她睡下了。 等第二天醒来后,方氏震惊地发现,昨日被杀死的姜元明变成了“布卜吉拉图”,而布卜吉拉图则变成了“姜元明”。 他像模像样地对姜元明的侍卫道:“昨日有刺客进府行刺,但都已经被我处理掉了。” 当时方氏大吃一惊,问布卜吉拉图:“你要顶替这人的身份,可、可万一……” “不会的,放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布卜吉拉图如是安慰她道。 说这话时,他出了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枣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昨日,他将姜元明的尸身埋在了那棵树下。 “不要怪我……我也是被逼的……”布卜吉拉图喃喃自语,“你救了我一命,会替你好好照顾家人的” 他将姜元明的尸骨埋在了枣树底下,对着枣树拜了两拜,便匆忙离开了。 …… *** “你……你当真是禽兽不如!”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姜妩的心中忽然翻腾起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悲哀,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阿妩,你救救爹!”布卜吉拉图却挪动到她的面前,扯着她的裙裾哀求道,“这么多年,若不是爹,你这么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早便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吞食了!哪能等到今天遇到你的真命天子,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姜妩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笑了:“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她用力抽回自己的裙角,布卜吉拉图还想伸手拉扯,却被姜玘一脚踹开。 “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但忘恩负义杀害了他,还冒充他的身份,现在竟然还对阿妩说这番厚颜无耻的话?” 布卜吉拉图颓然地倒在地上,“求求你,看在我抚养你们长大的份上,饶我一命……” 沈衍不耐烦地打断他:“好了,你若想活命,那就告诉朕,依娜丝在打什么主意?”他话锋一转,“若你如实招来,朕便考虑饶你一命。” “我说!我说!” 布卜吉拉图的心理防线全然坍塌,便一股脑地将事情全盘托出。 若干年前蛮族那一场侵略的阴谋之后,蛮族的余党被一网打尽,蛮族的余党仓皇地逃出大盛。但蛮族势力在渗入大盛皇族时,在皇宫中偷盗了不少秘籍,得知大盛中有一处藏宝之地。 “依娜丝已经知道藏宝之地在何处了?”沈衍问道。 “我叛逃的时候,公主还没出生,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布卜吉拉图诚惶诚恐地说道,“其余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沈衍面无表情地道:“你想清楚了?” “我……”布卜吉拉图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不过,那时我知道一句话,与藏宝之地有关的。” “什么话?” 布卜吉拉图说道:“日月同辉,龙海翻腾,与天地同寿。” 日月同辉,龙海翻腾,与天地同寿? 姜妩和沈衍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千真万确!” 沈衍不露声色地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现在能放我离开了吗?”布卜吉拉图颤抖着道。 沈衍冷笑了一声:“我只说了饶你一命,可没说要放你走。” 布卜吉拉图目眦尽裂:“你,你们——” “阿妩,你想怎样对付他?”沈衍瞥了他一眼,像看一坨废物。 “该如何处置就该处置,你不必管我。”姜妩背过身去,语气冷淡,“我不想再看见他。” 沈衍沉默了下,“好。” “阿妩,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爹啊!我是你爹啊!” 布卜吉拉图一路叫喊着,直到被白术堵上嘴巴,带走了。 沈衍走上前,手轻放到她的肩膀上:“阿妩……” 姜妩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 一行人回到了竹露阁,走进院子,便看见白芨和听雪正在院中说着话。 不知道白芨与她说了什么,听雪一脸吃瘪的表情。 白芨常年习武,耳力比常人更要敏锐。 姜妩和沈衍刚进来,他便察觉到了。 “主上。”他抬头朝前方唤了一声。 听雪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看到沈衍的时候,僵了一瞬,突然尖叫了一声,跑到躲到了一根朱红的柱子后多了起来。 白术朝听雪的方向看了一眼,奇怪地道:“听雪姑娘怎么了?” 姜妩看了沈衍一眼,笑道:“大概是被某人吓着了。” *** 一辆朱轮华盖的马车驶出了东边的城门,向着灵觉寺的方向而去。 马车外的帘子,写着一个“莫”字。 这是莫府的马车。 马车里,莫云仪正听着丫鬟彩云说着上京近来发生的事情。 突然,一个颠簸,马车狠狠地晃了一下,紧接着停了下来。 “啊,姑娘!”彩云吓了一跳。 莫云仪扶着车壁,稳住了身体,疑惑地道:“彩云,为何突然停下了?” 彩云连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下一刻花容失色:“姑娘,前……前面……” 莫云仪看了过去,只见前方的路,被一群手持刀剑的蒙面黑衣人拦住了。 而道路两旁告密的草丛中,而接二连三得冒出了黑衣人的身影。 彩云脸色苍白:“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会埋伏了这么多的刺客?” 莫云仪脸色也是一变,但她没有露出丝毫惊慌的情绪,只是冷静地道:“立刻掉头返回上京城!” “是,姑娘。” 车夫紧张地应答了一声,赶紧拉扯缰绳调转马头。 但是很快,他便停了下来。 马车的后方也接连冒出一批蒙面黑衣人,后面的路同样被堵住了。 彩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紧攥着莫云仪的衣角,惊慌失措地说道:“姑、姑娘,我们好像被包围了,这、这该怎么办?” “松手。”莫云仪冷静地道。 彩云愣愣地松开了手,却见莫云仪从马车的座位下抽出一把长剑。 “姑娘,你想做什么?”彩云大惊失色,“你你千万别冲动啊!” “彩云,一会儿我去引开那些黑衣人,你赶紧回上京报信。”莫云仪平静道,“我最多只能拖一阵子,你,” 彩云拼命摇头,死死拉住她的手:“不,姑娘,你不能去!你的身份如此尊贵,怎么能让你去冒险!奴婢不能让你出任何的意外,要不就让奴婢去——” “彩云,你放手!” “不,奴婢是不会——” 彩云的声音一滞。 “姑娘,快看!那不是……” 似是看到什么,她忽然惊呼出声。 第118章 龙脉 莫云仪的思绪被打断。她下意识地看向前方,却见深密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冒出另一批人, 与那些蒙面的黑衣人厮杀起来。 杀气凛然,刀光剑影激烈地碰撞着。鲜血四溅,这荒山郊野,一时成为了厮杀的修罗场。 那是……禁卫军? 莫云仪认出了另一方人马的来历,不由得有些吃惊。她收起了手中的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蒙面黑衣人一方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伏击在附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数量远不及禁卫军,很快落到下风。 寡不敌众。 转瞬间,那些蒙面的黑衣人已被禁卫军清理干净。 可是,禁卫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通往灵觉寺的路上?那些蒙面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正当莫云仪疑惑之际,忽地听见一阵马蹄渐近的声音。 “驭——” 一道阴影覆盖下来,有人策马来到马车旁,朝马车里的人问道。 “莫姑娘,你没事吧?” 莫云仪闻声回过头。却见来人身穿着黑色锦袍,乌发高束,双眸深邃,剑眉英挺,虽然面无表情,但却给人一种压迫。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宝剑,剑柄爬着兽纹,仿佛张开的血盆大口。 “苏……大人!”看清来人,彩云不禁惊呼出声。 竟是苏翎。 莫云仪斥道:“彩云,不得无礼。” “是,姑娘。”彩云反应过来,低下头去。 莫云仪看向苏翎,朝他颔首示意:“苏大公子。” 苏翎道:“刚刚让莫姑娘受惊了,万分抱歉。” 莫云仪道:“我没事,多谢苏大公子出手相助。” 停顿了下,她朝前方看了一眼,又问道:“不过……苏大公子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那些黑衣人都是什么人?为何会……” 突然冒出来袭击她的马车呢? 苏翎言简意赅地道:“那些人便是不久前在上京城中散播扰乱民心谣言的乱党,陛下收到线报,得知这些乱党在上京城外出没,便命我带领禁卫军埋伏在此,在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莫云仪若有所思。 苏翎提醒道:“莫姑娘,近来上京城外不是很太平,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莫姑娘移步回城。” 莫云仪略一思考,便点头道:“好,我明白了,多谢苏大公子的提醒。” *** 姜妩醒来时,发现自己眼角有泪水的痕迹。 光从打开的窗户投了进来,为房间铺上一层午后的阴影。 姜妩微微睁了睁眼,下意识抬头挡在眼前,挡住了光线。 记忆纷沓而来。 酸涩之感涌上心头,但是那一瞬间,她心中仿佛都什么东西卸下了一般,释怀了。 姜妩从床上起来,听雪刚好从屋外进来,见她醒来,道:“姑娘,您醒了。可要用些茶点?” “不必了。”姜妩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时候尚早,“听雪,君言呢?” 听雪浑身一僵,仿佛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沈公子……不,陛下他正在外院……” 姜妩披上衣服,走了房间。 刚踏出门廊,便听见白术的声音传入耳中—— “……主上,假姜元明的身份已经被揭穿了,那他的事情可要对外公布?” 沈衍望着前方的虚空,眼中似是蒙着一层看不真切的寒霜。 他冷道:“暂时不要,以免在城中引起恐慌。” 白术犹豫地道:“可是,姜姑娘那边……” 姜妩走了上前,说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白术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沈衍站了起来,快步朝她迎了过来。 “阿妩,你醒了。”他脸上的神色柔和下来,犹如春风将冰雪融化,带来暖意,“怎么不睡多一会儿?” 姜妩摇了摇头道:“睡不着便起来了,而且……我担心你。” 沈衍看着她,眉眼温和:“不用担心我,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快要结束了。” 姜妩正要说话时,却听白术开口:“可是,主上……” 但他欲言又止。 沈衍抬眸:“白术,你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 白术犹豫地道:“是。主上,自从您颁布了禁止议论楚衡叛变的事情后,市井中又开始流传出你是被美色所惑,才……” “压在我身上的恶名不是已经很多了吗,也不差这一两个了。”沈衍轻笑了声,那神情不以为意。 白术却有些担忧地道:“但……主上,把那些传播谣言的人全都抓起来,不会正中依娜丝的下怀吗?那些传播谣言的人,或许有无辜的百姓。万一百姓们都认为您真的是暴戾无道,而被依娜丝蛊惑?” “不。” 姜妩摇摇头道:“真正的百姓,是不会管这些的,百姓只会忧心在统治者的统治下是否温饱,是否富庶,就算满身恶名,能给他们带来安稳和幸福的,在他们心中便是好的君主。” 比如说废帝明熙帝,一直以“仁孝”的明君展于世人,可他在位期间,昏庸无能,吏治腐化,贪官横行,给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每逢提起他,百姓总是怨声载道。 “所以,刻意传播这些谣言的人,都是一些有心之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别有目的。”姜妩别有深意地道。 白术怔了一怔,随后了悟道:“姜姑娘所言甚是,是我愚钝了。” 姜妩回过头,却发现沈衍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神色有些复杂。 “君言,为何这样看着我?”她走到沈衍身旁坐下,有些奇怪地道。 沈衍沉默了下,道:“阿妩,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姜妩问道,“你告诉我吧。” 沈衍迟疑片刻,终是道:“莫家的姑娘在前往灵觉寺的途中,遭遇了蛮族残党的袭击。” 姜妩大吃一惊:“什么?云仪遇袭了?她没事吧?” 沈衍按住了她的手,道:“放心,她没事。翎表哥去得及时,在那些蛮族人下手之前救下了她。” 姜妩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心情平复下来后,她又想到疑惑之处。 “只是……那依娜丝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有些不解地道,“她不断地对我还有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好像故意要将我引到她身边一样……” “现在的蛮族不过是一盆散沙,那依娜丝的做法就像是跳梁小丑。她虽然闹不出大风浪,但却不断在大盛的国土内作乱,令人烦不胜烦。” 沈衍道:“她的做法明显是陷阱,我们可以不必理会,但我们还是要弄清她的意图,以防她别有目的,带来不可挽救的后患。” 他略一思索,又道:“白术,你继续去打探依娜丝的下落,” *** 三天过去了,这些天来,姜妩和沈衍都在宫中的藏书阁里翻阅古籍。 然而古籍中的线索并不多,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沈衍合上一本书,看向身旁的姜妩,问道:“阿妩,你觉得那个冒牌的姜元明有说真话吗?” “我觉得他的话并不完全可信。” 姜妩从书中抬起头,边思索着边说道:“为什么这宝藏,只有蛮族的人知道” “那些宝藏,又是谁埋下的?为何这件事情,连皇室的秘籍中也没有记载呢?”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若是太祖皇帝埋下的宝藏,为何要将宝藏藏起来,而不是充归国库,收为己用。” “除非……” 沈衍问道:“除非什么?” 姜妩语气迟缓:“那些宝藏,有特殊的意义,比如说用于镇压什么……” “假姜元明说的那句话!”这一瞬间,她忽然福至心灵。 “日月同辉,龙海翻腾,与天地同寿。” 姜妩蓦地想到一个地点,只觉得心跳加速。她抬头对上沈衍的目光,:“难道是——日暮山?” “阿妩果然与我想到一块去了。”沈衍笑道。 史书记载,日暮山曾出现过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过的现象,被称之为大盛奇观之一。 “这么说来,藏宝的地点很可能是在日暮山?” 但很快,姜妩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那么,龙海代表什么?” 沈衍突然道:“龙脉。” “龙脉?”姜妩不解。 沈衍颔首:“嗯,日暮山便是龙脉的始祖之地,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 姜妩也没有多问,只道:“可有日暮山的地图。” “有。” 沈衍很快取来地图,在案桌上铺开。 “日暮山位于上京城的西南方,若将从日暮山起源的江流比作龙的话,日暮山便是这条龙脉的龙头。”他在地图上比划着,又铺开了另一张地图,“再看看日暮山的地形图。” “这是拼起来的那半张藏宝图,若是仔细与日暮山的地形图比对,的确重合了!”沈衍欣喜地道,“阿妩,藏宝地就是在日暮山!” 姜妩的注意力却被其他事物吸引过去了,她指着地图上一处的标志物问道:“这是日暮堰吗?” 沈衍看了一眼,道:“没错,因当地气候的缘故,日暮山的洪水灾害十分严重,因此开国皇帝便在此地修建了日暮堰……” 姜妩却打断道:“不,君言,你看,这宝藏埋藏的地点,若是在这里……” 她的手指落到了地图上。 这日暮堰横穿两山水峡,分散了汹涌的流水。河流在通过日暮堰调节后,又分出了几道支流,各自流向不同的方向,最终汇入不同的地方。 唯一相同的是,依傍日暮山的江流而建的城池。其中有一座城,更是此地的交通要塞,人口众多…… “宝藏埋藏的地点,恰好与日暮堰的地点重合了!君言,那句话的最后一句,‘与天地同寿’,是不是暗示着,要得到宝藏,必须要毁掉……”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刹那间,姜妩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指着地图上一处。 “这是日暮堰,若是要取得宝藏,必定要破坏这堰坝。一旦堰坝崩塌,江流必定会缺堤而下……”姜妩蓦地抬头看向沈衍,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遭殃的,将会是江流沿岸的百姓!” 第119章 沉眠 这一刻,姜妩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疯子! 那些蛮族人都是疯子!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完全不顾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姜妩震惊地道:“那依娜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沈衍目不转睛地看着案桌上的地图,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阿妩,你是说,依娜丝是想……” “没错!”姜妩神情复杂,“看来是我想错了。我当初以为依娜丝不过是心狠手辣,但没想到我想想中的远不及她真正的残忍程度。” 沈衍眼底一片晦色:“我们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衡量依娜丝,从以前那几起命案,便能看出,她丝毫没有将人命放在眼中。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如同草芥,只是能够利用的东西罢了。” 姜妩回头看向他,问道:“君言,大盛这些年来,可有发生过洪灾?” 沈衍点头道:“有,就在明德十五年间,通州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导致堤坝缺口,造成了十分严重的洪灾。据记载,河岸周边的平原几乎成了汪洋,除却伤亡百姓众多外,洪灾之后,甚至还出现了十分严重的饥荒和瘟疫。这一次的洪灾,被成为大盛史上最严重的洪灾。” 姜妩道:“那次不过是崩了一个缺口,便已造成了如斯恐怖的洪灾,那……如是日暮山发生坍塌呢?那后果可能比那一次最严重的洪灾要可怕百倍甚至千倍。更别说说洪灾过后,接踵而来的问题,除了饥荒和瘟疫外,可能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而且,不仅如此,君言,你再看这里——” 不等他接话,姜妩在地图上一划,指尖落到了日暮山之后。 沈衍目光一凝:“这是……大月国?” 日暮山的背面有一个名为大月国的小国,这小国在地图上毫不起眼,与蛮族领土相邻。 大月国与大盛之间并无来往,大盛构不成任何的威胁,然而这大月国虽小,却野心勃勃。这大月国不但对大盛领土虎视眈眈,更宣称大盛不过是从大月国分裂出去的国土,大盛的一切都起源于本国。 不过,大月国刚愎自用,向来消息闭塞,这些猖狂的话语是如何传入大盛中的呢?原因是有几名居住在日暮山中的猎户,在上山打猎的时候,无意中在山上发现了多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这些尸体皆是外族武士的装扮。猎户们吓了一跳,赶紧下山报官了。 官府验尸之后发现,这些武士竟然都是饿死的。而且,办案的官差还从他们的身上发现一些密信,才得知这些大月国武士出现在此,竟是要试图翻越日暮山侵略大盛国,美名其曰“收复国土”,却不知怎么的,在日暮山中迷了路,而日暮山密林众多,他们身处地地方无水无食物,最后就这样饿死了。 负责此案官员看了那些密信后,只觉得头都大了,连忙将此事上报朝廷。自此,大月国地野心便路人皆知了。不过,这事情最后并没有闹出什么大风波,倒是为史书添上了啼笑皆非的一笔。 姜妩道:“这日暮山就相当于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大盛的大月国阻隔了起来。” “大月国的实力与大盛国相比起来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地大月国如何,是一个未知之数。而且,起源于日暮山的几处河流,都是流向大盛的,对大月国毫不影响。” 她语气焦急地道:“若是日暮堰被毁,日暮山必然坍塌,我已经能预见那时候的情景了……虽然不清楚大月国与蛮族之间是否有来往,但在大盛内部自顾无暇之时,大月国说不定也会趁机作乱。” 沈衍的表情一刹那冻结了,他大步走出藏书阁,对守候在外的白术道:“白术!” 白术走上前来:“主上可有吩咐?” 沈衍问道:“近来可有大月国的人进入上京城。” 白术一愣,道:“据驻守城门的人回报,最近的确是有一些大月国的人士前来上京城,但我们的人仔细查验过对方的身份,他们都是一些前来贸易的商人,并没有什可疑之处。” 刚走到沈衍身旁的姜妩微微一怔:“都是商人?” 白术立刻听出了端倪之处:“姜姑娘,莫非这些人……与蛮族有关系?” “白术。”沈衍下令道,“从现在开始,禁止一切外族商人进入上京城,还有,严查上京城中的外族人,尤其是大月国和蛮族人,必要的时候——” “属下明白。” 白术心领神会,立刻转身离开。 “君言,你已经有主意了吗?”姜妩转头看向沈衍,问道。 沈衍点头:“必须阻止她。” 姜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毁掉藏宝之地。”沈衍一字一顿,黑眸中带着坚定深沉。 姜妩脸色微变:“你说什么?”她神色犹豫,“毁掉?可……” 沈衍打断道:“不,阿妩,我知道你担心的事情,但是我想的与依娜丝的想法并不一样。”他解释道,“我是要让宝藏之地永远沉眠在那片地方,即使知道那个地方有宝藏,也永远得不到。” 姜妩迟疑地道:“可是要怎么做?” 沈衍道:“利用水流。” 水流? 姜妩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君言,你是意思是,利用流水将藏宝之地完全淹没?” 依娜丝若要毁掉堤坝,必定要使用炸药将之毁掉。但炸药受潮,便会失去作用。 “可是这样做的风险也太大了。”姜妩有些担心。 沈衍面色沉重:“事到如今,只能一试。” 姜妩听出他语气的异样,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墙:“等等,你要亲自去吗?” 沈衍道:“除了我,没有人能完成这个任务。” 姜妩深望着他,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沈衍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阿妩,此行危机四伏,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此时正是午后烈阳期,热得蝉疯狂地鸣叫,执迷地相信这样便可以凉快一些。 沈衍没有开口,只与她对视着,唇角紧抿。 “君言。”姜妩定定地望着面前这道孤傲的身影,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经沙哑,“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热风吹来,树叶发出阵阵“沙沙”声。 等姜妩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沈衍抱住。 姜妩没有挣扎, 抱了一会儿,沈衍缓缓开口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你留在上京,等我回来。我回来后,我们便马上成亲。” “不,要去便一起去。” 姜妩咬了咬下唇,抬头看向他,坚定地道:“就算这次的事情十分危险,我也想跟你一起去。毕竟……我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我也不想让你独自前去面对这一切。” 沈衍叹了口气,握着姜妩的手不放,“可是,阿妩……” 姜妩摇了摇头:“我已经作了决定,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要跟着你。我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沈衍握着姜妩的手也愈发紧了,“阿妩,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姜妩回抱着他:“君言,这次的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沈衍沉默了半晌,终是不忍心拒绝她,他闭上眼睛,道:“……好。” *** 姜妩和沈衍刚回到姜国公府,便听见一道心急如焚的声音传来。 “姜妩!我爹和我娘呢!你对爹做了什么!” 姜华裳风风火火地冲入了竹露阁,满脸痛色地看着姜妩。 此时的姜国公府已被重重的禁卫军包围,姜华裳在姜国公府中寻不见姜元明和方氏,又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沈衍真实的身份,当即猜到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便寻了过来。 姜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语气淡漠:“你说姜元明和方氏?他们犯了事,自然是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姜华裳一愣,她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沈衍的身上,突然猛地后退了一步,捂着胸口,愤怒地指责道,“姜妩,你……你好狠你心,你怎么能这样说爹?那也是你的父亲!你这般做,这般的大逆不道……” 她红着眼圈,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姜妩平静地道:“你错了,那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华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很不好的预感。 姜妩道:“那个人,不是我的爹。”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姜华裳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姜妩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根本不是姜府的血脉,因为爹发现了这件事情,你便嫁祸爹和我娘,借此杀人灭口,对不对?” 认为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姜华裳朝沈衍扑了过去,连声哀求道:“陛下!姜妩,你千万不要被她迷惑!” 沈衍挪步躲开姜华裳,她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姜妩和沈衍冷眼看着她表演。 直到她声嘶力竭,姜妩才缓缓地开口:“姜华裳,你错了,这件事情恰好与你说的截然相反。” 姜华裳一下子慌了起来,她抬起头,声音沙哑:“什……什么意思?” 姜妩冷道:“字面上的意思,那个姜元明根本就不是姜家的人。” 不是姜家的人? “你知道吗?他啊……是冒充的,在我娘去世之后。”姜妩走近她,压低声音道。 宛如晴天霹雳。 姜华裳如坠冰窖。 “怎、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姜华裳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猛地抬头。 “不!我不信!姜妩你一定是骗我!” “你故意编造了这个谎话,是不想让我接近陛下对不对?你这个卑鄙小人!”姜华裳怒声道。 姜妩:????? 这姜华裳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了,阿妩,不要与这种人说话了。”沈衍淡声开口,目光往旁一瞥,“看够戏了吧?还不出来。” 一人从旁走了出来,白芨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头。 沈衍道:“白芨,把她带走,严加看管起来。” “是。” *** “阿妩,你要去灵觉寺?”姜玘得知了姜妩的打算,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怪异的情绪。 “是,我怕祖母一人在灵觉寺过得寂寞,打算去陪陪她。”姜妩点头道,“况且君言有要事,我也不便打扰他。” “大哥,姜国公府上的事情便拜托你了。” 姜玘道:“我明白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拜别了姜玘,姜妩与沈衍出发去日暮山。 “大哥,抱歉。”她在心中愧疚地道,“等我回来后再跟你解释清楚。” 穿过城门,姜妩忍不住回头往城门望了一眼,仿佛透过这道城门,能够看到处于城中央那巍峨的皇城。 良久,她收回目光,对沈衍道。 “我们走吧。” 第120章 进山 正值夏末秋初的时节,这片常年被飘渺的雾气笼罩的山林早已着了凉意。 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锦绣山峦已染上了几分秋色。山林中雾气缭绕,入目尽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色,仿佛被覆上一面神秘的面纱。 此处便是日暮山。 姜妩和沈衍一行已深入了日暮山的山林中。 为了方便出行,姜妩换上了一身简便的男装,束起了发,乔装成跟随在沈衍身边的侍从。 “奇怪,我们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为什么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白芨边走边往左右张望。 白术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他看着手中的地图,又抬头朝前方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密林看了一眼,回头对身后众人道:“主上,姜姑娘,根据地图的指引以及属下的猜测,这里距离日暮堰应该只有不足二十里。” 他停顿了下,又犹豫地道:“但是,这里几乎全是山林,这一路上杂草丛生,视线被草木遮挡,根本辨不清方向……” 白芨瞪大眼,接话道:“白术,你不会是想说,我们晚上得在这荒山野岭里睡吧?” 姜妩摇了摇头道:“这日暮山并不是荒无人烟之地,就像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小径,必然是有人经常在这里践踏,这道上才无任何的杂草生长。有人常在这里行走,就说明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 “原来是这样……”白芨顿时陷入了纠结的沉思中。 “可我们上山的时候,这小径可是分了好几个岔口,我们选了其中一条走了一段路后,又出现了好几个岔道口。我们会不会已经……” 迷路了。 白术忍耐着没有将最后的话说出来。 沈衍却看向了姜妩,问道:“阿妩,你认为该如何?” 姜妩望了一眼天色,道:“现在天色快黑了,日暮堰附近应该有村落,我们在这附近仔细找找,看有没有人的痕迹,但不要走远。若是找到了出路,我们就在日暮堰周边的村庄借住一晚。等明天醒来后,我们再前往目的地。若是找不到,我们就只能在这林中暂宿一晚了。” 她叹了口气。 沈衍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好。” 一锤定音。 一行人继续往林中深处走去,但还并未走出多远,一旁的树丛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沙沙的声音。 背后忽地有凉意袭来。 咻—— 一支羽箭蓦地从草丛中飞射出,乘着劲风而来! “当心!” 白术最先发现了险情,当即将手中的剑挥向羽箭。 啪! 羽箭被剑艄击中,拐了个方向,最后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尾羽颤了几颤,终是停了下来。 姜妩这时才看清,这支羽箭的做工有些粗糙,似是自制的羽箭。 但他们无暇理会这羽箭的来历,众人一同看向了羽箭射出的方向。 白术往前走了几步,朝那边厉声道:“什么人?!” 一阵草丛的窸动声后,一名中年大汉出现在他们的几丈开外,他背着一筒弓箭,一副猎户的打扮,留着一络腮的胡子,长相粗狂。 大汉愣了下,方才开口解释道:“我是这山中的猎户,刚刚听到这边有动静,以为是有野兽经过,所以才误射出箭,实在抱歉。几位是……” 说着,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疑惑。 白术闻言,也敛起脸上戒备的神色,走上前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们听闻日暮堰附近山清水秀,风景秀丽,所以想到那里游玩,但不慎在这里迷失了路,不知道日暮堰要往那边走呢?” “你们要去日暮堰?” 听到这话,猎户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他用深沉的目光打量了姜妩等人几眼,然后朝一个方向一指:“往这条小路走,一直走到底就能看见一个村庄,那个村庄离日暮堰很近,过了那个村庄就是日暮堰了。” 白术道:“这位大哥,听你的话,你对这一带很熟悉?请问你是否方便,能否将我们带到日暮堰或附近的村落,我们会给你酬劳的。” 猎户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还要去打猎,没有空领你们去,你们往那边走,很快就能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这人的态度怎么这么恶劣。”白芨看着猎户的背影,有些不满地道。 姜妩道:“罢了,他已经为我们指了路,我们自己走便是。” 白术却有些欣喜地道:“原以为我们要在这野林里过一夜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能在这里碰见人。” 沈衍道:“我们走吧。” 姜妩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所见依然是一片蔓藤枝桠繁杂交错的密林,姜妩渐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其他人心中也生出了疑惑。 白术开口道:“我们走了快一刻钟了,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有村庄,刚刚那个猎户不是说一直走,很快就能到达吗?” “主上,我们走了这么久,好像……一直在原地绕路。”白芨呆望着一处,有些不确认地道。 “白芨,你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白芨身上。 白芨指向前方的一棵粗壮的树:“你们看,那这不是我们之前做的标记吗?!” 第121章 标记 粗壮的树干上,有一道用利器刻画出来的“十”字记号。 这是他们之前留下的。 姜妩和沈衍一行每经过一处分岔的路口,都会在树上留下一个明显的标记,以防止来回走重复的路。 当他们再次看到这个标记的那一刻,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 姜妩的目光在树上的标记处停了一瞬,问道:“我们最后一次在树上留下标记,是什么时候?” 白芨回想了下:“好像……是在遇到那名猎户之后。” 白术也道:“我记得,我们按那猎户指的路走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再遇到分岔的路口了,难道是猎户指错了路?”他面露不解之色,“还是说……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白芨却只听到了后半句话,当即气愤地道:“什么?故意这样做的?我就说那个猎户怎么看起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先别急着下定论,也许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沈衍打断道。 姜妩环顾着四周,点头道:“我们不过是偶然间遇见那名猎户,初次见面,与他无冤无仇,他没理由给我们指一条错路。” “主上,我们刚刚是走这条路?既然如此,那这一次就往另一边走吧?”白芨下意识看向沈衍。 眼前只有两条道路,不可能凭空走错了第三条路。 沈衍道:“等等,先在树上再作一个其他的标记。” “是,主上。” 白芨会意,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走上前在十字的记号下刻了一个圆圈。 一行人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但一盏茶的时间后,他们再次站在了同样的地方。 白芨停下脚步,惊诧地看着粗壮的树干上那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标记,声音带上了几分不敢置信的味道:“等等!怎么这一次还有标记?” 莫非他们又走了重复的路? 姜妩定定地看着树上的记号,重重疑惑漫上心头:“怎么会这样?” 说着,她不觉皱起了眉:“没理由,要是猎户是故意给我们指了错的路,那为何我们走了两遍,都回到了原地?而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衍皱了下眉,说道:“我们再尝试走一遍。” 众人没有异议,便再一次走向猎户指的那一条路。 然而,当熟悉的分岔路口再次出现的时候,周围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中。 过了好一会儿,白术才打破沉默。 他难以置信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 “不是我刚才新刻上去的标记吗?这是什么原因?”白芨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该不会……这树林中真有什么古怪之处吧?” “白芨,休要胡言乱语!”白术瞪了他一眼。 白芨没有理睬他:“主上,姜姑娘,还是说我们走进迷阵里了?” 姜妩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一切,都是我们遇到那个猎户之后才发生的,若真是那个猎户说了谎……”她往树上的标记瞥了眼,“除非……” “姜姑娘,除非什么?” 姜妩心中有疑,立刻快步走了上前,触向了树干上的标记,下一刻,动作一顿—— “日暮山猎户刻下的标记”? 沈衍看着她的举动,遂问道:“阿妩,你发现什么了。” 姜妩立刻转过头,神色复杂:“不对,这不是我们留下的标记!” “什么?” “怎么回事?” 白术和白芨目露震惊之色。 “我们被那个猎户骗了!”姜妩一脸凝重地道,“他是故意将我们引到这个地方的!” 白芨却是一头雾水:“姜姑娘,可是这标记明明和我们之前留下的一模一样,而且,主上还特意让我在这下面新刻上一个标记……怎么可能?” 姜妩摇了摇头,手指顺着记号的刻痕滑下:“那个猎户应该没有走远,他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时刻观察我们的动静。他只要抢先一步来到这里,模仿我们刻下记号,便能给我们造成了错觉,误以为在原地转圈,因此走向了错误的道路。他是想故意引导我们走向这条路。” “故意的?”白术不解地道,“可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芨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怎么知道我们走的路线?” 沈衍道:“若阿妩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那猎户一早便知道有人要到来这里,所以故意跟我们说了假话。” 姜妩点了点头:“这有可能……是依娜丝透露的。” “依娜丝?那猎户是依娜丝的人?”白芨大吃一惊。 白术道:“如此说来,她已经找到此处了?” 姜妩道:“还不能确定。不过……走,我们先找到那名猎户,一切便会真相大白了。” “可我们已经在这树林里迷失了,这路应该怎么走?”白术环视了四周一圈,有些苦恼地道。 姜妩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走了。” 姜妩猜测,那猎户应该没有走远。 说回来,还得扩亏了猎户留下的假标记,才让她找到了走出树林的头绪。 她带领着一群人在林间快速穿行,很快,便看见前方的草丛缝隙间有一道灰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正是那名猎户! 一路走来,姜妩一行并没有刻意掩饰脚步的声音,在他们发现猎户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 似是没有料到姜妩一行会这么快追上来,猎户脸色一变,手慌脚乱地抽出自己的弓箭,向姜妩等人射来。 咻—— 咻咻—— 箭矢破空而来。 白术早有了防备,手中长剑出鞘,冷光骤闪,那几支简陋的羽箭立刻断成两半,无力地掉落到地上。 接连射出几支箭后,猎户扔下自己的装备,向着树林的深处逃跑。 “站住,别跑!”白芨见状,当即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白术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向猎户掷去。 啪! 石子击中了猎户的小腿,他的身体重心顿失,整个人向前栽去。 猎户狼狈地摔倒在地,等他抬头时,一把锋利的长剑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白术和白芨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跟前,一前一后拦住了他的去路。 猎户神色惊慌:“你、你们……” “哼,想逃?这下看你能逃去什么地方?”白芨有些气愤地道,“说!为什么要骗我们?” 猎户的目光在白芨脸上停留了一瞬,脸上的惊慌继而转为了愤怒。他怒声道:“你们这些歹人,不但想打日暮堰的主意,还害死了我的兄弟!” “你在说什么?”白术皱眉,抬头与白芨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芨满腹狐疑地道:“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什么时候——” “白芨。”姜妩打断了他,又转头对猎户道,“这位兄台,你对我们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是初次……” 猎户忽然朝她大吼一声:“滚!” 姜妩一惊,一时失声。沈衍赶紧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冷凝地看着面前的人。 “少假惺惺的了!别以为老子不清楚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猎户恶狠狠地瞪了姜妩和沈衍一眼,声音带了一丝决绝:“落在你们的手中,是老子运气不好,老子认命了!想要老子告诉你们任何事情?呸!老子贱命一条,要杀要剐,适随尊便!” 说着,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用锋利的刃朝脖子上抹去。 姜妩突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连忙喊出声来:“等等!快阻止他!” 叮! 白术指尖一弹,再次射出一颗石子,将猎户手中的匕首打落到地上。 猎户的手瞬间空了。他一愣,猛然抬头,用:“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白术赶紧解释道:“这位兄台,你误会了,我们和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第122章 不测 猎户听了白术的话,动作稍有迟疑,仍用警戒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是一伙?你们……”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白芨已经抢先道:“对啊,兄台,若是我们图谋不轨,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为什么还要跟你客气啊?” “至于这剑……” 他说着,目光落到了架在猎户颈脖的利剑上。 白术也似是意识到这尴尬的局面,掩饰地咳了一声:“我们并无意伤害你,刚刚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要是你愿意冷静下来与我们交谈,我就把剑收回。” 猎户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白术立刻将剑收回。 猎户站了起身,神色有所松动,但眼中依然带着怀疑:“那你们如何证明?你们又是如何得知之前有一伙人来到此处?” 白术和白芨不约而同看向了沈衍。 沈衍道:“因为我们是追捕他们而来的。” “追捕?”猎户疑惑不解。 沈衍容色不改:“实不相瞒,我们其实是朝廷派来的人。” 猎户瞳孔一缩:“你……说什么?朝廷的人?” “兄台不必紧张。”白术说出早已备好的说辞,“我们只是奉命前来缉拿朝廷通缉的要犯而已,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打开,那是一张通缉犯的画像。 猎户看到画上之色的那刻,眼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没错,就是这个女人!” 姜妩看着白术手中的画像,微微有些赧然。 他们从上京城离开的时候十分仓促,通缉依娜丝一干人的画像都没有画好。本来她自告奋勇画了好几幅依娜丝的画像。 谁知道,白芨第一眼看到那画像,便惊奇地问:“姜姑娘,你画的是刚才我们遇见的那名彪悍大汉吗?” ……不堪回首。 白术这时候拿着的画像,还是他随手从途径的城镇上的布告栏揭下的。 白术道:“此女乃朝廷通缉的重犯,她曾在多地犯下多起重案,她手中的命案早已不计其数。我们得知这通缉犯逃到了日暮山,便一路追寻她来到此地。我们必须要将她捉拿归案,若是再放任自如,后果不堪设想。若兄台知道她的踪迹,还望如实告知。” 说着,他又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这是圣上的手谕,若兄台不信,我可以……” 猎户看了通缉画像,心中已开始动摇,在看到白术拿出卷轴的时候,便已信了七八成。他猛地“扑通”一声跪下:“青天大老爷!” “小的有眼无珠,差点误伤了几位老爷,真是罪该万死!”他万分惭愧地道。 白术连忙道:“兄台,你不必如此。是我们开始没解释清楚才造成了误会,快请起。” 猎户却没有起来,而是朝沈衍几人连连磕头:“那个女人害死了我们的同伴,请青天大老爷替我们做主!” 白术收起手上的东西,不露声色地道:“这是自然的,不过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台方便将我们带到附近的村庄,再议此事如何?” 猎户不疑有他,连忙点头应是:“好,这边请。” 他站了起来,为姜妩一行带路。 一行人跟在猎户的身后,姜妩放慢了速度,落在了最后方。 沈衍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阿妩,怎么了?可有什么问题?” 姜妩压低声音,有些担忧地道:“君言,依那猎户所言,依娜丝一行已经进入了日暮山中,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了藏宝地的入口?” “不必担心。”沈衍亦低声道,“我让白术去偷取地图的时候,故意在依娜丝拥有的地图碎片上改了几处,即使她把地图拼出来了,那些的地方也是错的。” “他们要找到正确的入口应该,估计也花费一段时间,应该没这么快。” “原来你们早已有准备,难怪胸有成竹。”姜妩凑近他低声说道,“说起来,桃城那会冒充钦差的事情,是不是也早有准备?” 沈衍神色僵了一瞬,略有些不自在:“阿妩不提这件事,我快想不起来了。” “你们做起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姜妩笑眯眯地道,“君言,说实话,你们以前经常这样干吗?” 沈衍轻咳了声:“怎么会?上次不过是临时起意,还是多亏了那次的经验。” 姜妩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噗哧地轻笑出声。 沈衍握过姜妩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道:“阿妩,我们快走吧,不然跟不上白术他们了。” “好。”姜妩笑着答道。 *** “前面就是木樨村,我居住的地方就在这里。” 猎户边走边将村中的情况详尽地告知沈衍和姜妩一行人。 只是,他们刚走进村庄,便被几名同样是猎户打扮的大汉拦了下来。 几人都用戒备的眼神紧盯着一行人,为首的大汉更是生气地朝猎户喝道:“赵老五,你怎么把生人都带到村里,难道你忘记了前几天的事情了吗?” 猎户连忙走上前解释:“孙大哥,你误会了,这几位是……” “朝廷派来的钦差?” 几名大汉听了赵老五的话,都十分怀疑。这时,白术也走上前,将刚才的说辞再说了一遍,然后又将通缉令和手谕拿出来给他们看。 这几名猎户的文采不高,但还是有一人勉强认识几个字,他磕磕巴巴地将通缉令看完,神色蓦地一变。 “老四,怎么样,这是真的吗?”他的同伴着急地追问。 “你们等等……” 林老四也顾不上其他人,脚步匆忙地跑进了村庄,让其他人一头雾水。 林老四很快找来了一名年迈的老者,老者是木樨村的一位老秀才,他看完那张通缉令后,神色凝重地道:“这的确是官方颁布的通缉令。” 白术说道:“我们是为了捉捕这名女子而来的。” “这太好了!” 孙老大等人立刻面露喜色。 木樨村的村民并不多,得知朝廷派来了钦差,村中的村民都诶惊动了。不一会儿,里三层外三层,将姜妩和沈衍一行包围起来。 木樨村的村长和三老都来了。 “见过几位官爷。” 村长由他的女儿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对沈衍几人行了一礼。 “村长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来这里也是为了办事,这样繁文缛节就省去吧。”白术道,“听这位兄台说,通缉令上的那名女子曾到过木樨村中,可有此事?” 在白术的询问下,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衍等人。 “最近几天,村中来了一批来历不明的人,带头的人,就是那名女子。” “是的,那女子一开始说要想找一名向导,说事成之后,给我们村庄每人二十两银子。” “那可是二十两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两,更何况是给所有人每人二十两!”林老四羞愧地道,“我当时想,就算我不要,村里的其他人也需要。就这样,我们几人答应了她的交易。” “给她带路的只有你们几人?都在这里了吗?”白芨追问。 赵老五摇了摇头道:“不,还有几个人,是村中梁癞子和他的手下。那梁癞子就是个泼皮,为人贪婪无耻。他觉得跟着那女人有利可图,便死缠烂打要跟上了我们。” 白术又问:“后来呢?你们说的……害死了你们的兄弟又是怎么回事?” 赵老五道:“答应了那女人后,我们便带着他们上山了。因为路途有些远,夜间我们驻扎在林中,我深夜出去方便的时候,无意中偷听到那女人和她的手下的谈话,得知他们在事成之后,并不是要给我们报酬,而是要杀人灭口,害我们的性命!” “我吓了一跳,连忙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同伴。大家知道她不怀好意后,便商量故意将他们往错的路上引,然后趁机逃跑。” “谁知道那梁癞子知道了我们要逃跑的事情,他想独吞银两,便将我们要逃跑的事情告诉了那个女人,还帮着那个女人反过来袭击我们。” 孙老大神色悲痛地道:“我们便与他搏斗起来,其中一个同伴为了给我们争取逃跑的机会,就这样丧命在那个女人的刀下了。” 白术皱眉:“等等,那梁癞子还和依娜丝一起?他也是你们村里的人,如此说来,他岂不是知道这山里的路吗?” 似是看出他的顾虑,赵老五道:“放心吧,那条错误的路是我一次打猎的时候偶尔发现的,像是一个天然的迷阵,村里就知道我熟悉那里的路,要自己摸索,没个八天十天出不来。”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气道:“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初鬼迷心窍,也不会害死自己饿兄弟……” 沈衍问道:“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你们为何不到向日暮县的官府报信?” 木樨村虽然位于深山,却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与日暮山中的村落一样,这些村都归日暮县管辖。若村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要汇报给日暮县的官府。 村长叹息一声,满脸愁容地道:“唉,我们早已派了人去日暮县报告此事,但这里到日暮县一来一回也要几天的脚程,派去的人昨日才出发,现在估计在前往县城的路上呢。” “青天大老爷,你们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村民们恳求道。 沈衍面色沉肃:“放心,等抓到那女子后,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 当夜,姜妩一行便在木樨村中暂住下来。 直到身边再无其他人在,白芨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依娜丝找这么多人跟她一同去寻找宝藏,是要做什么?” 姜妩沉默片刻,说出三个字:“替死鬼。” 白术和白芨对望一眼,皆大吃一惊:“姜姑娘,这……” 姜妩解释道:“埋藏宝藏的地方既然是由出色的工匠设计,这一路上必定机关重重。依娜丝带那些人去,是替她送死的。” 白术和白芨瞬间明白过来了。 “这依娜丝真是蛇蝎心肠!”白芨气愤填膺。 白术皱眉:“我们当初改了地图,岂不是害了那位无辜的人……” 姜妩摇了摇头,神色沉重:“就算不改地图,她也会这么做,并无任何的区别。” 沈衍沉声道:“赶紧阻止她,才不会有更多人受害。” “主上说得没错。”白术点了点头,又道,“听这里的村民所说,依娜丝现在应该是被困在林中了,我们还有时间。” 姜妩道:“等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沈衍点头:“好。” 第123章 机关 天刚破晓,沈衍跟木樨村的村长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出发前往宝藏埋藏的地点。 他们没有让村中的人跟随,昨日白术已向村中的猎户打听清楚村庄周边的情况,因此很顺利地进入了藏宝地入口的区域。 越靠近藏宝地的入口范围,周身的雾气越浓。到最后,周围只剩下白蒙蒙的一片,仿佛身处在云端深处一般。 白芨看了手中的地图一眼,心有余悸地道:“地图上可没说这个地方被一片雾瘴覆盖,难怪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发现这里有一片藏宝地。要是不熟悉地形,恐怕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白术则看向沈衍:“主上,我们找到藏宝地后,要怎样将那个地方毁掉?” 沈衍道:“我幼时曾误闯入过皇陵中,还隐约记得皇陵里的机关设置。” 姜妩疑惑地看向他:“这和藏宝地有什么关系?” 白术和白芨眼中也带着同样的疑问。 沈衍道:“开国皇帝的陵墓也是由那名工匠设计的,皇陵里有一个自毁机关,是为了防止陵墓被人侵略而设计的,一旦开启,整个皇陵将会自我毁掉。既然这个地方也是出自同一人的手,必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妩迟疑地道:“若是……” 没有所谓的机关呢? 沈衍仿佛看出她的忧虑,只道:“只能一试了。” 姜妩没有再说话,点了点头,继续跟上他的脚步。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仍没有找到疑似入口的地方。 白芨向左右张望:“奇怪,我们已经在这里找了两圈了,可没看见类似入口的东西啊。” 这附近入目可见的,除了横七竖八的树木外,就只剩下茫茫的雾气了。 “再找找。”白术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白芨道:“我只在这里看到了几块墓碑,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这里其实是乱葬岗……” 姜妩突然打断了他:“等等,白芨,你刚刚说什么?” 白芨一愣,回过头道:“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 姜妩摇头:“不对,之前的一句。” “我还在这里看到了几块墓碑……”白芨猛然一怔,也反应过来了,“墓碑?” 沈衍道:“走,我们去看看那几块墓碑。” 说着,便向走过的路折返回去。 姜妩一行刚刚走过的地方,的确有一片不起眼的平地,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块墓碑。 那地方看起来废弃已久,因久无人打理,这块土地杂草疯长,几块墓碑也淹没在其中,有两块墓碑早已因为年久失修,横躺到地上了。 姜妩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块墓碑,蹲下身仔细打量这块长形的碑。 很快,她便看出了端倪。 这些墓碑的材料并不是普通的石料,这是由上等的雪玉打造而成的。但雪玉极其珍稀,历来是皇室的贡品,可这里的几块却被打造成了……墓碑? 姜妩眼中有疑惑之色掠过。 她眼前的这块碑,上书“孙无才之墓”。碑上的字已经掉色了,只剩下刻痕。不过这碑虽然倒在地上,却是完好无整的一块。 孙无才…… 这名字平平无奇,姜妩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大盛史上有叫孙无才的名人。 不过,普通的石碑,怎么可能在数十年来的风吹雨打中依然完好无损呢? 这不合理。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之处。 白芨和白术检查了其他的几块石碑,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白术道:“这里一共七块石碑,可有什么含义?” “这墓碑上都有名字,而且这些名字都很普通,没什么奇特之处啊。”白芨说着,又翻来覆去又将石碑看了一遍,“除了名字外,也没有其他特殊的记号了。” 姜妩若有所思地手按到了墓碑上—— “天玑之碑。” 天玑? 姜妩动作一顿,微微怔住, 她立刻转向另一块石碑,果不其然——“天权之碑。” 姜妩眼睛一亮,心中顿然有了答案:“北斗七星吗?” “姜姑娘,你说什么……北斗七星?”白芨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姜妩。 “等等!” 姜妩福至心灵,立刻一跃而起,去看查其他的墓碑。 孙无才之墓。 赵如常之墓。 周应之墓…… “这七块墓碑上的姓氏。”姜妩迎上沈衍的目光,“不是正好对应百家姓的前七大姓氏吗?” 没错,墓碑上的七个姓氏,正是赵钱孙李周吴郑! 白术道:“这七个姓氏有什么含义?莫非是发音?但……我想不到发音和北斗七星有什么关联?” 姜妩摇头道:“这姓氏的含义,并不是发音或是文字上的玄机,而是排序。” “排序?”白芨同样不解。 姜妩道:“‘赵’是一,‘钱’是二,‘孙’是三,‘李’是四,‘周’是五,‘吴’是六,‘郑’是七,这七块碑一一对应了北斗七星。” 若不细看,还以为这个地方只是普通的坟墓。 白术皱了下眉:“那怎么确认,这些墓碑对应北斗七星中的那一颗星?” 沈衍站了起身,淡道:“北斗七星,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春秋运斗枢》中有记载:‘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所以,这‘赵’对应的是天枢,‘钱’对应的是天璇,‘孙’对应天玑……以此类推,这七块墓碑,其实就是代表了北斗七星。 白术和白芨醍醐灌顶,“那么,把这几块石碑按照北斗七星的顺序就行了吗?” 姜妩却问了一个听似无关的问题:“现在是什么季节?” 尽管疑惑,白术还是道:“秋季。” 姜妩道:“天上的北斗七星是呈舀酒的斗形,而斗柄指西,天下皆秋。” “我们试试将这些墓碑重新排列。” 白芨和白术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些石碑,这片荒废的土地上,有许多承托石碑的底座,但是石碑仅仅有七块。 二人心中了然:“好,我们明白了。” 重新将石碑排列后,姜妩几人站立的土地上,突然发出了剧烈的震动。 “这……这是!” “地在震。”沈衍的声音低沉。 果然,震动越来越大,但奇怪的是,只有石碑这片地方在发出颤抖的声音,像是面临着巨大的惊恐。周围的山林依然平静如初。 就在瞬间,他们站立的地方突然连同这片土地陷落下去,四人的视线也顿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地面之上,两块石板合了起来,转瞬间,平静如初。 *** 地面下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止了。 姜妩拉回思绪,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君言!”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沈衍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在这里。” 随即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姜妩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身旁的人就是沈衍。 很快,一点光亮出现,光在周围扩散开来,照出了一小片地方。 是白术点燃了火折子,将火把点亮。 吹熄了火折子,他环顾起四周来:“这里就是……藏宝之地?” 姜妩一抬头,便看见了顶上未被出发的机关——顶上的石壁有许多小洞,洞中藏着箭矢。 一旦触发了机关,便会被插成筛子。 姜妩眸色微暗:“这个入口的机关设计得很巧妙。即使知道了是代表北斗七星,还要依照季节方向排列,否则也不能开启藏宝地的入口。” 白芨好奇地道:“要是有人尝试破坏入口呢?” 姜妩道:“看到上面那些小孔了吗?若是有人尝试通过破坏或者从进入,那么都逃不开一个下场,就是被万箭穿心。” 白芨向姜妩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那……若是错了怎么办?” 姜妩平静地道:“那只有——死。” 气氛静默,众人一同望向那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 沈衍出声打破了沉默:“害怕吗?” 白芨有些好笑地说道:“主上,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会——” 但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沈衍看的是姜妩,所以这句话根本就不是问他们的。 显得自作多情了。 白芨尴尬地咳了声,将目光移向别处。 姜妩嫣然一笑道:“有你在,不怕。” *** 灯火摇曳出四人拉长的影子,四周一片死寂,道路并不宽敞,举着火棒的白术走在最前面,姜妩和沈衍则跟在他身后。 人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中清晰可闻,脚步声回荡在地下长廊中,偶尔有水落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是隔着石壁传来的。 走了不回到多久,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道紧闭的石门。 石门的前面的地面变得平坦,却是由两种颜色的方格石板相间铺成的,而两边都是光滑的石壁。 无法飞檐走壁,也没有其他的路。 姜妩观察周围的环境,很快得出了结论。 这条路足有三十余尺长,要走到门前,这是唯一的路。 “这些格子……是机关?”想到入口的机关设置,白术也很快这上面去了。 说着,他环顾起四周来:“既然是机关,那破解之法又是什么?这周围似乎没有任何的提示……” 在这全然陌生又布满危机的地方,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主上,让属下试一试吧。”白芨自告奋勇地道。 沈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白芨立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其中一个格子。 轰隆—— 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从何处传出了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 变故陡生! “小心!” 第124章 问题 咻咻咻—— 机关被触动,数支锋利的箭矢立刻从密室四周的暗格中射出。 劲厉的箭矢带起了疾风,迅速得根本不容闪躲! 沈衍地伸手将姜妩拉入怀中,用手护住了她。下一瞬间,锋利的箭矢堪堪从他的手背擦过。 刷! 他的手背被顷刻被划出一道血痕,血花绽开。 白术和白芨反应迅速,飞快地将其余的箭击落。 所幸这暗箭只有一波,箭雨很快停了下来。 “君言!” 姜妩一抬头,就看见了沈衍手背上的伤痕。 “不碍事,只是小伤。”沈衍摇了摇头,只皱了一下眉。 “什么小伤,你都流血了。” 幸好来的时候,她带了金疮药。姜妩取出药瓶,将药膏涂到他的伤口上,又用手帕为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上药的时候,有血滴到了地面的石板上。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那滴血悄然无息地渗入了石板中。殷红的血迅速被石板吸收进去,蓦地—— 轰隆! 一声巨响忽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 姜妩诧异地看向前方。 不远处那扇紧闭的石门竟然自动开启了! 白术吃惊地道:“门……打开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面,只见从他们脚下延伸到石门的“方格”竟隐没了,此时竟变成了一条真正的平整的路。 “那些方格子也消失了!这……”白芨难以置信地道,“不会有诈吧?” 沈衍看了自己手上的血痕一眼,若有所思。 白术和白芨都拿不定主意,都不约而同看向了沈衍:“主上。” 沈衍道:“进去吧。” 白芨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触碰了一下前方的地面,又飞快地收回。 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看来是安全的。 白术看了他一眼,便抬步走了上前。他走在前方探路,来到石门前时,他先将手中火把放入门中。 火焰并未熄灭。 “主上,这里面可以进去。”他回头对沈衍说道。 沈衍点了点头,与他们一同走了进去。 一行人穿过了门,视线骤然开朗,火把上的光芒被密室内澄亮的光吞噬。 密室的墙壁上,一排壁灯正在燃烧,发出幽幽的火光,将这密室照得通亮。 白术只觉得手中的火把多余了,于是把火焰弄熄。 “为什么里面会点着灯?难道……已经有人来过了?”白芨打量这四周的环境,有些惊讶地道。 姜妩道:“不,那些灯应该是长明灯。” “长明灯?”白芨一愣,“这里真的是藏宝的地方吗?为什么觉得这里更像是……” 他欲言却止。 沈衍却道:“这里的布局,的确和皇陵很像。” “主上?” 沈衍道:“走吧,我们要尽快找到密室的自毁机关,但切记不要大意。” “是。” 白术和白芨对望了一眼,便跟上的他的脚步。 眼前赫然是一座大厅,由四根柱子支撑着,上面雕刻着凶恶的兽纹,栩栩如生。地面却由一块巨型的罗盘组成——但踩下去仍然是平面的感觉,那似乎是刻画上去的。 从巨柱经过的时候,白芨按捺不住好奇,伸手便要触上柱身。 “白芨。”沈衍出声提醒,“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白芨赶紧收回了手:“是,主上。” 姜妩打量着柱子上的花纹,心中盈充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在进入石门前,四周布满危机。 但在进入石门后,却是风平浪静。这石门之后,好像再也没有任何的危险了。 这一路顺利得出奇,姜妩心中怪异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冷不防一道劲风从背后冲来,沈衍侧身一转,拉着姜妩后退了数步。 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姜妩不由得大吃一惊:“依娜丝?!” 在背后偷袭的人赫然是依娜丝! 但她此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面如纸色,唇色苍白,两鬓垂下了几缕凌乱的发丝。 她的眼神却如淬了毒一般阴狠,只沉默不言地用剑刺向姜妩和沈衍,招招直击要害。 “当心!” 白术和白芨拔剑迎了上前,与她打斗了起来。 依娜丝的招式极其诡秘,她虽然被白术和白芨阻拦着,却刻意地往沈衍的的方向冲去,十分难缠。 白术和白芨只得将她往边上引。 在朝右转的一瞬,白术突然像是踩中了什么,脚下的地面突然往下陷了下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地面上那巨大的罗盘突然转动了起来—— 这竟然是一个机关! 转瞬之间,姜妩和沈衍站立的地方,突然如同一扇门般往下打开了。 沈衍脸色骤变,只来得及将姜妩推开,便整个人堕入脚下的洞中。 “君言!” 姜妩伸手拉住了他,却被下坠的力道往下扯。 “阿妩,松手!”沈衍朝她喝道。 姜妩用尽全力拖拽着他:“我不。” “主上!” 白芨和白术急上心头,可是被依娜丝拖着无法脱身。 依娜丝唇角勾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在白术和白芨的眼中,她动作稍有迟疑,在这一瞬间露出了破绽。 “啊!” 刀光剑影间,依娜丝的左臂被白芨的剑划伤。二人只想速战速决,却并未注意到,与此同时,一支袖箭从她袖中射出,直朝姜妩的方向而去。 遭了! “阿妩!”沈衍急声喊道。 姜妩却毫不犹豫跟随沈衍一同跳下,与他一同跌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中。 “主上!” “姜姑娘!” 白术和白芨大惊失色,他们刚迈出脚步,地面上机关已经关闭上了。 依娜丝看到这一幕,顿时大笑出声:“没想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厉的笑声在密封的空间中扩散,最后撞在墙壁上,刺激着众人的耳膜,听起来格外阴森可怖。 “我是故意将你们往那机关边上引,没想到你们如此愚蠢……” “你!” 没等白术和白芨反应过来,依娜丝已捂着受伤的手臂,含恨跳入了另一处打开的地洞。 白术和白芨追上去时,那机关已经关闭了。罗盘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依娜丝那个疯女人!”白术气恼地道。 白芨心急如焚:“这入口的机关已经封闭了,白术,这该怎么办?” 白术往四周环顾了一眼:“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机关。” *** 姜妩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睁开眼睛,眼前漆黑的一片。 “君言?”她坐起身,低唤了一声,同时手向旁边摸索。 身旁立刻有一个声音回答:“阿妩,我在这里。” 姜妩触碰到一个温暖的东西,“是你吗,君言?你没事吧?” “是我。”黑暗中,沈衍握过了她的手,“放心,我没事。” 听他这么说,姜妩稍微放下心里,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目前的处境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看着眼前的黑暗,问道。 沈衍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姜妩下意识摸向的腰间:“君言,你有带火折子吗?” “有。” 沈衍取出火折子点燃,微弱的火光亮起,总算勉强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姜妩打量着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条秘道的尽头。” 这条秘道,是唯一的出路了。 沈衍面色凝重地道:“我们顺着这条秘道走下去看看。” 姜妩想了下,点头:“好。” 尽管他们都清楚,前方或许是危机四伏,但这是仅有的办法了。 两人在秘道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走了一段路,却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 姜妩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衍,火光微弱,在他的侧颜打上一层柔光,他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道怎么的,姜妩心中没来由地蔓延出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她突然开口道:“君言,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沈衍问:“什么?” 姜妩迟疑地问:“你在桃城的时候,那时候……为什么会喜欢我?” 沈衍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不是在桃城。” 姜妩抬头,诧异地看向他:“什么?” 不是在桃城? 第125章 过往 沈衍轻轻一笑,有如春风拂脸:“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已经认定了你。” “哎?”姜妩意外极了,“什么时候?我们以前有过交集吗?” 她自幼在上京长大,在桃城之前,应该从未见过沈衍才是。 沈衍问道:“阿妩,你还记得那次楚衡为了嫁祸我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江无舟的书信放到我房中的事情吗?” 姜妩想了想,微微点头:“记得,那时候,白芨还惊讶地问江无舟是否自幼与我一同长大的竹马。” 她略一停顿,“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为何异口同声与我齐答‘不是’呢?” 沈衍道:“你是何时和江无舟结怨的?” “就是在我六岁那年,把江无舟和他的同伴揍了一顿后……”姜妩诧异地看着他,心头忽生疑惑,“不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和你说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姜妩更加惊讶了:“同一件事?” 忽地,她想到什么,抬眸看向沈衍,难以置信地道:“难道,你……是那个跟在江无舟身边的小胖墩?” “不是,我……”沈衍停顿了下,“是另外一个人。” 姜妩疑惑:“不可能啊,那时候除了那个小胖墩外,就只有……” 她蓦地想到了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答案:“你是那个小姐姐?!” 沈衍没有给出回答,但他的耳根子却悄悄地红了。 还真的是? 记忆纷飞而来,姜妩想起了她六岁那年的事情。 那一天,姜华裳上门向她讨要一根发簪。那是不久前她生辰的时候,姜玘送给她的。姜华裳眼馋了这根发簪好些天,但碍于姜老夫人和姜玘,一直不敢开口。 可是这天,姜老夫人去了灵觉寺上香,而姜玘正在学堂里,姜华裳便借着这个机会开口向姜妩讨要发簪。 这根发簪是兄长送给她的,姜妩自然不会答应,于是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姜华裳。 姜华裳怀恨在心,当天便向冒牌姜元明告了黑状,说姜妩仗着长姐的名头欺负她,还将她推到地上。 姜元明听信了姜华裳的话,也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姜妩赶到了祠堂,让她在那里罚跪。 姜元明还下令在惩罚结束之前,不许任何人给她送吃食。 姜老夫人和姜玘都不在府上,无人替她做主。但祠堂外无人看守,这也方便了姜妩。 姜妩在祠堂里待了半个时辰,只觉得无聊极了,于是便翻墙而出,偷偷跑到街上游玩。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月老庙附近。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无舟? 姜妩停下脚步,面露疑惑。 他竟然没学堂? 江无舟是姜玘的同窗,与他年纪相仿,又因门第相差无几,外人时常将二人拿在一起比较。 姜玘学业出众,时常得到夫子的夸赞;又因容貌出色,年纪轻轻便文武双绝,极受小姑娘们的欢迎。 而江无舟性子顽劣,嚣张跋扈,不听管教,经常在学堂上捣乱,不仅如此,每次考核都要垫底,因此总是被夫子责骂, 而他的父亲江老将军也常常拿姜玘作为比对来责骂他。 每逢他闯了什么祸,江老将军总要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你看看姜家那小子,再看看你,像什么话……” 江无舟恨透了姜玘,他好几次想要给姜玘一个教训,但都铩羽而归,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于是他恨屋及乌,就连带他的妹妹姜妩也一起讨厌了。 他转而对姜妩下手,但姜玘将她保护得很好,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不远处,江无舟和他的跟班背对着她,正趾高气昂地对着许愿树下的什么人说着话。 姜妩还未走近,江无舟身边的小胖墩跟班突然了她,忙拉了一下江无舟的衣角,提醒道:“江老大,快看!那不是姜妩那小丫头吗?” 江无舟一愣,接着露出了恶劣的笑容:“哈!姜妩,小爷没找你,你居然自己送上门了。今天姜玘不在,看小爷不熬好教训你!” 说着,转头命令一旁的小胖墩:“小胖,给小爷上!” “江老大,真的要啊?”小胖墩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 江无舟瞪他一眼:“让你上就上,废话这么多干嘛?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 “好……好吧……” 就这样,江无舟和他的跟班被姜妩揍得哭爹喊娘。 “姜妩,你给小爷等着!” 江无舟扔下一句狠话,哭喊着逃掉了。 打跑了江无舟和他的小跟班,姜妩拍了拍衣裙的灰尘,看向了许愿树。 她这时才看清,树荫下坐着一位“小姑娘”,一身缟素,头发用白绫束着,气质清冷。 “小姑娘”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姜妩。 姜妩走向了她,好奇地道:“小姐姐,你没事吧?” “……”“小姑娘”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仍没有开口。 姜妩以为她吓坏了,坐到她的身旁,安慰道:“别怕,那两个家伙被我打跑了,他们不敢再来欺负你了。” “……” 姜妩毫无察觉,只叨叨絮絮地和“她”说着话。“小姑娘”也不打断她,任由姜妩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趣事。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 姜妩看了一眼天色,才惊觉已经很晚了。 她赶紧站了起来:“糟了,天色很晚了,我得回去了。”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让人发现,便大事不妙了。 姜妩跑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她又折返回来,找啊找,最后找到一根发簪。 “小姐姐,送给你。”姜妩弯起眉眼。 “小姐姐再见,我明日再来找你玩。” 不等“小姑娘”反应过来,姜妩已经跑远了。 明日啊…… “小姑娘”低头看向手中的发簪,陷入了沉思。 到了第二天—— “小姑娘”安静地坐在同一个地方,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可姜妩一直没有出现。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主上,我们先回去吧。” 一道黑影忽地出现在“小姑娘”的身旁,对“她”劝说道。 “小姑娘”没有说话,仍在等待。 暗卫叹了一口气,又隐去了身影。 “小姑娘”从日暮等到了日落,直到夕阳西下,他等待的人依然没有出现。 “小骗子。” “小姑娘”终于开口了,发出的却是清朗的少年音。 他对着空气说道:“出来。” 暗卫再次出现。 “主上,那个小姑娘,是姜国公府的嫡女姜妩。”早在昨日,暗卫便已经将姜妩的身份查得一清二楚。 少年站了起身,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去一趟姜国公府。” “可是,主上……” 少年没有理会,径自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少年所谓的“去”,却并不是堂堂正正地登门而进。 他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姜国公府的屋顶上,从上面俯视下面的情况。 有丫鬟匆忙地跑进姜妩的院子,气喘吁吁地对里面的一位老嬷嬷说道:“林嬷嬷,奴、奴婢才不过告假回家了一趟,姑娘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高烧来?” 老嬷嬷叹了口气道:“今天早上,那江家的小少爷带人上门告状,说姑娘平白无故揍了他一顿。老爷便知道了姑娘昨日偷偷出了府的事情,便用藤条打了她一顿。” 丫鬟不可置信地道:“老爷怎么能这样?姑娘身板子这么弱小,他、他怎么下得手去……” 老嬷嬷神色不忍地道:“也真是可怜了姑娘,她竟一声不吭地忍过去了。” 这时,从姜妩的屋中走出来一名丫鬟,着急地外面的二人说道:“不好了,姑娘的情况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老嬷嬷一惊,立刻道:“明枝,你快去请大夫来一趟。” “好,我马上去。” 明枝点了点头,匆忙地离开了。 少年看到这幕情景,下意识便要从屋檐上跳下。 暗卫却拉住了他,低声道:“主上,是时候离开了,我们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上京。” 少年身影一顿,握紧了手中的发簪,终是道:“……那走吧。” 这一别,便是十二年。 姜妩道:“在我揍了江无舟一顿后,他记恨上我了。他那人小肚鸡肠,他打不过我,又打不过大哥,所以总是暗地里给我和大哥使绊子……” 传言江无舟对姜妩求而不得,因此才通敌叛国。 其实不然。 姜妩与江无舟两看两相厌,江无舟又怎么可能是因为她,才做出冲冠一发为红颜的事情来呢? 甚至,在投敌之前,江无舟还暗地里放出了他是因为姜妩才通敌叛国的谣言,暗中坑害了姜妩一把。 “只是,君言,我没想到……那个小姐姐,你……” 想到这里,姜妩微微红了脸:“我以前……怎么会……把你认成小姐姐?我弄错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还让我一直在你旁边自说自话?” 那时候她尚为年幼,只潜意识地认为好看的人便是姑娘,便错误地把那小少年认成了小姑娘。 现在想来,真是丢脸极了。 沈衍轻笑了声:“我那时候是想知道,你发现我不是姑娘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可惜……” “你这明明是想看我出丑,哪里是什么认定了我。”姜妩气鼓鼓地说道。 沈衍握过了她的手,柔声道:“当然不是,那时候,我知道了你的处境后,便作出了一个决定,再见你的时候,我一定要……” “这种时候了,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在这种地方谈情说爱?” 一道冰冷的男声冷不丁地打断了二人。 第126章 终局 沈衍和姜妩被打断,两人同时抬头,借着火光,他们看到密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空王?” 沈衍目光淡了淡,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将姜妩挡在了身后,声音带了一丝戒备:“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跟随依娜丝一同失踪的空王。但他此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他的身上负了伤,脸色稍有苍白,右肩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微有些狼狈。 空王复杂的目光落在姜妩身后一瞬,复又移开了。 “我被依娜丝那个的疯女人推进机关后,便掉到这里了。”他语气冰冷地说道。 姜妩问道:“只有你一人?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空王冷笑了一声,“其他人早在外面触发机关的时候,就被她推出去当替死鬼了。到最后,只剩下我和楚衡……” “那……楚衡呢?他也掉进来了吗?” 空王道:“楚衡?不,他被依娜丝打伤后,便逃了。依娜丝的人追着他到悬崖边,听说他落入山崖,不知所踪了。” 沈衍挑眉:“你和依娜丝不是同盟吗?” “谁跟那蛮族的女人是同盟!我在府中好端端的,她竟强行将我掳到此处!”空王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依娜丝那个疯女人!” 竟然如此倒霉? 沈衍冷笑了一声:“那上京城中鲛人之泪的事情,你又如何解释?” 空王一噎:“本殿不过是无聊,想要看看那疯女人到底想做什么。”他哼了一声,眼睛微眯,“倒是你,沈衍你真是好算计,是你让人偷改了依娜丝手中的地图,让她从错误的入口进入。” 沈衍不屑地道:“兵不厌诈,这个道理,空王不是最懂吗?” “你——” 姜妩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她略一停顿,又劝说道:“这个地方古怪得很,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我们暂时结盟如何?” 沈衍与空王对视了一番。 “好。”空王道,“看在阿妩的份上,我暂且不与你计较。” 沈衍冷道:“阿妩是你叫的吗?” 姜妩:“……” *** 在姜妩的劝说下,沈衍和空王总算暂时放下了各自的成见,答应一同寻找出路。 不过,沈衍始终没有松开姜妩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 看着沈衍向空王投去示威般的眼神,姜妩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难得见到沈衍如此幼稚的一面。 三人沿着密道继续往前行。 这条密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没有人说话,密道里静得只剩下三人的脚步声。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主上!” “姜姑娘!” 紧接着,火把的光将四周的黑暗都驱散了。 白术和白芨从密道的另一端出现, “太好了,主上和姜姑娘都安然无恙……空王!?” 二人的脸色一变。 “暂且不需要理会他。”沈衍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芨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入口,接着便来到了这里。” 他指向了一处,姜妩这时才发现,前方还有一道不起眼的分岔口。 在白术和白芨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向了他们来时的地方。 约莫一盏茶后,他们眼前之景阔然开朗。 在他们的面前有一面墙壁,一分为二,各刻了一副壁画。 左边的壁画上似乎是祭祀的场景,许多人正对着一堆的金银财宝下跪叩头;而另外一幅,却是一条梯道。 沈衍看着两幅壁画上雕刻的图案,若有所思地道:“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自毁的机关。” 白芨和白术对望了一眼:“什么?这幅壁画就是……” “没错,这里的确是。”空王难得与他持相同的意见。 沈衍道:“这两幅画,各代表一个选择,到达这里的人只能选择其一,一是通往宝藏之地,二是毁掉这里。” 说着,他走了上前,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代表毁掉这里的那幅壁画上的机关。 下一瞬间,整个密室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尘土和碎石从顶上掉下。 “怎么……” 轰隆隆—— 这两块壁画突然一分为二,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石阶通道来。 有光线从外面照了进来。 姜妩欣喜地道:“这里是出去的通道!” “这里要塌了,我们快离开这里!”沈衍说道。 众人点头,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中。 *** 从通道里走出来,入目竟是一片桃花林。 在他们回到地面上的几息后,通道的出口又重新封闭了起来,地底下发出了剧烈的震动,愈来愈强烈,复又渐渐减弱,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姜妩问道:“停下来了,成功了吗?” “我想应该成功了,这里没有坍塌。”沈衍环顾着四周,“这个地方……好像是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地方。” 白芨疑惑地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指向了前方:“等等!那不是依娜丝吗?” 距离密室出口地方几丈远的地方,有一块足有两人身长的石碑前,有一道身影正倒在石碑前,她的衣着,与他们刚才在密室中所见的依娜丝是一样的。 姜妩等人走近石碑,才发现依娜丝双眼睁圆,沾有血迹的嘴角却带着诡谲的微笑,而她的手上,还攥着另外半张的藏宝图。 “她……” 白芨握紧手中的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试探地踢了她一脚。 但她毫无动静。 他又探身将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随即震惊地回过头:“她已经……没气了。” 白芨皱了下眉:“看她这模样,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什么令她渴望的东西了?” 白术看向他:“你说是宝藏?可这里哪里有什么宝藏?” 两人议论不休的时候,姜妩的目光却落到了面前的石碑上。 碑上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似文字又不像文字。 她走了上前,将手按到了石碑上,下一刻不由得一怔。 “阿妩,怎么了?”沈衍看出她神情的变化,不由得追问道。 姜妩回过头,神色复杂地道:“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藏宝之地,而是制造这个地方那名工匠的陵墓。” “陵墓?” “嗯,这块墓碑上记载了那名工匠的事迹。”姜妩道,“这名工匠当时被开国君主下令负责修建日暮堰,却无意中得知这里是龙脉的所在,便起了将自己的陵墓建造在这里的心思。可他担心被皇帝知道,会受到迁怒,在建成的陵墓后,便将画有陵墓的地图一分为几分,分给了自己的后代,让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那些拥有藏宝图碎片的人的确是工匠的后代,只是这机关工匠的墓穴,却被世人误会成藏宝之地。” “姜姑娘,你是如何看懂上面的文字?” 姜妩解释道:“这上面的文字其实是字的部首,工匠害怕会暴露秘密,所以稍微在石碑做了些掩饰。你们试着将这些字补充完整,便能看出来了。” 白芨立刻按照姜妩所说的办法尝试读取石碑上的信息,果真如此。 白术则看向依娜丝的尸首:“那依娜丝……” “是贪婪害死了她。”姜妩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我想,在出来的时候,她选择了有宝藏的机关。这下面只是一座陵墓,没有任何的宝藏。” 沈衍沉默不言,他将两张地图叠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直到羊皮纸化为了灰烬。 空王微微皱了下眉。 “主上?您这是……”白芨对他的举动略有不解。 沈衍道:“这个地方……就让它永远沉眠在此处吧。” *** 返回上京后,沈衍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发布诏令,澄清了依娜丝先前发布的谣言,并将她所犯下的罪行昭告天下。 除此之外,还将蛮族在大盛朝中安插的细作公之于众。 依娜丝已死,剩余的蛮族叛党自然溃不成军,沈衍立刻乘胜追击,将乱党一网打尽。 至此,困扰大盛朝多年的烦恼终于被解决了。 姜国公府。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自里面传出。 “你们胡说!我怎么会不是姜府的小姐!我是姜国公的女儿啊!你们一定是骗我!” “是不是姜妩?是不是她!啊,你们这些骗子!走开!走开!” 姜湄神情复杂地看了宛若疯癫的姜华裳一眼,终是收回目光,叹出一口气。 她走到姜妩面前,语气艰涩地道:“大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从前我还会嫉妒你,会想为什么要让我有这样一个嫡姐,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了。尽管我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但是你教会了我很多道理,我知道以前的自己……” “虽然没了姜国公府的小姐的名号,但我仍然是温府的表小姐啊。”姜湄乐观一笑,“我娘那边……她知道姜国公竟然是假冒的,受了打击,现在还想不开,但我会好好劝说她的。” 姜湄向姜妩行了一礼,然后径自地转身跑开了。 姜妩目送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微垂下眼睑。 依娜丝的罪行被公开,姜元明被冒充一事自然也随之被公布出去了。 除了姜妩和姜玘,姜国公府中的一众庶女都并不是姜府的血脉,自然要被清理出户。 假姜元明的身份被揭穿了,却是给姜府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 姜妩对外宣传那些府中的女眷都是假姜元明从别处掳来、买来的,而他的那些庶女,都是抱养而来,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 给她们留了最后一分颜面。 *** “君言,你怎么跟大哥说是你一定要带我一同前往日暮山的。明明是我要求一定要跟你去的,你知道的,大哥就算知道是我的错,也不忍心教训我的。” 姜妩将膏药抹到沈衍的伤口上,有些心疼地道:“你在日暮山受的伤还没好,又和大哥打了激烈的一场……” 沈衍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可是我不忍心看着你被姜大哥责怪。” 姜妩微怔,随即无奈地看他一眼。 屋中静默无声,直到姜妩为沈衍上完药。 似是想起什么,姜妩问道:“对了,你在密室的时候,想要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哪句话?”沈衍挑眉。 姜妩说道:“就是被空王打断的那句话。” 沈衍故作疑惑地道:“哪一句?我记不清了。” 姜妩耳根子微微发烫:“就是那一句……你再次见到我之后……那什么的……”耳边忽地传进一声轻笑,她才发现自己被戏弄了,不由有些气恼,“你戏弄我!” “抱歉,阿妩。”沈衍轻声道,“那时候我便想,要将最好的一切都奉到你的手中,让你不再受欺负,不再被不愉快的事情所困扰。” “君言……” 沈衍问道:“所以,阿妩,我愿以江山为聘,万里红妆,吾心为礼,你可愿嫁我?” 片刻的怔然后,姜妩莞尔一笑:“我愿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